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謝爭隻平靜地答:“這是我和宋寧之間的事,暫時不方便告訴你們。”謝爭掛斷了電話。車裏一時間隻剩下安靜,岑卯聽著自己的心跳,不算太快,但已經充分清醒了。謝爭看他一眼,問:“不困了?”岑卯搖搖頭,對看上去有些累的謝爭說:“回家吧,我燉湯給你喝。”謝爭唇角稍滯,還是彎出一個並不明顯的弧度,和岑卯下了車。他們像過去每一天一樣,走到回家的電梯口,地下停車場裏響起兩個人腳步的回音。岑卯腦中有那張地圖勾勒出的輪廓,腦中像有一段電子動畫,為他演示著那張地圖中地下室所在的位置。岑卯沒有往那個方向看過去,隻看著對著手機微微皺眉回消息的謝爭,小聲問他:“我們隊是不是真的很弱啊?”謝爭的手停了,抬頭,目光稍顯複雜,又笑了一下:“不,我們隊很強。”“那和no name相比呢?”這件事謝爭一定已經知道,岑卯在心中說。他曾經瞞著謝爭的許多事,謝爭都已經知道了。而這個曾經在他麵前仿佛一片透明的青年,早已在他缺席的三年之間,開始了對他的反向隱瞞。這是他們之間的因果。岑卯想。他必須償還給謝爭足夠的信任,就像謝爭當初對他一樣。謝爭沒有問岑卯為什麽會主動說出這個名字,好像岑卯不曾瞞過他什麽,他們都對這個岑卯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十分了解,所以可以自然地交流與溝通:“我覺得特別行動隊更強一些。”謝爭笑笑:“no name的人……用你的話來說,沒那麽聰明。”岑卯像是被取悅,又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抬頭,在電梯來之前去看謝爭的眼睛:“那洛昂和宋寧相比,誰更強呀?”他像是無辜地發問,好像謝爭早該知道洛昂這個人的存在,這個救過岑卯、騙過岑卯、害得岑卯很慘的男人存在於岑卯的世界中,是岑卯從來不願讓謝爭知道的部分。而謝爭早已對岑卯的世界了如指掌了。此刻的岑卯希望謝爭證明這一點,讓他過去所有自以為是的瞞騙都化為烏有,從這一刻開始,他成了捉迷藏中摸索與尋找的那個人。電梯門打開了,白色的冷光打下來,謝爭的臉在那一刻顯得很明亮。他把岑卯拉進電梯,輕吻他的額頭:“卯卯,其實他們都沒有那麽強大。”謝爭看著岑卯眼裏微微晃動的光,像是希望,又像是命令似的說:“除了我,你已經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第29章 06g周末的中心局二十一樓看上去和工作日也沒什麽區別。探員們拿著咖啡走來走去,低聲或吆喝著彼此溝通。齊喬打完咖啡,在茶水間站了一會兒,不自覺的看向休息椅上岑卯拿過的抱枕,陷入某種沉思。一名探員過來打水,跟齊喬打了個招呼,兩人順便聊起來。“小莫老師還在機房鎖著呢?”探員壓低了聲音問:“這都多長時間了?廁所都不用去嗎?”齊喬抿了口並不喜歡的咖啡,說:“人家說了要整理思路,你們都別打擾他。”探員看著莫恒舟私人辦公室緊閉的們,頗有幾分期待似的:“所以關於小莫老師的那個傳說是真的?他不是真的高級人工智能機器人吧?之前有前輩說他這種每臨大事兒就把自己關在機房裏的習慣就是為了隱藏他是個機器人的事實!”齊喬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一眼滿臉興奮的探員,探員或許過於年輕,沒有察覺,繼續興致勃勃地說:“他們說小莫老師會在機房把那幾台大型計算機全接進自己的身體裏!不是瞎說的,有人半夜看見過小莫老師頭上插滿了電線!”“……那是他買的電子脈衝頭部按摩儀,後來發現沒用還投訴了人家商家,說人家理論欺詐。”齊喬忍不住歎氣:“咱們隊裏這個愛傳瞎話的毛病都是跟誰學的……”“那小莫老師每次把自己關機房裏,出來的時候就能把案子破了的事兒是真的嗎?”探員頗有幾分真實的好奇。齊喬沉默片刻,才嗤笑一聲:“哪有那麽簡單的事兒?小莫就是得一個人整理一下想法。”“哇,這就是天才的習慣嗎。”探員嘖嘖著。那邊的組員來叫他,探員對齊喬擺擺手離開了。齊喬又喝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皺起眉,看向機房的門。莫恒舟從昨晚謝爭掛了電話之後,就說要一個人想一想,然後就把自己關進了機房。齊喬剛來特別行動隊的時候,和莫恒舟一起辦過一個錯綜複雜的連環殺人案,在案件瓶頸期,莫恒舟也這麽做過一次。那起案子因為莫恒舟從海一樣的卷宗文件中串起的一條關鍵線索而順利告破,齊喬從此心服口服。在此之前,他並不相信一些故事中高智商低情商的偵探角色。齊喬是特情出身,長期遊走在灰色地帶,深知犯罪背後的基礎邏輯永遠圍繞著人性和社會生活展開。而莫恒舟年輕,長時間呆在象牙塔和賽博空間裏,難以與普通人發生共情,甚至有時會被最常見的小混混的謊言蒙蔽。那件案子之後,齊喬才漸漸發現,這隻是一個普通人的想法。而天才不必和普通人一樣,他們有天賜給他們的、用另一種方式解決問題的特權。比如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集中腦力思考的莫恒舟,和無堅不摧無銳可當的岑卯。齊喬不知為何又想起謝爭。他覺得,昨天電話裏的小謝好像跟平時不大一樣。謝爭的語氣似乎沒有變,卻又處處都隱隱讓齊喬不大舒服。尤其是謝爭跟莫恒舟的交談,齊喬下意識反芻那幾句話,甚至懷疑謝爭是在挑釁。謝爭為什麽要挑釁莫恒舟?齊喬不自覺地想,又很快發現自己的想法荒謬且毫無用處。他想了想,看了眼時間,離下一個會議開始還有半小時。齊喬打算去遠一點的便利店買兩瓶功能型飲料給莫恒舟備著,畢竟這個22歲的青年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過了。黑暗的機房裏,四麵的窗戶都被遮光簾擋得嚴嚴實實。莫恒舟盤腿坐在中間的桌子上,四麵牆壁巨大的電子屏幕照亮他蒼白的臉。他的眼睛非同尋常得亮,像兩道穿透滿屋蜉蝣的燈。他的腦中不斷響起謝爭的聲音,我們太弱了,人的能力都有上限,莫恒舟想,謝爭說的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他的結論過於武斷,且阻礙了當前結果的生產。莫恒舟盯著眼前屏幕上飛速閃過的一條又一條信息,大腦的運轉甚至比電子計算機還要快。他的眼前似乎平行堆疊起許多個小屏幕,數量比這間屋子裏的要多得多。而他腦中的屏幕上有無數條文字、無數張人臉、無數個場景同時呈現,聲畫同步,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辨。一定有什麽他錯過了的東西。莫恒舟檢索著自己的記憶。從岑卯回來的那一天開始,不,或許更早,從謝爭進入特別行動隊開始,從岑卯說自己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天開始,甚至,從岑卯出現在21樓開始。他錯過了什麽呢?莫恒舟專注地思考,透視腦中所有畫麵與信息背後的痕跡,反複播放著自己的所有記憶。為什麽謝爭要引導他們去查the cycler?為什麽每個人都看似有所隱瞞?他們的隱瞞究竟是個人私隱、還是與這樁案件有關?還是說,事實恰恰是反過來的?莫恒舟不知自己已經坐了多久,他在這樣的狀態中時,個人時間的流速像被無限拉慢,像是進入了另一個隻有數據和自己的大腦的時空。這讓他既緊張又放鬆,思考都變得清明而不可說。他不需要向旁人解釋一個答案的推理過程,因為這是他在一個無法被證明物理存在的時空中發現的。耳邊突然響起一片尖利的雜音,像是高速播放的碟片中忽然出現一抹鬼影。莫恒舟微停,立刻抓住了腦中這個一閃而過的畫麵,退回那個鬼影出現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