“我不需要這個,”唐蘅的聲音和緩幾分,“名額本來就是李月馳的。”“你……哎,你等著,明天我和你當麵說,”安芸歎了口氣,“這事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唐蘅回一句“好”,幹脆地掛了電話。他忽然就感到悶熱,武漢潮濕的陽光黏在皮膚上,蒸出一滴滴汗珠。唐蘅輕快地走到自己家樓下,騎上變速車,向李月馳的出租屋駛去。他也說不清為什麽要去,明明這個時間李月馳不在家——輔導班上課呢。但是不要緊,他想,他可以等。半路上又接到安芸的電話,像是不大放心他:“唐蘅,你沒惹事吧?”“暫時沒有,”唐蘅慢悠悠地蹬著車,“但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不是,你……你怎麽知道的?”“很難猜嗎?”唐蘅輕哂,眼前浮現出潘鵬那副貌似誠懇的神情,“有個傻逼給我說李月馳見錢眼開,說他嫌錢少才不幹了,你覺得可能嗎?”“李月馳確實缺錢,”安芸無奈道,“是潘鵬說的吧。”“他是缺錢,但他如果真的做什麽都為了錢……”“啊?”他就不會一次次拒絕我的錢了。唐蘅想。“沒什麽,明天見了麵再說。”“你千萬別衝動啊!”安芸又重複一遍,“這事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唐蘅連聲應下,十分敷衍。其實他現在根本沒有惹事的心思,也不急著找潘鵬那傻逼算賬。因為他已經看見李月馳那棟破破爛爛的小樓了。門口的垃圾堆還在,也還臭著。唐蘅停了車,噔噔噔爬上那處處生鏽的鐵梯。掛在門外的傘不見了,卻多出一雙黑色帆布鞋,有點滑稽地用鞋帶拴在欄杆上。黑色的鞋麵已經被刷得泛白,但是很幹淨,鞋舌翻開來,露出兩枚模糊不清的標簽,是回力牌,43碼。鞋子內側靠近鞋底的位置已經磨出一道裂口,都這樣了竟然還在穿,還在洗?唐蘅後退一步靠在門上,覺得剛剛的自己像個變·態。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什麽要來這裏,好像是急於見到李月馳——就是哪怕知道他不在,也想等著他。但是見了李月馳又該說什麽呢?說謝謝你為我著想?以李月馳那副德性,沒準會回一句“因為你是唐老師的侄子”,然後再恭恭敬敬接一句“學弟你還有別的事嗎”,真是能把死人氣活。這時已經下午四點過,太陽慢慢地西沉。站在二樓門口,可以看見四周一片高高低低的平房,有些人家從窗戶裏支出兩根杆子,大剌剌地晾著汗衫和內褲。餘暉給那些衣服鍍上一層淡淡的橙紅色,武漢這地方雖然不修邊幅,但至少日落很好看,明豔得像漫畫裏的場景。這場景李月馳看過麽?不知道。他每天都那麽忙,有沒有看日落的心情呢?唐蘅站累了,又靠在門上,耳機裏循環著達達樂隊的《南方》,每當彭坦唱到“我第一次戀愛在那裏”,他的心就像鈴鐺似的,跟著搖晃一下。盡管他也記著,李月馳有女朋友。唐蘅側過身,換成肩膀抵著門。李月馳講課要講這麽久?不會講完又去發傳單了吧?其實可以打個電話問他,但唐蘅不想。他轉個身,換另一邊肩膀抵門。幾秒後,唐蘅聽見“哢嚓”一聲——不是他身體裏發出來的。緊接著,又一聲。唐蘅直起身子,疑惑地抓住門把手,用力一推——門開了。門鎖的鎖芯掉在他腳邊,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唐蘅:“……”這下是真得一直等下去了。唐蘅對天發誓他沒想進屋——怪就怪李月馳租這房子實在太小,哪怕是站在門口,也能將屋裏的擺設盡收眼底。床尾搭了件皺巴巴的灰色t恤,整理箱上立著隻磕破一角的飯碗,飯碗旁邊是個墨綠色的杯子——唐蘅愣了兩秒,才想起那是他買的蠟燭香薰。上一次來李月馳家,他嫌樓下的垃圾堆太臭,所以買了這個香薰。多少天了?李月馳竟然沒有點燃那隻香薰。他隻是把它立在那裏。唐蘅走進去,見香薰下麵壓著一本書,是費孝通的《鄉土中國》,他知道這樣做不對,但還是鬼使神差地翻開那本書。書是學校圖書館的,密密麻麻地夾了許多小紙條,想必是用來做書簽。李月馳在讀這本書?唐蘅好像看到他坐在兩個疊放的整理箱前,略微勾著背,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時不時夾進一枚紙條。在他手邊就是那杯蠟燭香薰,沒有點燃,但還是能嗅到很淡很淡的香味,那是鼠尾草的味道。唐蘅的臉有些發燙,他飛快地把書和香薰放回原處,轉身向門口走去。然而就在轉身的一瞬間,他又看見牆上掛著的白色塑料袋。是那個下雨的晚上,他和李月馳從水坑裏撿回來的塑料袋,他知道裏麵裝著中心醫院的x光片,李月馳女朋友的x光片。唐蘅怔怔地盯著那隻袋子。夜晚光線模糊,所以那時他沒有發現,原來袋子上寫了病人的基本信息。姓名,性別,年齡——趙雪蘭,女,32歲。第33章 火腿炒麵唐蘅愣愣地盯著那行圓珠筆寫的字,大概不是醫生寫的——他雖然沒怎麽去過醫院,但也見過家庭醫生寫字,張牙舞爪得根本看不清內容。那行字是一筆一劃寫下來的,算不上工整優美,隻像是下了很大力氣,所以格外清晰。尤其是“歲”字的最後一撇,直直斜向下去,收束時在柔軟的塑料袋上挑出一個小小的洞。唐蘅默念,三十二歲。三十二。李月馳今年大學畢業,不出意外是二十二歲,那也就意味著,他的女朋友比他大了整整十歲。當然,十歲的年齡差也不算離譜,隻不過——思緒一下子斷了,緊接著,唐蘅轉身衝向門外。他站在門口,李月馳站在樓梯上,兩人隔著幾級台階,麵麵相覷。他怎麽現在就回來了?!李月馳看著唐蘅,好像也愣了刹那,然後他揚揚眉毛:“學弟,你又找我有事?”“我……對啊,我又找你有事……”唐蘅瞪圓眼睛,盯著李月馳一級一級登上台階,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幾秒後他猛地反應過來,向下一跨攔住李月馳的路。“我,我要和你說個事情,”唐蘅口幹舌燥,“剛才出了點意外。”李月馳平靜地問:“什麽意外?”“就是……你家的鎖,壞了。”李月馳:“什麽?”“鎖壞了!”唐蘅真是百口莫辯,“我就在門上靠了一下,那個鎖芯突然掉出來了!”李月馳沉默。唐蘅側開身子,小聲說:“真的,不信你看。”鎖芯還在地上,已經鏽得不成樣子。李月馳彎腰撿起來,看了看鎖芯,又看了看唐蘅。他臉上的表情非常一言難盡,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就是同時混合了“唐蘅你可真行”和“編吧你接著編”兩種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