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我以後長大想要當高個子!』


    較小的我說著那種話。我想,這大概是場夢。


    身邊的小孩都叫我「小島」,那時候的我非常喜歡這個稱呼,所以連我自己也都用這個昵稱稱呼自己。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好丟臉。沒想到我居然會用「小~」的方式稱呼自己——如此心想的我不禁低下頭來。


    這是我在幼稚園大班的時候,被問到類似未來的夢想這種問題時所做出的回答。雖然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是我並不記得當初自己為什麽會說這種話。那時的我,很憧憬身高很高的人嗎?


    周邊的景象在那時候的我眼中看起來是什麽樣子呢?


    天空看起來很高,大人看起來也很高大。不管跑多遠都不會跑到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對任何事物都有興趣,會積極地去接近感到有興趣的事物。隻要舔一舔甜甜的糖果,煩惱就會跟著糖果一起融化消失,也不會被名為人際關係的煩人外皮所包覆,隻存在著龐大的友情集結體。


    虧那樣無憂無慮、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外的我能夠存活下來啊——我對那樣的自己感到無比傻眼。


    最近的安達看起來很奇怪。


    呃,雖然從之前就偶爾會有行徑變得很可疑的情形,但這次和那種變化不同。首先,就是感覺到視線的次數增加了。在上課時間不經意發現到,有一道盯著我的視線而看向遠處的座位時,大多數都會和安達四目相對。之後安達就會立刻低下頭來,打開課本。她那樣會讓我很想對她做出「至少在一開始就先翻開不是比較好嗎?」這種針對一點也不重要的地方的吐槽。這就是她第一個奇怪的地方。


    第二點,她講話的時候嘴唇跟肩膀都會顫抖。她的下嘴唇會呈現波浪狀扭來扭去的,肩膀上下抖動的動作也很大。她一直持續散發出好像在忍耐什麽,又或是想說什麽卻無法下定決定說出口的感覺。她的嘴唇不會因為這樣產生肌肉酸痛嗎?嗯,不會吧。


    第三點,她期末考的英文成績比我還要好。


    ……要出國旅遊的時候把安達一起帶去就可以安心了。這部分隻是開個玩笑。


    我想,她大概是有什麽事情想對我說,或是想問我吧。雖然我在想既然覺得是那樣的話,就說一句「你有話想跟我說對吧?」來給她說出口的機會就好了,可是也怕催促她講出那麽難說出口的事情,要是內容很沉重的話該怎麽辦?所以我很猶豫要不要這麽做。


    例如像是要借錢,或是把妹妹給她之類的。要是她來找我商量莫名其妙的事情——應該說,雖然不至於不可能,但會莫名其妙到讓我覺得「為什麽要跟我說?」的事情的話,我也會很困擾。


    所以我現在雖然決定先默默觀察她的情況,但要是這種情況持續三天的話,再怎麽說我也沒辦法繼續假裝沒發現了。我決定等到這堂課結束進到午休時間,在吃飯的時候順便問她一下。這種時候大多都會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的事情。


    雖然我沒有做過統計,不過我努力讓自己那麽想,好讓自己的心情輕鬆一點。


    日本曆史課結束以後,教室內的氣氛就鬆懈了下來。期末考結束了,答案卷也已經發回來,先不論結果的好壞,總之現在已經隻要等著結業式跟寒假到來就好。教室裏就如同寒風吹過的夜晚裏有小小的燈光聚集般,雖然冷,卻也交雜著大家輕快的聲音。


    有人把自己考試考不好拿來當成笑話,也有女生在談自己聖誕節的時候要跟男朋友做什麽。聖誕節嗎……也就是說,再過個十天,長著胡子的老爺爺就要來了啊。妹妹今年也拿得到聖誕老人的聖誕禮物。她現在好像還相信有聖誕老人的存在。因為跟她睡在同一個房間的我都沒有收到任何禮物,所以她每年都會很得意地跟我說:「姐姐是壞小孩~!」從看到她這樣還完全不處罰她這點來看,我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個好姐姐才對啊。


    不過那些事情就先擺一邊。我把課本收進桌子的抽屜當中,然後單手拿起錢包,離開座位。我斜眼看著日野跟永藤拆著便當的包裝,同時走向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臉頰、一臉呆滯的安達身旁。她連課本都沒收起來,而且不曉得她是不是正集中精神在想事情,甚至沒發現我走到她身旁。


    她實在是太心不在焉了,讓我覺得直接跟她對話很浪費。我繞到安達身後,把下巴放到她的頭上。接著安達馬上跳了起來,害我的下巴被她狠狠撞了一下。


    因為向後仰而從椅子上花囉,用手撐住地板的同時慌張轉過頭來的安達,以害怕的眼神抬頭看向正用手壓著下巴的我。我則是還咬到了舌頭,眼眶開始泛出少許淚水。


    「原來是島村啊。啊~啊~嚇死我了。」


    她隔著衣服扶住胸口,同時也能看見她臉上的緊張鬆懈下來。知道對方是誰的話,恐懼似乎也會減弱……我是這麽想,不過她視線遊移的情況比剛才還要更加嚴重。


    「話說,你這是在做什麽?」


    「隻是試著玩了一下而已。啊~好痛。」


    之前也吃了妹妹一記頭槌,我還沒有得到半點教訓嗎?我伸手幫安達站起身。安達的動作實在是太大了,使得周圍的目光因此集中到我們的身上。安達似乎也發現到大家的視線,看起來一副很尷尬的樣子。我感覺自己怎麽說還是對這件事有點責任,就先把安達帶到教室外頭。我直接拉著剛才握住的手,走到走廊上。


    「怎麽了?怎麽了?那個……怎麽了?」


    安達的眼睛不斷轉來轉去,臉頰又有些微泛紅。大概是因為一直處在動搖的狀態,靜不下心來的緣故吧。我放開手,然後拍她的肩膀說聲「好,深呼吸」試著催促她這麽做。背靠著牆的安達照我說的吸氣,然後再大口吐氣。不知道是不是沒什麽效果,她的眼睛還是停不下來。


    我決定讓她暫時先這樣重複進行深呼吸。在我麵前的安達,她看起來像是每當深呼吸一次時臉就變得通紅,她正在進行用呼吸的能量把體溫升高這種帥氣的事情嗎?


    不過像這樣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跟她麵對麵,就能實際體會到安達的身高比我還要高。雖然我從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不過我們的身高差距似乎沒有明顯縮小的樣子。我既不會感到不甘心,也不打算跟她比賽誰能長比較高,不過我卻被一個身高比我高的同學叫「姐姐」,而且我還摸了她的頭,想到這裏就覺得心裏就有股極度微妙的感覺。我們兩個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嗎?


    由於一直深呼吸似乎也沒有產生什麽效果,所以我把手拿開她的肩膀,中斷這個舉動。在我還在慌張地思索有沒有其他好方法的時候,安達就在途中冷靜下來了。原本不斷轉動的眼睛停止轉動,臉上的紅暈也開始消退。或許是深呼吸的效果遲了一點才出現也說不定。看來終於能跟她講話了。


    雖然要是我沒有做些多餘的事情,就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了。


    「嗨,安達達!」


    我模仿日野,試著用有些滑稽的方式對她說話。這句話同時也包含全部重新來過的意思。


    「我比較希望島村可以用普通的方式叫我……」


    安達小聲地對我提出要求。總覺得她之前好像也有這麽說過,也好像沒有。


    「你放心吧,我想那個昵稱我不會再用第二次了。然後——」


    午餐還是不要吃好了。我考慮舌頭的狀況,決定還是不要吃午餐。真是吃到苦頭了。我會想起自己被父母斥罵「別做些不必要的事」時的景象。


    舌頭上還殘留著血的味道。還真是準備了一個討厭的調味料啊。


    「我在想,你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是指?」


    「啊……嗯,因為好像你常常在看我。」


    要婉轉地問她也挺麻煩的,所以我直截了當地詢問。安達很明顯地移開了視線。


    明明表情一點也沒變,不過眼睛卻撒不了謊的樣子。


    「有……那回事嗎?」


    「有。」


    我如此斷定,然後繞到安達視線逃往的方向去。安達立刻就發現到我這麽做,換成看往反方向。既然這樣,那我也跟著動……我大概在走來走去繞了三圈左右時覺得膩了,換問她下一個問題。


    「你有什麽事情想跟我說嗎?」


    安達既迅速又不自在地動起縮起的嘴唇。


    「有是有……」


    「嗯,嗯。那你說一下是什麽事。」


    我也很在意她到底想說什麽,所以想早點問出是什麽事情。究竟是有怨言,還是有什麽不滿呢?我是有先想過很難說出口的應該就會是那一類的事情,不過想讓對方說出那種話也是挺奇怪的。


    安達把聲音含在嘴中,開始說起她想講的事情。這樣我聽不到啊。


    「那個……怎麽說,就是冬天……應該說下個禮拜……啊,應該說再過十天左右?的那個……」


    她忸忸怩怩地持續小聲講著不找邊際的話語。安達的喉嚨像是被那堆話語噎到般卡住,接著她便敲打自己的胸口,非常慌忙。她慌忙得有如為了飛起來而四處飛奔助跑的雞。雖然雞不會飛,不過她沒問題嗎?


    安達仍然不斷轉動著雙眼,隻有表麵上轉過來麵向我,突然說:


    「等我再有點膽量……啊,我再考慮一下再跟你說。」


    「……這樣啊。」


    都已經拍胸脯試圖鼓起勇氣了,結果卻還是沒做好充足準備的樣子。那樣的話就沒辦法了……吧?


    我也開始擔心起來。要是她說了會讓我心碎的話,該怎麽辦?雖然要說我是不是神經纖細到會心碎的人,倒是挺令人懷疑的。


    唰唰唰——安達拖著腳步,一副想逃跑的模樣,所以我就讓路給她,而她也真的就逃也似的用小跑步跑回教室去了。我則是現在才發現到走廊的寒冷,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身體的搖晃給搖到掉了下來,我想起了一個回憶。我窺視那色彩朦朧的小小記憶。


    話說回來,我以前也有過像那樣的朋友啊——我想起了這樣的事情。


    那是在我還無防備時的事情。在幼稚園裏,有個和我特別要好的女生。


    用一句話來說的話,怎麽說,就是個很像安達的孩子。其實她就是安達——不過她們名字不同,所以不可能是這麽一回事。我和安達之間並沒有那種命運般的關係存在。


    那時候的我莫名好動,而且全身上下都是破綻,隻曉得向前邁進。而跟在那樣的我身後的就是那孩子,她簡直就像是我的影子有了形體般,跟我形影不離。她不是跟在我旁邊,而是後麵。如今會去想她是躲在我的後麵嗎?她非常怕生,在開始來幼稚園上學的第一天,她還在門口那裏緊抓著母親的手嚎啕大哭。


    我們會成為朋友,就是從那時經過一旁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到幼稚園鞋櫃那時候開始的。明明要是現在的我,大概也不會去多加理會。


    我把名字告訴她,而她就是第一個用「小島」這個稱呼叫我的人。我還清楚記得,那時候的她還因為那個稱呼傳開,使得連其他人都開始那麽叫我這件事而擺了張臭臉。在這部分能感覺到她和安達的相似之處。雖然以順序來說好像反了,不過由現在的我回想起來的話就會變成「安達→那孩子」這樣的順序。因為回憶並不是就在我眼前發生。


    當時的我看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後,就很高興地覺得「這樣好像探險隊!」真是太白癡了。當然,我自以為是隊長。在我心中,幼稚園跟鎮上是未開拓的區域,充滿陷阱,以為自己成功闖過了那些陷阱。明明是未開拓的區域卻有陷阱是怎麽回事?這種小事就別在意了。總之那時的我很喜歡跟她一起出去玩,或是在幼稚園裏麵東奔西跑。


    而她則和一般小孩不同,不喜歡到處亂跑。應該說,她有表現出自己不喜歡到處跑的樣子,但我卻以自己為優先。現在想想還真是有夠自私。不過不會去考慮別人喜不喜歡或是方不方便這一點,我覺得即使是現在立場和思考模式都已經和以前不同的自己,還是很類似那個時候的我。


    那個女孩雖然在個性上不是會明顯表現自己的人,不過卻有感興趣的東西。她喜歡彈珠或是風鈴那種亮晶晶的東西。隻有在發現那種東西的時候,她才會離開我的身後跑去找那些東西。那麽一來就會變成是我在追著她跑。


    那種時候,不知為何我都會生氣地對她說:「難道我就沒有亮晶晶的嗎?」


    為什麽那時候的我會產生那種心境?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就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難以理解。


    在升上小學分到不同班級之後,我們就完全沒有再見麵了。雖然我們並沒有吵架,但那樣的距離似乎不是能讓我們的友情繼續下去的距離。主要是對我來說。


    雖然隻是道聽途說,不過聽說她好像升上國中之後就變成了真正的不良少女,而不是像我們這樣的不良少女。她究竟在偏離道路的地方找到了什麽漂亮的東西?這部分讓我覺得有一點在意。


    「耶……」


    我癱倒在廚房的桌子上,跟睡意奮鬥。


    「你哪裏有在奮鬥了啊?」


    母親輕敲了一下我的頭,於是我隻好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冬天的時候實在是很難在起床之後立刻清醒。或許我的身體要求進入冬眠也說不定——我在背後打了個冷顫、身體顫抖的同時如此心想。雖然廚房因為有暖氣設備所以很溫暖,但即使如此還是會不時有冷風鑽進睡衣跟背部之間的隙縫當中。


    在我用手指劃掉剛才臉頰跟桌子貼在一起的位置上霧氣來玩的過程中,早餐就端出來了。有拌飯、蒟蒻(即魔芋)絲、鱈魚子跟涼拌青椒。這些都是昨天晚餐吃剩的。由於父親現在就開始在意肚子附近的肉在新年假期時會有成長,所以家裏吃清淡料理的頻率正逐漸升高。


    會對這件事表達不滿的,頂多就隻有和減肥無緣的妹妹而已。而那個妹妹早已吃完早餐也刷完牙,正打算出門去小學上課。聽說好像要在早上跑馬拉鬆的樣子,光是聽到就覺得全身無力。預定要在早上跑馬拉鬆卻沒有低著頭走出家門的妹妹真了不起。


    「很了不起,動作又很快,根本無從挑剔呢~嗯,嗯。」


    「不要再細嚼慢咽了,還不趕快吃!這樣我沒辦法洗碗啊!」


    母親一邊敲打洗碗機的側麵,一邊催促我。明明小時候就教我要細嚼慢咽,現在卻逼我要趕快吃完。父母教導的事情我應該要隻聽一半。


    妹妹戴上上學用的帽子,露臉說:


    「我出門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喔。」


    她在跟母親打過招呼之後就看向我這邊,擺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姐姐你也要趕快去學校喔~」


    「囉嗦,高中生隻要在太陽全部升起之前到學校就好了。」


    「是誰教你那種蠢規則的?憑你還早了三年呢。」


    又被母親輕輕敲了一下。本來是想反駁妹妹的,結果隻是讓她更高興而已。


    妹妹出門之後,坐上我對麵座位的母親就看著眼前的購物筆記在呻吟。她為了決定好要去超市買什麽而在思考晚餐的菜單,但似乎一直沒辦法有所進展的樣子。她把握在手裏的原子筆放到桌子上,歎了口氣。


    「每天都要想要煮什麽好麻煩啊~」


    「是啊,你加油。」


    「你有沒有想吃什麽?」


    即使我回答她提出的這個問題,也幾乎不曾實現過。她往往會有到了超市之後按當時心情來變更要煮什麽的狀況。一想到那種事曾發生過好幾次,就沒辦法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


    「煮咖喱之類的就好了吧?」


    「嗯……用肉店那邊的小菜可以嗎?」


    「就看你開心囉。」


    這是多麽無意義的對話啊。既然說是肉店,那就是指永藤她家吧。


    那家夥似乎也常常被叫出來顧店……她有確實做好顧店的工作嗎?


    「姐姐~姐姐~」


    應該已經出門的妹妹又折回來了。會然原本在想她是不是忘記帶便當袋。不過她不是在叫母親,而是我。妹妹走進廚房,然後看向我。她才出去非常短的一段時間而已,她那接觸到外頭空氣的鼻子卻已經變紅了。


    「姐姐的朋友來了。」


    「啥?」


    這句話實在是令人懷念卻又太過新奇,一開始我還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麽。


    我像是在細細咀嚼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去理解那句話的意思。


    「呃……朋友?」


    我很猶豫要先問這句,還是先問對方是誰。或許是心裏產生動搖的緣故,我選了比較奇怪的問法。


    「在哪裏?」


    「外麵。」


    她指向玄關。雖然理所當然是會在外麵啦。她是說對方就在家門前的意思吧。


    「你說的朋友是指誰啊?」


    「前陣子來家裏的人。」


    「前陣子……安達?」


    為什麽安達會過學校不入跑來我家? 她應該不是會大剌剌走錯路的傻瓜才對。不過如果是安達的話,先不論她來的理由,她一定在等我,所以我決定先去找她。我暫時先放下筷子跟碗,離開廚房。


    妹妹也跟在我後麵。由於我忘了穿上剛才在廚房脫掉的室內拖鞋,造成我現在必須赤腳走在冷冰冰的走廊上。感覺就像剛才圍繞在我身邊的暖氣迅速凍結,冒出來的霧氣還發出碎裂的聲音一樣。而且感覺還是緊貼著皮膚的那種寒冷,所以又更糟了。


    我一邊縮著身體喊著「嗚呀嗚呀」一邊打開門走到外麵,就發現正如妹妹所說,安達就在那裏。


    她騎在藍色的腳踏車上,像是出來接人一樣在家門口待命。她穿著製服,書包也確實有放在腳踏車籃子裏。安達立刻就發現我出來了,然後動作僵硬地跟腳踏車一起前進。


    有一大群要去上小學的小學生正通過家門前的道路。因為是通學道路,所以這條路在每天的這段時間,都會有多到讓人覺得很煩的小學生們經過(這時候出門的父母說的)。安達仿佛是要把道路邊緣還有腳踏車龍頭削掉那樣,謹慎地移動。她幾乎都低著頭,有好幾次像是很在意我似地看往這邊。


    「看起來……好像也不是有什麽很緊急的事。她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麽?」


    我想象她會是要來找我做什麽,同時轉過頭。我向在和我保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盯著我看的妹妹揮手,催促她趕快去學校。雖然妹妹又好幾次回頭看向這裏,不過最後還是揮了揮手,融入了小學生的人潮當中。在我也向她揮過手之後,便在收手之前向另一個妹妹(暫定)揮手問候。安達一點一滴地持續移動,現在已經來到了我的眼前。而且她不知道為什麽還微微舉高她的手。似乎是跟我一起向妹妹揮手的樣子。莫名覺得很有安達的風格。


    「嗨~嗨~安達。」


    「喔……喔!早!」


    「為什麽要弄得像是體育係的人一樣?」


    是不是隻要安達以自己的做法來強調清爽感的話,就會變成哪種類型呢?


    過去不曾在這麽早的時候見到安達,所以看見她站在朝陽底下的模樣就覺得很新奇。


    安達的頭發打理得很好,衣服也穿的很多。相較之下,我卻是一頭剛睡醒的亂發,還穿著睡衣。我揉著眼睛心想這樣看起來很隨便,不過就算了。畢竟現在這個季節要像之前安達那樣讓人在外麵等會很痛苦。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如果安達站在我的立場的話,還是會讓人在外麵等。


    「那,怎麽了嗎?應該說你這時候來會不會太早了?咦,你是大概什麽時候來的?」


    我把所有的疑問一起丟給她。安達吐出白色的霧氣,同時眼神遊移。


    「我有話想跟你說,然後我覺得這時間很普通,還有我才剛來。」


    她規規矩矩地確實回答了我的問題。之前仰臥起坐的問題也是這樣,安達的本性真的很認真。


    不過她來的時間這部分是真的嗎?不,假使是真的也是一樣。


    「嗯~」


    我把手貼上安達的臉頰。碰到臉頰的瞬間,安達的眼睛就突然開始動來動去,讓我稍微嚇了一跳。不過我還是沒有放下手,用手去確認她肌膚的溫度。比我的手還要冷上許多。要是安達從她家騎腳踏車過來,那當然會冷成這樣。而且她的鼻子跟臉頰都想藏著紅薑一樣紅通通的。有些東西穿再多也是擋不住,最重要的是我也覺得很冷。所以我抓住安達的手腕。


    「外麵很冷,就在家裏談吧。」


    「等……等一……」


    我把安達拉下腳踏車,要她把車停到車庫之後再把她拉進家裏。從途中開始就感覺不到安達的不知所措跟抵抗,她很坦率地脫下了鞋子。雖然走上走廊之後有在猶豫要帶她到哪裏去,不過我想起自己飯吃到一半,就朝廚房走去。


    「打……打擾了。」


    「好~歡迎你來我家。」


    我簡單回應安達小聲的問候,進入廚房。


    「我回來了~」


    「回來得還真快……哎呀哎呀,這不是你的朋友嗎~?」


    原本把腳往天花板方向伸直、很鬆懈的母親因為在意他人眼光而端正了自己的姿勢。安達微微低頭說聲「打擾了」之後,她也做出「好~好~歡迎來我們家」這種和我剛才說的話差不多的回答。這讓我有點不是滋味。在關上門之後,我就坐上了平常坐的位子。由於安達還站在門口,看起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所以我說聲「你就坐那邊吧」叫她坐到妹妹平常坐的位子。


    安達說完「就這麽辦」以後把書包放到一旁,坐到了椅子上。跟安達一起坐在家裏的廚房……好強烈的不協調感。而且安達也像是萎縮了般縮起身子。看起來很開心的,就隻有母親而已。


    「安達,你來幫忙她吃吧。我們家女兒吃東西很慢,很傷腦筋呢~」


    「不用多說些不必要的話啦。」


    趕快吃一吃去我的房間吧。我大口吃著青椒跟白飯。


    「那個……我有先在家裏吃過了。」


    安達也真是的,明明沒有必要那麽認真回答她啊。


    「我想也是。你吃什麽?有吃好吃的東西嗎?」


    為什麽要那麽死纏爛打?雖然我想這隻是母親開玩笑的方式,不過安達有些害怕。


    「有吃一個麵包。」


    安達一邊拿下圍巾一邊回答。雖然我在想麵包不是應該用「一片」來算嗎?但是那好像隻有吐司才是這樣用。不過她吃得好少。要再多補充一點感想的話,我想她那份早餐應該是配著水吃的。她的飲食生活誇張到,感覺要是再努力一點的話說不定就會變成植物。不過,如果光靠光合作用就能有足夠營養的話,或許可以省下午餐前,在省錢方麵挺有幫助的。話說我最近也開始認真去上課了,我覺得應該也差不多可以讓我帶便當了吧。而且櫃子裏的便當盒看起來也是閑得發慌。


    「媽媽不會跟你說要再多吃一點嗎?照理說都會這樣講吧?父母在女兒莫名在意腰圍,還因為這樣開始少吃東西的時候都會覺得很不安,稍微胖一點會比較讓人放心。」


    她說到這,不知為何往我看了一眼。到底是因為說到減肥,還是因為說到稍微胖一點才看向我這裏?她的視線會因為理由的不同而大大改變其中的含義。雖然很想反駁些什麽,不過我正在大口吃著飯,所以發不出聲音。而且連安達都往我的腹部偷看了一下,在那之後她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


    「她沒有那麽對我說。而且她不常跟我說話,也不常待在家裏。」


    母親大概是察覺到了摻在話中的幹涸氣氛,原本身體向前傾的她說了聲「啊,這樣啊」之後就縮回了身子。


    看來安達和她母親之間的關係沒有改善的樣子。會讓她們的關係因為之前的互動而產生改變這種戲劇性轉變的機關,似乎並沒有隱藏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天當中。像我的成績也不是突然就能變得很好。如果無法乘著什麽很巨大的事物飛向遠方,就隻能用自己的雙腳前進。即使那麽做會慢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好幾步,追不上也趕不及。


    在那之後,一直到我吃完飯為止的那段時間都是一片沉默。


    吃完之後我急忙走出廚房,安達也像是跳起來一樣離開椅子,跑來跟在我身後。她把椅子擺回去的動作和反應跟我妹很像,讓我有種非常微妙的心情。


    「要乖乖去學校喔~不要一時興起就翹課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會乖乖去學校啦。」


    我敷衍地回應她,走向盡頭的房間。我在中途回頭一望,就看見安達麵露微笑。


    「有什麽好笑的嗎?」


    雖然一定有,但我故意使壞問她。安達笑著說聲:「沒什麽。」


    走廊盡頭房間的窗簾是有拉開,可是還是很冷。室內實際溫度完全不符合陽光照入產生的明亮印象。我稍微考慮了一下要不要開暖氣,但還是姑且把暖氣開起來了。現在既沒辦法在飯後休息太久,開暖氣又有會猶豫要不要出門的危險性,不過現在也有客人在場,所以我決定盛大招待她。


    我坐在整齊疊好的被褥上,接著把黃色的坐墊丟給安達。雖然背部因為受到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可以感覺到微微的熱度,不過身體前麵卻冷到不行。我沒辦法靜靜待著,在被褥上扭動著身體。安達則是重新圍上圍巾,環視整個房間。


    雖然我覺得從她上一次來就沒有變的這個房間裏,根本沒什麽有趣的地方就是了。


    「那~你要跟我說什麽?雖然昨天好像也問過了。」


    今天要講的會是昨天的後續嗎?她是不是已經整理好她的思緒了呢?被我這麽一催促,安達便一邊玩弄著自己的劉海一邊抬起頭來。直直注視著我的那雙眼有些血絲,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她是不是煩惱到睡眠不足了?總覺得開始有點對不起她了。


    「島村。」


    「呃……有!」


    「想問你要不要去哪裏玩?之類……的……」


    說到這裏,安達就移開了視線。


    「嗯?嗯……」


    我點頭的同時,卻在內心疑惑地歪起頭心想:「咦?隻有這樣?」


    她一直都在為了那種事情煩惱嗎?她想講的事情讓我覺得,有種完全沒必要特別去下定決心或是思考的感覺。既不是壞話,也不是對我有所不滿,真是出乎預料。


    而且,如果隻是那點程度的小事,隻要在學校談,或是用郵件告知就好了啊。事情有重要到需要特地來我家講嗎?我實在是越來越搞不懂安達了。呃,雖然我原本就不是非常了解她啦。


    「是可以啊,要放學後去嗎?還是說,你該不會想翹掉今天的課?」


    「啊,其實……不是要約在今天。」


    「我想也是,嗯。」


    暫時停下對話的安達開始端坐在坐墊上。而原本隨性坐著的我也受到她的影響,連帶跟著把腳縮回來。


    安達把手放上膝蓋,身體不斷動來動去。我實在是不覺得「要約在什麽時候?」是很難說出口的一句話。我一邊心想是怎麽回事,一邊摩擦著自己的腳在等待,接著安達便低著頭開口說話。


    而且還滿臉通紅到連耳朵都是紅的。


    「約在這個月的二十五日…怎麽樣?」


    「二十五日嗎……我想想……」


    她不是指定要星期幾,而是指定日期,我一開始的時候還無法理解到她的用意,甚至會去想當天是星期幾。不過我察覺到她說的「這個月」是十二月,然後想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什麽樣的日子之後,便不禁瞪大了眼注視安達。


    「二十五日不就是……」


    「嗯。」


    安達縮起脖子點頭回應。她臉的下半部被圍巾給遮住了。


    「是聖誕節吧?」


    「嗯。」


    安達頻頻點頭。身體還僵硬得像是在忍耐什麽事情一樣。


    既然她會承認是聖誕節,就表示她會指定日期似乎確實是有特別的意義存在。


    ……咦,意義?


    指定要約在聖誕節,再加上安達泛紅的臉,總覺得有些意味深長。難道她是想在聖誕節當天跟我約會嗎?那樣不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嗎?


    沒想到居然會由我跟安達兩個人,來讓我在聖誕節出門的理由成立。


    「唔……」


    我閉上雙眼。這不是能隨便開口的事情。


    感覺隻要我問了她為什麽,我們之間的關係的骨幹就會癱軟地扭曲。想要修複那樣的關係,就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勞力以及時間。我會為了修複關係做到那種地步嗎?這麽一想的話,馬上就會看見一個相當冰冷的答案,所以我沒辦法對她提出那個問題。雖說是這樣,不過——


    搞不好兩個女生在聖誕節出去玩,其實還意外常見也說不定。因為聖誕節的時候我都不太會出門,而且也不會到車站前或是鬧區,所以我也不清楚實際上是什麽情形。不過我理解到安達為什麽會看起來一副難以開口的樣子,還要花上好幾天堅定自己的決心才能提出邀約的理由了。因為不論她究竟有什麽意圖,那都是相當大膽的提議。安達你到底在想什麽?


    一股重量和我想象中不同,像是揮之不去的霧那樣的東西壓在我的頭到肩膀上。安達還是繼續保持像在反省一樣低下頭來的端坐姿勢不動,沒有更進一步的說明。因為是她問我,所以是在等我回答的意思嗎?喂喂喂,這樣我很傷腦筋耶。


    如果不能問為什麽的話該問什麽?我如此心想,然後得出接下來的答案。


    也就是聖誕當天要做什麽。


    「要去哪裏?」


    「我還完全沒有想到要去哪裏。」


    她講得非常快。


    「要做什麽?」


    「我還完全沒有想到要做什麽!」


    又變得更快了。快到讓我覺得一直重複下去的話搞不好能夠超越音速。應該不可能吧。


    「雖然我是……還沒想到啦,不過島村你……願不願意……」


    低著頭的安達不時往上看向我,觀察我的反應。雖然暖氣終於開始讓房間變得溫暖了,但或許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暖氣。恐怕彼此都已經失去感覺寒冷的餘裕了。


    有如灼燒背部的陽光時強時弱。時而躲在雲裏,時而探出臉來。明明在我們這麽做的時候,時間與天空應該都是毫無停頓地不斷流逝、改變,卻覺得好像隻有這個房間內的物體呈現完全靜止的狀態。


    安達她……這還是我第一次連內心話都無法流暢地浮現出來。因為安達在家裏不曾感受過聖誕節的氣氛,所以她說不定在尋求著那樣的氣氛。於是,安達就來拜托我這個她唯一的(大概)朋友陪她一起出門。


    就這樣描述她的心情如何?雖然擅自想象對方是什麽樣的心情很奇怪,但這是要這麽做才能理解……不對,是才能接受的事情嗎?不是指安達能不能接受,而是我。


    因為,如果不那樣解釋的話會讓我很傷腦筋。不論是安達的態度,還是她通紅的臉。


    這樣看起來與其說是在告白,不如說幾乎像是直接表明了不是嗎?


    表明「我很喜歡你喔」這樣。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不隻是對她突然在說些什麽感到驚訝那麽簡單了。


    「唔……唔……」


    我露出覺得很傷腦筋的抽搐笑容。我有些後悔,或許我不應該硬逼她說出來。雖說就算要一起出去的話也是等二十五日過後比較好,但我根本不可能有辦法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於是我就像這樣被迫處於困境,沒辦法說出半句話。


    安達的腳開始躁動,可以感覺到她很想逃離現場。不過我希望她可以在逃跑之前處理一下這個狀況。畢竟自己造成的結果就應該要自己承擔。安達或許是感受到我那樣的視線,開始像是要辯解一般結結巴巴地解釋起來。


    「啊,其實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要在聖誕節……應該說那種熱鬧的日子,跟別人一起出去玩看看吧……不對,就是想……過一下那樣的聖誕節。」


    「這樣啊。」


    原來是那種類型的理由啊。原來是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啊。那樣的話,我想象出來的理由似乎也意外地並非完全扯不上邊。前提是安達的說法不是假的就是了。


    懷疑朋友不是件好事呢,嗯。對方的說法對自己比較有利的話,就會莫名相信對方。


    其實這種事情本來應該要拜托家人才對,但到了這種年齡又沒辦法老師說出那種話。而且我覺得再考慮到安達家裏的情形,又更是如此。


    所以事情才會落到我身上。因為她沒有其他朋友。


    什麽嘛,這不就是刪去法嘛?


    感覺好像鬆了一口氣。


    如果安達希望的不是跟我一起過聖誕節,而是希望有人跟自己過聖誕節的話——


    如果是那樣的理由,我也能以「算了,這樣也不壞」的積極想法接受。


    「我要在吃晚飯之前回來,如果這樣你能接受的話,我可以陪你。」


    我這樣回答安達之後,她的背脊像是突然彈起來一樣挺直,然後麵向我。


    「真的嗎?」


    「如果安達願意自己想好要去哪裏等全部的事情就可以。」


    傍晚的時候,我要待在家裏跟家人一起吃飯。我妹雖然是那個樣子,但我不在的時候感覺好像會覺得很寂寞。雖然再過個兩三年以後,應該就會變得就算姐姐不在也不會覺得傷腦筋,而且應該不會因為聖誕節這種例行節日感到開心就是了。但把安達的心情解釋成她有像我妹妹那樣的感性,所以很渴望過聖誕節之後就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嗯,我想應該就是那樣吧。


    而安達她現在則是左右搖晃著身體。她看起來實在是很開心。與其說她是在搖尾巴,不如說好像全身都變成了為啊不一樣,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左搖右晃。她的表情也有如被壓抑住的時間突然開始流動那樣,突然變得明朗。她通紅的臉頰有如白雪融化,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要是對那雙濕潤的雙眼置之不理的話,甚至很可能會落下一滴淚水。


    看她開心成那樣,讓我又差點開始推測她的心境……不不不。我搖頭揮去這種想法。


    坐在被褥上這種高了一點的地方,要著尾巴的安達看起來就像是忠犬一樣。


    安達犬……感覺好像真的會有這種品種。我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然後望向時鍾。時間已經來到不去學校不行的時候了。雖然叫安達騎腳踏車載我的話時間上就還有餘裕,但我很不安地覺得,今天真的可以讓安達騎自行車嗎?她看起來樂不可支,讓我非常懷疑她有沒有辦法在騎車的時候去注意紅綠燈。


    而且感覺全身都開始在發抖了。她的嘴唇柔軟地改變著形狀。


    總感覺即使我曾經有過想捏她臉頰的想法,也很難得會想玩弄她的嘴唇。


    「喔?」


    安達突然站了起來。這個舉動再加上她的表情,就有如有座火山要爆發了。


    「要趕快去學校才行!」


    安達突然慌張起來,說出模範生會說的話。她要以有如指向時鍾那樣伸出右手是沒關係,但那個方向隻有我妹的書桌而已。


    「咦……嗯,那就一起去吧。」


    「快……走吧!噗……不快點走的話就來不及了!啊,好忙,好忙!」


    明明講話的流暢度就糟透了,卻隻有手腳的動作分明得像棍子一樣。她展現出像人偶那樣不彎曲膝蓋的跑步動作,急忙地往玄關邁進。我聽到一陣聽起來像是非常慌張地在穿鞋的聲音,還有門被大力打開的聲音。她每次走出這個房間的勢頭會不會都太強了?這讓我不禁在心中小聲說出「殿下請等等我呐!」這種像是時代劇裏會出現的話。


    「讓我站在腳踏車後座一起去學校啦~」


    原本還以為今天早上可以輕鬆一點。我轉頭看向窗外,就看到安達如同要逃離事件現場一般,正在用最快速度騎著腳踏車離去。她還站著踩踏板,是很認真在逃走。她的舉止可疑到如果我是警察的話肯定會叫住她,而且可以問到發生事件的味道。


    我想起她之前也曾像那樣自己一個人先回家。


    我這次沒有犯下任何錯誤……應該是這樣才對啊。可是安達也沒有做什麽,所以問題可能還是出在我身上也說不定。房間好不容易暖起來了,卻因為安達讓門開著而越來越冷。


    感覺就好像被寒冷的空氣催促說「不要再待在這裏了,趕快去學校」一樣。


    「……唔~」


    最後再閉上一次眼睛,發出低吟。算了,不管了——我用這個想法忽視掉各式各樣的問題。


    我跟安達。


    雖然我們之間沒有什麽特殊的命運,卻有在相遇之後逐漸堆積起來的東西存在。


    於是,今年的聖誕節就決定和安達一起出去玩了。


    ……反正,就算我待在家裏,聖誕老人也不會來。


    附錄「肉店來訪者2」


    我一直都對於熟食店的可愛吉祥物抱著一股微妙的情感。


    像是豬排店穿著廚師服的可愛小豬,或是章魚燒店露出微笑的章魚。


    「店裏賣的可是那些家夥的肉耶。居然還一臉若無其事地在當吉祥物,這怎麽行啊。怎麽說,就是那種……呃,這很難用言語形容啦。這種完全就是照著賣方要求做出來的吉祥物是很可愛沒錯,可是看著看著九局的無法接受。心裏會有種跟覺得可憐又不太一樣的……同情?對,心裏可能就會有種像是同情的情感。」


    「是喔~原來日野也會去思考這麽複雜的問題啊。」


    「不要把我跟你混為一談。」


    我揮手說著「no!no!」,永藤的視線就跟著我的手一起左右移動。雖然這家夥曾被說過腦筋轉得很快,卻從來沒有人稱讚她很聰明。小學時的聯絡簿上也曾被寫說「隻有外表看起來很正經」。由於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毒了,永藤的父母還去跟寫下這段話的老師抗議,在當時造成了小小的騷動。雖然當事人自己很開心地在享受著結業式之後的春假,還跟我一起在玩瑪麗o賽車。


    「嗯,我知道日野想說什麽了,所以我就努力想一個吉祥物出來吧。」


    「你根本一點也不懂嘛~」


    她每次都是這樣。我說這段話也隻是打算自言自語而已,並沒有期待她的回答。


    我們離開學校以後踏上返家之路(雖然我還沒回家)來到永藤家,現在我們兩個正在一起構思可愛的吉祥物。好像要用在永藤家的店裏。雖然不知道這是誰的提議,但因為伯父他們拜托我來幫忙,所以我沒能拒絕。好像是因為隻交給永藤一個人的話,有可能會生出很莫名其妙的吉祥物,才把我找來的樣子。嗯,我能理解。感覺她會做出明明是要構思肉店吉祥物卻弄出一個海膽女孩這種事情。像她剛才就有在畫鸚鵡,還畫得相當好看。


    在暖爐桌上擺上色彩繽紛的筆跟畫紙,就覺得好像在畫圖來玩一樣,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永藤很喜歡畫漢堡肉,然後都會用馬鈴薯來點綴。


    「你有想到什麽了嗎?」


    「嗯~用『乳牛永藤妹』就好了吧?」


    「長什麽樣子?」


    咦,要深入檢討這個嗎?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她卻探頭望向我的手邊。我什麽都沒有想到,但還是跟她說「等我一下」,連忙開始畫起圖來。明明也不是說有想到什麽吉祥物,是要畫什麽?我把畫圖的事情全部交給我的右手,接著就畫出了永藤的臉。雖然有簡化過,但就跟她的臉一模一樣。


    永藤看了之後,便說:「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個家裏沒有鏡子嗎?還是你想要說,我的繪圖力不堪入目到無法分辨是什麽東西嗎,永藤小朋友?


    應該說從名字去聯想也該懂這是什麽吧。永藤的反應每次都會讓我心中充滿許多想說的話。不知道該說她很笨,還是該說她很糊塗。我開始意識到這家夥有些奇怪,是在升上國中之後那陣子,然後就發現到她跟別人比起來是個步調很獨特的人。她的思考並沒有很遲鈍,可是非常我行我素。這部分或許跟我們在高中認識的朋友——島村很相似。也可以想成可能正是因為她們很像,島村才會跟我們成為朋友。隻是雖然島村也有會去配合別人的時候,但永藤就幾乎不會。真是令人傷腦筋的家夥。把那個令人傷腦筋的小孩拿來跟我的傑作相比,就能發現永藤妹沒有戴眼鏡。看來以我的角度來說,沒戴眼鏡的永藤比較正常。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戴眼鏡來著?」


    「小學六年級,那時候視力突然就『咻——』地掉下來了。」


    到底是掉到哪裏去了?因為是永藤,所以就算她的視力會在睡覺翻身的時候脫落,然後直接被她的身體壓扁也不奇怪。或是在打哈欠的時候跟著眼淚一起掉出來。永藤就是個非常適合這種糊塗笑話的人。


    不過她說是從六年級的時候開始戴的,那我就懂了。因為我跟沒戴眼鏡的永藤相處的時間比較久。永藤總是一下戴著眼鏡一下拿掉,是有什麽標準存在嗎?


    「話說回來,這個吉祥物跟我們店有關係嗎?」


    「啊~沒有沒有,是沒有呢。好,那家夥怎麽樣?」


    我拿起藍色係的筆,開始流暢地畫起圖來。我畫了一個q版水藍色頭發女孩拿著冒著熱氣的可樂餅、露出心滿意足笑容的圖。前陣子她來這邊買東西受到了大家的矚目,所以也不算是完全沒有關係。雖然直接把她本人抓來招攬客人好像還比較快。


    「可樂餅女孩嗎……那就用這個好了。」


    「喔~喔~居然給我說就用這個,還擅自幫她取名咧~」


    「那就給日野一些獎勵吧。」


    完全沒有把別人的話聽進去的永藤,說了一句會讓我開心的話。


    雖然差點就要歡呼一聲「好耶~」,不過總覺得這種發展好像似曾相識。


    「該不會又是親額頭吧?」


    「你不要嗎?」


    難道以永藤的角度來說那可以算是獎勵嗎?……這家夥果然很奇怪。


    她是不是覺得在額頭上親一下比點心之類的東西有價值啊,哈哈哈。


    ……這家夥真奇怪。呃,雖然剛才我也這麽想過啦,但我還是有辦法一直這麽想。這家夥真奇怪。


    「嗯~算了,就收下你的獎勵吧。」


    雖然會收下這種獎勵的人也夠奇怪就是了。我離開暖爐桌,撥起自己的劉海。永藤爬近我這邊,在身體依然維持向前傾的狀態下,把手伸向我的下巴。她的另一隻手則疊上位在稍微有些距離的我的手上,形成我的手被夾在冰冷的地板跟溫暖的手中間的狀況。


    永藤的臉開始朝我接近過來。她從讓我覺得她會不會直接親上我嘴唇的角度,自然而然地——雖然我慌了一下,不過她改變了前進的方向,確實朝著我的額頭前進。永藤的嘴唇貼上我的額頭。當我回過神來,就發現連永藤跟我的腳都交疊在一起,身體角度也斜到甚至會讓我覺得她是不是會直接撲到我,然後大口大口地把我吃掉。永藤跟我靜靜地僵在原地。


    我們兩個一起變得像雕像一樣。


    現在映入我眼簾的就隻有永藤的下巴和她蒼白的脖子根部。


    ……會不會太久了?她想要這樣「啾——」地貼著我的額頭到什麽時候?我是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規則存在啦,有那種像是嘴巴至少要貼著幾秒才能離開之類的嚴格規定嗎?


    「你們真的是很要好呢。」


    旁邊突然有人出聲搭話,讓我嚇得肩膀跟腰都跳了一下。頭也產生很大的動作,而永藤似乎也因為這樣去咬到嘴唇,一邊捂著嘴說著「痛痛痛」一邊把臉移開。


    從店裏回到家中的伯母——也就是永藤的媽媽,看到我們之後就麵帶微笑的表情在笑著。我因為被看到我們在做什麽而覺得莫名難為情,想拉開和永藤之間的距離,但因為永藤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所以我沒辦法離開她。而伯母就那樣直接鑽進暖爐桌,然後打開電視。永藤的眼睛轉往電視的方向。為什麽你那麽冷靜啊?


    「要記得好好收拾喔。」


    伯母看向桌上,永藤回了一聲「嗯」……接著就望向了我。


    雖然我想說的跟想喊出來的話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但因為伯母也在同一個房間裏,使得那些話都隻能在心裏打轉。那些話在心裏不斷打轉,隻有體溫不斷增高的狀態下,永藤對我提出一個疑問。


    「我們算很要好嗎?」


    「普通吧?」


    當我覺得難為情而那樣回答後,感覺永藤她……好像……露出了覺得很可惜的表情。


    這家夥真難懂耶,把眼鏡拿掉!那樣我就能看得出來了!——雖然我如此抱怨,同時卻也訂正我的回答。


    「……呃,普通……我們是普通要好。」


    隻要加上這句話,我們很要好這件事就會變成一件普通的事情。感覺再細分下去會有點可惜,所以我還是決定不這麽做。


    至於永藤聽到這句話之後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果然還是因為眼鏡的關係讓我很難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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