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爭任他好奇去,對坐下來的孫父微微一笑,問:“可以再跟我們講講孫可文當年失蹤的事嗎?”孫父磕磕巴巴地應了幾聲,還是孫母接過話來,陰著臉又重複了一遍。許是這段話前兩天剛說過一次,孫母的敘述和刑偵隊交回來的材料沒什麽區別。十年前,十九歲的孫可文說要出去跟同鄉打工,那時候村裏進城打工的年輕人不少,父母就沒阻攔。結果孫可文連著兩個月都沒有消息,父母聯係了同鄉才知道孫可文壓根兒沒出現過,就報了案。再之後就石沉大海,新盟的失蹤案破案率不高,孫父孫母消沉了一段時間,漸漸就認了。齊喬又追問了一些細節,比如孫可文離家前後的表現、同鄉的工作,同時用餘光追著謝爭的動作。謝爭的目光在院子裏碼得整整齊齊的幹草堆和盛滿的糧倉上轉了一圈,落在沾著新泥的犁頭上,回頭笑著誇道:“叔叔阿姨都很能幹,現在還是春耕的季節吧,沒有男丁幫忙,吃得消嗎?”兩個老人都生生愣住了。謝爭看向孫父捂在腰間的手,又問:“叔叔腰不好,剛剛聽人說你們有八畝地,還種得完嗎?”“……種不完我們會雇人種!”孫母忽然提高了嗓門:“兒子丟了,我們照樣還得活!還能餓死不成!”“孫可文失蹤的時候,阿姨應該三十六吧?”謝爭並沒有因為孫母的激動而停下來,繼續問道:“你們就這一個兒子,沒想過再生一個嗎?”飄著炊火香的廳堂中有片刻緊張的沉默。岑卯在聽到生孩子的話題時豎起了耳朵,轉過頭來不大禮貌地看向了孫母的肚子。孫父憋紅了臉,不大流利地說:“生、生什麽生?我們兩個,過得也挺好!”齊喬似乎看出了什麽,哈哈一笑:“看出來了,你們這屋裏屋外收拾得真夠利落的,鄉裏鄉親沒少幫忙吧?”他假裝沒看見孫母眼底的閃爍,站起身說想去後院逛逛。孫父和孫母對視了一眼,在孫母的默許下帶齊喬從後門出去了。謝爭放柔了表情,問孫母:“可以進去看看嗎?”女人滿是皺紋的眼角動了動,不大情願似的,還是帶他們進了裏屋。岑卯不吭聲,但看來對裏屋床上的花被子很感興趣,忍不住往跟前湊。謝爭的視線很快落到木櫃上擺的相框上。相框裏並不整齊地放了幾張老照片,都是孫父和孫母年輕時的,謝爭走到近前,伸手輕撫,指尖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謝爭輕聲問:“沒有孫可文的照片嗎。”“都燒了。”孫母答得很快:“人丟了,照片留著看得難受,全扔火裏了。”女人眼中有真實的憤憤,似乎習慣了用這樣執拗的憤怒來掩蓋悲傷。或許,人在被命運坑害後就會這樣,謝爭漫不經心地想。因為無力對抗,有人悲痛屈服,有人卻不肯認輸,拿出一副可悲的戰鬥姿態來。可惜掙紮都是無謂,強與弱似乎也都一早寫在命運裏了。岑卯用指尖偷偷碰被子上的花紋,被謝爭抓到。男人不動聲色地攥住了他的手,悄悄藏到背後。孫母問他還要問什麽,謝爭摩挲著身後岑卯的手腕,問:“你們平時劈柴嗎?”孫母愣了愣,才答:“村裏有專門劈柴火的人家,一般都是跟他們家買。”又有些緊張似的,追問:“怎麽了嗎?要不我帶你去他家看看?”謝爭笑著搖搖頭,沒再說什麽,拉著岑卯出門,喊齊喬離開。齊喬給孫父留了電話,讓他想起關於孫可文的線索就打給他。孫父答應著,把寫號碼的紙放到了灶台邊。謝爭瞟了一眼被水漬打濕的紙,禮貌告別,帶人走出去了村子。謝爭和齊喬都不說話,岑卯心裏還想著那床花被子,沒覺得氣氛有什麽不對。直到上了車,齊喬剛關上車門就罵了一聲操。岑卯微頓,聽見謝爭的輕笑聲:“怎麽?沒想到收獲這麽大?”“這他媽誰能想到啊!”齊喬的脖子上似乎綻起青筋:“我看刑偵那幫人不是查不著,是他媽不敢報吧!”“後院怎麽樣?”謝爭沒他那麽激動,追問一句。“有個放農具的小倉庫,使使勁兒也能藏人。”齊喬回頭看他,目光炯炯:“但我覺得你瞄得比較準。這都是下種子的季節,村裏頭的哪家糧倉能堆得那麽滿?還種不種地了?”“也不一定。但……看來得等到夜裏了。”謝爭看了眼外麵夕日欲垂的天色,又望向有些茫然的岑卯,彎了彎眼角,問他:“想不想一起看星星?”岑卯自然是想的,然而下班時間還沒到,他又從謝爭和齊喬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要加班的不詳預感。謝爭湊近他耳邊,放低了聲音,開始給他布置加班任務。宋寧坐在辦公室裏,戴著耳機聽對麵的動靜,兩手在電腦上飛快地打著報告。莫恒舟敲門進來,臉上有些喪氣。宋寧停了手,挑眉問:“怎麽了?”“那個隱藏數據庫就是之前跟你們說可能是給vip的第三種交易方式我總算給打開了。”莫恒舟一屁股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略微沉重似的。宋寧眉間隱隱一跳,語氣有微不可查的急切:“怎麽樣?”“沒什麽用,是個廢棄數據庫。”莫恒舟歎了口氣:“就是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麽vip服務了。”宋寧沉默許久,聲音有些沙啞地問:“什麽時候停的,能查到嗎?”“也就四年前吧。”莫恒舟拿著筆記本敲了幾下,把屏幕給宋寧看:“四年前的一月份。誒,這個日期是不是離咱們隊裏誰的生日挺近的?”莫恒舟天馬行空的思維隨著宋寧沉下去的臉色停滯了,許久,才問:“這個數據庫怎麽了?很重要嗎?”宋寧停了很久,才問莫恒舟:“滿小烈現在關在哪兒?”莫恒舟都快把這人忘了,還好反射夠快,答:“還沒辦完移送,現在還在咱們這棟樓地下關著呢。”“去申請明天提審。”宋寧站起身,抖落褲腿上的一點煙灰:“我估計小謝明天他們會帶個人回來,等他們到了就重審滿小烈。”莫恒舟微愣,很快點點頭,又緊張地問宋寧:“你去哪兒?”“去趟總局。”宋寧披上製服外套,走到門邊,回頭看了莫恒舟一眼,眼中閃過稍縱即逝的火花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