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辛在身體模糊而鮮明的痛苦中,看在鮮紅泥濘中跋涉的岑卯。耳邊的雨聲不肯停下來,卻洗不淨眼前的血。那是平港早春的一場夜雨。而那年平港的春天,來得太早了一些。岑卯睡在溫暖柔軟的雪白床鋪裏,睜開眼時,看到剛把食物放到他床頭的晏繁。晏繁讓他吃些東西再繼續休息。岑卯每次損耗過大後,都需要大量的睡眠來修複身體。岑卯說了謝謝,晏繁在他進食的時候像稱職的答錄機一樣告訴他,這裏很安全,可以安心養傷。陳醫生已經來看過了,待會兒好像有話要對他說。另外他的手機似乎響了好幾次,有時間可以看看。岑卯在聽到最後一條信息後停止了咀嚼,愣了一會兒,有些手忙腳亂地翻自己的手機。晏繁熟練地遞給他,岑卯一眼看到上麵來自九的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壓著亂了的心跳點開來看。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少年昨天還在給他發日常的照片和信息,可能因為岑卯沒回,繼而問他在做什麽。岑卯從對方發來的信息中品出一絲壓抑的焦急,但少年控製得很好,並沒有明顯的催促和質問,隻是零星地打來幾個電話,讓他忙完了回點。岑卯心頭惴惴,偷偷看了一眼胸前恢複得隻剩一塊淺紅傷疤的傷口,又不敢立刻給少年打電話,怕聲音裏暴露什麽,就拍了張食物的照片發過去,說自己忙著工作,手機忘帶了,剛回到酒店吃飯。他捏著勺子,已經吃不下了。晏繁像是看出什麽,起身去找陳醫生,讓岑卯有事再叫他。岑卯一個人握著手機來回看少年的信息,愈發能從每個字裏讀出少年的緊張,漸漸替對方感到委屈。手機又輕輕一震,帶著岑卯心頭也跟著一跳。少年回了信息過來,隻是讓他好好吃飯,早點回家。像是完全不在意岑卯一天一夜的消失,就這麽無條件信了他所有的話。岑卯再看自己回給對方的每一句謊言,心裏有比自責更複雜的情緒,像是虧欠了自己最想討好的對象,債務像滾雪球一樣,壓在他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陳醫生進了門,看到垂頭喪氣的岑卯,愣了一下,問他怎麽了。岑卯搖搖頭,說沒事。陳醫生問他現在感覺怎麽樣,岑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個被他騙在家裏等他的少年身邊,於是說已經沒什麽感覺了。陳醫生皺眉,又為他檢查了一次身體,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勸他再休息一陣。“我可以回家休息。”岑卯眨眨眼:“現在已經看不大出來了。”陳醫生動了動嘴唇,嚴肅地問:“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你男朋友?”岑卯不說話,假裝繼續喝粥,陳醫生語重心長地說:“你養傷期間,最好離你男朋友遠一點。不是告訴過你,他給你帶來的性刺激會延緩你的恢複速度……”“我們又不是在一起就要做愛。”岑卯扁扁嘴,咽下一口粥:“回家了我會繼續睡覺的,而且家裏的蕎麥枕頭比較好睡。”陳醫生歎了口氣,沒再勸他,隻說:“反正你現在也沒有發情期了,腺體激素也穩定了很多,最好還是節製性生活……”岑卯從陳醫生的嘮叨中捕捉到一個關鍵詞,目光微怔,問:“沒有發情期了,是什麽意思啊?”陳醫生稍停,問:“晏先生剛剛沒跟你說嗎?”岑卯知道晏繁很少做不必要的轉述,似乎是因為他和哥哥都認為有些話在轉述過程中會失真。他記得哥哥教過他,一句話從一個人的嘴裏說出來,就已經因為這個人的表達方式和能力丟失了一部分信息,而聽這句話的人又有不同的理解重點,他再把這句話加工傳遞給下一個人的時候,這句話就已經非常不可信了。所以,如果要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好直接去找信息的源頭。岑卯覺得這大概就是聰明人的溝通方式,而這種技巧和他的發情期相比,也不大重要,於是追問陳醫生:“我為什麽沒有發情期了?”陳醫生咳嗽一聲,才說:“你上次不是說生殖腔一直是打開的嗎?我給你拍了片子,檢查之後發現你的生殖腔……在第一次性刺激下被打開之後,可能因為接收到了精子……”陳醫生攏了攏眉,像是想提醒岑卯一些健康安全知識,但岑卯隻是睜大了眼:“這個有關係嗎?我不是不能生嗎?”“對,你的生殖腔沒有排卵功能,腺體也不能被標記。”陳醫生被他成功插科打諢過去,接著解釋:“但……也許是你因為你的腺體和腦神經連接鍵一直接觸不良,你的大腦再次混淆了這個信號,自動停止了發情期。”陳醫生看著迷茫的岑卯,揉了揉眼角,不大情願地說:“用一種非常不嚴密但比較好理解的方式來說,你可以當你自己……處於假孕狀態。”岑卯愣了很久,眼裏是全然的空白,才啊了一聲。“就是你的大腦以為自己被標記了,還受精懷孕了。”陳醫生又狠狠咳嗽了兩聲,才繼續:“所以你現在沒有發情期,現在也說不準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但不耽誤你找別人我是說,要是你想換男朋友,情況應該也是一樣的,所以不用……”陳醫生看著岑卯的樣子,呆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岑卯微微張著嘴,掌心在平坦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擦過去,耳尖緩緩泛起一層軟紅。“……我就知道不應該這麽跟你解釋。”陳醫生無奈地扶額:“岑卯,你沒懷孕,也不能生!除了生殖腔的狀態,你現在沒有任何妊娠體征。把我剛剛的例子忘掉!”岑卯冷漠地抬起頭來,不滿似的皺了皺嘴唇。陳醫生像麵對自家把枕頭揣進衣服裏演孕婦、被媽媽搶出來就鬧脾氣的alpha女兒,生不出什麽脾氣,又認真提醒道:“但你也要小心,過高的信息素濃度還是能強製誘導你進入發情狀態,你就會無差別攻擊……”陳醫生像是想到什麽禁忌的事,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岑卯也覺察到了,稍停片刻,趁機問陳醫生是不是要回去了,他也要回家,可以跟陳醫生一起去跟晏繁告別。陳醫生瞟他一眼,對omega的一點小心思了如指掌,也沒多說什麽,帶他一起出了門。晏繁在客廳裏對著筆電辦公,聽岑卯說要走也沒有強留,隻給岑卯安排了車,讓他回家後好好休息。岑卯在入夜之前趕回了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買了幾樣食材,準備晚上做好飯補償給在家等他的男朋友。而他剛把東西放好,準備打開電視,門外就傳來輸入密碼的聲音。岑卯微訝,轉頭看進門的少年。對方見了他,臉上也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才露出驚喜似的溫柔笑容。“怎麽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少年略顯緩慢地走過來,岑卯就忍不住似的拉他坐下來,往人身上爬,找了個姿勢把自己嵌進對方懷裏,像是用這種肢體的親密彌補那些讓他心虛的謊言。但少年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趁勢抱住他,岑卯微愣,自己主動纏得更緊了一點。但不知是不是他過分用力,少年似乎向後避了一下,伸手按住了岑卯靠上來的腰肢。岑卯僵住了,他從少年眉尖看到一絲不耐似的痕跡,覺得有些冷。“晚飯吃了嗎?”少年的手從omega一向敏感的腰上挪開,放到他肩頭,聲音還算溫柔地問。岑卯想了想,才說自己買了菜。少年點點頭,站起身來去廚房,說晚上他來做飯,讓岑卯先去休息。岑卯坐在沙發上,看少年不笑時就顯得不大好靠近的臉,胸口有未明的忐忑。他還是鼓起勇氣走過去,從少年身後試探似的,環住了對方的腰。正在處理食材的alpha身體微僵,可能因為手上沾了水,沒有拉開他,問他怎麽了。“沒什麽。”岑卯小心翼翼地把臉靠到那人背上,不大用力地蹭著,像做錯了事來討好人的寵物:“想你了。”少年沒有回答他,手上繼續動起來。岑卯竟然開始後悔,覺得自己是不是不應該一見麵就這麽纏人。他們也隻是分開了不到一周,岑卯的思念可能過度了,讓人覺得膩。而少年在他失聯的時候發來的信息也不是強裝的冷靜,而是的確沒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