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語聲一滯,瞬間陷入沉默。


    萬黛這話說得雖然委婉,但在座之人俱是心思活絡,自然能立刻領悟她的意思。天下皆知,溫大小姐尚在腹中便已許配給四皇子,而萬大小姐卻是與太子殿下自小親厚,雖然溫大小姐的出身略占上風,但細論起來,將來母儀天下者卻是這位暫居下風的萬大小姐。


    有人發覺自己的錯誤,連忙補救道:「溫大小姐清雅出塵如謫仙,萬大小姐卻是鮮妍明媚若朝霞,如春花秋月各具風姿,都是世間難得的美人。」


    「說得是啊,妾身觀萬大小姐儀容,高貴若浴火之凰,自有睥睨世間的氣度。」


    眾人連連附和,萬黛在一片奉承聲中微抬下巴,挑釁地看著溫慕儀,唇角微微上翹,是一個極得意的笑。


    溫慕儀與她對視片刻,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丁氏見狀道:「時候不早,兩位小姐怕是也勞累了,我們差不多可以散了吧。」


    眾人似是也想逃離這個心懷鬼胎的夜宴,忙應聲回道。


    萬黛率先起身,與眾人簡單行了個禮便退席而去,受了禮的人正打算回禮,抬頭卻見人都快走到門外了,頓時僵在原地,不知這個禮是不是要繼續行下去。


    溫慕儀見萬黛挾怒而去,目露不屑,轉頭卻見丁氏正看著自己盈盈而笑,「大小姐若是不急著安置,可願多留片刻?妾身敬慕小姐久矣,今次終於得見,忍不住想與小姐多多親近。」


    溫慕儀略一思忖,「承蒙夫人抬愛,固不敢辭。」


    兩人於是與眾人辭別,看著大家先後登上了回去的畫舫,又將各自的婢子都遣到外麵,接著坐到同一張案後,親切友好的談話就開始了。


    丁氏握住溫慕儀的手,第三次重複道:「我管教不當,以致今夜阿姍當眾這般失禮失儀,連累大小姐與吳王殿下都受了委屈。」


    溫慕儀忍住挑眉的衝動,含笑道:「阿儀已經說過,此事與夫人無關,您無須自責,再說我也算不得受了委屈。」


    丁氏搖頭,「小姐不知,你與吳王殿下雖說是未婚夫妻,到底尚未過門,這般相偕出遊仍是不妥,今晚席上眾人都是明白小姐素日為人,自然不會妄議,然而如小姐所說,市井百姓無知無識,今次可以傳出小姐與陌生男子出遊,下次便能傳出更難聽的,此類傳言若多了,於小姐清譽是大大有損啊。」


    溫慕儀一時頗受觸動,沉思片刻後頷首應道:「夫人說得是,今次是阿儀欠考慮,以後不會了。」接著又道:「多謝夫人關懷提醒,阿儀感激不已。」


    丁氏一臉欣慰,「大小姐能這麽想便好了,此事原也不怪大小姐,小姐常居閨中,又是小孩兒心性,一時貪玩也難免,聽到能出外遊玩自然樂得答應,我隻是覺得奇怪,這種事情即便小姐不懂,左相大人與吳王殿下也不懂嗎?今次若殿下當心一些,不鬧得這般惹眼便也罷了,可現今鬧成這樣,雖說是左相大人允準小姐出去的,怕也會心頭不豫啊。」


    溫慕儀露出些許怪異的表情,丁氏疑惑地看著她,她緊抿唇,半晌才道:「我此次出來,父親原是不知情的。」


    丁氏大驚失色,「左相大人竟然不知,難道是吳王殿下擅自帶小姐出來的?」


    見她不語,丁氏好似是想說些什麽,卻又硬是忍住。


    溫慕儀見狀忙道:「夫人想說什麽,但請直言。」


    丁氏輕歎口氣,「小姐怎會糊塗至此?你是何等身分,吳王殿下又是何等身分,殿下這般不經長輩允準便帶小姐出遊,真不知安的是什麽心。」見她神色微變,不由得壓低聲音道:「說句大不敬的話,以吳王殿下的身分求娶小姐原是高攀了的,方才席上諸人是怎麽說的,小姐沒聽到嗎?以小姐這般出身人才,原是該如端儀皇後一般母儀天下的。」


    溫慕儀垂眸低首,「夫人失言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語,還是不要再說才好。」


    「這裏隻你我二人,你不說我不說,自是不會有第三人知道,我是當真為小姐不值才會說這一番話。」


    溫慕儀看著丁氏,輕輕笑了,「夫人到底是為阿儀不值,還是為鄭氏不值?」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小姐。」丁氏苦笑搖頭,繼而正色道:「既被小姐察覺,我便直言不諱了,我確實是為鄭氏不值,想我三大世家同為開國功臣,幾十年來卻一直被萬氏壓製淩駕,鄭氏女兒亦是屈居其下,這些年來,萬大小姐每每來府,我身為長輩和家主夫人,卻要處處陪小心,便是如此還得時常受她閑氣,著實令人著惱,旁的不說,隻消看今晚最後,小姐便知萬大小姐素日是何等倨傲無禮了,我實不願見她有朝一日登上後座,再對她行那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禮。」


    「夫人這話說得倒是坦白,隻是阿儀有一事不明,壓製著鄭氏的可不止有萬氏,這近百年來,溫氏一樣壓製著鄭氏,夫人為何單惱萬黛而不惱阿儀呢?」


    「小姐與萬大小姐如何能相同,小姐端方識禮、雍容大度,這才真真是國母應有的氣度,鄭氏女子居於小姐之下,算不得委屈,且我幼時常聽長輩講述端儀皇後舊事,心中一直覺得我大晉的皇後之位就應該是溫氏女子來坐,我相信,以小姐身體裏流淌著的、與端儀皇後一脈相承的血液,也容不得小姐對別的女子跪拜行禮才是。」


    溫慕儀眸中光華乍現,一副大受鼓舞的模樣。良久,她才低低而笑,「夫人與阿儀說這些,就不怕阿儀告知旁人嗎?」


    「正如我方才所說,這裏除了你便再無旁人,小姐便是說出去,又有誰會信,我不過是說了心裏話,該如何決斷,還得看小姐自己。」


    溫慕儀沉默許久才道:「阿儀與吳王殿下指腹為婚、自幼相熟,注定是要相伴一生的。」


    「隻要還沒過門,便不算定了,便是端儀皇後,原來也是許了人家的,最後不是照樣嫁給太祖了嗎?」丁氏循循善誘,「小姐想想,若端儀皇後真的嫁給了那原先訂親之人,左不過是個尋常民婦,了此一生,哪裏還有後麵母儀天下的風光榮耀,又如何能庇佑溫氏這近百年,我瞧著吳王殿下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這回帶著小姐出遊,鬧出這麽大波折來,若真到了滿城風雨那天,除了嫁進吳王府,小姐也再無別的選擇了。」


    見對方不語,她又補充道:「自然了,小姐對吳王殿下是一心一意,奈何殿下似乎並不相信小姐,竟存著這樣的算計之心。你我都是世家女子,自小看慣了族內的妻妾之爭,其實早該明白男人的所謂真情根本靠不住,即便太祖對端儀皇後好似情深一片,還不是照樣三宮六院、眾美環繞,可這又有什麽要緊,她仍然是母儀天下、青史留芳的開國皇後,像我們這種出身的女子,夫君的寵愛本就不是首要考慮,自身和家族的尊榮才是頂頂要緊。」


    溫慕儀聞言垂首,雙唇緊抿,似是陷入極大的掙紮。片刻後,她猛地起身,冷肅著麵容朝丁氏一拜,「今晚與夫人相談甚歡,然夫人所說之事於阿儀太過飄渺,恕阿儀難以苟同。天色已晚,阿儀先行告退了。」


    丁氏不以為忤,「小姐若累了,便先回房歇息吧。」


    溫慕儀轉身便走,卻聽到身後人輕聲重複,「今夜所言皆發自真心,還望小姐多多思量,謹慎決斷。」


    她的腳步微頓,終是沒有回頭,逕自離開了。


    待她的身影上了畫舫,一名婢子才躬身入內,輕聲道:「夫人,溫大小姐可答應了?」


    「還沒有。」丁氏笑道。


    「既然沒有,夫人為何這般愉悅?」


    「她現在自然不會答應,我與她不過初次見麵就說這樣的話,她會應承才是有問題。」丁氏語聲悠然,「不過,雖然她現在沒有答應,但隻要讓她心中起了那個念頭,我的目的便算達到了。」


    「夫人英明,有了夫人今日之言,日後主公想要讓溫大小姐與吳王殿下離心離德,就容易得多了。」


    「你知道便好。對了,我日裏囑咐秋惜要留意溫大小姐和萬大小姐,她看出什麽了嗎?」


    「方才席間,秋惜藉拿瓜果的機會向奴婢遞了話,說是兩位大小姐大多數時候都如傳聞一般,處處麵和心不和,隻是,她總感覺溫大小姐對萬大小姐暗中頗多忍讓,先前登船赴宴時還主動退步,讓萬大小姐先上船。」


    「當著我的麵便是針鋒相對,人少的時候卻又默不作聲地退讓隱忍……」丁氏看著窗外黑沉沉的湖水,保養得宜的白淨麵龐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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