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誰怎麽說,現在都是冬天。肌膚感受到的東西,以及雲朵的模樣都徹頭徹尾是隆冬時期。稍微鬆懈下來鼻子就會冷,上課時不經意地發個呆,眼皮就會變得沉重也是……這部分或許不管是哪個季節都一樣。即使如此,冬天時就是不管睡了多久,還是會特別容易打瞌睡。是身體想要冬眠嗎?我覺得有辦法冬眠的話,那樣也不壞。


    這樣的二月四日,一如往常地逐漸邁向日落。


    今天的課程終於結束,教室裏的幹涸氣氛也因此鬆懈下來。也有人在課程結束後,為了參加社團活動而馬上奔向外頭。我心想「他們還真是用簡單明了的方式在享受青春啊」,目送他們離去。同時走廊上的空氣也躥進教室,那溫差使我稍微顫抖了一下。氣溫寒冷得讓我實在無法冒出衝向走廊的念頭。


    寒假結束時跟暑假那時候一樣,換過了座位。而抽簽的結果,使得我的座位從教室中央變成接近後方出入口。雖然不是什麽特別的事,但我很高興能拉開和講桌間的距離。以往曾有過隻是大個哈欠就被老師訓斥的狀況,不過隻要拉開距離,老師就不會那麽嚴厲。相對的,隻要像現在這樣有人出入,就必須感受到連冬天也一同上門打擾的感覺,因此這也是個令人靜不下心的地方。


    「……那麽……」


    今天該怎麽辦呢?要直接回家,還是問問安達有沒有什麽事呢?


    進到二月以後,安大的樣子看起來就變得和之前一樣奇怪。不過安達不奇怪的時期就隻限於我們相遇後大約一個月之間而已,所以或許她在夏天跟秋天以外的時候大都很奇怪也說不定。她還真是個令人傷透腦筋的孩子啊。


    「啊。」


    我們對上眼了。轉過頭來的安達僵住身子,我也在還沒把課本完全放進書包的狀態下靜止下來。


    在以要出聲對話來說稍嫌遠了點的距離下相互凝視,讓我很煩惱該怎麽應對。在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安達便壓低視線,開始玩弄起自己的劉海,於是我也再繼續把課本放進書包裏。


    要拿捏和安達之間的距離感也是比想象中還要困難的事。


    在放學後跟午休時,我常常感覺到這種視線。雖然上課時再怎麽說都不會有一直回頭看向我的情形,但取而代之的是她會自己板起臉來,然後突然臉紅,或是趴下來把臉貼在課本上,又或是焦躁地撫摸頭發,看起來很忙碌。安達正好就像是和我交換般,換到教室中央的座位,所以她那模樣自然會映入我的眼中。由於她的頭會左右移動,坐她後麵的女生在抄板書時好像有點辛苦。


    「嘿!shima!hino來啦!」(注:「shiba」和「hino」為「島」和「日野」的羅馬拚音)


    有個開朗的家夥過來了。她的肌膚像是不想輸給那活潑的模樣似的,甚至能看到被曬傷的地方。感覺起來確實不是「日野」,而是「hino」。她過年似乎有和家人一起出國去玩,不過皮膚還真是黑得徹底。就好像隻有她一個人活在盛夏當中。


    「你那什麽半吊子的外國人式打招呼啊?」


    她是連腦袋裏都被曬熱,變成外國人了嗎?


    「哎呀~因為談到是不是隻要換成羅馬拚音,就會變得很像品牌名稱。」


    對對對——永藤點頭附和。究竟是從什麽樣的話題聊到那裏去的?


    「不過島村還是維持平假名會比較像吧。」


    「呃,原本就不是平假名啊。」


    對對對——永藤粗略地附和。我連她是在附和誰都搞不清楚。


    「順帶一提,我沒有事情要找你。那再見啦~」


    日野揮手離開教室。在連吐出來的氣都會變白的這個季節中,她那背影和背景格格不入。永藤原本打算跟上曬得熱透的日野,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般,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這邊這個則是很蒼白。她用手指輕輕抬起眼鏡幾次,向我詢問:


    「有在丟嗎?」


    「啊?」


    這個啊,這個——永藤輕快地揮動右手。往橫向揮動的手臂,以及像是連帶跟著晃動的胸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唔……啊,是指回力標嗎?講到「永藤」,「丟」的話,就隻有那件事了。


    「我妹妹有在丟啊……」


    記得當初應該是那樣設定。感覺那個妹妹正看著我們。


    「幫我跟她說等她技巧純熟了,我們就來比賽。」


    「咦?喔……嗯。」


    永藤隻說了這些,便追隨日野而去。她還真是留了個令人傷腦筋的留言啊。


    我有點無法想象安達和永藤站在一起玩回力標的模樣。


    既然永藤想找回力標的同伴,那幹脆就和日野一起玩就好了啊。我想大概是日野不肯陪她吧。而且永藤也不會跟日野去釣魚。


    那兩個人並非肯定對方的一切,感情卻很要好。我認為這是挺不錯的交友關係。


    「……國外嗎……」


    有點羨慕。我從來沒有出過國。豈止如此,我連飛機都不曾搭過。不過再怎麽說還是有搭過新幹線——雖然不太懂是為了什麽,但我在心裏建造了類似防波堤的東西。


    由於從走廊進入教室,有如冬天集結體的空氣也告了個段落,於是我也打算回家。但就在我正準備離開座位的時候,桌子前麵冒出了一個人影。我維持半蹲的姿勢往上看,發現那個人是安達。


    「喲嗬。」


    「安……安安。」


    她的招呼聽起來不太自然,像是勉強自己配合我的感覺。我今天午餐是和日野她們一起吃,所以這是今天第一次聽到安達的聲音。而且我想邀安達一起吃午餐的時候,她就連忙逃跑了。


    她好像很怕跟日野還有永藤呆在一起。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雖然我跟日野她們是朋友,但不代表安達也是如此。


    而那個安達正含糊地、有如嘴巴很沉重似地開口。


    「今天……有空嗎?」


    「嗯?」


    「要不要做點像是出遠門……不對,像是繞路那樣的事情?之類的。」


    她為什麽就是會想加上「像是」這個詞呢?她著急的講話方式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要不要一起去哪裏的意思?」


    安達微微點頭。唔……太冷了我不要——我有一瞬間差點這麽脫口而出,但這樣拒絕的話,她應該會覺得我很冷淡吧,於是我又再重新思考怎麽拒絕。我覺得,「選擇遣詞用字」這部分是人際關係當中最讓人感到精神疲勞的地方。我不是聰明人,所以沒辦法迅速想到可以代替的字詞。


    就不能像某某鬥惡龍的主角一樣。用「是」跟「否」解決一切嗎?


    「啊,如果你很忙的話也沒關係,要不要答應都無妨。」


    安達揮手拉起像是預防線的東西。那種有點太過度的預防,是在無法推測和對方之間的巨鹿幹時會產生的東西。我能理解不想被對方討厭的心情會先浮上心頭,以及為什麽態度會變得低聲下氣。


    但她這麽跟我說,會讓我有點想虛張聲勢,應該說想惡整她。


    「這樣啊~哎呀~太好了,其實我今天可是忙翻了……」


    我開心地講著玩笑話,卻發現安達不隻完全不笑,還緊閉著眼,一副隻要再多說一點就隨時會哭出來的模樣,於是我心慌地改變自己的說法。


    「……怎麽可能會很忙嘛。安達你這個問題還真壞心耶~」


    啊哈哈——我連忙打圓場。聽到我這麽說的安達,尷尬地對我說聲:「抱歉。」


    ……不小心讓她跟我道歉了。呃,我本來沒有那個意思。有如以薄薄紙張拍打臉部般,一股罪惡感掠過肌膚。這麽一來,在氣氛上就變得很難拒絕她。


    「剛才那是騙你的對不起我太囂張了。所以就一起去哪裏逛逛吧。」


    我向她道歉,順便答應她的邀約。安達原本緊繃的表情變得柔和,看起來連肌膚都變滋潤了。安達似乎是心情跟情感的影響會馬上顯現在表麵的體質。容易理解是件好事。


    我在升上高中以後,就變成有點難以理解的家夥了。這樣不好啊,嗯。


    「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雖然覺得她大概沒有想去的地方,但還是問問看。


    「是沒有想去的地方啦,不過……」


    「不過?」


    因為聽起來感覺還有後續,我便催促她繼續講下去。接著安達就像是咬住圍巾那樣地下頭,然後——


    「我有點想……吃些點心。」


    她的視線逃往別處,但嘴角卻因為擺出笑容而抽搐。她的臉還真忙啊。


    臉的上半部是↓,嘴巴則是往→動,讓我不禁佩服安達的靈巧。


    「所以就是安達同學想吃甜食的意思?」


    攝取些糖分的話,可以讓她那微妙的表情得到改善嗎?


    安達聽見我這麽說後,不知為何又加進了突然聳肩的動作。


    「呃……嗯,點心。」


    「不甜的點心?」


    「嗯,呃……甜的就可以了……」


    安達的嘴部動作相當細致,很難聽清楚句子的最後是在說什麽。


    然後,不知為何感覺我們的對話好像兜不太起來。不過我知道她想做什麽了。


    去購物中心的話,點心這種東西到處都有在賣,當中大多數是甜的,不甜的占少數。


    應該隻要再一起去吃吃甜甜圈就可以了吧。那樣或許不錯。


    回憶起來會覺得還不壞的時光逐漸增加,不是件很棒的事嗎?


    我至今已經遺忘了許多事。我想今後也會再漸漸以往大部分的事情吧。


    但我認為,即使如此,隻要殘存下來的少許記憶是重要的回憶就好了。


    為此必須要先增加美好的記憶這種東西。俗話說亂槍打鳥也會怎麽樣的。


    所以,我決定和安達一起度過放學後的時光了。


    包括安達行徑可疑這一點,一切一如往常。


    從安達騎腳踏車雙載這點來看,我們可能依然還是不良少女也說不定。總之,似乎隻要有染頭發,以我妹的觀點來說就是「不良少女」的樣子。我最近在煩惱著該怎麽處理這頭頭發。原本的黑色開始摻雜其中,我的頭發顏色因此慢慢變得像是烤布丁一樣。


    該放著不管,還是重新染過?不過半吊子的狀態怎麽說都不太好。


    我把目的地交給安達決定,讓她載著我大約不到二十分鍾後,我們抵達了大型的購物中心。這裏是我跟安達在聖誕節時來的地方。由於夕陽開始西沉的影響,寬廣的停車場整體看起來有些昏暗。


    腳踏車停車場裏除了我們以外,也有其他穿著製服的人在遊蕩。當中也有其他學校的學生,每個人吐出來的氣都是白色的。看著他們,我的上半身就像是再度確認了肌膚感受到的寒冷般顫抖。好想念暖爐桌。


    不過我想也不能馬上就回去吧。我看著幫腳踏車上鎖的安達如此心想。


    進到購物中心裏稍微走了一段路後,安達就抓住並不安地舉起我的食指。安達手指的溫度,跟比起外頭還要溫暖許多的購物中心室溫很相近。


    「可以……嗎?」


    似乎是「可以牽手嗎?」的意思。她也稍微成長到會先問我了……算有成長嗎?


    她的臉頰泛紅得像是布滿紅線一樣,是氣溫的轉變所造成的嗎?


    「牽吧。」


    我一點頭,安達的手就有如剪刀般打開,包覆我的手。安達凝視著我被她握住的手,接著又慌張地把手放了下來。要牽手是沒關係,但我很在意安達變得僵硬的表情。她直直看向前方,應該說她的脖子僵硬到看起來沒辦法轉動,感覺隻要碰到臉頰就會發出鏘鏘響聲。她的眼睛更誇張,我甚至沒看到她眨眼,這樣沒問題嗎?


    「我們好像是要去吃甜食嘛?」


    「嗯。」


    安達用不自然的動作點頭……她是不是因為脖子動不了,才沒有發現很不自然?


    「那邊有賣甜甜圈的店。」


    你覺得怎麽樣?——我伸手指向店麵。雖然甜甜圈種類跟車站那間店的不一樣,但這裏的也有自己特有的美味。


    而且外皮底下的砂糖凝固程度就像雪一樣,很甜。


    不過想到甜甜圈跟安達的話,總感覺接下來會出現的是社妹……會出現嗎?


    安達停下腳步,伸長脖子觀察店內。她甚至還伸長了身子。雖然我很不解她到底在做什麽,但還是默默看著她這麽做。我像是被安達拖著走似地,繞到了店麵的正前方。位在入口旁邊的這間甜甜圈店幾乎沒有牆壁,在外麵都能看見櫃台的全貌。而這同時代表店員也可以看到我們。


    我感覺到有視線投向行徑可疑的安達,以及連帶受到波及的我。可能是因為我們還牽著手,所以格外受到矚目吧。果然很奇怪嗎?很奇怪吧。我不禁把臉撇向別處。


    介紹上映中電影的牌子就位在我們的斜後方,一堆由上到下看著那塊牌子的男女也牽著手。嗯,那才是鈹銅情況。還有,走向edion(注:日本連鎖家電量販店)的親子檔也是小男孩跟母親牽著手。雖然他的母親稍微傾斜著身體,看起來會很累,但那也是普通情況。相較之下,我跟安達要牽牽小手指相親相愛的話,在年齡上來說稍嫌太大了點。


    「唔……」


    我不禁露出了苦笑。好像循環的空氣收到我們阻擋而停滯下來一樣,就是一種沒有融入場麵氣氛當中的感覺。隻有被握住的那隻手散發著溫暖,強化自我主張。


    可是事到如今,就各方麵而言都已經沒辦法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了。


    人際關係這種東西比起讓它開始,讓它結束遠遠難上許多。比如說,如果去想「我現在有辦法甩開安達的手嗎?」的話,我辦不到。我是在事情會演變成牽手的狀況下活到現在的。我的昨天,以及明天,都隻能交由事態的演變前行。


    要從中向外踏出一大步,就需要與其相稱的決心。


    我並沒有那麽堅固的東西。


    「沒有……」安達小聲說完,便看向我。表情有點不安。


    最近的安達麵對我的表情大多都是那樣。她以前應該比較冷靜才對啊。


    「可能不太好……吧。」


    「是嗎?」


    雖然不曉得是怎麽回事,總之先接受她的說法。唔……她今天也一樣很奇怪。


    「是想吃日式食物之類的嗎?」


    「問題不在那裏,應該說……」


    問題不在那裏啊——安達像是想這麽說般深思。我才想要對你表示疑惑呢。


    「還是你有決定好要去哪間店嗎?」


    「咦?不,呃,是沒有。」


    她也隨口否定了這個問題,我很想問她,到底是用什麽標準否定掉「日式」的。


    今天的安達妹妹令人傷腦筋的程度又更上了一層樓了。我覺得她偶爾變成容易理解的安達也不錯啊。容易理解的安達……問她什麽都會幹脆回答……那樣就不是安達了啊。


    這種微妙地有些不安定的感覺,才是我所知道的安達。


    究竟有沒有目的?我沒能弄清楚這點,安達就踏出了腳步,而我則跟隨者她。


    「話說回來,我有件事情想問一下。」


    「要問什麽?」


    「你覺得我應該把頭發重新染過,還是弄回黑發比較好?」


    我玩弄著側邊的頭發,詢問安達。因為自己思考也沒辦法下決定,所以我想征詢周遭人的意見。接受提問的安達注視著我,從頭看到鞋尖……這問題不用看到腳底也能回答吧。她是不是還有考慮到整體的協調感等問題呢?


    安達在仔細觀察後閉上了眼,似乎是在想象兩種版本的我。其實也用不著想得那麽認真啊——我這麽想的同時,因為她毫無戒備地閉上眼睛,看起來好像可以對她惡作劇,使得我也開始思考一些事情。捏她的嘴唇弄成鱈魚子,或是拉她的臉頰弄成鼯鼠等等……想出的主意像小學生一樣,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還在獨自感到難為情的途中,安達睜開了眼。她看著褐色跟黑死交雜的部分,困惑地彎下眉角。


    「我沒看過黑的島村,所以很難選。」


    「那當然,因為我一直都是有著純白內心的好孩子呀~」


    我有一瞬間很想大聲嗬斥她,但最後還是用笑話帶過。「黑的島村」這種簡稱聽起來很討厭耶。


    ck島村、white島村。就語感來說,用ck可能比較好聽。


    雖然比較好聽也不能怎樣就是了。


    「就,現在變得很半吊子的狀態,所以在想該怎麽辦。」


    我用梳頭的動作抓起頭發,向她說明。不知為何安達伸出了手,接住從我掌心滑落的頭發。頭發有如流沙般,在我們的手之間落下。看著看著,突然想起我想要沙漏的事情。我好幾次決定要買,但每次都會忘記。


    記憶就像沙子一樣流失……啊,這說法說不定挺妙的。


    先不管那個,安達她正熱衷看著手上的我的頭發。


    「怎麽了嗎?」


    她看得很專心,甚至讓我以為她是不是對我的頭發有什麽獨特見解。我出聲向安達搭話以後,她便迅速放下我的頭發退開臉,迅速說了:「沒什麽。」


    看起來不像沒什麽啊——我在整理有些淩亂的頭發時,差點脫口這麽說,但我把這段話吞回去了。


    結果,我仍沒能得到關於頭發的明確意見,我們就踏出了腳步。


    我們經過肯德基前麵,經過大戶屋前麵,最後再經過涮涮菜(注:日本涮涮鍋遲到飽連鎖店名)前麵後,來到了別條路上。我發現通路的右手邊有間非日式的洋式點心店。「這裏如何?」


    我如此詢問安達後,她又伸長了脖子。那什麽怪習慣啊?在我覺得有點傻眼時,安達便說:「嗯,我覺得不錯。」這次連安達都接受了。雖然我很想問一下她是用什麽標準來判斷,但從她那不穩定的表情來看,應該不太可能願意告訴我。


    店麵有著黃色的招牌,上頭有胡子老爺爺的圖像。店名寫著貝……貝兒……貝爾德?beard?麵團的香味飄散過來,搔弄著喉嚨深處。店內有賣螺旋麵包跟餅幹泡芙,還有起司蛋糕。的確不是日式,而且也有甜食,應該符合了安達想要的條件吧。


    似乎還有以期間限定的名義,在販售內含巧克力鮮奶油的點心。那種點心的顏色很暗,很難跟隔壁賣的花林糖泡芙做出區分。我看向貼在安達的頭後麵牆上的海報,發現上麵有寫在特定期間內販賣巧克力商品的理由。


    因為不久後就是情人節了。


    這樣啊,原來已經到這個時期了。要是不買巧克力給妹妹的話,會被她獻唱「小氣鬼之歌」。總覺得今年她旁邊還會再多一個社妹。在我想象那個畫麵,並小小談了幾口氣後,安達就開始像螃蟹那樣橫著走路。她握著我的手,大步繞著我走到另一側。


    理所當然的,我也被迫要跟著轉一圈。


    安達的手開始滲出少許汗水。然後,她又伸長了脖子,以一副像在說「這隻是巧合喔」的表情往我身後看去。


    就算回過頭,也隻看得到直到剛才都還在看的那張海報。


    安達一邊凝視著那張情人節限定商品的海報,一邊開口:


    「情人節。」


    她仍然揚起眼神盯著海報,用假音念出上麵的廣告文字。


    「上麵這樣寫。」


    「是有寫呢。」


    我一附和完,安達就打起嗝來了。同時眼神也開始遊移。她的動作間隔還真短啊。


    「已經是這種時期了……呢。」


    嗝。即使想假裝冷靜,打嗝也不允許她那麽做。


    簡單明了到這種地步,就算是我,也有辦法察覺到是怎麽回事。


    「情人節怎麽了嗎?」


    我試著對她提出疑問,安達便不知所措到很誇張的程度。


    她的舌頭跟眼睛一起陷入混亂,有如在描繪螺旋圖形。她的表情就像馬戲團一樣,熱鬧無比。


    「啊,呃……那個……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嗝。中途夾雜好幾次的打嗝,讓話語碎成了好幾段。


    她是為了談這種話題,才約我出來的嗎?看來不接受甜甜圈店的原因,大概和這件事有關的樣子。真難懂……不,應該要說繞太大圈了才對。剛才換位置的時候也是。


    難道她有想送巧克力的對象嗎?其實她有男朋友了?不,這倒是不太可能。畢竟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看到那種東西的半個影子,再說,我根本不曾看過安達和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


    ……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別人了嗎?


    這麽一來——


    「是要送我嗎?」


    我丟出用刪去法得到的答案。安達極度動搖,甚至在嚇了一跳後,差點直接往後仰倒。我立刻拉回握住的手,以防她跌倒。接著安達的腳一滑,她就往我身上靠了過來。安達因此來到了我的胸前。從結果來說,變得很像是我抱住了快跌倒的她一樣。


    安達身上的香味,跟洋式點心的香味一同緩緩飄來。


    「…………………………………」


    安達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動,所以我很煩惱該怎麽辦。


    因為安達比較高,我沒辦法完全抱住她。而且也無法穩穩抱好她,感覺像抱著巨大的物品一樣。安達睜大了雙眼,就這樣僵住不動。然後經過了一小段時間……嗚哇,好誇張,她的耳朵變得紅通通的。變紅的過程簡直就像侵蝕般,一抹紅色向上躥升。我從來不曾看過這麽激烈的變化。而她的眼睛也在激烈轉動,令人不禁懷疑她的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達按著我的手,以一副感動至極的模樣退開身子。之後她立刻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麽事一樣臉色一變,開始抱頭苦惱。接著,她又像在說「不不不」似地用力搖頭。她像彈簧玩具般靜不下來的樣子讓我感到有點驚恐。


    因為她的行徑可疑,再加上一直待在店前會妨礙人家營業,所以我決定暫時離開這裏。我張開腳,像螃蟹那樣往旁邊走去,拉開和店麵的距離。當然,我也把很忙碌的安達帶走了。洋式點心店的對麵是日式定食店,他們的電視熒幕正在播放鮪魚祭的畫麵。在那個熒幕的光芒照射下,也是挺沒有氣氛的。


    即使如此,可能是遠離了情人節海報的緣故吧,安達似乎稍微冷靜下來了。


    今天的目的,還有說什麽話,這些事的真相都在非常不自然的情況下變得明朗。我好奇接下來會有什麽發展,在一旁靜觀其變。這時,安達張開了她沉重的雙唇。


    「十四日那天,島村你有要……做什麽嗎?」


    「是沒有。」


    果然是要送我的樣子。而且這種發展跟聖誕節那時候一模一樣。


    安達的狀態奇怪到能用肉眼觀察出來時,似乎就是這種時候的前兆。


    我今天又學到了一個關於安達的知識了。


    「沒有的話,我想說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曉得是不是她自己也覺得要假裝湊巧有困難,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


    不僅僅是鼻子上,連手背都變成一片通紅。發紅的程度不輸鮪魚祭。


    安達鮪魚——總覺得鮪魚的種類中好像會有這種魚。像是黑鮪魚或大目鮪魚那種……不要顧著想些蠢事了,入股我不問她些什麽,事態似乎不會有所進展。


    「呃……你是想要收到巧克力,還是要巧克力?」


    重點是在這裏嗎?雖然我這麽想,卻還是忍不住問她。


    安達慌張地將食指交纏在一起,轉動著。


    「你要給……啊,不,我兩種都……就是……像交換那樣。」


    居然兩種都想,意外地還挺貪心的嘛。不過,我大致上知道她想做什麽了。


    「嗯~」


    友情巧克力嗎?我曾買給妹妹過,但那應該有點不一樣吧。


    如果是像日野她們的立場,想象會是什麽樣子。假設把我帶入日野,安達代入永騰……不行,沒辦法像那兩個人一樣輕鬆自然地交換。資曆上的差別相當明顯。


    要跟安達相處得更久才有辦法……雖然我這麽想,不過我會跟安達待在一起幾年?到高中畢業?不,運氣差一點的話,也可能升上二年級分到不同班後就不再聯絡了。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好幾次。


    小學的時候,要我走進別班教室這件事就像一麵高牆,讓我覺得很排斥。大概是教室裏總是會有老師在的關係吧。獲學士無法覺得那是自己該待的地方,而感到不自在也說不定。我和朋友曾因為這樣而關係疏遠,我已經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了。


    升上高中後要去別班教室又增添了「麻煩」這個要素,讓我更不想……等等,我在想,感覺就算我們在不同教室,安達還是會跑來找我。那麽一來就和以往沒什麽差別。當我想象那不變的景象,便覺得好像有種安心感。


    不知不覺,我跟安達相處得時間也挺久了。相處久了,就會漸漸形成「〇〇才是安達」這種類似印象的東西。我覺得會想交換友情巧克力頗有她的風格。


    隻要有機會就想牽手也是,安達會渴望與他人接觸。或許正是因為不習慣和他人共享事物,才會對其產生憧憬。我是不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家庭環境上,但從她跟母親極端冷漠的關係來看,家庭環境確實是原因之一。


    不過我不打算擔任「安達的母親」這個角色啦。


    「可是你不覺得,這種東西在當天突然給會令人嚇一跳,很有趣,但是事先知道的話就會不夠新奇嗎?」


    這就像先預告聖誕節的時候聖誕老人會來,而且連會送什麽禮物都在事前講明了一樣。我認為比起實現願望,有驚喜比較令人開心。


    會這麽想,可能是因為我從以前就沒什麽想要的東西吧。


    而安達則是對我的意見緩緩搖了搖頭。不是肯定,是否定的意思。


    「我覺得先知道比較好。因為知道它確實存在的希望,比較值得人相信。」


    「……是那樣嗎?」


    嗯,嗯——安達微微點了兩次頭。似乎就是那樣。


    那對我來說就像是種不太熟悉的感覺。


    「而且,還有一大堆問題……」


    安達好像低聲說了些什麽,但由於她是縮起脖子講話,很難聽清楚。


    問題啊……安達總是有一堆問題,總覺得連我都要跟著浮現一堆疑問了。


    ……但是——


    安達她試圖往順著日常流動的洪流之外踏出腳步。


    雖然我也覺得,她踏出步伐的方向不知為何總是朝向我。


    她那份決心和覺悟真的很了不起。我有時會不禁對她感到佩服。


    所以,我要如此回應安達的願望。


    「好啊,今年就來過情人節吧。」


    對我來說,「每一天」就有如一抹灰色,像繩子那樣不斷延伸的東西。


    但這一天,二月四日。


    從這一天開始展開的十個日子,給予了灰色的每一天少許色彩。


    附錄「肉店來訪者4」


    「我可以抬起來看看嗎?」


    放學後,我在永藤家的暖爐桌裏滾著滾著,永藤就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她從剛才就注視著我……正確來說,她的延伸有稍微往上飄就是了。


    「抬什麽?」


    「日野。」


    「為何?」


    「因為好像抬得起來。」


    永藤看起來非常認真。我不懂,這家夥到底是怎樣才會想到那邊去?


    「我懶得起來,拉我~」


    我伸出手,故意不自己起來。接著永藤便把我的話當真,拉起我的手,把我從暖爐桌裏拖出來。雖然室內也有開暖氣,不至於會很冷,但躺著的話,地板上的寒氣就會像霜一樣覆蓋到身上。


    「幫我站起來~」


    我上下揮動自己的手時,永藤便把我往縱向拉。我被她往縱向還有橫向又拖又拉,而被修正了x軸跟y軸位置的我,很順利地靠著別人的力量站起來。


    「站起來了,我站起來了!嘔……頭暈跟耳鳴好嚴重。」


    明明別人在說不舒服,都站不穩了,永藤像是要把我「舉高高」一樣,逐漸把我往上抬。這麽一抬,我的視線高度就比永藤還高了。


    雖然很新奇,但大概是耳鳴的緣故,我差點失去意識。


    永藤的手開始顫抖。我玩,在抖耶。不知道是否到達極限了,她很幹脆地放我下來。


    永藤一邊按摩上臂,一邊說:


    「意外地好重。」


    「你說那什麽沒禮貌的感想啊?」


    又矮又重,這不是糟透了嗎!我剛剛下來時沒有重重落地,而是輕輕的吧!


    「所以,你到底是想做什麽?」


    「感覺是日野的話,就抬得起來,所以想試試。」


    「啊~夠了。」


    大概是真的沒有更深入的理由了吧。永藤不是那種心機深的人。


    我再次鑽進暖爐桌後,永藤也鑽了進來,然後拿掉眼睛。


    總覺得永藤在跟我獨處的時候,都不會戴眼鏡。


    我不曾問過她這麽做的理由。反正答案也一定會像剛才她想抬我一樣。既單純,又隻會是個謎。


    我趴到暖爐桌上,吹起讓桌曆抖動。玩著玩著,我突然發現到十天後那個日子的存在。是情人節呢——我這麽想,然後詢問永藤:


    「話說啊,你今年也要巧克力嗎?」


    我們從小學就在交換巧克力,後來這麽做漸漸變得理所當然。雖然中途也曾有過主軸變成尋找稀有巧克力的脫離常軌時期,但最近變成是挑比較中規中矩的了。這是因為不挑味道單純的巧克力,非常喜歡咖喱跟漢堡排的一天就不會高興。


    既然要送,當然還是讓對方高興比較好。


    「我喜歡甜的。」


    「好好好。那今年也去買點什麽回來好了。」


    不過我們大多都是一起去找,一起買,一起吃完後就結束了。


    情人節就隻是那種節日罷了。


    「今天的安達同學」


    「安~『噠』~」


    我想象特別注重「噠~」這個字發音的島村,覺得那樣好像還不錯。


    ……我在上課時間想這什麽莫名其妙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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