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事兒我倒真想問問你。”宋寧半眯著眼,點燃了煙,火焰映在顧青深淵似的眼裏:“咱們先不管我們隊那個掛逼說的什麽實驗,我更想聽聽你的說法。“那幾家人找到你的時候,確實以為自己做的是人造供體,對吧?”宋寧隔著煙霧看顧青的眼睛:“你呢?顧老師,你是怎麽定義這些供體的?”宋寧的每個問句都帶著一種肯定的姿態,像是早已知道了一切。而顧青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種微妙的神色,許久,凝成一個扭曲的笑。“那個孩子說得沒錯。”他像是找到一種許久未曾有過的為人師的狀態,眉間竟然有隱約的欣慰,仿佛享受著被人發現的樂趣:“他們是我的實驗品。從一開始,the cycler就是我的實驗項目。”宋寧指尖的煙霧像是凝住了,片刻後,才側目一笑:“真是你的實驗?那後來怎麽墮落成器官販賣了?被人篡權了?”顧青很慢地搖搖頭:“這個實驗……有一段時間缺乏資源支持。是那個人的出現,才讓實驗能夠繼續下去。”“那個人?”宋寧輕蔑地笑了:“洛昂,是吧?”宋寧往前傾了傾身體,煙霧就無意地噴在顧青的臉上。顧青遲滯片刻,才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而外麵緊看著的齊喬知道,這種下意識的情緒泄露說明顧青已經不再是完全封閉的一塊鋼板。顧青看著宋寧的指尖,說:“我需要一杯熱水。”宋寧看他片刻,揮了揮拿煙的手,很快,一名警探拿了兩杯熱水進來。顧青用那隻被鐐銬磨損得厲害的手,艱難地拿起溫熱的水杯,勉強得體地啜了一口,舔了舔幹裂的唇。宋寧沉默地看他所有的動作,心跳慢慢變得沉穩,等顧青放下水杯後靜坐了一會兒,才開口:“那你說說吧,跟洛昂的關係。”“我們隻是合作。”顧青對著麵前的熱水,緩緩開口:“我為有一定社會能力的家族提供定製供體服務,借此對這些高等腺體基因進行改造,嚐試培育更為優越的腺體基因組。理想狀態下,就算換到更惡劣的生存環境中,這些身具高等基因的人也應該表現出超出社會平均水平的能力。但實際上,這種實驗幾乎沒有成功的案例。而實驗的造價十分高昂,每個家庭願意為供體提供的資金都很有限,我陷入了窘迫。”宋寧沒有評價他口中的高等與惡劣,隻是靜靜聽對方敘說,指間繚繞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臉。“那時候,洛昂找到我。他用自己的資源,把cycler改造成了一個腺體販賣的地下中介,有了更多的資金來源。”宋寧眉間稍動,笑了一聲:“還他媽挺會搞下沉經濟的。”顧青沒有理會他,臉上有種漠然:“但那些普通人的腺體對我來說沒什麽用,所以,我對這部分並不了解。”宋寧好像品出一絲莫名的優越感,眉尾輕動,問:“那你對什麽樣的腺體感興趣?比如,岑家那種腺體?”顧青浮腫的眼瞼顫了顫:“”岑家人的腺體基因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畢竟,幾乎所有平港人都聽過鳳骨的傳說。而我一直懷疑,這個傳說背後有某種隱藏的科學依據。”“所以,洛昂幫你騙了岑家人去做供體?”宋寧問。“岑辛的母親懷孕時,誤服了一些藥物,傷害了胎兒。”顧青平靜地抬眼看他:“所以並不算騙,岑辛的確需要一個供體。”宋寧想到岑辛的身體狀況,掩掉眼中的情緒:“但你給他做供體也不是為了救他吧?”“我的確有研究的目的……”顧青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許久,眼中竟然有懷念似的光:“那也是我這一生遇到的,最大的驚喜。”“你複製了岑辛的基因,可這種基因在岑卯身上變異了?”宋寧提出自己粗淺的假設,隻得來顧青輕蔑的一瞥。“不,岑家人的基因本身,就已經是驚喜了。”顧青看著宋寧,終於露出某種壓抑而熱烈的情緒:“我找到了鳳骨的秘密。”臨近傍晚,被夕陽照出一片紅黃的客廳裏,岑卯拿著自己的手機,陳醫生坐在他身側。他們都聽見了屏幕中的顧青說出的令人震驚的話,而陳醫生的情緒顯然比岑卯更加激動。“不……這,這是怎麽回事?”陳醫生手足無措似的,問岑卯:“什麽實驗?什麽人造供體?我師兄又幹嘛了?”“他放火。”岑卯很快地答,又稍微想了想,把那天從孫可文嘴裏聽到的關於供體的信息告訴了陳醫生。陳醫生的臉色隨著岑卯的話變得鐵青,看著岑卯的目光落成一片愧疚和驚愕,吞吐著問:“那,那你知道,你是你哥哥的……”“我不知道。”岑卯似乎也沒有因為這件事感到震動:“我哥哥說,我是被封建迷信的老一輩送到外麵養的。”他思考了片刻,又有些奇怪地說:“可我們的確是親兄弟,不是嗎?他也沒有摘我的器官啊。”陳醫生大抵已經明白了岑辛做的事,此刻對岑卯生出一種莫名的感情,想說些安慰的話,雖然眼前的岑卯看起來並不需要什麽安慰。岑卯的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和自己的身世相比,他好像更在意那個關於鳳骨的秘密。畫麵中的顧青眼睛稍稍眯起,仿佛一個沉醉於某種輕度迷幻藥物的人,唇邊有微妙的弧度:“鳳骨的傳說的確是真的。我在岑家人的腺體基因中找到了一個特別的隱性基因組,這個基因組可以改變omega的身體激素。”“擁有這個基因組的omega,在性交過程中產生的信息素和身體激素可以加強交配對象的身體機能。他們能讓交配對象的身體創傷更快愈合,加快對方細胞的代謝,甚至久而久之,改變這個人的生理基礎結構,讓對方變得力量更強,壽命更長……總而言之,就像那個傳說一樣。”類似的話岑卯剛分化的時候就聽陳醫生說過一次,這是岑辛的體質,所謂的鳳骨。雖然陳醫生說的並不是什麽特殊的基因,而堅持將其稱之為一種家族遺傳病。那邊的顧青接著說:“岑家所有的omega都會遺傳這種基因,但因為是隱性,並不會在每一個人身上都表現出來。我想,這就是為什麽那些人會說岑家每代隻有一個鳳骨。其實這個概率並不準確,隻是一些岑家的omega並沒有這種功能,那些人才會這樣猜測。”這些信息對岑卯和陳醫生來說並不算陌生,頂多隻是換了個概念,但對審訊中的宋寧等人的確造成了巨大的衝擊。聆訊室的齊喬已經下意識張大了嘴,再看莫恒舟,對方眼裏的驚訝並不亞於他。算是沉得住氣的宋寧緊緊盯著顧青的臉,像是判斷這個人是否已經陷入瘋狂。顧青似乎看出他的質疑,並不在意地輕笑:“你如果不信,去和岑辛上一次床,就知道了。”宋寧的情緒差一點從緊繃的手指關節中泄露出來,半晌,才笑了一聲:“抱歉,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沒這個福分了。”他敲掉大半截煙灰,又深吸一口,接著問:“那岑卯呢?”顧青稍稍停下,過了一會兒,抬起的眼中有堪稱溫柔的光:“他是我最滿意的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