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啦」


    「…………唔嗯嗯」


    「起床了啦,天賜!」


    「哇啊!」


    被喚作天賜的青年從床上摔了下去,從夢裏被強行拽了出來。他連剛才做的是個怎樣的夢都回憶不起來,一麵撫摸重重撞到地板的腦袋,順帶捋順睡亂的頭發,一麵繃著臉朝同居者狠狠瞪過去。


    「……不都說了早上叫人起床要禮貌點嗎,葵菈」


    「可你總是不肯起床啊,人家才不聽你抱怨!」


    葵菈一邊隨口應付一邊收走天賜的床單,大概是準備拿去清洗。


    及肩的粉色頭發活力四射地左右擺動,那顏色還是那麽顯眼,就像某種水果。剛睡醒的天賜呆呆地心想:


    她的容貌無可挑剔,天賜身為男人,若不是從小和她一直相處到現在,肯定會覺得能讓那樣的她喊自己起床是一件幸事。他們對彼此的脾性太過知根知底,那種感情一丁點也提不起來。


    「……我說啊,夢這東西醒來之後能記得多久?」


    「夢?這個嘛……」


    天賜一邊試圖回想剛才做的夢,一邊開玩笑地對葵菈這麽問過去。他並非多想得到明確的答複,不過葵菈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深思起來。


    「如果是開心的夢呢,夢醒之後還想一直記住。如果是討厭的夢,醒來之後就會想馬上忘掉吧……實際上卻是反過來的!你想不起來做了什麽夢嗎?」


    「不,還記得一些。應該是小時候的事情。我去跑腿,在回去的路上……然後……」


    天賜看向葵菈,隻見葵菈正一副愣愣的表情盯著自己。


    他從未試圖拚命回憶夢中內容。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很蠢,便說了句「還是算了吧」糊弄過去,結束了這個話題。


    「按人家的理論,既然忘掉了,那一定是個開心的夢!」


    可是葵菈卻若有所思,把床單在懷裏抱得緊緊,語氣也比剛才更強烈一些。


    「沒準是吧……。但既然這樣,為什麽要特意去忘掉?」


    「那還用說嗎!那當是讓你別顧著做夢,去更多地享受現實的快樂啦!要是夢裏更快樂,豈不是大家全都一直睡覺去了。就像天賜你一樣!」


    「到頭來還是這招啊……」


    說到底,看來葵菈就是想教訓天賜。連是不是開心的夢都不知道,又不見得現實就不開心……但天賜知道反駁沒什麽意義,便撓了撓腦袋表示同意。


    「趕緊把準備做好知道嗎?大夥都起床了,已經到餐廳了!」


    「那些家夥起得真早……」


    「是你睡懶覺啦!」


    葵菈撅起嘴,天賜這回便裝作聽不見。天賜喜歡早上睡到自然醒,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住,也就沒資格抱怨。


    天賜住在被稱作〈公會之家〉的,一整棟包租下來小型宿舍裏。但這裏不是天賜一個人租下來的,他和公會成員們一起合資按月支付租金。


    然後,葵菈是他的兒時夥伴,也是同公會的一員。


    隊長定下了『吃飯要盡量大家一起吃』的方針,天賜身為成員無意違反。


    於是天賜便按葵菈的吩咐,迅速打理好自己,去了位在一樓的餐廳。


    「早啊」


    「喔!小弟你真慢!要是再慢一分鍾就賞你鐵拳製裁啦!」


    一進餐廳,一名肌肉發達的壯年男子首先向天賜喊過去。


    這名男子正是天賜所在公會的隊長,還是被譽為接近〈先驅者〉的存在——準先驅者,阿布拉傑。


    「我不管你熬夜搞什麽飛機,反正我是餓了。別睡過頭啊」


    「什麽都沒幹啊!隻是睡不踏實罷了。結果就睡過頭了……對不起」


    戲弄天賜的這位也是兒時夥伴之一,名叫貝特。他輕率而輕浮,愛開玩笑,一頭刺刺的黑發,是公會裏首屈一指的陽光男孩。


    論陽光的秉性,估計能跟葵菈一較高下。


    「那、那個,睡不著的話就和我一起睡吧……?」


    「為啥?」


    天賜完全沒搞懂什麽意思,反問回去。提出同寢的這位也是天賜的兒時夥伴之一,名叫艾爾。他一頭直順的銀發,小小的個頭小小的臉蛋,再加上似是忽略變聲期的尖嗓音,儼然一名楚楚動動活色生香的少女。


    可是——盡管乍看之下恐怕沒人看得出來,他就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好慢,懶鬼」


    「……抱歉啦希婭」


    有著一頭及腰長天藍色秀發的少女對天賜短促指責。她名叫希婭。她特征是話不多,麵無表情,果不其然也是他的兒時夥伴。雖說都是從小一起長大,五個人當中要數誰最難看出腦子裏在想什麽,那非她莫屬。希婭話雖然不多,但字字刻薄,因此相比起葵菈,天賜拿希婭更加沒轍。


    先落座的葵菈確認天賜落座之後,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掃了眼所有人。


    「這下都到齊了,開飯吧!我開動了!」


    在葵菈一聲宣布之下,早餐終於開飯了。


    ——公會名〈同溫圈〉


    這是個由〈準先驅者〉阿布拉傑帶隊的新興公會。


    公會一詞指〈升降者〉聚集組建的團體,基本上所有成員都是〈升降者〉。天賜也不例外,是個經驗尚淺的新人。進一步說吧,公會裏除了曆經滄桑的阿布拉傑之外,其他所有成員全都是〈塔下鎮〉孤兒院出身的兒時玩伴。


    由於很多〈升降者〉是從外地漂泊而來,公會裏大部分成員都來自本地的情況可以說並不多見。話雖如此,出生在〈塔下鎮〉的人大多數的選擇要麽是去當〈升降者〉,要麽就去做相關的生意。


    「今天也鉚足幹勁去探索吧。跟平常一樣不勉強不亂來,但要勇敢!」


    「方針還是那麽隨便啊,師傅!」


    喊阿布拉傑師傅的是貝特,他最受阿布拉傑的熏陶。身為頭目的阿布拉傑是直性子,所以每天早上製定的方針也非常簡短。


    但如今沒人抱怨這件事,吃完飯後所有人立刻著手為出發做準備。


    ——除了葵菈。


    「哎……人家什麽時候才能和大家一起登〈塔〉啊」


    「畢竟小葵菈還沒通過〈升降者〉測試呢……。來、來日方長」


    「葵菈,大器晚成型」


    葵菈目送大家,垂頭喪氣。艾爾和希婭安慰葵菈。


    並不是什麽人都能以〈升降者〉自居並涉足那座〈塔〉。


    統治這座〈塔下鎮〉的〈管理協會〉會定期舉辦認證測試,隻有通過測試才被認可成為〈升降者〉。當然〈塔〉本身是來者不拒,所有人出入平等,但未經授權擅自探索若被〈管理協會〉發現,則會在這〈塔下鎮〉淪為通緝犯一樣的下場。


    然後,葵菈在認證測試中連連落選,是公會中唯一尚未通過認證的成員。因此,她現在主要任務在公會之家裏幹雜活,一力承擔著家務、購置日用品等事務並等待出門探索的同伴們歸來。


    天賜知道她一個人在家苦等很難過,但總又不能破壞〈管理協會〉定的規矩硬把她帶去。


    「哈~哈哈哈!沒問題的啦!葵菈小妹的潛力有我擔保,測試中因為緊張拿不出實力很常見啦!」


    「可是每次都因為緊張而落選也很難辦吧,師傅」


    「唔……無話可說……」


    「沒事,反正考試又不限次數,下次加把勁就行了」


    「天賜真溫柔……!難道今天有什麽想吃的!?」


    「為啥我對你好一點就是獻殷勤啊!」


    天賜並沒有那種圖謀,但還是提出想吃肉。


    就這樣,葵菈留下來看家,其他五個人在她的目送下前往那座〈塔〉。


    *


    〈塔〉坐鎮於〈塔下街〉中央,高聳入雲如貫穿天際。


    你隻要在這個鎮上,不論身處那片區域,不想看到〈塔〉都難。這個鎮子很大,但據說很少有孩子迷路,原因便在於〈塔〉所在的方位就等於城鎮中心,另外中部有人靠領路掙錢。話雖如此,對於這座小鎮上土生土長的天賜他們來說,迷路本來就不可能。


    〈塔〉的身影微微莊廣,遠遠望去自是伸入雲端之上不見頂點,來到跟前更是令人歎為觀止。〈塔〉是一個呈直四棱柱形的巨大建築,外部沒有任何類似窗戶的構造,通體黑色。盡管所有人都管這座高聳入雲的建築叫做〈塔〉,天賜卻覺得它反倒更像是一隻從天空打進地麵的,巨大的橛子。


    「有什麽忘買的趁現在快買。準備不充分鐵定沒法好好幹活!別怪我每天囉嗦,這是基礎中的基礎!」


    阿布拉傑帶著確認與訓誡的意味對四個新人講道。


    〈塔〉附近總有躍躍欲試的行腳商守株待兔,專門守著臨時缺少急需品的顧客。這裏似乎是商家必爭之地,同樣的地方每天開店的商人卻不盡相同,原則上估計是先占先得。


    「天賜,你有什麽要買的?」


    「我沒有。希婭呢?」


    「沒有」


    「啊……。我就買點餅幹吧……」


    主要探索道具的管理由艾爾負責,所以這方麵的裁量也交給了艾爾。


    「小家夥們,都準備好了嗎?那麽,〈同溫圈〉今天也精神飽滿地出發啦!」


    「好耶!誰怕誰啊!」


    「我們還在門戶大堂吧……別大聲嚷嚷啊」


    從〈塔〉的入口進去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廣闊空間。


    這個被稱作門戶大堂的廣闊空間是供即將登〈塔〉的〈升降者〉們安全準備和休息的最後的地方。一旦登上位在門戶大堂深處的主樓梯,後麵便不得不時刻麵對潛藏於〈塔〉中的各種威脅,持續消耗精神。


    〈同溫圈〉的成員們一路與其他停留在門戶大堂中的〈升降者〉相互打招呼,登上主樓梯。


    ——截至目前,尚未證實有人登上〈塔〉的頂端。


    盡管無人踏破終點,但無限接近終點的〈先驅者〉們帶回了情報,然後〈管理協會〉對那些情報進行分析,在一定範圍內公諸於眾。


    「今天是……怎樣的狀態呢……」


    「我們才剛進一階層,我覺得用不著那麽擔心」


    〈塔〉會在日期變更的同時改變其內部構造,因此就算製作地圖頂多能用一天一夜就會報廢。(不過構造上留有一定程度的共通點)


    這座塔嚴格以階層劃分區域,從門戶大堂登上主樓梯後便是被稱為一階層的區域,是構造為石壁與石磚地麵的通道和房間,相對安全。


    階層以每五個樓層為一組,搭乘最終樓層的升降梯便會到達下一階層。


    按照這個慣例,現在天賜等人所在的區域便是1階1層。


    但是,基本上〈塔〉越往上危險度就越高。


    其中所謂的共通點指的是,每個階層的固有『特征』不會劇烈變化,魔物的種類與掉落的〈恩惠〉品質也不會相差太多,並且跨日時〈恩惠〉會重新得到補充。另外〈塔〉雖然內部構造本身會變化,五層一組的特性保持不變。


    沒這些基礎知識就去登〈塔〉無異於自殺,因此這些是〈升降者〉必須最優先儲備的基礎知識。


    另外——〈管理協會〉稱,目前〈先驅者〉們的最高紀錄為五階層。而〈同溫圈〉還在一階層奮鬥,在天賜他們來看遙不可及。


    「隻要你們毛還沒長齊,就別怪我一直嘮叨。不論在哪個階層都千萬大意不得,要是運氣不好,甭管你多厲害的老手在低階層也一樣,眨眼功夫人說沒就沒。懂了嗎,小弟」


    「同意阿布拉傑大叔,死了就全完了」


    天賜被師長和希婭責備,尷尬地移開了目光。


    「唔……我隻是安慰艾爾罷了,又不是掉以輕心。探索過程中我絕對聽傑叔的」


    「天賜君……謝謝你為我做這些」


    「別臉紅啊」


    「再說啦,艾爾不決定方向,我們都沒法往前走吧!這就是〈塔導師〉表現的時候吧!」


    「啊,說得對……」


    既然五人組隊,當然各自都有明確的分工。


    艾爾是〈塔導師〉,擁有在〈塔〉的探索中不可或缺的〈技能〉。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不久他手掌上出現淡淡發光的『箭頭』。


    「去2層的升降梯,好像在那邊……」


    手掌上咕嚕咕嚕旋轉的箭頭靜止下來,指示前進的方向。


    〈塔〉內部構造每天都會發生變化,通向下一層的升降梯位置當然會變化。〈職·塔導師〉能方便地探知升降梯的位置,甚至有言道:沒有〈塔導師〉就別開公會了。


    艾爾經驗尚淺,隻能分辨大致方位和同伴位置等,但據說熟練的〈塔導師〉還能察覺陷阱的位置和魔物的存在,精確且安全地引導同伴。


    天賜一行向升降機邁出腳步。天賜做戒備狀,仔仔細細向周圍張望了一番……他的位置是後衛,這不算是壞毛病。


    ——這座〈塔〉存在一些扭曲的法則。


    它的規模從外麵來看已經相當巨大了,但內部空間卻更加廣闊。到了裏麵最好拋開外麵世界的常識和經驗。阿布拉傑最先灌輸給天賜等人的,就是這個準則。


    上層有陷阱之類的機關,就連移動都伴隨危險,但至少在一階層沒有那種東西。該留意的隻有棲息於〈塔〉的內部,相當於外敵的存在。


    「小家夥們!有魔物要來啦,拔出武器!」


    阿布拉傑最先察覺到外敵——魔物的存在,敦促所有人提防。


    幾秒鍾後,石壁與石磚上出現裂痕,有什麽東西從裂口中跳了出來。


    「嘿!不管什麽對手,把你們打得滿地找牙!」


    「好好看清對手啦。哎,反正是塔鼠,就靠我們自己也能應付吧」


    「本〈雙劍士〉貝特大爺當你們對手!!」


    「沒用。貝特,不聽」


    「我的頭號弟子難道是野豬變的的妖怪嗎……。大夥來掩護那個白癡!小弟說的沒錯,敵人是塔鼠!大概沒問題!」


    說起老鼠的尺寸,在外麵大概也就巴掌那麽大,但被稱為塔鼠的鼠形魔物卻大像野豬一樣。其暴躁程度也非普通老鼠所能相比,而且還結群行動,對於經驗不足的〈升降者〉來說是比較危險的魔物。


    這次的對手有四隻,一出現便原地聚集。


    貝特雙手持細劍直接衝向敵陣。


    貝特身為〈職·雙劍士〉,職責是積極上前砍殺敵人,盡量把魔物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有敵意的魔物基本會盯上某個〈升降者〉。


    艾爾不擅長戰鬥,天賜和希婭也是負責援護同伴的後衛,若讓他們吸引敵人,恐怕不消一會兒戰線就會崩潰。戰鬥是探索中不可避免的情況,貝特這種衝鋒陷陣奪走敵人視線的角色不可或缺。


    另外阿布拉傑也是前衛,但秉持指導的主張,麵對一階層探索中遇到的雜魚絕不出手,僅僅隻做指示。


    貝特用兩手的細劍奮力刺向一隻塔鼠,另一隻趁這時候撲過來,他也一腳踹飛出去。他毫不停息地拔出細劍,以一紙之隔躲開了餘下兩隻發起的衝鋒。這下子,所有塔鼠的目標完全鎖定在了貝特一個人身上。


    「構築完畢,退後」


    希婭朝著塔鼠舉起一隻手。那隻手上戴著手套,手背上鑲嵌著小小的寶石。


    可能是希婭的聲音太小,也可能是貝特什麽人的聲音都聽不進去,貝特還在一邊嘶吼一邊繼續戰鬥。


    「退後,白癡徒弟!」


    直到阿布拉傑一聲怒吼,貝特才匆匆忙忙後退了幾步,為希婭讓開了線路。


    僅在〈塔〉內部生效的扭曲法則之一,即扭曲的奇跡。有人能藉此引發神秘力量。


    那神秘力量被稱為構術,將構術僅針對攻擊魔物進行特化的人被稱為〈職·構術師〉,希婭便是〈構術師〉。她將手高舉後,隨即貝特剛才所在的地點如爆炸一般冒出火焰,將塔鼠吞噬。


    「小希婭……好厲害啊……」


    「哈哈!每次都讓人覺得,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本大爺!?」


    「構術可沒法嘭嘭嘭地連著打,還有,別顧著說話背對敵人!」


    塔鼠盡管都燒了起來,但有一隻好像沒能斃命。體毛燒焦的塔鼠朝背對自己的貝特撲了過去。責備貝特的天賜從腰間小包掏出一枚食指大小又不像針又不像釘子的武器投擲出去。


    擁有〈職·射手〉〈技能〉的人很少。


    理由很簡單,因為太沒需求所以不受歡迎。但可悲的是,天賜在大夥當中最具〈射手〉適性,像這樣從後方對同伴進行援護便是他的主要職責。


    在投擲方麵特化的〈射手〉,個人很難算得上戰鬥力,而且沒了投擲武器便一無是處。因此天賜時刻攜帶著名為〈鏢〉的投擲武器,常常像剛才那樣用於對殘餘魔物補刀或牽製。


    「小弟幹得漂亮。希婭小妹往往忙於構築構術,艾爾妹子本來就沒什麽戰鬥直覺,然後白癡徒弟又是個白癡,所以小弟你能退一步縱覽戰局,是團隊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就勞你照這樣繼續支援大夥吧」


    「……謝謝。不過在我看來,除了我大夥都是不能缺少的角色」


    「好耶!素材到手!」


    「塔鼠的素材,不需要」


    「賣不了什麽錢呢……」


    魔物死後,屍體基本不會原模原樣地留下來,而是會像霧一樣消散掉。當黑霧散去之後,有時會不明原因地留下身體的一部分。這次塔鼠的皮毛留了下來,撿到戰利品的貝特開心不已。


    在〈塔〉內部像這樣獲得的所有東西,統一稱作〈恩惠〉。


    打倒魔物收獲的素材以及探索中獲得的拾取物,全都是外麵不存在的東西。〈升降者〉的生計很大程度便依賴於登〈塔〉探索,把〈恩惠〉帶回去變賣。〈恩惠〉中可食用的東西會被作為食材,適合用於兵器防具和日用品的東西會經加工後售賣。〈恩惠〉根據種類的不同涵蓋方方麵麵,從經濟觀點出發來看,〈升降者〉是〈塔下鎮〉中最大的生產者,也是最大的消費者。


    因此必然的,相比起一階層這種擠滿了〈升降者〉的階層,在探索難度更大的上層所獲得的〈恩惠〉更具稀缺性,能以更高價格交易。由於塔鼠的素材幾乎所有〈升降者〉都能夠獲得,所以帶回的價值並不高。


    盡管越向上登,死亡的陰影就越濃重,但反過來也更容易收獲巨大財富。


    明知那麽危險,誌願成為〈升降者〉的人依舊沒有減少,便是由於這行暗藏著發大財的機會。


    「別幹掉了幾隻耗子就鬆懈了!今天也要上到3層,到了那兒再盡情去幹!」


    〈準先驅者〉阿布拉傑早就已經攻略了一階層,而且還能夠獨闖三階層探索並全身而退,是頗具實力之人。對於連一階層都還沒突破的天賜等人來說,他儼然是在雲端之上。但因為幼年時便結下來緣分,他們現在和阿布拉傑所屬同一個公會。阿布拉傑以前似乎參加了某個大型公會裏,但因為一些原因離開了。本人基本不提,天賜他們也就並不清楚其中緣由了。


    盡管這樣,當下重於過去。願意手把手親自指導的阿布拉傑對於〈同溫圈〉這個新生公會來說,無疑是強大的後盾。


    天賜自知所處的環境得天獨厚,心中對阿布拉傑懷著感激,一邊繼續戒備周圍一邊朝升降梯前行——


    *


    「不行啦!累死啦!!走不動啦!!」


    貝特大喊一聲,突然在地上攤成大字,大概是表示「不想動」的意思。無奈之下,其餘四人也停下腳步。


    「白癡徒弟!前衛不許第一個休息!要我說多少次,你倒下就全完了!」


    「可是都已經探索相當長的時間了,我們可沒傑叔你那麽結實」


    「今天的〈恩惠〉很充足,貨也變多了」


    「扣除各種費用……大概有盈餘……」


    「師傅,聽到了沒!休息一會兒,差不多就回去啦!」


    天賜覺得突然在地上攤大字是有些離譜,但同樣知道貝特衝鋒陷陣的活動量是自己的好幾倍。再說在同魔物的戰鬥時,貝特的職責就是站在最前麵的位置,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不論身體方麵還是精神方麵的消耗,都是他首當其衝。


    探索中獲得的〈恩惠〉也夠多了,艾爾德背包都快撐爆了。對於〈升降者〉來說,權衡撤退時機十分重要。登到哪一步?什麽時候返回?艾爾和希婭在這些方麵有著傑出的本能判斷。


    「所以才說最近的年輕人啊」


    阿布拉傑像個老頭子一樣念起來,看了看所有人的臉色。大概看出大家已顯露疲態,於是頭目點頭同意。


    「雖說『逞強』也是該累積的經驗不假——罷了,太晚回去還會讓葵菈小妹擔心。今天就到這裏收工,趕在太陽下山前回去咯。我來戒備周圍,你們各自休息。千萬別忘了,沒有返回門戶大堂就還是探索!」


    「那我先睡一覺!有什麽事就喊我起來!」


    「每次都在想……真虧你能在探索中睡著啊。就不知道什麽是害怕嗎?」


    「完全沒有。貝特神經大條程度,令人羨慕的領域」


    「……咕鼾鼾……」


    得到的回答卻是鼾聲。各種含義上來說都不得了啊,這家夥……天賜不禁心想。


    一行人開始休息,但魔物並不會停止襲擊。停下腳步也好,走來走去也罷,雖然頻率有所差異,但魔物一樣都會露出獠牙。似乎利用一些〈技能〉也能實現安全休息,但這五個人中並沒有誰持有那種〈技能〉。


    「啊哈哈……貝特君對我們信賴有加呢。啊,吃餅幹嗎?」


    「那我就拿一塊吧,肚子也有點餓了」


    「好的,天賜君。張嘴,來……啊~……」


    「啊昂!?」


    「艾爾,對天賜示好過度。離譜」


    「才、才沒那種事啊。你說……是吧?」


    「征求我同意是什麽鬼意思?」


    外貌一如少女的艾爾對天賜暗送秋波,天賜對如何回應非常發愁,甚至分不清艾爾究竟是開玩笑還是來真的。


    不過這種情況早就開始了,天賜也早已習慣。


    「天賜君就像副隊長一樣輔助阿布拉傑老師……。我在戰鬥中完全派不上用場,所以覺得趁這種時候必須為大家多做點什麽」


    「〈升降者〉分工製是主流。艾爾有艾爾的職責,天賜有天賜的職責,大可不用低看自己」


    「希婭說得對。再說了,我做得像副隊長也隻是因為要幹的事情太少,有餘力觀察周圍罷了。再說,團隊少我一個也沒什麽問題,但少了艾爾就沒辦法探索了」


    「……天賜也是,不許自貶身價。壞毛病」


    看到希婭皺緊眉頭,天賜覺得自己做錯了。希婭的指摘沒有錯,天賜動不動就低看自己,有自卑的壞習慣。


    不過天賜之所以說那種貶低自己的話,其實是為了照顧艾爾的感受。艾爾似乎深受感動,紅著臉再次把餅幹湊到天賜嘴邊。


    「那就來一口吧,天賜君。啊~……」


    「不,我們都不需要自卑,所以你也不需要這麽做啦!!」


    「……。天賜,啊~」


    「我拒絕,別過來!!」


    「別啦……我已經不行啦,師傅……」


    (這是一幫小鬼去郊遊嗎……)


    希婭不乏幽默之處。天賜的吐槽震天價響。


    阿布拉傑用餘光看著他們四人,重重地歎了口氣。


    但就連他本人都沒察覺,他的嘴角已經開心地揚了起來——


    *


    「喂,休息結束了小家夥們!小心點回家了!起來啦白癡徒弟!」


    「唔慨!」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阿布拉傑大聲發號施令,並盡顯師傅威嚴,毫不客氣地把還在睡覺的貝特一腳踹飛。


    天賜確認腰包中的〈鏢〉數量,希婭裝備手套,艾爾「嘿咻」一聲重新背好背包。沒睡醒的貝特又挨了下鐵拳,最後慌慌張張做準備,於是〈同溫圈〉開始返程。


    ——〈塔〉,蹬上去就得再下來。這道理看似天經地義,完成它卻是探索過程中的一堵牆。


    返回門戶大堂的方法有幾種,但還在探索一階層的天賜等人隻能沿來時的路返回。之所以說「要看準撤退時機」不外乎字麵意思,不顧後果的一路往上蹬會導致返程風險大增。


    畢竟這裏完全沒有返程就一定安全的道理,〈升降者〉鬆懈後返程路上力盡而亡的事情都快把人聽膩了。


    然而一味懼怕風險而隻在淺層探索,綜合耗時和〈恩惠〉便不劃算。到頭來登〈塔〉時要繃緊神經,下〈塔〉時同樣片刻放鬆不得。


    「抱歉天賜!漏掉一隻!」


    「沒問題!我們來處理!不用顧及我!」


    發出沙沙的聲音,枯樹一樣的褐色皮膚,老頭子一樣皺皺巴巴的臉,然後還有肌肉發達的小男孩體型——這是人型魔物哥布林。據說它們在一階層所有樓層都會出沒,是跟塔鼠一樣容易應付的雜魚,但在疲勞困頓的返程途中就沒法輕鬆打倒了。


    一隻哥布林無視貝特,將目標鎖定後方,高舉著右手之中的短劍朝三名後衛衝去。


    希婭構築構術需要時間。即便隻是將目標從前方哥布林變更為襲來的哥布林都要重新構築。


    「十秒就夠了。有勞」


    「知道了。艾爾!〈鏢〉的牽製效果不足,有沒有別的東西!?」


    「我看看……探索途中有撿到〈眩暈種子〉」


    「那正好,扔給我!」


    〈塔〉內部掉落的一切東西都是誰撿到就歸誰。這是〈升降者〉之間天經地義的規則。


    就算是王室進到〈塔〉裏弄丟了國寶,然後被髒兮兮的流浪漢撿到,隻要那個流浪漢把東西帶回到門戶大堂,那一刻國寶就歸流浪漢的了——這在〈塔下鎮〉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比喻。


    正因如此,艾爾懷著「或許能派上用場」想法一路積極地拾取物品,〈眩暈種子〉便是拾得的道具之一。


    〈眩暈種子〉是一種種子,小石子大小。艾爾把種子朝天賜扔去,天賜單手抓住後緊接著猛力向哥布林投擲。


    隻要能握在手中的東西,不管什麽都能輕鬆擲出。準星不偏不倚,〈眩暈種子〉直擊哥布林的眉心當即爆炸。〈眩暈種子〉受到強烈衝擊炸開後會釋放閃光和爆音,在威懾魔物時效果顯著,可謂與〈射手〉相性良好。


    哥布林害怕了,停下腳步。天賜一躍而起,朝哥布林的腳背上擲出兩支〈鏢〉,將敵人的腳釘在了地上。接著,天賜對希婭叫喊


    「拜托了!」


    「構築完畢。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鑲嵌在手套的寶石在短短一瞬綻放光輝,希婭朝哥布林將手高舉。之後,她隻是盯著烈焰玩弄敵人。但天賜對雜魚的死狀不感興趣,目光轉向仍在同多隻哥布林苦戰的貝特,用〈鏢〉進行支援。


    就這樣,他們成功擊破了所有哥布林,但——


    「結、結束了……。哎,累死啦……。為啥那些玩意隻盯著我一個……?」


    「還能為什麽……你是前衛吧……」


    「也對啦……」


    「大、大夥都沒事吧……?對不起,都怪我不會戰鬥……」


    「……疲勞困頓。但還是,別停下為好。艾爾,展示升降機方向」


    (就實力來說,這群小家夥通關一階層的最終樓層不成問題,但總有些在向上攀登時用力過猛的傾向啊。在葵菈小妹加入前,上樓層4還太早了呢)


    ——全員疲憊程度超出預期,阿布拉傑尋思自己是不是該出手幫忙,但最終選擇默默守護這四個新人。


    「艾爾的職責不是戰鬥。大叔好可怕,還是快走吧」


    天賜大概把阿布拉傑的反應理解成了無言的壓力,安慰了一聲便邁出腳步。


    ——最後,當他們返回門戶大堂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辛苦了,阿布拉傑老師!」


    「噢。對不住啊,總是勞煩你們。艾爾妹子把行李拿來吧」


    「是!該幹活了夥計們!」


    在門戶大堂有數名身負武裝的男人守候一行人。他們向阿布拉傑頻頻低頭,接過艾爾的背包。


    「專程給我們這種新公會請〈返程衛〉,一直都覺得很浪費啊」


    「有什麽關係嘛!還替我們搬行李呢!」


    「不要誤解。〈返程衛〉的職責不是搬行李」


    「我倒是很感激……」


    天賜他們知道,這些男人是阿布拉傑雇傭的〈返程衛〉。希婭的反駁沒有錯,他們不是搬運工。


    返回門戶大堂的〈升降者〉會把帶回的〈恩惠〉拿到市場賣掉,或者直接帶回公會之家,總之絕大部分時候身上帶著值錢的東西。然後有一些宵小之徒不通過正當手段登〈塔〉征戰,專門盯上那些返回的〈升降者〉實施搶劫。〈升降者〉們帶著輕蔑之情把這些犯罪分子喚作〈爬子〉——抬頭看天都不肯,隻會在地上爬的可悲家夥。


    然而〈爬子〉在〈塔下鎮〉造成危害十分嚴重。出征探索的〈升降者〉一直置身於常識不受用的環境,當命懸一線返回之時才總算鬆了口氣,而疲憊不堪的他們恰恰是實施打劫的不二之選。


    返程時,就算原本身手不凡的〈升降者〉往往也處於虛弱狀態。再加上〈升降者〉要在〈塔〉中到處奔波,多數情況隻穿戴最基本的防具輕裝上陣,對上重裝的〈爬子〉有時難以抵抗。


    由於〈爬子〉日漸猖獗,新的需求出現了,新的職業隨之誕生。那就是為返回門戶大堂的〈升降者〉提供人身保障的〈返程衛〉。


    公會名氣越大就越容易被〈爬子〉盯上,因此高排行的公會必定會雇傭專屬的〈返程衛〉。〈返程衛〉的人數不及〈升降者〉,雇傭〈返程衛〉本身對公會來說算是種身份的象征。


    〈同溫圈〉是新興公會,雇傭〈返程衛〉意義不大,但還是在隊長阿布拉傑的方針下與他們締結了契約。阿布拉傑盡管平時下達指示很隨便,但在確保這方麵安全的問題上並不吝嗇。


    不過在天賜他們這群新人心裏,反倒引人注目所帶來的羞恥更甚於感激之情。


    「周圍沒有疑似〈爬子〉的人影!」


    「很好!保持這樣繼續前進!」


    不管怎麽說,他們〈返程衛〉包圍著天賜異形移動,還會大聲確認安全。按阿布拉傑的說法,那麽也出於震懾的目的,不過天賜懷疑胡亂引人注目適得其反。


    不說這些了——〈同溫圈〉是個與惡棍無緣的公會,這的確是事實。


    *


    「歡迎回家!要吃飯?洗澡?還是……聊天!?」


    「吃飯吃飯!」


    「我先洗澡就好」


    「聊天」


    「我稍微睡會兒」


    「意見徹底四分五裂啦!大叔決定吧!」


    一回到公會之家,葵菈便活力四射地在大門口迎接。


    大家回來的時間基本上在傍晚之後,葵菈一到這個時候就開始在大門口坐立不安。天賜覺得她那樣就像隻忠誠的狗狗,不過沒把這話說出口。


    「哎,今天就先吃飯吧。大夥也沒弄得太髒」


    「我嗅我嗅我嗅……」


    「別聞啊!」


    葵菈真的像狗一樣嗅起來,天賜條件反射對她吐槽。


    隊長決定吃飯,照做就對了。天賜他們各自回了趟房間,卸下裝備渾身輕鬆之後再到餐廳集合。


    「大夥都到齊了,開飯吧!我開動了!」


    在葵菈那熟悉的口號聲下,晚餐開飯。


    餐品滿足了天賜早上提出的要求,主菜是肉類料理。


    探索結束後,肚子餓扁了。道理上來說,人隻要活著肚子肯定就會餓。不過像現在這樣六個人圍著餐桌的景象,是天賜心中最最安寧的時光。其實不止天賜,大家應該也都這麽覺得。


    貝特扯著嗓子吹牛,講述探索中的遭遇。然後天賜和希婭插嘴訂正,艾爾跟著苦笑。每當遇到不對勁的地方葵菈都會舉手提問,最後阿布拉傑開懷一笑。


    〈同溫圈〉此刻的日常,正是過去天賜孩提時代向往的非日常。因此他現在毫無疑問在幸福的圍繞之下。


    「啊,對啦!大叔,白天〈管理協會〉的人來過!」


    飯也吃完了,葵菈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昂?那幫家夥又怎麽了——算了,是什麽事?」


    「人家想想,說是要有封信交給您。人家沒看,不知道裏麵什麽內容!誒嘿!」


    「這時候該自豪嗎……?」


    天賜小聲嘀咕。葵菈可能是想表達,自己很在意信上的內容,但忍住了沒有偷看,想得到誇獎。


    這時阿布拉傑已經拆開交過來的信,一副嫌麻煩的樣子正在看。


    他看完後緩緩起身,走到玄關。


    「哎,小家夥們,我稍微出趟門,天亮前回來」


    「師傅!你答應我的對練怎麽辦!」


    「下次吧。所有人好好休息,別把疲勞帶到明天,聽明白了嗎?」


    阿布拉傑說完這些便匆匆從開了。被留下的五個人愣愣地眨了眨眼,麵麵相覷。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不清楚。但是,阿布拉傑大叔是〈準先驅者〉。被叫過去,常有的事」


    「可惡!師傅個叛徒!欸,那麽天賜,你來陪我練吧!」


    「瞎說什麽,那樣哪裏還算對練」


    總之,天賜完全不是貝特的對手。


    「別那麽冷淡啦!喏,我空手總行了吧!」


    「那樣還有意義嗎?你還是一個人去空揮吧」


    「噶啊,沒辦法,結果睡覺前都隻能空揮啊」


    貝特身為頭號弟子,經常得到阿布拉傑親自指導,出道不久便已身手不凡。通常任何隊伍多數時候都要配備至少兩名前衛,而貝特一個人便完成職責,他身為〈雙劍士〉的實力由此可窺一斑。


    不光是貝特,在天賜眼中,〈同溫圈〉的成員各個優秀。


    艾爾作為〈塔導師〉經驗尚淺,但每天都在穩穩地積累實力。另外他獨自管理所有道具,他即便不能參戰也是探索的生命線。


    希婭也是,她能夠冷靜運用難以操控的構術。都說攻擊係構術範圍大,容易牽連隊友,但希婭從未誤傷過同伴。另外,天賜從小就沒見過她著急的樣子。她膽識方麵一定勝過其他人。阿布拉傑經常打包票說,希婭絕對能成為厲害的〈構術師〉。


    (可我就……跟你們不一樣啊)


    那麽天賜又如何呢。論〈職業〉,〈射手〉確實為數不多,但並不是稀缺,隻是沒有需求而不受歡迎罷了。論資質,他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麽突出之處。阿布拉傑雖然沒有明說,但天賜意識到自己以〈射手〉來說已經快到極限了。天賜最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等葵菈通過認證測試正式加入團隊之後,早晚得考慮自己的立身之計。


    一旦陷入沉思,思緒便往負麵方麵越陷越深。這也是天賜的一個壞毛病吧。


    「來來來!大家來回憶往事吧!」


    「……突然間怎麽了?」


    不知道葵菈是不是感受到了天賜內心的憂慮,突然這樣提議。


    領隊的阿布拉傑不在,就連明天的安排也沒法確定,換句話說現在就是自由活動時間。不過這時候提出回憶往事就讓人想不明白了。


    「今天我打掃了房間!結果就找到了過去的〈燒刻〉!瞧!」


    〈燒刻〉是種滿足愛好的收藏品,通過一種由〈塔〉內素材製作的道具,將現實的『一刻』燒錄在同樣由〈塔〉內素材加工成的特殊紙片上製作而成。因為能夠將過去的回憶直接保存下來,因此往往在紀念日進行拍攝。


    天賜對那種東西沒什麽興趣,但葵菈從前就有收集〈燒刻〉的習慣。


    於是,其他的四個人伸過頭來看她放在桌上的那張〈燒刻〉。


    「喔,這是好久以前的東西了啊。哈哈哈,看啊!天賜好小!」


    「你不也一樣小!再說所有人都是小孩,能不小嗎!」


    「小希婭……沒太大變化……?」


    「……正常。身高長了。一看就知道,一目了然」


    「大家都好可愛啊~。瞧,艾爾君就像公主一樣!」


    「這比喻不太恰當啊……」


    葵菈找到的〈燒刻〉拍的是五個人小時候。


    微微褪去的色彩中,五名少男少女掛著不同的笑容。天賜覺這幅畫麵十分耀眼,看著看著,臉紅了起來。


    「但是……那時我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升降者〉啊。心中隻有向往,不敢相信能夠成真」


    「是啥來著?天賜你好像一個人遇到了一個〈先驅者〉?記不太清了,總之你在那之後就嚷著要成為〈升降者〉,我們之中就數你最積極」


    「那種事你都還記得啊……說出那個話的我自己都幾乎不記得了……」


    「哎,有過有過!真有過那種事!貝特竟然也有記憶耶!比猴子聰明!」


    「今天最驚奇的事。貝特比猴子聰明」


    「哈哈!就這一次,原諒我對女流暴力相加吧,師傅!」


    「……那時候的天賜君,好可愛啊……」


    「不許露出恍惚的表情」


    被身邊的人一說,天賜隱隱約約想起來,那應該就是自己夢想的起點吧。


    他小時候確實碰巧遇見過〈先驅者〉,不過他記事後就開始向往〈升降者〉了,最關鍵的是那個〈先驅者〉——


    (……說起來,今天早上的夢裏也……)


    「對了!大家再來聊聊成為〈升降者〉後的夢想吧!大家過去的夢想是成為〈升降者〉對吧?都已經實現了呢!」


    「你今天怎麽搞了,沒一句正常。談那種事會害羞吧……」


    「欸,有什麽關係嘛,又不會少塊肉!」


    「確實不會少!那就從本大爺開始吧!」


    「貝特君太果斷了……」


    「單純果斷,沒羞沒躁」


    成為〈升降者〉曾是大夥共通點而夢想,但實現了之後呢?大家肯定又會萌生別的夢想。葵菈想知道大家的新夢想。


    貝特敢說敢做,第一個大聲喊了出來


    「本大爺!!要成為最強〈升降者〉!!就這麽簡單!!」


    「我、我希望……以後也能一直幫上大家的忙……」


    「發大財」


    「我——總之就想到那頂端去吧」


    出乎所料,最庸俗的是希婭。貝特堅持走自己的路,艾爾時刻關心著其他大夥。天賜則純粹想去〈塔〉的最上麵,不過說出來怪害羞的。單方麵聽大家講述的葵菈頻頻點頭。


    「好羨慕啊,體現出了大家的個性。好咧,人家下次測驗一定要通過!聽過大家的夢想之後,人家不能再落選了!加油!」


    「小葵菈,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那還用說嗎!最強的貝特保護大家,艾爾安全地引導大家,然後希婭撿超厲害的寶物,然後和天賜一起來到〈塔〉的頂端,大喊一聲呀吼~!也就是說,大家的夢想全都實現就是人家的夢想!」


    「是葵菈的風格。溫柔滿分」


    「我的夢想貌似被你微妙地曲解了」


    「六人團隊的話,戰鬥就更輕鬆了,下次別落選啦!」


    「小葵菈能行的……絕對能行」


    「包在人家身上!啊,到時候人家合格了,要六個人一起拍張〈燒刻〉喔!」


    盡管隻字未提,但葵菈肯定還是對唯獨自己不是〈升降者〉這件事十分介意。葵菈絕對不是不行,純粹隻是不擅長應付考試。


    她已經認定落選原因是心態問題,剛才以哪種方式給自己壓力,大概是為了讓自己振奮起來。


    天賜殷切期盼著葵菈通過下一次測試。


    天賜說自己的夢想是到達〈塔〉的頂端,但準確說其實有些不對。


    他渴望的是和阿布拉傑、貝特、艾爾、希婭還有葵菈……再加上自己六個人一起到達那裏。其實就算不能到達頂點也無所謂,他隻想成為加入他們當中的第六個人。這才是天賜真正的夢想。


    這樣來看——五個人中最先實現夢想的人,應該就是天賜了。


    (哎……這話更讓人害臊,說不出口啊)


    繼續做〈射手〉也好,考慮其他出路也罷,總之想要變強。


    ——希望大夥一個人都別少。


    *


    「不好意思,今天的探索暫停」


    第二天早上,阿布拉傑從〈管理協會〉回來後馬上宣布暫停探索。大夥已經做好準備,隻等隊長回來立刻就能動身,結果這一聲宣告如晴天霹靂,讓大夥目瞪口呆。天賜向阿布拉傑詢問緣由


    「大叔,不帶這麽突然暫停的吧。修整日應該還遠著呢不是嗎?」


    「虧我那麽早就做好準備了!」


    「無法理解」


    「能不能講講為什麽……?」


    「就是就是!總之,休息就得大家一起決定要做什麽才行!」


    葵菈已經在思考如何安排休息日了,但其他四個人並不滿意。阿布拉傑大概早料到大夥會是這個反應,嫌麻煩地一邊撓著腦袋,一邊移開目光摸索借口。


    「哎,你們這群小家夥要自己去登〈塔〉探索還早著呢,我不在的時候當然要暫停。至於原因嘛,是〈管理協會〉發來了委托,對我個人的。總之就是這樣,我要一個人去趟〈塔〉,你們千萬別進去。要是不聽話,到時候可不是被我揍上一拳頭那麽簡單。聽明白了嗎?明白了就回答!」


    「知道啦……」


    條件反射做出回應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對阿布拉傑服服帖帖的貝特,可就連那個貝特好像都不願接受這個決定,回答時就像牙縫裏塞了東西似的別別扭扭。


    其餘四人向頭目提出各自的疑問。


    「那、那個委托……馬上就能做完嗎?還是……」


    「不清楚,我盡量趕緊搞定」


    「大叔,您晚飯想吃什麽?」


    「哎,還說不準今天能不能回來,我的飯就算了,你們五個自己吃吧」


    「回不來……究竟是什麽樣的委托啊」


    「跟小家夥說了也沒用,就別管了」


    「不滿」


    「……對不住啦」


    迫力最強的是希婭。阿布拉傑微微低下頭。


    ——對〈塔〉的〈恩惠〉感興趣的人很多,於是對〈恩惠〉也有需求。


    〈升降者〉會以接受委托的形式承接那些需求,通過滿足需求從委托人手中換取報酬。委托對象不限公會或是個人,〈管理協會〉就是主要在當中撮合的機構之一。


    這次應該是某人通過〈管理協會〉,或是〈管理協會〉自身對阿布拉傑本人直接提出委托。


    「對公會成員盡量不要隱瞞——這規矩就是大叔你自己定的吧」


    「那是『盡量』。小弟,你不要多管」


    阿布拉傑把天賜的疑問硬生生堵回去,然後回房間去做出發準備。最後結論,在阿布拉傑的委托辦結前,所有人要在公會之家待命不得入〈塔〉。


    盡管這樣的指示蠻不講理,但實在沒人敢繼續唱反調。


    *


    「報酬給的很多,下次就用那些給你們所有人買想要的東西吧。對不住,原諒我這次吧——好了,我去去就回」


    「一路順風!」


    「請快點回來啊,師傅!」


    「大叔歲數也不小了,多加小心啊」


    「注意別受傷喔……!」


    「保佑」


    大家說完,目送阿布拉傑背影離去後,公會之家馬上迎來許久的沉默。


    不進行探索的日子叫做修整日,修整日本來應該事先確定好,大家各自做好安排。但像現在這樣修整日突然冒出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


    「——那麽,大家一起玩『升降者雙六』吧!」


    於是這種時候第一個出聲的人,果然還是要數葵菈了。


    「雙六啊……那個是很早以前玩的吧」


    「沒意思了。葵菈總是第一」


    「每個人運氣有好有壞……不過小葵菈特別厲害呢」


    「再說了,我們都已經真的登〈塔〉了,那種人生模擬棋盤遊戲還玩來幹嘛?就是小孩子玩的玩具」


    「哼哼」


    其餘四人都提不起勁,但葵菈哼了一聲。她可能已經料到大家的反應,看上去沒有半點生氣。


    「人家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之前在市場上買來了新作品!知道嗎,格子數是我們家裏的五倍!也就是說,快樂五十倍!賺翻啦!」


    「是怎樣曆程把獲得感放大十倍的啊」


    「亂花錢。但是……感興趣」


    「前不久有天晚餐特別樸素,該不會是……」


    「原來你把錢挪去買這玩意了嗎!葵菈你給我講清楚!餓肚子是劍士最大的敵人知道嗎!?」


    「提意見概不接受~。人家去拿過來!大家在餐廳等等喔~!」


    葵菈留下這句話便跑向了自己的臥室。她一定很盼著有機會告訴大家買了新作雙六這事吧。正如艾爾所說,天賜也想起前不久有天晚餐格外寒酸,不成想是被葵菈挪用了。


    『升降者雙六』是〈塔下鎮〉流行的一種棋盤遊戲。顧名思義,玩家扮演〈升降者〉擲骰子,按擲出的點數前進,最先到達終點〈塔〉頂的玩家獲勝。


    當然,這個右臂並非趕緊到達終點就好,還包括資金的概念,妨礙與協作的概念,並非直截了當的體係。天賜他們小時候很喜歡玩這個遊戲。


    「那麽天賜的存款一半就歸人家啦!不客氣啦!」


    「可惡……!唔……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可惡啊……!!」


    但是基本上局勢多為以好運著稱的葵菈蹂躪倒黴的天賜。


    「下一個輪到我了。喔,攻擊格。……希婭!你給本大爺去死吧!」


    「……一輩子不原諒你……」


    而且,不久前的爭吵使得各自早已指定憎恨的對象,今天貝特要向希婭恨恨發泄私怨。


    「我……要選擇協助對象嗎。天賜君……能不能和我組成永恒的協作關係?」


    「沒問題。但我走到背叛格就把你光速踢開」


    然後艾爾不論任何時候都會貫徹某層含義的遊戲風格。


    ——於是這樣那樣,當葵菈號稱五十倍快樂的新作『升降者雙六』決出勝負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在了西邊。順帶一提,勝者是葵菈,墊底是天賜。


    然後,阿布拉傑這天——果真沒有回來。


    *


    「師傅去〈塔〉今天已經第三天了,絕對有蹊蹺」


    「……太久了。實在太久了」


    「說不定遇到了什麽事……」


    讓他們老老實實看家,頂多也就隻能堅持兩天。


    到了待命的第三天,五個人馬上意見就出現分歧。


    「你們三個,胡思亂想。別這樣,不吉利」


    「就是說啊!大叔讓我等,我們就得好好等著!」


    「再說了,真是這麽花時間的委托,才不會找師傅一個人去做啦!」


    「傑叔確實技藝超群,但是——高難度的委托應該會轉給其他高排名的公會去做。畢竟大叔是快引退的人了,照理說本來就接不了可能要拖太久的委托」


    阿布拉傑引領〈同溫圈〉是為了培養後生。盡管他本人堅持主張自己還能繼續幹很久,但他致力於培養天賜他們這幫年輕人就表示他已經認清了自己的極限。〈管理協會〉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繼續這樣幹等著,就算討論漸漸變成爭吵,問題還是得不到解決。


    ——就在這個時候,艾爾畏畏縮縮地拿出一張紙。


    「那個……大夥可以不可看看這個……?」


    「艾爾,你手裏那個……就是大叔之前讀的信吧」


    「天賜君,對不起。我也知道這種事其實不能做……。這是在阿布拉傑老師房間裏找到的,是〈管理協會〉發來的委托書……」


    「喔,挺能幹的嘛!我們就連是什麽委托都還不知道!」


    「真是的!不可以隨便進其他成員的房間,這是最開始就定下的規矩!艾爾君,這件事人家一定要向大叔告狀!」


    「嗚嗚……饒了我吧……」


    艾爾被葵菈訓了之後池頭喪氣,整個人就像縮了一圈。


    而這時,站在葵菈旁邊的希婭第一個看過了那個信件——那份委托書上的內容。


    「……『〈管理協會〉向公會〈同溫圈〉發出委托。最近一階層最終樓層異常多發,望貴公會調查並盡可能進行應對。詳情請至總部谘詢』」


    「啊?這不是給師傅個人的信啊」


    「看來是這樣」


    阿布拉傑說委托是下給自己個人的,實際看來對象卻是〈同溫圈〉整個公會。話雖如此,但阿布拉傑是隊長,作為代表前往〈管理協會〉理所當然。問題在於,他對所有人隱瞞了這件事。


    「大叔為什麽要撒謊呢?」


    「不放心我們。擔心我們實力不足」


    「那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吧,真不像大叔的風格」


    「……可能是在總部問過具體情況後,認為這個委托對我們來說太困難了……」


    「那就更應該使喚我們了不是嗎!居然一個人掖著藏著,太冷淡了!」


    真實想法隻有本人知道,但結果來說,阿布拉傑打算獨自處理發給公會的委托。至於把它當做隊長做出的安排還是不信任同伴的背叛,就看個人感情了吧。


    天賜盡管能夠理解,但也不服這種做法。至少這是事實。


    既然覺得實力不夠,說清楚就好了。明明阿布拉傑應該最清楚,大家沒人會因為這種事就受傷。


    「決定了,我也要去。雖然對不住師傅」


    「欸欸!不能那麽做!大叔說的話一定要聽!有意見等大叔回來再提就行了!」


    「葵菈,這你就誤會了。在大家裏麵,我最清楚師傅有多強。師傅那麽厲害,怎麽可能在小小的一階層陷這麽久,這絕對不尋常。然後,如果師傅遇到了什麽意外,我這個頭號弟子當然要去幫忙啦!」


    「我也是……我的想法和貝特君一樣……。如果老師遇到了離不開〈塔〉的情況,至少送些支援物資肯定沒錯……」


    「連艾爾君都……!天賜!你說點什麽啊!」


    「抱歉,我也同意他們的意見。隻有我們能夠確認大叔是否平安。委托其他公會也不是不行,但要是真遇到了什麽狀況,根本沒工夫等我們慢吞吞地發出委托。能立刻行動的隻有我們」


    「輕率、膚淺、魯莽……!我們連,樓層4都沒到過,但委托內容在,最終樓層。大家過去,危險……!要是真的相信傑叔,就該在這裏老實等著……!」


    一個階層有五個樓層構成。正如希婭所顧慮的那樣,天賜等人還隻在樓層3進行過探索,未曾涉足更高處。


    「希婭說的對!很危險啊!」


    男女意見兩極分化。


    天賜他們認為,正因為阿布拉傑實力強勁,去往一階層數日不歸十分蹊蹺,應該立刻由他們自己確認阿布拉傑的安全。


    希婭和葵菈認為,公會實力不足,不能去確認阿布拉傑的處境,按照指示等待才是信任。


    ……劍拔弩張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那麽希婭和葵菈就在這裏繼續等吧,我、天賜還有艾爾去」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最崇拜阿布拉傑的貝特。


    「蠻幹,自殺行為」


    「少囉嗦。師傅可能都遇到麻煩了,還讓我怎麽等得下去啊……!」


    「可是希婭說的沒錯啊!大家從來沒去過樓層4上麵吧?那麽做的話……」


    「你說得對,不過大叔以前說過,一階層樓層3到最終樓層的環境沒有太大變化。我們能夠順利探索樓層3,再上兩層不是絕對不可能」


    「但是……那是阿布拉傑老師和小希婭在的情況……」


    阿布拉傑作為隊長統領大家,希婭作為〈構術師〉是殲滅魔物的主要火力。有他們在,在樓層3探索沒有問題。反過來說,缺了任何一個人,危險便加倍躍升。


    葵菈和希婭相互看了看。天賜也明白她們的內心想法。大夥彼此都已經相處那麽久,深知陷入這樣的膠著狀態後從未立刻得出過結論。


    天賜他們不願退讓,那麽屈服的人——


    「——約定。隻要有人受傷,哪怕目的沒達成,也要立刻返回。另外,哪怕有一點感到勉強,立刻返回。到了晚上還沒抵達,也要立刻返回。目標不是協助完成委托,隻確認平安。能遵守這些的話……我也去」


    ——屈服的人,最後就是希婭了。


    這並不是多數表決,但意見是兩個人對三個人。她認為不論如何都說服不了對方,索性隻好自己來把他們牢牢盯好。


    「希婭說的話必須遵守!知道了嗎?必須遵守!」


    「知道啦,我們又不是去送死,知道大叔平安無事之後馬上就回來。另外,這次登〈塔〉不管收益,以最短路線直接去升降梯,極力避開魔物,除非萬不得已不展開戰鬥」


    「當然。要敢違反,燒了你」


    「很好!既然那這麽定了就趕緊準備吧!」


    「……我也要準備救援物資。小葵菈,能幫幫忙嗎……?」


    「雖然很擔心……但就是這個時候應該打起精神來呢。好咧,把事先準備好的急救箱開封吧,就算大叔有什麽意外也不怕!」


    就算之前發生過衝突,隻要意見最後統一,大家都會相互配合。


    這大概正因為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同伴吧。天賜他們從未離開隊長自己進行探索。然而,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絲毫恐懼和不安,反倒比平時更加仔細、充分地做著準備。


    「大家要小心啊!人家會做好飯等大家回來!注意別受傷!千萬別亂來,別勉強知道嗎!啊,還有別落下什麽東西……」


    「沒事的啦。我知道葵菈你擔心,但我們要是亂來會被希婭燒掉的。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不讓自己變成焦炭」


    「都說了我不會擅自行動啦!估計!」


    「敢任性,真的把你燒了」


    「啊哈哈……貝特君,你要當心啦」


    「嗯。那麽大家一路順風!」


    葵菈臉上藏不住不安,但目送同伴離開時一定會麵帶笑容。


    天賜一行好好收下她的笑容,朝著那〈塔〉動身出發——


    *


    「話又說回來,最終樓層的異常是什麽啊?能讓師傅應付不了,難道是二階層級別的玩意?」


    一行人順利地到達了樓層3。因為他們按既定方針以最短距離前往升降機,盡可能避免同魔物出發戰鬥。


    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並未放鬆緊惕,但貝特靜靜地拋出這個話題。


    「誰知道呢。不過本來就有說法,一階層與二階層有天壤之別。大叔覺得反正是一階層的委托,所以就大意了……不排除這種可能」


    「師傅才不可能大意!」


    「但畢竟能夠達到二階層的公會在所有公會裏還不到三成呢。而且實際上,超過七成的公會見都沒見過二階層就解散了……。另外問題出在最終樓層的話,我想多半和那個有關係吧……」


    「那個是什麽?給我說清楚!」


    「你怎麽就不懂……。在養成所都白學了嗎……」


    「看守。各階層最終樓層的升降機都有的東西」


    這是〈塔〉中通用的扭曲法則之一。


    所有階層的最終樓層都有類似於看守的存在守衛升降機。基本上,〈升降者〉不跨越那個看守就無法抵達下一階層。


    根據這個法則,一階層的最終樓層也有看守,據說它是阻攔所有新興公會躍進的一堵高牆。艾爾說有七成公會掉隊,主要原因就是它。


    然而這是眾所周知的情報,並非異常。


    對於連最終樓層都沒見過的天賜他們來說,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異常究竟是什麽。


    「總而言之,異常不一定和看守有關。另外,我們又不是來打看守的,隻要大叔沒事就夠了」


    「傻人自擾,想破腦子也是白想。所以貝特不要疑惑,不如腦子空空」


    「我記得是庸人自擾才對吧……?」


    「師傅會不會肚子太餓走不動了吧。畢竟應該沒什麽能傷到他」


    「餓肚子,那也未免太蠢了吧……」


    「啊……穿過這扇門,升降梯就在附近了」


    一階層全都由毫無情調的石壁和石磚構成,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


    正如艾爾所說,沿通道穿過門之後有個小房間,那裏有個地麵上淡淡發著綠光的地方。


    光呈圓形,就像一圈圓圓的陽光撒在上麵,柔和地綻放著光輝。這就是所有〈升降者〉首要前往的地點,被稱為升降機的地方。


    「踩上去後,終於要到樓層4了嗎」


    「完全遊刃有餘!因為一路上沒怎麽遭遇魔物呢!」


    「大意是大忌。時刻牢記,安全返回」


    「總、總之過去吧……!」


    四個人向光中踩進去一步,隨即傳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從上方拉扯一般的感覺,所有人的視野頓時扭曲。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一齊傳送到了下個樓層。四人在最開始也曾不擅長應付這個被拉扯的感覺,總是被弄得暈乎乎,但現在誰都已經不再覺得難受。


    這是作為〈升降者〉已經積累一定經驗的證明吧。


    「返程時升降機的位置已經記錄好了……前進吧」


    「……嗯?喂,這什麽玩意!?」


    天賜最先放眼周圍,第一時間就發覺到環境的變化。


    原本每階層中的環境幾乎不會改變。以石製建築為主的一階層,到最終樓層應該一直都是石磚石牆。


    然而——這樓層4不知是何緣故,石製建築環境被整片的綠色所侵蝕。石磚之間長出草,石壁的裂縫中長出藤蔓,那些藤蔓向四麵八方無爬得到處都是。天賜發覺,踩在地上時,原本堅硬的腳步聲也變成了軟乎乎的聲音。


    「植物……?有蹊蹺,重點戒備……異常,事態」


    「休息的時候感覺會很舒服吧,睡上去軟軟的,不是石頭而是草地呐!」


    「你、你好輕鬆啊,貝特君……。但是,這肯定算是異常……」


    「姑且找其它公會問問看吧。沒準從樓層4開始本來就是這樣的環境」


    三人同意天賜的提議。在低階層總能與其他公會發生接觸。


    話雖如此,但他們可以說全都是同行競爭對手。直說吧,發生爭執的可能性很高。前進一些後,正好和似乎正在返程的其他公會擦身而過。天賜做代表,向對方應該是隊長的人索要情報。


    對方若是正在返程的公會,隻要不是爭搶一樣的〈恩惠〉,向對方提供水和食品後,對方通常都會爽快回應。


    「——從結論來說,這個情況果真不對勁。不久前這裏還是和樓層3一樣的石製風格,但最近一階層隻有最終樓層和樓層4全變綠了。另外,可獲取的〈恩惠〉沒有變化,但出沒的魔物好像有變化」


    「這次探索中很奇怪沒見到其他公會……這麽說……」


    「是的,說是平時在一階層探索到最終樓層的公會目前基本都在休整狀態。石製風格樓層突然變成成片的綠色,確實要警惕呢」


    「危猶累卵,這很穩妥」


    「也就是說,師傅去最終樓層果然就是為了調查環境變成這鬼狀態的原因吧。那咱們也打起精神,趕緊前進吧!」


    貝特幾乎毫不動搖,快步上前。不知他到底是膽識過人還是純粹的遲鈍。


    至少異常是什麽弄明白了。既然這樣,這時候並不是不能選擇返程。這個想法在天賜的腦海中閃過一瞬,但他認為至少貝特不會讚同。


    有時候就算遇到異常狀態也必須得一頭紮進去。既然要以〈升降者〉的身份走下去,遇到這種程度的考驗理所當然。而此事關乎同伴,關乎即是師傅又是頭目的人,就更加不能輕言放棄了。


    天賜轉變心態,向艾爾詢問應該前進方向後便邁步向前。


    然後過了幾分鍾——走在後麵的希婭停下腳步,對所有人呼喊


    「……!魔物的氣息。準備」


    「貝特!要來了!艾爾退下!」


    「好、好的……!」


    「我知道!管你異常事態還是什麽,全部砍了!」


    地麵開始蠕動,接著幾條東西撲了過來。


    出現的東西大約成人男性上臂那麽粗,是異常肥大化的植物的莖。不過在這座〈塔〉中本來就不會出現普通植物。


    那莖的末端部分唰地縱向裂開,裂縫中露出尖銳的牙齒。那嘴裏拉出來的絲分不清是唾液還是消化液,但唯獨一件事很顯然,那就是被咬到肯定沒什麽好結果。


    一行人中沒人知道莖型魔物叫什麽名字,不過對方也對天賜他們的名字完全不感興趣。那些莖像蛇一樣伸縮身體,朝貝特猛然露出尖牙。


    「好快……!?貝特!小心啊!不需要硬拚!」


    「沒問題!割草時間到啦!」


    貝特雙劍一閃,一根莖從根部被兩斷,像蚯蚓一樣蠕動了一會兒之後便斷了命,不再動彈。


    「小、小希婭……!」


    「克製正好,斬擊和,火焰」


    希婭高舉一隻手,爆炎將莖吞沒。那些莖明明植物竟發出臨死慘叫,被一舉碳化。艾爾和希婭都留意到了,天賜當然也留意到了,唯獨貝特嘀咕了一聲「真沒勁」。


    「這些莖其實相當強啊。不過二人沒漏掉一隻,全都輕鬆打倒了」


    「同意。不過我們的攻擊手段,正好是對方的弱點」


    「畢竟是植物呢……。怕斬擊和燃燒當然啦……」


    「沒有掉落〈恩惠〉。小氣鬼!」


    碰巧貝特和希婭的攻擊正好對上植物的弱點。


    從樓層環境來猜測,後麵出現的魔物也應該以植物型居多。這樣的話,從狀況來說相當有利,而且要逃跑也容易,可以多耗費些體力來改變移動路線。


    但就算對手是較強的魔物,能通過克製能輕鬆打倒的話,三下五除二打倒後繼續向前當然最好。


    (……嗯?隻有貝特砍飛的莖沒消失啊……?)


    希婭殺掉的莖已經消失了,但唯獨貝特砍斷的莖留下了屍體。通常死掉的魔物就會消失,然後可能掉落〈恩惠〉。這才是〈塔〉中的常態。


    這莖該不會還活著吧?——天賜不禁心想,但——


    「喂~,天賜!還磨蹭什麽啊!快走啦!」


    「啊,好,這就跟上」


    ——原來還有這種魔物啊。


    天賜說服了自己,跟上貝特等人。所以他沒能察覺到,本該已經死掉的莖又猛烈抽動起來。


    *


    「這裏就是最終樓層嗎!天啊,全都是草!」


    之前的樓層4順利踏破。完全符合預期,出現的魔物果真全都是植物型,貝特的斬擊和希婭的火焰發揮出無與倫比的效力,反倒覺得平時探索的樓層3前麵出沒的魔物更加棘手。


    一行人輕輕鬆鬆來到最終樓層,然而這個樓層比上一層還要綠,長長的草都能纏住天賜的腳踝了。


    「……嗯?喂,你們哪個公會的?」


    連接下樓層的升降梯附近好像有其他的〈升降者〉。他們看到天賜一行出現,連忙趕了過來。


    「啊,我們是——」


    「〈管理協會〉做出決定,這個樓層已經封鎖了!目前多個接到委托的公會正在努力解決問題!不好意思,你們能回去嗎?」


    (怪不得很多公會停止探索,原來是這麽回事)


    「原、原來是這樣啊……。那、那就……」


    天賜想通了這一連串的情況。不過艾爾呆呆地應了一聲,準備直接回去的樣子。


    看來眼前這個〈升降者〉負責遣返進入這個樓層的其他〈升降者〉。天賜還在尋思該怎樣說服他,這是希婭走過天賜身邊來到前麵,把某樣東西交給了他。


    「我們是,〈同溫圈〉。〈準先驅者〉阿布拉傑,先前應該,已經率先抵達這個樓層了。我們前來,是為送達援助物資,麻煩放行」


    「喔,是阿布拉傑先生那邊的!哦,這不是委托書嗎!……不過那個人之前好像說『我們家小家夥們要來這裏還差遠了』來著——」


    「師、師傅……!才沒那回事啊……!」


    「誰會對自家公會成員自賣自誇啊,這叫謙虛。而且你看,我們現在一路上到這裏毫發未損」


    這個男人是在執行〈管理協會〉的指示,天賜並不希望和他正麵衝突,想要盡量說服對方。他避開是否實力不足的問題,選擇用有說服力的說法。


    大概不枉他動這番腦筋,男人先是表現出苦惱的樣子,不久就點頭同意了。


    「也對。而且你們還有委托書,就放行好了……但千萬要小心。我在這裏已經交班守好幾天了,但前往調查的先發部隊一個人都沒回來」


    「這情況肯定很糟糕啊!現在哪裏是悠閑的時候,應該趕緊去叫其他增援啦!」


    「不,〈管理協會〉隻有在先發部隊過了規定期限依然沒有返回的時候才會進一步介入。期限還沒到,而且先發部隊目前可能還在繼續調查當中。我把守在這裏,在期限結束前一律禁止通行,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免二次損失」


    「可、可是……你不是讓我們通過了嗎?」


    艾爾畏畏縮縮地問過去,男人溫柔微笑道


    「隻是送達支援物資的話應該沒什麽危險,而且你們是那個人一手培養起來的,實力當然沒得說。何況你們一路過來確實毫發無損的樣子,我認為放你們過去沒應該沒問題。但是,連我都不知道後麵有什麽,所以就算覺得哪怕有一點點不對勁也要立刻返回,明白了嗎?」


    看來這個〈升降者〉非常通情達理。天賜真想問問他叫什麽,但現在沒功夫悠哉地耗下去。從這個男人的口氣聽來,阿布拉傑很可能就在前麵,但依然不清楚是否安然無恙。


    一行人向男人行了一禮之後,開始了最終樓層的探索。


    突然間,天賜感到一股惡寒竄過背脊。


    (怎麽回事……這蜇人似的感覺……)


    「艾爾,你說後麵該怎麽走」


    「啊,好的。最終樓層的升降梯附近有看守,所以不能過於深入……。另外,接下來指引目標還要加上追蹤阿布拉傑老師呢」


    萬一隊友在同樓層失散,這總時候〈塔導師〉能夠探知同伴。艾爾盡管精度還相當不夠,但至少能指示阿布拉傑所在何處,已經是難能可貴。


    艾爾稍稍集中精神,然指向升降機的箭頭在右手浮現,指向阿布拉傑方位的箭頭在左手浮現。


    「噢!喂,這不方向一樣嗎!」


    「傑叔果然在升降梯附近?」


    「這就不清楚了……也可能是我的〈技能〉做不到精準探知,碰巧指示相同的方向」


    「情況不確定,但絕不能止步。行動要迅速,同時要勇敢」


    「就是師傅常說的那個呢!好嘞,鼓足幹勁上吧,小的們!」


    「但願是跟上一層樓同樣的魔物……。不過據說,最終樓層的魔物種類有些變化……」


    天賜嘀咕後四處張望,沒有發現魔物的氣息。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探索過程十分順利,然而出現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越往深處走,纏腳的草就越長。最開始隻到腳踝,現在都已經過天賜的膝蓋了。矮個子的艾爾和希婭腰部以下都已經淹沒在草的海洋中。


    「好難走……」


    「是啊,相當困難啊。……艾爾,希婭,你們要不要緊?」


    「真想讓天賜君來背我啊」


    「同意……我要占領更上麵的位置」


    「你們倆別難為人」


    能開玩笑就表示他們還沒有問題。另外,天賜把艾爾的火熱目光無視掉。


    「看來下次來的時候還是做好相應準備為好啊……」


    「這是異常事態,下次來的時候,希望已經解決……」


    幸運的是,幾乎沒有魔物的氣息。魔物襲來的頻率一定程度上取決於行動與運氣,有的時候正常走路都會感到要喪命的強烈預感,也有時安寧到小睡一會兒都沒事。應該說這次被幸運眷顧著。


    然而環境格外惡劣,光移動便相當疲勞,如果這種時候還要戰鬥的話,劇烈消耗在所難免。


    「前麵往右走,然後應該有扇門……」


    「噢。嘿!」


    貝特一邊把草分開,一邊猛烈把門推開。門上似乎纏滿了藤蔓或是樹根,光把門打開就耗費了好大氣力。


    ——門裏頭是一個空空的大房間,並沒有魔物,也沒有遺落什麽〈恩惠〉。天賜判斷,這裏應該就是個普通的空房間。


    「什麽都沒有啊……除了草」


    「也沒有魔物的氣息,安全」


    「那就、稍微、休息下吧……?我快、撐不住了……」


    「艾爾要是不能探知,這趟也就到頭了呐!本大爺先把草割了,就在這休息吧!」


    貝特拔出一把劍割掉叢生的草,準備開辟出一片空地給大家坐下來稍稍休息。


    等一會兒,轉眼間就弄出了似是草坪的空間。貝特得意地哼了一聲後收劍回鞘。


    艾爾在那裏放下背包,搖搖晃晃地坐了下去——


    「……!艾爾!」


    「欸?」


    ——有什麽東西朝著坐定下來的艾爾伸了過去。貝特剛割完草正在擦汗,沒有及時察覺。天賜也在看著周圍,沒看艾爾那邊。


    察覺到情況並喊出聲音的人,隻有希婭一個。她條件反射地挺身而出保護艾爾——


    「……、…………!!」


    ——數不盡的荊棘伸了過去,她一瞬間就被纏住。


    「希婭!!貝特拔劍!!能趕上的隻有你!」


    「我知道——」


    可是當貝特舉好劍的時候已經晚了。大房間深處的門微微開啟,荊棘死死纏著希婭縮進了門裏。那荊棘的動作就像俘獲獵物的觸手,速度之快超出一行人條件反射所能的應對範疇。


    「這個房間……原來是陷阱嗎……!?」


    妄自斷定這裏是個什麽都沒有空房間,隻能說掉以輕心了。這裏有荊棘事先潛伏著,捕捉進來的〈升降者〉,它的真麵目是陷阱房間。


    然而察覺到真相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沙沙沙……能聽到有什麽東西遠去的聲音。


    那是潛伏著的其他荊棘撤退發出的聲音。它們似是已經心滿意足,不再需要剩餘的三個人一般。


    「都……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說要休息……所以小希婭才……!」


    「怎——怎麽辦啊,天賜」


    「…………」


    平時總是搶跑的貝特,偏偏這時征求起天賜的意見。這個反應令天賜的胃感到像被緊緊攥住一般劇痛。有個任性聲音在他心中低語:這種時候笑一個就對了。


    那顯然是種魔物,而且應該是靠自己一行人根本敵不過的高等魔物。希婭保護艾爾,被那魔物的陷阱逮到了。那個魔物就在前麵。


    但是,不知道怎樣才能營救希婭。而且,自己一行人很走運地被放過了。既然如此,就應該珍惜這份好運,該舍得就要痛痛快快——


    「——我真混賬!怎麽可以拋棄希婭!」


    天賜怒吼,痛斥腦子裏冒出差勁念頭的自己。


    「天、天賜君……」


    「這不是誰的錯!這是〈同溫圈〉全體成員大意招致的後果!所以,我們哪兒還有功夫耗在這裏猶豫!趕緊去救希婭吧!」


    「……那頭估計是個相當糟糕的家夥,沒關係嗎?」


    「但現在要是轉頭就跑,我們一輩子都沒臉去見葵菈!」


    「這倒是沒錯啦。好,那我也不遺餘力了。抱歉啦,天賜!」


    「沒關係。然後艾爾,傑叔的方位變了嗎?」


    「咦,啊……我看看,好像就在這深處的門後麵……」


    阿布拉傑有可能也在希婭被拖進的那扇門裏。


    「既然這樣,如果跟大叔匯合就應該還有辦法。那個大叔沒死吧」


    「那還用說嗎!他可是我師傅!」


    「很好。那我和貝特過去,艾爾你就在這裏等著」


    「…………。不要,我也要去。你不讓我也一定要去」


    希婭是為了保護自己才被抓走的,艾爾想必是對此抱有愧疚。天賜和貝特什麽都沒說。就算他的意誌來源於罪惡感,隻要是下定決心就該尊重。


    ——不知道門後麵有什麽等待著自己,心中不可能沒有恐懼。但三人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同伴。


    為了營救希婭而魯莽地投身絕境,他們義無反顧。


    於是此時此刻,〈同溫圈〉迎來了他們的首次考驗——


    *


    「什……什麽啊,這是……」


    三人到達的地方,是個規模前所未見的巨大房間。腳下叢生的草長得並不長,可取而代之地換成了帶尖刺的荊棘。


    那些荊棘像地毯又像壁紙,布滿整麵地麵和牆壁。然後循著那些荊棘所找到的根源處——是『那東西』端坐著。


    天賜覺得,那就就像一大團荊棘塊,又或是一顆被荊棘包裹的蛋。它從天花板以及牆壁延伸出無數荊棘,就像時間停止了一般固定在房間中央,靜靜地一動不動。


    但令艾爾驚訝的並不是那顆『蛋』,而是這個房間的狀態本身。


    「整麵牆上都是人……那些難道全是〈升降者〉……!?」


    「不敢相信……。這是什麽鬼啊……!」


    「難道調查部隊一個人都還沒回來是這麽回事……!?」


    人們被荊棘緊緊交纏捆住,纏得像是肉瘤的狀態,與牆壁融為一體一般埋在牆體裏,給人的感覺就像蜘蛛先用絲線纏住獵物,然後再慢慢捕食似的。


    房間中央的『蛋』將伸出的荊棘布滿這最終樓層一帶,並將捕獲的獵物拖進這個房間中保管。這可能是捕食行為,另外從埋進牆壁的那些人等間距地排列來看,目的也可能是收集。


    「喂!師傅該不會也在這牆壁裏吧!?」


    「別貿然行動,貝特!艾爾,知道希婭和大叔的具體位置嗎?」


    天賜推測希婭和阿布拉傑就在牆壁裏,指示艾爾進一步探知。


    艾爾立刻重新探尋二人位置。


    「以、以我的方位為基準,荊棘團就在正麵對吧?把那個算作正麵,小希婭的反應在左側牆壁,阿布拉傑先生的反應在右側牆壁……!」


    「怎麽會這樣!師傅被這個綠玩意幹掉了嗎……!?」


    「你冷靜,大叔不一定已經喪命了。喂,艾爾……這個荊棘蛋不會就是一階層的看守吧?」


    天賜一邊安慰咬牙忍耐的貝特,一邊朝艾爾那邊看著,這樣說道。


    「我覺得是……。雖然我們對最終樓層的調查並不算深,但最終樓層實際構造,好像大部分空間被這個房間占據了……」


    「也就表示,這裏是看守專用的房間吧……真奢侈啊」


    「……但是那個綠玩意還沒有撲過來,那是在睡覺嗎?」


    貝特以隨時能夠拔出雙劍的狀態戒備著,說出了他的考慮。


    『蛋』外觀上沒有相當於眼睛或是耳朵之類的器官,對剛剛踏進房間的三個人也沒有做出威懾之類的行為。非但如此,就連它是否注意到了一行人都不清楚。貝特形容它在睡覺大概沒什麽不妥。


    「不撲過來當然再好不過。總之我們順著牆先把大叔找到,另外盡量別靠近那個蛋……別靠近看守為好,距離太近可能會把它弄醒」


    「嗯……。不過這麵牆我也實在不想去碰……」


    「但牆裏的這些人……真的還活著嗎?一動都不動啊……」


    透過荊棘的縫隙勉強能看到被困之人的樣子,光這樣無法判斷他們是否存活。天賜腦中一度浮現出不好的預感,他劍預感拋開,謹慎卻迅速地靠近牆根。


    「……!找到了,是傑叔!」


    「師、師傅!」


    「還、還活著對吧……?沒死……對吧?」


    「我哪兒知道!唔嗷嗷嗷!」


    貝特一遍又一遍揮舞雙劍,逐漸斬落纏在牆上的荊棘。光看強度,它們與外界見過的荊棘條似乎沒太大差別。包裹阿布拉傑的荊棘轉眼間便被剝落。


    天賜立刻接住從牆上掉出來的阿布拉傑。阿布拉傑渾身冰冷,儼然如同一具死屍,但能感覺到胸口微微上下起伏。


    「還有氣!艾爾,喚醒藥!」


    「知、知道了!」


    這次從葵菈所說的急救箱裏拿來了相當強力的喚醒藥。艾爾急忙從背包裏取出裝得滿滿的小瓶,從裏麵倒出藥丸讓阿布拉傑含在嘴裏。


    ——瞬間,阿布拉傑的身體猛地一彈。


    「嗷不吼啊!!難、難吃斯拉!什麽啊!什麽鬼!?」


    「師、師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效力強勁的覺醒藥瞬間讓阿布拉傑蘇醒過來。貝特流著淚撲進他寬闊的胸懷,這番行為毫無顧慮。


    「唔喔!你是貝特!?另外還要天賜和艾爾妹子!你們這幫小鬼——」


    「噫!對不起!」


    「……要說教的話,等事情過了盡管說。當務之急是先告訴我們,大叔,這裏發生了什麽?這個房間不一般吧」


    「……!嗯,就聽你的」


    阿布拉傑似乎一看天賜的眼睛就了解到了大致情況。盡管不曾直接告訴本人,但阿布拉傑很清楚天賜在公會小家夥們之中最具領導潛質。之所以能夠到達這裏,恐怕正是因為天賜在場。他作出判斷後把嚎啕大哭的貝特甩開,倏地站了起來。


    「首先那個綠玩意不是一階層的看守,是把看守頂替掉的某種其他東西。大概是本應該出現在二階層的某種魔物……恐怕還是突變種。首先一件事毫無疑問,就憑隻能在一階層打轉的〈升降者〉根本奈何不了那玩意」


    「這麽說,大叔應該遊刃有餘才對啊」


    「我一個人的話當然沒問題,但〈管理協會〉的魔物圖鑒上沒有這個綠玩意,好像是完全的新型。相近的東西倒是有。所以包括我在內的調查隊暫時把它認定為那個物種的突然變異種。不過問題馬上來了,有些急功近利的混賬不等收集好情報就一頭紮了上去。隊伍本來就是臨時拚湊起來的,哪有什麽配合……完後我們就被一點點被逼到了陷阱裏」


    「師、師傅,您輸給綠玩意了嗎!?」


    「才沒輸!我中那個綠玩意的陷阱是因為我替其他家夥擋了一下!從情況看,那幫家夥最後還是被逮到了啊!見鬼,早知道別管就對了!讓我一個人都沒問題,結果搞成這個鬼樣子!」


    阿布拉傑大概和希婭一樣,想都沒想就挺身保護了別人。阿布拉傑盡管又恨又罵,但他的天性就是願意去救完全陌生的人。


    另外還弄明白了一件事。一旦中了陷阱,即便強如阿布拉傑也無法自行脫身。天賜稍稍思索後,告訴了阿布拉傑


    「希婭也被那東西抓住了。大叔,幫我們一把」


    「怪不得沒看到希婭小妹,原來是這麽回事。……希婭小妹估計還沒事。你們都看到了,那個綠玩意在捕捉〈升降者〉。然後,它從捕獲的獵物身上吸走所需的養分,用來強化能力和恢複損傷。那家夥現在處於休眠狀態……你們現在還活著是因為還沒跟它交過手吧。它大概還沒去碰最近抓到的獵物」


    「……是憑我們贏不了的對手嗎?就知道」


    「現在鐵定沒戲。想跟完全沒有任何情報的未知魔物交手,需要比現所在階層高兩檔的實力。也就是說,得像能在三階層闖蕩的我才行」


    「那個荊棘團子有那麽厲害嗎……?」


    「就是連它到底厲害不厲害都不知道所以才可怕啊。這也是精神準備層麵的問題知道嗎,艾爾妹子」


    與其說是幸運,倒不如說是所有人厄運加身。


    碰巧對方處在休眠狀態,一次也沒交手就把阿布拉傑營救成功,而且希婭大概也平安無事。


    麵對打不過的對手,不是必須取勝就該直接撤退,沒什麽可羞恥的。這同樣是阿布拉傑的教誨。遵循這則教誨,天賜等人救出希婭之後應該盡快撤離這個樓層。


    「艾爾妹子,希婭小妹在哪兒?」


    「這、這邊正對側的牆壁裏……」


    「知道了。你們千萬別鬧出動靜,等我把希婭小妹救出來就全速撤離這個地方。我和你們一起先出〈塔〉,去向〈管理協會〉報告並提出增援申請。明白了嗎?」


    下達指示的阿布拉傑想必此刻狀態並不好,但臉上絲毫沒有表現,他言詞的字裏行間散發出難以名狀的可靠感覺。天賜再次深感自己的差距與無力,同時對這位〈準先驅者〉燃起強烈的敬意。


    其他二人似乎也是一樣,堅定地默默點頭。


    「好了。既然這麽定了,就趕緊開始——」


    ——隻要不主動出手,對方就不會從休眠狀態蘇醒。


    想必這樣斷定還是太天真了。就算還隻救走了一個人,但對魔物怎麽說也是自己抓到的獵物,被人搶走怎麽可能不生氣。


    天賜背上猛然間冷汗如注。他並沒有被做什麽,無非是那個『蛋』蠕動起來,朝著他們伸出了幾根荊棘而已——


    「貝特!!千萬不要跑到我前麵!!艾爾妹子趕緊後腿到房間入口!!這家夥的攻擊我來全部襠下!天賜看準機會跑去希婭小妹那邊!!貝特輔助我就行了!!」


    「明、明白!」


    三人異口同聲,分頭行動起來。


    貝特一邊拔出雙劍一邊跟上向『蛋』突擊的阿布拉傑。艾爾麵色鐵青,拚命奔向入口。然後天賜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緊幾隻〈鏢〉,一點一點向對麵牆壁移動。


    所以說,天賜等人在想好之前已經行動了起來。


    『蛋』是奇異的魔物,似乎以自身為中心,如手腳一般向天花板上地板上伸出無數荊棘並攻擊外敵。隻不過那個數量非比尋常。荊棘相互纏繞在一起,能變得像大樹樹幹那麽粗壯,呼嘯著一遍遍抽過來。以人類的血肉之軀,恐怕挨上一下就會簡簡單單變成碎肉。貝特本能地明白,憑自己的雙劍無法抵禦那個攻擊,隻能全力閃避。


    另一邊——阿布拉傑就不一樣了。他手放在插在腰間的劍柄上,拔了出來。


    他所拔出的劍隻有護手,劍身隻有根部。那把劍怎麽看都已經完全折斷,怕是連割草都難……何止是功能衰退,是。


    但不知為何,阿布拉傑隻是用那把劍一記橫掃,如同巨樹的荊棘聚合體竟被一刀兩斷。


    〈職·刃輝煌聖〉——臻極劍藝之人的頂點之一。


    他們使用傾注自身意念的刀劍,以鬥氣創造出幻刃。那幻刃變換自如,能評自身意誌具現為任何形式。據說那個〈技能〉僅有包括〈準先驅者〉阿布拉傑在內屈指可數的人物能夠駕馭。斷劍根部伸出青白色的虛幻之刃,那幻刃長達人高馬大的阿布拉傑好幾倍,將『蛋』的不規則攻擊完全壓製。


    「好、好強……好久沒見師傅拿出真本事了……」


    「別大意白癡徒弟!我這算什麽真本事!當然這綠玩意也是!」


    要說他們之間唯一的不同點,那就是經受長時間束縛的阿布拉傑狀態極差,剛從休眠狀態蘇醒的『蛋』則狀態絕佳。因此阿布拉傑的意思是,現在權當問候一下就算了,要消滅它還得等到以後。


    大部分魔物在這一刻會優先襲擊最具威脅的〈升降者〉。雖然招搖的人或衰弱的人也容易成為目標,但魔物畢竟還是一種生物,想排除對自身最危險的東西是一種本能。積極進攻的前衛基本會成為目標,原因便歸結於此。因此,阿布拉傑對『蛋』是壓倒性的威脅,天賜自然被『蛋』排除在關注目標之外。


    「希婭……!」


    退到入口附近的艾爾將指示希婭位置的箭頭釋放到了天賜眼前,因此找到希婭並不困難。


    「可惡,就知道〈鏢〉割不斷……!」


    但營救卻遇到了困難。


    準確說就是,用突刺特化的〈鏢〉砍不斷纏在希婭身上的荊棘。可是在這個情況下,又不能讓貝特借自己一把劍。


    如今天賜開始後悔,早知這樣就該時刻備把匕首。


    「——啊啊啊啊啊!什麽能用的都沒有!可惡!」


    一籌莫展的天賜竟采取最最原始的方法,徒手抓住荊棘硬生生扯起來。果不其然,那些荊棘很硬,長著尖銳的短刺,手用力抓上去立刻破皮流血。


    「希婭!醒過來!喂!希婭!!」


    但天賜絕非什麽都沒去想。


    荊棘被他一點一點剝開,希婭的小巧臉龐全部露了出來。緊接著天賜使勁揪住她的臉,不停大聲呼喊她的名字。


    既然被囚困那麽久的阿布拉傑用了喚醒藥後馬上就醒過來了,那麽一點點刺激應該就能讓被囚困還沒多久的希婭醒過來。這就是天賜的思路。


    「起床了,你這早起鬼!守財奴!毒舌!……小矮子!!飛機場!!幼兒——」


    當呼喚變成辱罵的瞬間,希婭本來閉著的眼睛霍然張開。


    ……那是一對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她眼睛平時總像沒打起精神一樣半睜著,但似乎在醒來的時候會好好張開。「幼兒?」希婭嘴裏念叨,天賜則以一句「好了,這就行了」試圖蒙混過去——結果被爆炎轟飛出去。


    「燙燙燙燙!!」


    「無禮至極,罪有應得」


    「你、你這家夥,人家明明是來救你……!」


    既然天賜打不開荊棘,那讓希婭來打開就行了。


    盡管預見有些偏差,好歹成功了。希婭精準地操控火焰,隻燒盡了束縛自己的荊棘,不愧是前途無量的〈構術師〉。


    跌坐在地上的天賜站了起來,反複揉著腰。此時希婭注意到他雙手滴下了鮮紅的血。


    「……!天賜,手」


    「啊,反正又不痛。反倒你東倒西歪的啊,我抱你好了」


    「咦?呀!」


    被束縛後盡管不會馬上喪命,但看樣子馬上會被剝奪一定程度的體力。希婭並不同於結實程度也是怪物級別的阿布拉傑,看上去走路都很艱難。


    所以天賜一下把希婭抱了起來,朝入口跑去。


    『蛋』依然完全沒有關注他們,因為另外二人正在吸引『蛋』的注意。


    「等、等一下。我自己,能走……」


    「現在沒工夫耽誤!忍忍吧!」


    「…………」


    「傑叔!貝特!希婭救出來了!撤吧!!」


    希婭有話想說,但天賜沒有理會。他認為這個情況下,估計就是自己的決斷更正確。入口近在咫尺,而且以阿布拉傑的實力能夠讓貝特抽身逃掉並順利殿後。雖然不清楚『蛋』能追到多遠,但它自己跑不起來,荊棘肯定最多隻能伸到隔壁房間。


    「天賜君!小希婭!」


    「讓你久等了,艾爾。等會兒要麻煩你包紮了」


    「嗯……!啊,小希婭……關於公主抱這件事,待會兒要給我解釋清楚哦……?」


    「誤、誤會。另外,不懂你生什麽氣」


    到達入口的天賜首先與艾爾匯合,把希婭放下去。艾爾撒發著莫名其妙的怒氣,但天賜堅持表示與自己無關。


    「唔喔喔喔喔!這綠玩意太牛了!師傅更牛!超牛的啊!!」


    「貝特!你沒事啊!」


    貝特全速跑了過來,渾身是汗氣喘籲籲,看來剛才打得相當緊張。盡管他身上到處都是輕傷,但性命無憂的樣子。


    「小家夥們別愣著!趕緊沿過來的路線回去!」


    沒有時間給他們為所有人平安團聚去開心。正牽製著『蛋』的阿布拉傑對他們怒吼過去。貝特說「師傅絕對沒問題」,所以他們四個應該離開,與這個房間保持一定距離。


    「……頭暈。大夥,先走吧」


    希婭目前光站著就很吃力。雖然她讓三人先走,但以她這個狀態恐怕跑不動。天賜準備再次強行把她抱起來——


    「————!?」


    ——結果他最先發現的就是,回去的路被『那東西』堵住了。


    (為什麽這東西會……是那個『莖』……!?)


    不清楚為什麽,說不定『蛋』有在進入戰鬥後招來部下的習性。


    ……不,『莖』上有被砍過的痕跡。恐怕那是貝特的斬擊留下的痕跡。也就是說,這『莖』是在前麵樓層應該已經打倒的個體,它們複活了,然後再度襲擊過來了。說不定這『莖』本身就是受那個『蛋』操縱的某種東西——


    不管怎樣,察覺到這件事的隻有天賜一個人。被徹徹底底趁虛而入了。


    天賜事不關己一般心想……哎,我們還是太天真了。


    即便這樣,天賜的身體依然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把艾爾踢飛,把希婭撞出去,擋在飛撲過來的貝特前麵,隨手把〈鏢〉向敵人擲出。


    他根本不知道敵人瞄準的到底是誰。


    既然這樣——隻好讓敵人瞄準自己……瞄準四個人裏最沒價值的自己。


    天賜覺得,他早晚都會這樣犧牲掉自己。他正因為一定程度料到會演變成這種情況,所以才迅速地行動起來。他不後悔,反而接受這個結局。


    ——撲來的『莖』張開大嘴,將天賜的側腹幾乎完全咬碎。


    (哎……就知道會這樣。對方是動了真格下殺手啊,不是疼一下那麽簡單啊)


    天賜仰麵倒了下去,沉在綠色的地毯之中。瞬間,三人的尖叫和怒吼交融在一起,天賜餘光中看到『莖』被切得稀碎後吞沒在烈焰中。


    與此同時,艾爾哭喊著用手壓住天賜被撕開的側腹。不住流逝的生命慢慢將一切染成血色。


    「……、…………!!」


    (聽不到聲音。艾爾,在哭呐。啊……貝特和希婭也是啊。希婭哭的景象好難得)


    思維出奇的清晰,然而肉體不接收任何指令。


    艾爾把背包整個倒了過來,準備窮盡一切辦法。天賜想勸阻他。


    希婭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緊緊握著天賜的手。天賜想向她道歉。


    但是天賜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肚子裏的東西都被帶走了,流了特別多的血。


    (好冷……。死就是變冷嗎……)


    「……!!…………!!」


    希婭想說什麽,但天賜無法理解。這時晚了一些匯合的阿布拉傑推開希婭,凝視天賜的臉後呼吸為之一窒。


    最後,他對天賜輕輕嘀咕了一聲。


    奇怪的是,天賜聽懂了那句話。那是在對自己說,「你盡力了」。


    天賜有股身體飄浮起來的感覺。不,是阿布拉傑把他抱了起來。要命的包袱明明扔在原地才好,他真的太正直了。天賜知道,每天死掉的〈升降者〉兩隻手都數不過來,自己隻不過是加入到他們的行列當中罷了。


    (……好困。啊,可惡,好想最後再看一眼大家的臉……。好想看看……葵菈的臉……)


    好不容易變得多姿多彩的視野,如今就像拙劣的水彩畫一樣淡淡漫漶崩解。


    聽覺關閉了,視野熄滅了,嗅覺停擺了,觸覺消失了,最後隻留下了味覺,不知為何特別清晰。天賜慢慢地,慢慢地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沉下去,他嘴裏嚐到一股莫名的甜美味道。最後他明白,那是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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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的長相早就不記得了。已然模糊的記憶裏,隻有一對男女拋下自己離去時的背影。男的大概是個低賤的人,女的估計是個娼妓。有一件事清楚地銘刻在他稚嫩的心中……總之他們不是什麽正經人。


    「這是從今天開始你在這裏生活的新同伴,天賜。大家要和睦共處」


    站在旁邊的老爺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可是經他介紹,名叫天賜的少年卻呆呆的一動不動。


    簡單來說吧,他的心已經死掉了。他不曾被父母好好愛過,得到的哺育僅僅隻有可稱作飼料的粗糙食物,其他什麽都沒有。他隻是從兩腿中間掉出來的一團肉,碰巧長大了罷了,童年應有的組成部分一丁點都不曾得到過。


    老爺爺歎了口氣。天賜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歎氣,但有幾個孩子像是對那聲歎息做出反應一般靠近天賜。


    「很好!我是貝特!你叫天賜是吧?多照應啦!」


    「天賜天賜!你以前住在什麽地方?啊,人家叫葵菈!今後大家一塊兒加油吧!」


    「啊……那個,我叫……艾爾。請多多關照……」


    「…………」


    包括天賜在內,所有人年紀都差不多。自稱貝特、葵菈、艾爾的少年少女接二連三地朝天賜圍過來。


    他們接納了表情和感情沒有一絲波動的天賜。


    「那正好。天賜還完全不懂這裏的規則,就由你們來告訴他吧。他……雖然不愛說話,但並不是不能說」


    「是~!」


    這時神采奕奕做出回答的,是貝特和葵菈。艾爾則輕輕點了點頭。


    ——這裏是零星存在於〈塔下鎮〉中,被稱為孤兒院的設施。很多無依無靠的孩子生活在這裏。老爺爺是這所孤兒院的院長,是這個地方權力最大的人。


    因〈塔下鎮〉的特殊性質,流浪者會向這裏聚集。他們之間的交流往往是一瞬間,其中不乏肉體關係。與偶然邂逅的女性一夜歡騰有了孩子便直接扔到背街小巷裏這種事俯拾皆是。孤兒院則會對那些棄兒重新利用。


    孤兒院的經營目的並不是做慈善,而是基於某種盤算。不過麵對孩子,這些內情還是當做不知道為好。


    「洗澡在這裏!人家最喜歡洗澡了!待會兒大家一起洗吧!」


    「那邊是食堂!啊,新來的要向本大爺進貢一份菜!」


    「不、不可以那麽做……貝特君……」


    「…………」


    天賜當時心想,真是群吵鬧的家夥。他迄今為止,從沒有和同齡人這樣相互接觸過。他腦海中浮現的,隻有似是家長的人之間對罵對吼,然後就是縱情交歡的聲音了。


    因此他對他們說的話,不可思議地一丁點都不覺得討厭。盡管同樣吵鬧,但本質卻不一樣。


    在他們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地映現出名叫天賜的人。


    既然如此,自己留在這裏就好……隻求留在某人的眼中。


    「…………」


    當天賜好不容易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淚水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


    他空虛的心容量太小——這麽丁點的東西便把他的心裝得滿溢而出。


    「哇!啊,喂、你怎麽突然哭啦!?」


    「因、因為貝特君要搶吃的啊……!」


    「這不賴我!我是逗你玩的啦!我、我把自己的菜全給你總行了吧!」


    看到突然落淚的天賜,貝特和艾爾驚慌失措。天賜深知自己在給他們添麻煩,可淚水就是完全停不下來。


    這個時候——他忽然被溫柔地抱住了。


    「……嗚嗚……嗚……」


    是葵菈。她緊緊抱住天賜,身體微微發顫,哽咽起來。


    「怎麽連你也哭啦,葵菈!」


    「小葵菈是不是也遇到了什麽事……?」


    「才、才不是……但是,人家一看到天賜就……本來不想哭的……。因為,這裏的大夥都是一樣的……。和天賜是一樣的……」


    然後,這是天賜後來聽到的事情。葵菈、貝特、艾爾都因為類似的原因而生活在這個孤兒院裏。他們沒得到父母的愛,被拋棄,雖過程不盡相同,但最終流落至此。


    不過那些事根本就無所謂了。


    人是很溫柔很溫暖的……天賜在那天才明白這個道理。


    就這樣,他也用嚇到孤兒院裏所有人的大聲音,不顧一切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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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就你好叻。反正都要選,幹脆選沒才能的才耗】


    「…………?」


    【誰都可以又誰都不性,於是某某可憐充。你感覺怎養?】


    「……我……」


    【你運氣真的很浩。因為你被這邊選中蠟。從死亡的安寧中脫身的你已經成為這邊的棋子,要替這邊把那該死的打下的橛子拔釣】


    「……做……什……麽……」


    【也爸,棋子就像棋子的樣滋,給這邊好好吃好好掠奪好好戰鬥就兌叻。你緊後肯定會難過痛苦想要逃揍——但棋子的哀傷關這邊屁10,快去第一個抵達終顛】


    「…………」


    【就這樣叻,差不過該開始了8。開始你作為棋子的嶄新故10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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