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初見裴郎】


    「我可算知道她們在打些什麽主意了。」沁園主屋內室,溫慕儀和餘紫觴對坐案前,藉由紙筆、口型或手勢進行對話,「先是在席上大談端儀皇後舊事,大力描述渲染她有多麽尊貴、我跟她有多麽相像,散席之後又單獨跟我說那麽一番話,都是為了挑撥我與四哥哥的關係,攛掇我離開他,不過她這回打錯算盤了,吳王是個怎樣的混蛋、男人是多麽靠不住,我早就清楚,本就不需要她來告訴我。」


    餘紫觴嘲諷道:「這位鄭夫人真是心寬,鄭硯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她倒還不忘借你之手除去礙眼之人。」


    「是呀,我也覺得她謀算太過,那鄭姍甚是無辜,被推出來當靶子,不過今晚席上那種情況,我既不能讓自己的名聲被傳得太壞,還得注意要不露痕跡地順著她的安排出手,隻能犧牲鄭姍了。」


    「那本就是個囂張跋扈的蠢貨,你不動手,丁氏也留不得她多久,不必在意,我隻是好奇,丁氏這回拐這麽大的彎,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跟你說這麽一番話,好離間你跟吳王的關係?」


    「當然不是。」溫慕儀裝作哭喪臉,「他們還逼四哥哥去抓賊。」


    餘紫觴沉吟,「一方麵設計迫使吳王殿下去尋回太祖禦書,一方麵安排丁氏來離間你們,雙管齊下。若七日期過,殿下尋不回禦書,自然是要按照承諾回帝都領罪,到那時,就算陛下念著情分不願重罰,隻怕也敵不過有心人的煽動逼迫。若將這罪名輕處,不過是失職之罪,罰俸便罷;若放大卻可以是勾結賊人、冒犯太祖,一切且看他們怎麽說了。」


    「等四哥哥被他們搞得名聲大損之後,爹爹說不定會對這樁婚事心生悔意,若此時我這個大小姐也不樂意嫁過去,一向疼愛我的父母兄長多半便真的就此悔婚了。」溫慕儀接下話,繼而皺眉,「不要告訴我,這就是他們的計策,鄭氏的人不會這麽理所當然吧,他們怎麽能斷定四哥哥找不回禦書,上午在楓華亭的時候,他可是信心滿滿的啊。」


    「說起上午在楓華亭,我要問你,你應該猜出沈翼命人放箭不過是在誘你開口,為何還要順著他的意思為那竊寶之人求情,你不會當真對那人動了心思吧?」


    溫慕儀笑著否認,「傅母你亂講什麽,我隻是覺得那兄妹二人都不是壞人,不該就這麽喪命才會出手相救。你不知道,我認得沈翼手下用的那種箭,都是淬了毒的,而且有資格放這種箭的,都是射藝精絕的羽林郎,秦繼武功雖好,但難保不會中招,隻要被射中一點點可就活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全是為了他,沈翼明明白白是要逼我開口相救嘛,我就順著他的意思做好了,反正我也好奇他們會出什麽招數。」


    「然後殿下也就跟著順他的意思放話承諾定會尋回禦書?你們兩個倒是很善解人意啊。」餘紫觴沒好氣道。


    「不會不會,四哥哥奸猾無比,肯定是有了計劃才會出手,不會像我這樣。」溫慕儀安撫道:「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就算四哥哥逾期找不回太祖禦書而致聲名大損,我也不大可能就此不嫁給他了吧,悔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又不是想做就可以做的,何況還是同皇家結親,又是一樁定了十幾年的親事,我溫氏百年清名何其矜貴,哪由得這麽糟蹋。」


    餘紫觴唇邊銜一縷莫測的笑意,按住她擱在案上的手,「溫氏的名聲自然是頂頂要緊,但溫大小姐的終身幸福也不容輕忽,所以,左相大人若要想把這樁幾乎是鐵定的婚事變成沒有,隻有一個辦法。」


    溫慕儀猛抽一口冷氣,對上餘紫觴笑意隱隱的眼眸,喃喃低語,「那就隻能是新郎落罪入獄,或者乾脆魂歸離恨了。」


    盈月微缺,青淩江上冷光粼粼,兩隻小船漂在江心,船頭相距不到半丈,兩道頎長身影各立一頭,靜靜相對。


    月色如練灑落,映照上比月華更奪目的郎君風姿,正是姬騫與秦繼。


    姬騫率先開口,「昨日楓華亭一別,紹之別來無恙?」


    「托吳王殿下的福,繼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對紹之及秦姑娘一番欺瞞,還望兩位多多包涵。」姬騫笑意悠然,「卻不知今晚君約騫在此見麵,所為何事?」


    「我為了什麽事,殿下不會不知。」秦繼淡淡道:「殿下這幾日追著我不就是想尋回太祖禦書嗎?我今日便為殿下送禦書來了。」言罷右手一揮,一卷畫軸朝姬騫飛去。


    姬騫一躍而起,接住畫軸再落回船頭,解開捆綁的絲帶將其打開,藉著月色仔細審視。半晌,他抬頭看著秦繼,「紹之這是何意?」


    「想來以殿下的眼界,不難發現這禦書不過是個仿冒品。」


    「發現不了才是難事。」姬騫冷哼,「尋常百姓或許不知,但稍有見識的士人貴族都知道,太祖於瓊華樓斬殺趙舜後所題之字,後來由端儀皇後親手裝裱,並以一種特殊的墨水在上麵補題了一行小字,平時看不出,隻有在月色下才會顯現,正是分辨真偽的最好方式。這幅禦書做得足可以假亂真,平時或許還辨別不出,但今夜月色正好,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正是。」秦繼頷首,「這確實是一幅足以亂真的仿冒品,既然殿下也這般認為,那麽約莫也能理解當日在瓊華樓,我為何會被它蒙蔽,誤將魚目當成珍珠。」


    姬騫沉下麵色,「君言下之意是?」


    「若我說,前日我從瓊華樓竊出的太祖禦書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繼凝視著姬騫,一字一句道。


    姬騫微微一頓,一瞬後恢複正常,「你的意思是,瓊華樓一開始掛著的就是一幅贗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蹤,取了禦書便將其藏在隱密處,再回頭打算營救舍妹,誰知妹妹沒有救走,卻陰錯陽差劫走了溫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機會仔細查看,直到昨夜藉月光檢查,才發現這讓我幾日來疲於奔命的寶物,不過是別人設好的圈套。」秦繼看著水麵的月亮,平靜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罷,繼言盡於此。」


    「我信,我當然信。」姬騫冷聲說道:「隻怕這圈套不是下給你,而是下給我的。」


    秦繼聞言微訝,轉眸看過去,見融融月色裏姬騫神色陰晴不定,唇邊含一抹冷笑。


    「咱們兩個今次恐怕都中了別人的招了。」


    溫慕儀在鄭府住了三日,期間丁氏十分殷勤,時常約她一起論曲品茗、遊湖賞花,她一一應了,本以為會時常遇上萬黛,但不知怎的,萬黛居然隻來了一次,其餘多是她與丁氏的兩人世界,她判斷應該是那天下午,餘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離間,和自己那晚登船時刻意演給鄭府婢子的那場戲起了作用,讓丁氏對萬黛有了防備之心,這倒正中她下懷,畢竟她牢記自己目前可是個有著一定心機城府,卻仍不敵丁氏的老奸巨猾、看似端莊但內裏囂張的貴女,這個尺度拿捏起來有點困難,萬黛要是在的話,她還真沒把握能場場優秀發揮,不被察覺出異樣。


    從那晚席上的情況來看,眾位夫人小姐都還不知道太祖禦書遭竊之事,但丁氏應該是知道的,萬黛也知道,那麽這件事目前還隻有幾人知曉,但不知為什麽他們不索性鬧大,難道是在忌憚著什麽?還有姬騫,他在密信中讓她示弱以對,那麽他會立下那個承諾是真的成竹在胸,還是引蛇出洞,抑或隻是跟她一樣,好奇心作祟?


    一天至少演五場、場場不間斷,這種比京城名角還要繁忙的生活,溫慕儀以一股不同於常人的毅力撐了下來。第三日下午,她終於在遊園時,撞上了正與盛陽幾位世家公子論畫的姬騫。


    綠竹猗猗,湖畔涼亭內,他就立在石桌旁,看著桌上的畫作侃侃而談。他身姿頎長、俊逸瀟灑,立在眾多容貌俊美的貴公子中也絲毫沒被遮掩住光芒,顯得十分出挑。溫慕儀歪著頭看了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參與貴女雅宴也是這麽豔壓群芳,欣慰地想著這個人也沒鄭夫人說得那麽差,至少長相還是過關的。


    有男子發現了立在不遠處的她,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騫轉頭便見她帶著瑤環和瑜珥,亭亭玉立於綠竹之畔,卻比綠竹更加清雅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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