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nkoi


    「這裏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


    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她笑笑說。


    「我也一樣,所以才離開家鄉……流浪到這裏。」


    我一邊說,一邊看著她。


    「嗯。」


    我和她,就這樣相遇了。


    但是……


    我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時似乎看漏了,原來城鎮一旁的地上開了一個大坑,看著像是什麽東西深深插進土裏又彈開時挖出來的一樣。大坑將周圍的水都聚集過來,形成了巨大的瀑布。剛剛隨著她經過這兒時,我光是向下望了一眼就開始雙腿打顫。


    「掉下去就死定了。」


    瀑布底端的深潭完全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隻有水流聲震得鼓膜疼,讓人不由得想堵住耳朵。可能也是因為來這裏的一路上都靜得要命,令我一時無法適應。


    在我捂著耳朵的同時,她還是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裏眺望著眼前的風景。


    「很快就能習慣了。」


    「真的嗎。」


    若真的習慣了,可能反倒浪費了這樣一番奇景。


    我又朝水底看了一眼。


    「從這裏跳下去一定很爽吧。」


    「都說了會死嘛。」


    她有些傷腦筋地笑了笑。


    就這樣,在瀑布旁的廢墟裏逗留了幾天後。


    如今的我,正獨自蜷縮在黑暗當中。


    她似乎花費了很長時間,在大坑裏搭了一條路……或者說是類似棧道的東西,通往坑底一半深的地方。鑒於在地麵上也可以打水,所以她這麽做恐怕隻是出於好奇心,或者太閑了。


    也有可能坑底藏著有關這個世界的秘密,但至少目前,我對此毫無興趣。


    冒著一定的風險,憑借看上去不那麽結實的梯子和搭在崖壁上的木板,在坑裏走了四五次。


    「習慣了。」


    瀑布後麵有一塊像屋頂一樣凸出來的岩石,我現在就蹲在岩石下的小洞窟裏。水流聲吵得耳朵已經學會了把自己堵上,而且還很冷。時而有水花飛濺過來,讓我有種肩膀以下都浸泡在冷水當中的錯覺。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到這裏來。


    明明為了生存,要做的事情還堆積如山,卻在這裏發愣。


    說白了,就是偷懶。


    換個說法則是,稍微少活一會兒。


    「這可不好呀。」


    連自我反省都如此輕佻,隻有腰部以下始終沉甸甸的。


    筋骨像是被瀑布拍散了一樣,一坐下就站不起來。


    「哎呀,原來你在這兒。」


    嘈雜的水流聲,唯獨掩蓋不住她的話語,真是不可思議。社悠哉地走了過來,並蹲在了我身邊。在這種昏暗的地方,她的光芒愈發顯得明亮,而又極具夢幻色彩。


    「這兒很危險哦。」


    「是嗎?」


    我明明要用力吼才發得出聲音,可她卻跟平時毫無兩樣。


    「頭頂要是塌了,就被壓扁了!」我指了指上麵。


    社仰起頭來看了看,「唔」地應了一聲。


    隻見她輕快地跳了起來,連腳踩地麵的聲音都沒有,輕飄飄地浮在空中。


    然後先是摸了摸頭頂的岩石,又若無其事地坐了回來。


    「看來還撐得住。」


    「是、是嗎。」


    社朝我伸出了被沾濕的手掌。指尖的水藍色如同燈光一般,讓她那潔白的手浮映其上。捏一捏那小小的指頭,感覺像碰到了瀑布的水,涼絲絲的。


    「你在這裏幹嘛?」


    「沒幹嘛,發呆罷了。」


    「哦~」


    她不僅話說得清楚,似乎也能聽到我的聲音,所以我也幹脆恢複了平常的音量。


    「你呢?」


    「該做的事做完了,我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社淡淡地說道,顯得稀鬆平常。


    「所以來跟你說一聲。」


    「……哦。」


    又是這麽突然啊。


    「嗯,好啊。」


    也顧不上是不是真的好,機械性地回了一句表麵話。


    「話說,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來見證千戶小姐的相遇。」


    我?我指了指自己,於是社「是啊是啊」地點了點頭。


    「雖然知道你們肯定會見麵,但姑且還是來瞧瞧。」


    畢竟都約好了嘛——然後,還補了一句之前也說過的話。


    「因為,你是為了與她相見而誕生的。」


    說著眼神一晃,望著遠在頭頂的她所在的方向。


    「誒,真的麽……?」


    「真的真的。」


    說實話,完全感覺不到我們之間存在如此不俗的聯係。甚至正是因為不知該如何相處,我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畢竟我與人進行交流的經驗,光靠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至於這家夥,不知該不該算人。


    被我按住頭之後,她「嗯嗯?」地把腦袋上下抖動了幾下。


    「可跟她呀,我有點……不知該聊啥才好。」


    一起生活時的態度和距離感,有些難以丈量。


    「聊什麽都好啦。」


    「對不起,我找錯談心對象了。」


    這家夥隨性過頭了。


    「既然已經遇到了,那今後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是嗎……」


    「你知道畫圓需要用到什麽嗎?」


    她以圓潤的聲調一邊念著「圓~」一邊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從指尖冒出的粒子劃了一道水藍色的軌跡,看上去確實是個圓。沒過多久,那魔法般的光圈就被吞沒在了瀑布中。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


    「要用什麽嘛……唔……」


    我不擅長思考這種複雜的事。見我默不作聲,社回答道:


    「要用到線呀。」


    「就這麽單純啊。」


    「哪怕缺一小塊,也絕對無法組成圓。」


    她重新畫了個水藍色的圓,然後用手指揪住斜下方,拔掉了一塊。


    「這就變成一個稱不上是圓形的扭曲圖形了。」


    「哦……」


    缺了一角的圓在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強行連接起來,變成了另一種形狀。


    如同社所說的,那是個扭曲而不成形的圓。


    不久之後,就又消失了。


    原來如此啊。


    「所以呢?」


    「所以就結束了啊。」


    「一點兒都沒聽明白。」


    「這可就傷腦筋啦。」


    社直勾勾地凝視著不斷墜落的水流,稍稍沉默了一會兒。


    「你就把剛剛畫的圓,理解成這個世界。」


    「嗯。」


    「欠缺的部分,就是千戶小姐和誌摩小姐了。」


    誌摩小姐……哦,她啊。我還不太習慣稱呼別人的名字。


    畢竟,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少了。


    不過,跟剛才說的圓和線相比,還真是越來越誇張了啊。


    「我們倆有那麽關鍵麽?」


    「有啊。」


    社點頭回答。


    「應該說,你們缺一不可。想做出同樣的東西,就需要同樣的材料,而你們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同樣?」


    一邊低聲重複著,一邊回想起了平時吃的東西。


    那個經常用來果腹的紅色野果,就算味道和外表存在細微的區別,想必也都是由同樣的成分構成的吧。不然的話,突然遇到有毒的可就完了。恐怕社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正因為你們對彼此來說是這樣的存在,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一定能相互契合。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必然哦。」


    「是麽……?」


    明明平時隻是個軟塌塌的生物,有時說出的話卻好似看透了一切。


    這個從天而降,一身謎團的家夥。


    在來到這裏之前,她都經曆了些什麽呢?


    我正視前方,伸手擦了一把蒙在臉上的水霧。


    一切都令人……


    「完全搞不懂。」


    「等千戶小姐再稍微長大一點,可能就懂了哦。」


    「還真夠臭屁啊你。」


    雙手按住她的臉頰,像麵團一樣搓啊搓。她自如改變著臉蛋的形狀,發出了一如往常的「謔謔謔」的笑聲。這家夥,究竟是從哪裏發出聲音的啊。放開手後,指尖也裹上了一層水藍色的發光體。看著它們在我的凝視之下逐漸消散,不知怎地竟有點舍不得。


    「就是這樣了,請跟誌摩小姐開開心心,和和睦睦地活下去吧。」


    還是搞不懂她的邏輯。


    「開開心心……開開心心麽。」


    左看右看,周圍也仍是一座化為廢墟的城市。


    在這樣的世界裏,什麽才叫開心呢。


    跟她相遇已經過了數日,依然完全找不到答案。


    「……不過,和睦相處倒是個不錯的目標。」


    我撫摸著膝蓋,任憑瀑布聲摧殘著自己的耳朵。


    「遇到她之後,總覺得自己沒什麽事情可做了。」


    過去的目標就是與人相遇,所以一旦達成,就立刻變得無所適從。既沒那個心情跑到別的地方去找另一個人,又因為至今都是走到哪兒算哪兒,找不到返回原處的路。既然無處可去,那也就隻能活在這裏了。


    而這個地方,除我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莫名地,總有種近似焦躁感的不安情緒縈繞在心頭。


    「你接下來要去哪兒啊。」


    「唔……」


    社擺著一副看似啥都沒在想的表情,稍微琢磨了一下。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已經定好了,但在那之前,還是先去一趟溫泉吧。」


    「溫……泉?」


    「我雖然不愛泡澡,但還是很喜歡溫泉的。」


    泡澡我能聽懂,但溫泉……是存在於失落的文明當中的概念嗎?既然能拿來跟泡澡比,說明是用來泡的吧……莫非是冷水?


    「雖然不太明白,但想必是個好地方吧。」


    「是啊,」社點了點頭,「我曾經去過一次。」


    「島村,那啥,你……喜歡暖和的地方嗎?」


    聽起來又是個旁敲側擊的問題,不知這次她有何企圖。


    在考慮過心理測試的可能性之後,心想應該不太可能,就正麵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個嘛,確實喜歡,比如被窩裏。」


    要問我願意在哪裏呆一整天,排除季節因素的話,最理想的答案恐怕還是被窩裏吧。我這怕冷的一生,時時刻刻都在被溫暖的地方吸引著。


    明明遞了個坐墊過去,卻把它擺在一旁正襟危坐在地板上的安達,今天依然是那般舉止詭異。放在膝蓋上的指頭就像在彈鋼琴一樣不停上下顫動著。


    星期五,安達突然說要來我家並出現在麵前時,已是即將入夜的時辰。我們所在的二樓房間雖然沒有窗戶,但氣溫讓人感覺得到陽光的消逝。


    然後,就是安達的這副模樣。


    「被窩……當然,也很重要。」


    「哦。」


    同意就同意,幹嘛還紅著臉?


    「但還有比被窩,更開放一點的地方。」


    邊說還邊扭著胳膊作升騰狀,讓我愈發覺得雲裏霧裏。比被窩更開放……這謎語真難啊。


    就不能顧及一下我的腦子,出個「什麽麵包不能吃」這種程度的麽。


    順便一提,過去被問到時我媽回答是高中的咖喱麵包,因為胡蘿卜是生的太難嚼。


    想完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依然要麵對猜不出答案的現實。


    「還有,就那種,被治愈的感覺……」


    「算我求你了,可以進入正題了嗎……」


    要知道我的語文成績可是不太理想啊,小安安。自卑感令我恨不得想跟她一起跪坐起來。


    滿臉通紅的安達像是認輸了一樣抬起頭,以將麵頰上的紅暈都震飛的氣勢問道:


    「要不要,去泡溫泉?」


    謎底確實是個很有治愈力,也很暖和的東西。


    「溫泉啊。」


    安達「嗯」地點了點頭,那樣子就像是肩膀以下都已經泡進了水裏一樣。


    「咱們兩個?」


    她「嗯嗯嗯」地點了三次頭,緊接著就羞紅了耳朵。竟然還能繼續變紅啊,真令人佩服。


    「啊,我出錢!」


    她忙不迭地補上了這句話,頓時讓我感覺自己很沒立場。


    「聽著像是『耶~花女朋友的錢來泡溫泉嘍~』一樣,真的沒問題嗎?」


    根本是被包養的廢人嘛,安達是想把我慣成那樣的壞女人嗎?


    「完、完全沒問題!」


    「真的假的啊。」


    「因為我想花,所以才花的嘛。」


    安達習慣性地撥開貼在左耳邊的頭發,同時說道。原來如此,對她而言這筆錢完全是為了自己而花的,所以沒必要阻攔。如果這最終會導致我變成被包養的廢人,雖說不得已,但也隻好接受了。


    ……真的不得已嗎?


    「唔……」


    兩個人的溫泉旅行,以及麵紅耳赤的安達,兩者加起來就意味著……


    「唔~……」


    答案雖然早已呼之欲出,但隻好不得已地繼續打馬虎眼。


    這次是真的不得已。


    「咦,莫非是那種目的?」


    盡管知道這是個很壞心眼的問題,但還是沒忍住。


    就像是迎麵刮來一陣強風一般,她全身僵硬地抬起了麵孔,臉色紅一陣紫一陣地變來變去,最後變回了往常那個有些蒼白的安達,跟我麵麵相覷地僵持了一陣子。嗯,還挺尷尬的。


    「討厭啦,安達小妹你可真是的~」


    說著,我像親戚家裏熱情又隨和的大媽一樣拍了拍安達的肩膀。看到她又立刻被染成了紅色,才鬆了一口氣。安達還是神色稍微慌張一些,臉蛋紅一些,才讓人——主要是我——感到安心。


    「也、也不是……那種目的啦。」


    可能是扯到了嗓子,她說了半句話就嗆了一下,安達就是要這樣才好。至於溫泉嘛……


    因為曾約好有機會一起去海外旅行,無意間一直都在往那個方向考慮,所以這次不得不匆忙地將目光聚集到更近的距離之內。光是跟安達去旅行倒是沒什麽關係,但若是把她的諸般心思算在內,就有些無法輕易應允了。


    即使是我,也還是有那麽點矜持的。


    「唔~……」


    但如此同時,又存在著「也無所謂吧」的心情。


    畢竟,都事到如今了嘛。


    要問我喜不喜歡安達,那肯定是喜歡的。


    要問安達喜不喜歡我,答案更是已經到了無可置疑的地步。


    再加上此時突然漏進屋裏的一陣風,令我身子有些發抖,這才下定了決心。


    「嗯,也好,那就去吧。」


    光憑溫泉就能被輕鬆拐走,這才是我嘛。


    聽了我的回答,安達並沒有顯得很開心。可能是連開心都顧不上了吧,先是嗯嗯嗯地連連點頭,然後猛地站了起來。


    「我得去裝扮一下!」


    「裝扮?」


    是要扮成啥樣?


    「準、準備。」


    有氣無力地更正了口誤後,安達腳不離地,蹭啊蹭地向屋外挪去。這是想表達自己十分冷靜,沒有產生動搖麽?不嫌慢麽?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全身消失在了門後,然後走廊裏傳出了劈裏撲通的腳步聲,把她的一片苦心都糟蹋了。其中還夾雜著彈珠撞牆一般的聲音,令我隻好祈禱她能毫發無傷地走下樓梯。


    「準備?」


    想說她具體要準備些啥,但又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不對,肯定隻是準備些旅遊用品啦,嗯。


    「那我也搞些旅行『裝扮』吧……該帶什麽呢。」


    如果隻是去溫泉旅館住一天的話,應該不用帶什麽東西吧。


    但萬一她有這~樣那~樣各種各~樣的打算,那就,呃。


    「咦……那我該咋辦?」


    ……研究一下?


    研究……


    研究啥?


    「開始頭疼了。」


    這,會不會鬧得很麻煩啊,各個方麵。把這方方麵麵逐一拆解之後,就更是不可開交了。


    所以目前幹脆當做沒看見,順其自然算了。


    不過,最為明顯的一點是——


    「安達又想看我的裸體了啊。」


    話一出口,還真是夠羞恥的。


    越想越羞愧難當,仰麵躺在了地上。雖然半個身子都跑到了被爐之外,但此刻卻感覺不到多少寒意。時而稍微笑笑,時而將目光躲向一邊,時而想想安達。


    有一種心情叫做「暖洋洋」,此時的我,切身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安達真好啊,那麽單純。」


    所以,這樣也挺好。


    順便,我們前一陣子已經接過吻了。


    吻之前安達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令血的味道蔓延到了我嘴裏。


    回想起自己曾品嚐過安達的血這一事實,脊梁猶如遭到電擊般激蕩不已。


    從結論上來講,在到了離家還蠻近的溫泉旅館後,安達在換上浴衣之前都還算正常,但之後在開電視時手一滑差一點把遙控器砸在窗戶上然後慌慌張張地去撿又把小腿磕在了桌子腿上,接著把剛剛沏好還冒著熱氣的茶一口氣灌進肚裏燙得要死,臉上儼然是一副幾乎受盡了九九八十一難的表情卻仍不屈不撓地慨然起身結果造成一陣暈眩,終於倒在了地上。


    「耳鳴好嚴重……」


    安達躺在小小和室的榻榻米上,如呻吟一般如此說道。


    「了不起,實在了不起啊。」


    簡直像個被逼入絕境卻頑強奮戰的英雄。


    「完全不知道島村在說什麽……」


    「看來你確實耳鳴得厲害啊。」


    「不是這個意思啦……」


    安達像是額頭疼一樣捂著半邊臉,用另一邊的眼睛時不時地窺探著我。


    想到那很有可能是那種色眯眯的目光,連我都有點不知該看哪裏好。雖然覺得安達不是那樣的人,但考慮到她特意把我拐到了溫泉旅館,再加上剛剛那一番慌亂的模樣,我都快像她一樣慌得眼珠打轉了。


    「呃……我去泡會兒溫泉。」


    看著安達,連我都冒了一身汗。


    「我也、去……」


    見她慌慌張張地想站起來,我立刻阻止道:


    「安達同學,我看您還是稍微歇一歇如何?」


    要是就這麽去泡溫泉,她肯定還會發暈。


    饒是安達,似乎也很清楚自己有些身體不適,所以並沒有硬是站起身來。


    「……嗯。」


    看到她閉上眼睛,微微點了點頭,我把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我去也冷靜一下頭腦。」


    雖然似乎沒發熱到需要冷靜的程度,而且用溫泉來降溫也不太符合邏輯。


    我長舒了一口氣並離開房間,途經門廳朝溫泉的方向走去。通往溫泉的路與其他那些鋪著絨毯的地方不同,是一條木板路。穿著拖鞋走在上麵,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唔……那件事麽……」


    這種情況下,該營造出怎樣的氣氛才對呢?


    與其搞那麽麻煩,幹脆兩個人都直接脫個精光,應該就能自然而然地產生那種氣氛了吧……不行,簡直就跟小學生上遊泳課一樣。


    太難了。


    「嗯?」


    就在我一邊苦思冥想一邊被溫泉吸著走時,腳下的啪嗒啪嗒旁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對啪嗒啪嗒。


    聽到身後那熟悉的腳步聲,我回過了頭。


    「哦。」


    眼睛一對上,那家夥就像在玩1·2·3木頭人一樣,抬著右腳凝固在了原地。


    「你好呀~」


    問都不必問,維持著這種姿勢,跟平常一樣對我打起招呼來的,當然是那個神出鬼沒的小宇宙人。


    今年穿的是一件鳥——大概是鳥——的睡衣。頭上有雞冠,所以也可能雞,但翅膀的部分越靠近翅尖,羽毛的顏色就愈顯湛藍。


    「你啥時候冒出來的。」


    「因為無聊,就瞬間移——」


    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下來。


    「……走著到這兒來了。」


    「你剛剛說的是瞬間移動吧?」


    她「謔謔謔」地笑著蒙混了過去。


    出門旅遊時看見這家夥,讓人不由得想起高中時的修學旅行。


    「還以為你又鑽進我包裏了。」


    「今天我沒去島村小姐的家。」


    「是麽,我妹應該會很寂寞吧。」


    「那回頭就去一趟吧。」


    「唔……」


    不經意地又把她倆撮合起來了,但也罷,有何不可呢。


    不過話說,她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就像一直在很高的地方俯瞰著世界,輕輕邁一步就隨處可至一樣。


    「話說回來這是什麽地方啊。」


    她站在路中央左顧右盼著問。


    「明明是走來的,為什麽會不知道啊。」


    「因為隻是亂走的。」


    「溫泉。」


    「溫泉……哦哦。」


    看來根本沒聽懂。平時總躺著看電視,難道沒碰到過溫泉特輯嗎。雖然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跟在我後麵,但進來時肯定沒付錢。就這麽繼續帶著她……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真沒辦法。」


    盡管入口的簾子已經近在眼前,但還是回去給社買了一張門票。憑她這樣子說出真實年齡肯定沒人信,所以買的是兒童票。


    「哦哦,原來要付錢的啊。」


    「雖然你跟山裏的猴子沒啥區別,但付了總沒錯。」


    付了錢,接過鑰匙,然後拎著她走了回去。社的打扮和長相讓櫃台的人嚇了一跳,但我笑著蒙混了過去。


    「感激不盡。」


    「我好像總是被你感激不盡。」


    沒錢也能活的家夥真令人羨慕啊。


    對長大了幾歲的我而言,金錢的分量也變得更重了。


    沒錯,明明時間確實在流逝,可社卻沒有半點變化。最近妹妹也在長高,兩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但她們卻還是一如往常般在一起有玩有鬧。這樣的關係,或許也算是蠻理想化的。


    「好期待啊,溫泉。」


    「你真的明白嗎。」


    「吃起來會是什麽味道呢?」


    一點都沒明白。


    通往溫泉的木板路被玻璃牆環繞著,牆外是一派日式庭院的風光。穿過門簾後,迎麵而來的是被暖色光照亮的木製牆壁,與有些濕潤的地麵。


    社一邊觀察著更衣室,一邊嘀咕道:


    「這該不會是?」


    「好了,快脫吧。」


    我邊說邊給她蛻皮……不對,是脫掉了衣服,於是睡衣下麵什麽都沒穿的社噠噠噠地就跑了進去。我把自己脫掉的衣物跟睡衣整理到一起,然後追了上去。從更衣室的狀況跟聲音來看,裏麵應該沒有其他客人。社在場的情況下,這樣倒是更好。


    一開門,先撲上臉來的是柔和的水蒸氣。右手邊首先是淨身池,緊接著牆麵上是淋浴處,濕潤的瓷磚地麵散發著獨特的光澤。進去一看,寬敞的浴室裏果然空無一人,隻聽得見不知從何處發出的水流聲。


    比我先到的社正呆立在入口附近。


    「這不是浴室嘛。」


    「是啊,不知是什麽味道呢?」


    她噠噠噠地走到浴池邊,蹲下來把手伸到了水裏。


    「是浴缸的溫度耶。」


    「這樣才好嘛。」


    社左右搖晃了一下盤成蝴蝶狀的頭發,然後凝視了一下泛著微波的浴池。


    「我跳~」


    「衝洗完身子再說。」


    我一把抓住蹦到了半空中的社,徑直帶到了淋浴處才放下。


    麵前的鏡子裏,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有時候會映不出來哦,這家夥。我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麽,但這就是事實。


    「你會調節水溫麽?」


    「什麽都會哦。」


    社充滿自信地擰開了水龍頭,滿不在乎地讓水流衝在臉上。


    「嘩啦~」


    「你可要認真洗頭哦。」


    被我這麽一叮囑,社開始用毫無章法的動作搓起了自己的頭。


    話說,之前就挺好奇的。


    「你那個,能解開麽?」


    「啥?」


    我指了指她那綁成蝴蝶結的頭發。


    「請稍等。」


    說罷,社拽了一下打結的部位。


    「哇呀~」


    「你幹嘛呢。」


    不過盡管慘叫了一聲,卻真的解開了。飄落而下的頭發披散在社的後背上。


    散開頭發後,給人的印象確實變了。


    儼然是個乖巧夢幻的美少女。


    「怎麽啦,島村小姐。」


    臉上掛著一層頭發和淋浴組成的水藍色瀑布,卻依然能毫無障礙地向我說話。再仔細看看,發現頭發幾乎沒有吸收水分。


    水隻能沿著表麵滑落而下。


    「嗯,沒啥。」


    雖然不知她用不用得到,我還是拿了個摞在一邊的塑料盆遞給她。


    「(小)小姐也總是想給我洗澡。」


    「要是沒人管,你自己肯定不會去洗吧。」


    「我喜歡遊泳池哦。」


    「那就當成溫暖的遊泳池就行了。」


    「哦哦,那還真不錯呀。」


    社朝浴池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後嘻嘻一笑。


    她該不會在裏麵遊泳吧。


    搞不好我這一多嘴,教了她些多餘的東西。


    衝洗完全身並把頭發盤起來時,社已經向浴池跑了過去。


    「別跑,地麵很滑啦。」


    話還沒說完,社已經泡在浴池裏了。真受不了啊——我一邊嘀咕著,一邊跟了過去。把腳伸進浴池,踩在內側的台階上,發現水溫其實相當高,涼絲絲的腳趾被燙得生疼。與慢悠悠地浸入水中的我不同,社已經連腦袋都泡在了水麵下……腦袋?


    社全身泡在水中,在浴池裏來回走動,隻有一部分頭發浮在水麵上。


    「好詭異的光景。」


    就像個淡藍色的水母。


    「不對,你給我等等。」


    我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社對此也不怎麽抗拒,身上滾下了一顆顆淡藍色的水珠。


    「一坐下就伸不出腦袋了。」


    「那當然了。泡溫泉時頭發不能……話說你這是頭發麽?」


    這東西真的是頭發嗎?我不禁有些懷疑。水珠根本隻能沾在表麵上,甚至讓人覺得既然如此為什麽還沾得上?真是不可思議。對這各方麵都複雜得要命的生物,我實在有些語塞。唯一能做出的判斷,就是在她想要「哇~」地遊出去時,一把揪住她的脖頸子。


    「總之頭發不能泡在浴池裏。」


    「是嗎?」


    「是啊。」


    「那就沒辦法了。」


    說完,頭發像是被操控著一樣,向上直立著飄了起來。媽耶,真惡心。


    「這回可以了嗎?」


    「呃,嗯,算了,行吧。還有,在浴池裏不可以遊泳。」


    「為什麽?」


    「因為會給其他人添麻煩。」


    「沒有其他人啊。」


    說著還左顧右盼了一番。嗯,確實沒有。


    「沒有也要當成有。」


    聽了這話,她隻好乖乖地坐在了我身邊。即使坐在台階上,水依然漫過了社的嘴。


    沒過多久,她就在水裏啪嗒啪嗒地甩起了腳,真是個不安分的小鬼。


    「島村小姐不覺得無聊嗎。」


    「一點也不。」


    意識在溫水中沉浮的感覺,多愜意啊。


    眺望著庭院,讓水浸過肩頭,享受紛繁的思緒隨汗水一同沿著皮膚滾落的感覺。


    「島村小姐是在想事情嗎?」


    「我?我嘛,嗯……」


    我掬起一捧熱水,又將其灑落。一邊如此重複,一邊思考著。


    「就在我這樣發呆的時候,巨大的鯨魚正在同一顆星球的某個地方遊泳,超乎人們想象的生物也正在目不可及的深海當中生存著……想到這些,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情感。」


    就像是眯起眼睛,眺望著來自遠方的光芒一般。


    對麵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


    可自己與那裏,卻又實實在在地聯係在一起。


    每當這時,「啊,真是不可思議」的感慨就會浮出水麵。


    可能就是這種漂浮感與浴池的水溫結合起來,才讓我如此舒適吧。


    「哦~」


    社用鳥叫般的聲音回應著,還輕巧地點了點頭。


    「不太明白。」


    「我猜也是。」


    我也沒期望能得到理解,就像我對她也隻能理解分毫一樣。


    「總之,我就是喜歡像這樣神遊一下啦。」


    從繁冗的日常生活當中稍稍抽離,讓意識遊離於指尖。


    讓我能重新意識到自己的重心所在……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一類體驗,確實很難獲得他人的共鳴。


    「那我也神遊一下吧。」


    說罷,她開始呆呆地張著嘴巴,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前方。這肯定根本遊不到哪裏去。


    「對你來說,可能想想晚飯會比較開心。」


    「這是個好主意。」


    這之後有好一陣子她都老老實實的,看來真的把思緒沉浸在晚飯當中了。


    我也不禁被她帶偏,想象了一下家裏晚上會做些什麽菜。


    「安達小姐不來泡溫泉嗎?」


    被她突然這麽一問,我稍稍嚇了一跳。她又沒看到我們的房間,怎麽會知道安達也在。


    「你這家夥……」


    「嗯,我怎麽啦?」


    「……真厲害啊。」


    「耶~」


    受到誇獎的社很隨意地歡呼了一聲,舉起雙臂揚起的水波拍到了我身上。


    「安達她……正在等我。」


    手按著她的肩膀,開始正視現實。


    「那可要早點回到她身邊才行啊。」


    「……是啊。」


    雖然應該不是故意的,但偏偏挑在這種時候從背後推了我一把。


    想到過去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我不禁笑了。她果然是個奇怪的家夥。


    也不知她究竟是看透了一切,還是真的一無所知。


    「唔?」


    我伸出手指,撲棱撲棱地撥弄著不知何時變回了蝴蝶結的頭發。


    離開浴室後,社拿著我在門廳的店鋪買的冰淇淋,全身散發著熱氣。


    「溫泉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啊。」


    「對你來說,不錯的不是溫泉,而是冰淇淋吧?」


    「謔謔謔。」


    兩人一起吧唧吧唧地吃了個痛快,冰涼的口感令鎖骨周圍都縮了起來。


    同時漫無目的地環視著門廳,結果在告示牌上發現了個令人意外的東西,發出了「哦~」的驚歎。


    原來真的存在啊。


    「那好。」


    剛打算回房間去,突然想到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家夥。於是——


    「到吃點心的時間了,我走嘍。」


    「不是剛吃了冰淇淋嗎?」


    「點心當然是越多越開心啦。」


    說罷,這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就噠噠噠地跑到了走廊盡頭,然後回頭瞧了我一眼。


    「絕對不準偷看哦。」


    「你是童話裏的仙鶴麽?」


    她揮手喊著拜拜啦~然後拐了個彎,朝除了客房之外啥都沒有的方向走去。


    如果追上去,應該會看到她已經消失了吧。但也罷,隻要明白她就是這樣的家夥就行了。


    再說要是真跟我回房間去,可就傷腦筋了……該不會他學會了看氣氛?


    「不不,怎麽會呢。」


    社要是會做那種事,反而讓人不舒服。她就應該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像飄著那樣……你懂的。我放緩被蒸熟的大腦,頗有些愉悅地躍動著暖洋洋的雙腳,向安達所在的房間走去。


    到了門前,骨碌骨碌地扭了兩下右肩。


    「好嘞,要上嘍。」


    莫名其妙地給自己鼓了鼓勁兒。


    「我回來啦~」


    「不·會·再·逃……啊。」


    故作歡快地走進房間時,安達正精神飽滿地高舉著雙臂。


    「啊,打擾了。」


    是不是應該多扭幾圈再進來呢,但扭太多就要脫臼了。


    安達正跪坐在被褥旁邊等著我。她可真喜歡跪坐啊。


    還有被褥。想象了一下安達眼冒金星地鋪被子的模樣,不禁有點想笑。


    安達慢悠悠地放下了胳膊,似乎很難為情的樣子。


    「泡得很舒服哦。」


    我邊坐下邊匯報道。於是安達微微點了點頭,動作像是能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


    好硬,鐵殼安達嗎?反觀剛泡完溫泉的我則是渾身軟塌塌的,這也算是取得平衡了吧……並沒有?


    「不過,真是謝謝啦。」


    感謝她帶我來這裏。


    雖說實在不好意思讓她付全額,所以我也花了不少。


    「啊,頭不暈了吧?」


    安達又一次點了點頭。搖得太激烈恐怕就要複發了,還是輕點比較好哦。


    「安達回頭也去泡泡吧。」


    「嗯、嗯。」


    見到她終於能發出聲音了,我鬆了口氣。就是態度依然有些生硬,就像全身塗了膠水似的,胳膊不自在地左移右移。隻有目光炯炯然的,還蘊含著某種熱度。


    「一起去、泡吧。」


    「我又要泡一遍?呃,也行啦。」


    社應該也不會再冒出來一次了吧。


    「話說,咱們還沒吃晚飯呢。」


    看著鋪好的被褥,我露出了苦笑。似乎可以聽到「嘭」的一聲,就像是安達腦內發生了一場輕微的爆炸。


    過一會兒該不會不光是臉,連頭發都變得通紅吧。


    安達掀起的狂風,將我也席卷了進去。


    「島村!」


    「嗯。」


    「我啊!」


    「聲音太大了啦。」


    這裏是旅店,太吵了可不好。


    「並不是!想做,那樣的事情……」


    氣勢完全難以持久,語氣也漸漸地萎靡了下去。安達幹癟得像是忘了澆水的絲瓜一樣,卻還是硬撐著,抬起目光窺視我的臉。


    被大聲地如此宣布,讓我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想嗎……」


    「啊,不是……不,也沒有不是……但好像說是也不全對……呃……」


    別用這種尋求答案般的眼神看著我嘛,我也不知該怎麽辦。


    安達似乎也發現自己把渴求的目光用錯了地方,伸手用力地在膝蓋上揉來揉去,然後盡管前屈著整個身子,卻依然開動起了大腦。


    「我有那樣的想法,但大概不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隻為了那個。」


    「嗯。」


    我開始專注於聆聽安達努力組織而成的話語。沒關係,要等多久都可以。


    「我、我喜歡島村。」


    「謝謝。」


    每次見麵,她似乎都要向我告白一兩次才罷休。


    「隻要觸摸到島村,身子就像著了火一樣變得滾燙,有種火沿著皮膚在燒的感覺,頓時隻想再靠近一點去觸摸,想把臉貼得更近,想感受你,想黏在一起,緊緊地……之類的衝動就開始不斷膨脹……會想島村的大腿根部,還有手肘內側這些地方,摸起來會是什麽感覺……」


    不斷泄露而出的心聲,令安達突然像是幡然醒悟到了什麽。


    「我這是在說些什麽啊……」


    說罷,自怨自艾地垂下了頭。對安達而言這番話或許是糟糕透頂,支離破碎,失態到令人無法接受的程度,而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確實如此。


    但卻將她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了我。


    讓我真切地感受到,她有多麽愛我。


    怎麽說呢……人心原本是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想要將某種情感準確傳達給別人也是很難的事情,可安達卻能夠輕易地讓它出現在我眼前。過去似乎也跟別人聊過這個。


    大概就是這一點,比起其他的任何事,都令我……


    「來之前不是也說了嗎。」


    掌心中,安達的手腕像溫泉一樣暖洋洋的。


    「我喜歡暖和的地方哦,安達。」


    所以今後觸摸到的安達,也一定能夠討我歡喜。


    也一定能夠讓我,想要回應她的心情。


    所以,我做出了回應。


    「其實,我找到了一件想跟安達一起做的事。」


    「誒?」


    聽了這話,手指如觸電般顫抖著的安達頓時一怔。


    「好了,出發吧!」


    我抓住安達的手,把她拉了起來。拉著神情呆滯的安達朝前走的我——這樣的構圖似乎還滿新鮮的。走出房間,經過畫著養鸕鶿情景的螺鈿畫,看到休息處後,按照告示的指引繼續朝裏麵走,結果真的出現了。


    芥子色的窗簾攔著左右兩邊的窗戶,擺在房間中央的,是兩張藍色的乒乓球台。


    「原來真的有能打乒乓球的溫泉旅館啊。」


    裝飾燈上還很貼心地寫著『溫泉乒乓球』,而且是手寫的,字都有點褪色了。


    桌上有兩個球拍被並排擺放著,我拿起了黏著藍色膠皮的那個,對著沒搞懂狀況愣在一邊的安達輕輕揮了兩下,她這才輕輕說了聲「原來如此」。


    話雖這麽說,可她還時而擺弄頭發時而低頭時而扶額,似乎還在為了達到「原來如此」的境界而忙活著。在此期間我則一邊來回張望著,一邊想著一個人都沒有耶,旁邊還有椅子耶,明明不像是經常有人用可台子一點都沒髒,看來打掃得蠻勤快耶之類有的沒的。


    「咦,不可以嗎?」


    我是覺得畢竟好久沒一起玩了嘛。至於安達想做的事……那啥,延後,延後再議。


    還是想先做點更有情調的事。


    安達猛地左右甩了甩頭。加上那低垂的頭發,真是每次看都覺得像狗。


    「來、來玩嘍!」


    「這啥角色定位?」


    依然有些動搖的安達快步跑到了台子另一邊。


    「很懷念吧?」


    被我這麽一問,安達稍稍猶豫了一會兒。


    「還可以吧。」


    聽了她的回答,我也覺得確實如此,畢竟距離兩個人在體育館那時候還沒過多久。


    那段時光留下的感覺,或許無論經過多久,都不會離我們遠去吧。


    因為,那是我們的原點。


    「那就我來發球嘍。」


    我獨自做了決定並擺起了架勢。安達「嗯」地點了點頭。


    看著左手舉起球拍的安達,感覺室溫都升高了幾度。


    然後,將意識集中在乒乓球的右側,「嘿」地揮出了球拍。


    擊球點壓得很低,手臂也揮得很漂亮。


    被擊出的乒乓球彈了一下,轉了個彎,擦著網子飛到了對麵,最終劃過桌麵邊緣,落在了房間的角落裏。沒能接到球的安達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變化球。」


    「不過十次裏隻有三次會拐彎就是了。」


    而且一拐彎基本總會掉到桌台外麵去,所以不拐彎才能順利打下去,真是頑劣的魔球啊。


    「哼哼哼。」


    我一邊得意地笑,一邊跑去撿球。明明是走在絨毯上,卻仿佛聽到了清脆的回響。要是把身上的浴衣換成製服,不知是否還能奏效?


    撿起乒乓球,回到了台前。


    稍微有些封閉,但沒有灰塵的氣味。


    與當時完全不同的地方。


    可這裏,依然存在著我與安達的身影。


    為了過去而歡笑,也一定,會在未來繼續歡笑著。


    「挺厲害嘛。」


    過了一會兒,安達才像是刻意演繹著過去一樣,對我咧嘴一笑。


    麵對她的笑容,我不做聲地嘀咕道:我愛你哦。


    看吧,變得暖和了。


    「啊,原來你在這兒啊。」


    剛剛似乎也聽到過這句話。


    她輕手輕腳地朝我們走了過來。


    「因為遠遠地,看到這邊有閃閃發亮的東西。」


    「哦,那你看到的是這家夥。」


    說著,指了指社的頭發。把手指插進像翅膀一樣展開的部分並晃了兩下,她就「哇~」地發出了有氣無力的慘叫。同時亮晶晶的東西……或者說是粒子也隨之飛散到了空中。


    話說回來,這到底是啥啊。


    已經穿爛了的鞋發出了踩踏地麵和水珠的聲音,她隔著社,跟我一樣蹲坐了下來。她似乎對社十分好奇,時而捏捏頭發,時而戳戳臉蛋。


    ……其實,如果境遇與我相同的話,那人類本身對她而言應該就蠻新鮮的。


    「謔謔謔怎麽了呀。」


    明明被擺弄著,社卻毫不在意地放聲笑著。


    「如果走遠點,會遇到許多像你這樣的人嗎?」


    「像我這樣的到處都有啦。」


    才怪呢才怪呢——我連連擺手。雖然隻看過一些殘存的記錄,但從沒見過腦袋長成這樣的家夥。還有,這顆星球上也不存在從天而降的人類。


    「是嗎,真想跟他們認識一下啊。」


    她卻好像輕易地相信了,還表達了如此的期望。


    「如果世界不是這樣,就能去找他們了。」


    「今後或許可以哦。」


    「咦,不可能的啦。」


    「隻要填補了扭曲之處,變回正常的形狀,世界或許也能就此安定下來。」


    社的發言令剛剛到場的她頗為不解地歪了歪頭。我本來也差點跟著歪頭,可稍一回憶,想起了剛剛我們聊過的那個圓。欠缺了一部分的圓是至今為止的世界……而因為我們兩個相遇了,所以又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圓。


    我和她麽……也未免太誇大其詞了吧。


    完全不覺得我們的相遇是足以拯救世界的契機。


    不過無論何時,社都從頭到腳統統很可疑就是了。


    她似乎很喜歡那伸縮性極強的臉蛋,一直玩個不停,看起來開心極了。


    社也是一樣。


    明明剛剛認識沒多久,也不知是什麽讓她們有些情投意合。


    之後,社頂著一張被扯長的臉站了起來。


    「臉。」


    「哦哦。」


    經過提醒,她伸出手揉啊揉地把臉揉了回去,然後抬頭看著我。


    「一路上很開心哦。」


    如同道別的話語一般,對我說。


    「……嗯。」


    與這家夥度過的,都是些看起來毫無滋味的日子。


    我不由得再一次開始納悶:究竟什麽才叫開心?


    此時此刻嗎?


    「我也是。」


    我們握了握手。她那小小的手比起握,更像是被我攥在了掌心裏。


    然後——


    「那就再~見~啦~」


    咻地一聲,毫不遲疑地跑開了。


    「在這裏跑很危險啦~」


    身邊的少女從某個獨特的角度上表達了關心,隨後瀑布對麵似乎隱隱傳來了「沒~事~啦~」的聲音。這家夥,直到最後都毫無情調。在啞然失笑的同時,瀑布聲也變得愈發嘈雜。


    被談話內容牽走的意識,漸漸向周圍擴散而去。


    水流聲仿佛正逐漸向我靠近,如同流動在耳側一般。


    最終,就隻剩下我和她。


    社離開之後,說不定我們兩個就是世上僅存的人類了。


    「你有點寂寞吧。」


    被她這麽一說,我用手擦拭了一下沾在臉和鼻子上的水霧。


    「算是吧,畢竟都在一起很長時間了……」


    突然與她分別,就像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沒有痛楚,隻是有種被開了一條縫隙的感覺。一想到今後再也見不到了,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仰望天空。


    並非寂寥,卻是一種更加難以形容的感覺。


    長歎了一口氣後,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消融,與瀑布一同墜向深淵。


    「好像又回來了。」


    「咦?」


    定睛一瞧,確實看到個拐了個彎跑回來的小小身影。咋了咋了?我們等了一會兒,結果——


    「我看時間剛好,就決定先吃了飯再走。」


    「全被這貨給糟蹋了。」


    流星為了這點事情就跑了回來,把尾巴又拉長了一次。


    「來,請用吧。」


    說罷,給我們倆一人遞了一個紅色的果子,也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


    「哎呀,謝謝。」


    見到她接過果子並咬了起來,社顯得一臉滿足。


    然後自己也哢哧哢哧地咬了起來。


    「美味~」


    眼看著這家夥連果核都吧唧吧唧地吞了下去,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吃完之後,社又一次「咻」地舉起了手。


    「那就再一次再~見~嘍~」


    「啊,嗯。」


    她對社揮了揮手。見狀,社嘻嘻一笑,就又跑開了。


    「果真是個毫無情調的家夥。」


    又等了一會兒,看來這次不會回來了。但還是不放心,幹脆多等了幾分鍾。


    「……沒回來。」


    這個率性的家夥。我邊想邊往旁邊一看,發現她正凝視著手中剩下的果核。


    「哢哧。」


    「啊。」


    她照著果核咬了下去,然後先是蠕動了幾下麵頰,接著就皺起了眉頭。


    「果然不能吃嘛。」


    「你還是不要學那家夥比較好哦。」


    「我看她吃得那麽香,還以為是連果核都很好吃的特殊品種。」


    好可惜啊——說著,她一臉悲傷地放棄了手中的果核。


    搞不好,她也是個性情古怪的人。


    「剛剛那孩子,今後都不回來了嗎?」


    「嗯,大概吧。」


    那也好可惜啊——說著她笑了笑,伸直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


    抬起手,用手指去觸碰拍打在岩壁上四處飛濺的水沫。


    「這個地方,我也經常來。」


    「……一路上的那些東西是?」


    「嗯,我鋪設的。不過要做的事越來越多,所以隻搞了一半。」


    說著,她撓了撓頭。


    「這裏很涼快吧。」


    「甚至有點冷。」


    除了溫度之外,給人帶來的感覺也是如此。


    黃昏也很難觸及這個深度。逃離了永不淪落的斜陽,陰沉昏暗,像是置身於一個被剝離的世界。如履薄冰地踏在被巨岩壓扁的暗影之上,令溫差變得肉眼可見。


    這些年裏在各個地方,看到的都是大同小異的景致,所以這裏對我而言很有新鮮感。


    隻要將天與地稍稍倒轉一下,那麽即使在這樣的世界裏,依然能夠找到未知的風景。


    就這樣緘默地凝望著瀑布,源源不斷的水鳴,就像是某種生物的叫聲。


    「……………………………………」


    稍稍說了點謊。


    都怪社說得那麽誇張,害我忍不住時而偷瞄起她的側臉來。她則是真的一直癡癡地注視著飛濺的水花,目光紋絲不動,甚至看起來有些困怏怏的。雖然避免了四目相對造成的尷尬,同時卻也難免有些落寞。


    不過如今仔細一看,她……努力地觀察與思考了半天,卻想不出任何華麗的辭藻,隻能冒出極為單純的形容詞。在猶豫了一番這樣是否足夠以後,到頭來還是——


    好美啊。


    醞釀出了如此的感想。


    聽起來沒什麽分量,似乎可以用來形容任何人。


    但麵對真正值得讚賞的事物時,或許大家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這種人人都聽得懂的,最為直白的感歎吧。


    我幻想著她浮在水麵上的模樣。


    在瀑布下方,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之上,她攤開雙臂,一臉愜意地漂浮著。


    長發如同融散在水中一般幽幽搖曳,令我的目光發生了漫反射。


    明明隻是幻想中的畫麵,卻不知為何,震懾了我的心。


    光是想想就以致如此,若是真的看到那一幕,我又會作何反應?


    心跳如同產生了某種渴求一般,不斷增頻。


    「你去過瀑布底端嗎?」


    而這種渴求,自然而然地變成了話語。


    「沒有哦。」


    她回答得十分簡短。對此,我迅速做出了反應:


    「要不要去看看?」


    我凝視著她的臉,如此建議道。


    她先是睜大了雙眼,然後有些傷腦筋地笑了笑:


    「會死掉哦?」


    「找到不會死的方法就好。呃……咱們兩個,一起努力。」


    途中有些語塞,最後冒出來的,隻是個根本算不上辦法的辦法。


    對我的這個目標,不知她做何感想呢。


    會認為隻是徒勞嗎?


    但此時此刻,我的心髒頭一次產生了活著的感覺。


    身體對「活著」這一概念,產生了共鳴。


    我想用行動,來回應這種變化。


    從地麵向下俯瞰,巨坑底端就如同宇宙一般,晦暗又渺茫。


    但如果僅靠雙腳就能走進宇宙,豈不是很劃算嗎?


    於是,她有些脫力一般「噗嗤」地笑了。


    「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嗯,應該挺不錯的。」


    已經沒有必要,去追尋某個目不可及的遠方。


    因為在身邊,找到了想要探索的事物。


    所以,我產生了繼續生存下去的渴望——與她一起。


    直到兩個人的目標都從「不錯」變成「挺有趣」為止。


    希望今後的我們,多多地向彼此講述這樣的話語。


    向前也好,向後也好,向下也好。


    走偏也好,漫步天空也好。


    隻要不停留在原地,慢慢走下去就好。


    緩緩地用手指,觸碰到了她向我伸出的手。


    一種並不屬於我的感懷,令眼角微微震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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