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著摩托穿梭在鬱鬱蔥蔥的林間道路上。


    萬裏無雲,赤日炎炎。驕陽灼灼直射到皮膚之上,又被高地所特有的津津涼意抵去了不少暑意,所以令人不覺得十分炎熱。


    樹木縫隙間,斷斷續續地顯現出富士山以及山腳下廣闊的本棲湖的身影。我望著它們,向著目的地酒店疾馳而去。


    在峽西高中,暑假的開始時都會有『學習集訓』這個慣例。


    一年級學生原則上全員參加。2年級學生原則上是自願參加,但是也會有半數以上的人報名參加。從人數角度來講,這是比修學旅行更大規模的活動。


    集訓名義上是「以提供涼爽舒適的學習環境為目的」,但是實際上就是強製把人關起來的集訓罷了。所以有參與者,從早飯後開始一直到晚飯結束,日程表都被排得滿滿的。基本上就是在老師的監督下,一味地埋頭苦讀。


    不消說,私底下聊天肯定是禁止的。手機和遊戲也是絕對禁止的。坐在桌邊不動手的話,一定會被怒斥,打盹了的話一定會被拍醒,真的就是除了學習,其他一切禁止的一段時期。


    自由時間是吃飯前後和入睡前。理所當然地,也必然是嚴禁走出酒店。就算能夠偷偷地溜出去,周遭的環境卻是樹海一般的森林。都不用說有沒有好玩的地方,一旦迷路搞不好小命都沒了!尤為糟糕的是,集訓時男女不是住在一個酒店裏,所以合宿的所謂小鹿亂跳的心思直接斷了念想。簡直可以被稱為地獄中的地獄。


    然而,按照最初的設想,我還想利用這次集訓搞一些“事件”——


    「……蠢貨」


    我搖了搖頭,將雜念甩出了腦海。


    ……不行。


    已經不需要考慮“計劃”了


    想的越多,看得越遠,就越發被那個不可避免的結果所折磨,苦不堪言。


    所以,這次僅僅是日常的自習,完成課題。


    這次集訓的目的,僅有、唯有這一個。


    ◆


    片刻之後,我抵達了目的地酒店。


    在前台人員的指引下停好了摩托。我在大型巴士專用停車場附近靜靜守候著。


    原本應該是去學校統一集合之後再乘坐巴士集體前來的,但是我自己家離這裏很近,所以我想選擇了自行趕來,然後等著大家去集訓酒店集合。誇張點說,真要采取以上措施的話會浪費三個小時以上。


    ok,我還早到了5分鍾。大家的巴士——


    哦。差不多要來了。


    車身上印著『富士山急行』的巴士,在林間鋪設的道路上蜿蜒穿行,漸漸向我駛來。在巴士最前麵的標簽上還寫著『峽西高中』,絕對不會搞錯了。


    巴士停在了停車場空位上之後,陸續有身著統一製服的學生開始下車。大家都顯得十分亢奮,雖說是以學習為目的集訓,但是要一起過夜,所以才會躁動不安的吧。


    在喧囂的人群中,我尋找著1年4班的巴士。


    這時——


    「哦,耕平!早啊」


    常葉恰巧從我眼前的巴士上走了下來,朝我揮著手。


    我像往常一樣,笑著對他打著招呼——


    「呦,常……早,早安,常葉」


    「嗯?你怎麽和平時不太一樣啊?」


    「啊,沒,沒什麽的……」


    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回應得相當生澀。


    ——到今天之前,總覺得可以像往常一樣相處就好。


    但是仔細思考一下,以往我的舉動都是源自我是“主人公”,采取了最佳行動方式來應對“親友角色”常葉。


    如果繼續沿襲下去的話……就不會是與“計劃”拉開距離了吧?還是當作普通朋友對待更加好一些的吧?


    不,但是——


    當作普通朋友對待?該怎麽做呢……


    而且,我並非是主人公模式的話,該是一種什麽狀態呢?


    ……


    「咦……難道你身體有些不舒服?」


    我默默地糾結的時候,常葉擔心地窺視著我。


    「啊、沒有、也不是啦。不用擔心我!不、別擔心?」


    「???」


    「哇,抱歉!一會兒見。」


    我毛毛躁躁地扔下這句話,搶先一步向著酒店大堂跑去。


    可惡啊……我應該事先就把這種情況考慮進來的!準備得太不充分了!


    跑著跑著,一個疑問又飄進了我的腦海——那麽,在以往做好準備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呢?


    突然覺得過多思考,我的大腦會過熱,於是我切斷了思緒。


    ◆


    集訓總計3天兩夜。今天是第一天,上午兩節自習課之後是午餐。下午有三節課,中間穿插小休息,一直持續到傍晚。


    在那之後,晚飯後的晚自習2部分結束之後,終於有了2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最終在22:00熄燈。這就是一天的大致行程。


    門廳點名完畢之後,我和同寢室的成員正忙著把大行李拿回自己的房間。


    和我同寢室的成員是常葉、鳥澤、穴山、井出四人。過分地偏袒人際關係……這層意思其實已經沒有必要了。


    「哇!酒店的房間居然是和室!」


    分配給我們的房間門一被打開,井出就撲了進去。熱情高漲地在榻榻米上滾過來滾過去。


    「哇,真的是大通鋪呐……我不喜歡蓋被子啊」


    一看到房間,穴山的雙肩一下耷拉下來,極度失落的東張西望著。觀察了房間一圈之後,開始在一個角落裏用行李圍成了一個圈,似乎是強調著自己的領地。


    「哦,畢竟是集訓,就這感覺呐。今天就要沉浸在學習之中了,心情超複雜呐……」


    「隔音效果看來是不用期待了。嘛,晚上能行嗎?」


    就在常葉一臉複雜,絮絮聒聒的同時,鳥澤從長條形狀的旅行包中拿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吉他。


    「誒!」見此情景,井出叫出聲來。


    「什麽?!鳥澤!你還有這麽小的吉他嘛?」


    「這東西是旅行琴。每天要是不碰一碰的話,人會生鏽的」


    「都這種地方還要練習,已經算職業意識了吧……而且,就算不到那種程度,最近練習也增加了不少嘛」


    「就算這樣練,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在屁股後麵追著呢。學園祭上有節目的,那個要在暑假結束前練出來。」


    「真的嘛!哈哈哈,我們連曲子還沒決定呢。」


    快言快語中,輕音部所屬二人正在一團和氣的交流心得。


    「嗯,我也把籃球帶來就好了呐……在中庭可以練一練運球。」


    「不對,不對,常葉先生。日式庭院裏你根本不可能運球的……你還是看看我的籃球漫畫忍忍吧?」


    「是嘛……誒?!話說,穴山啊,你帶了漫畫?!禁止攜帶的吧?!!」


    「嗬嗬嗬,對於我這種電子與紙質均會購買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漏洞的。電子平板可是沒有被禁止的喲,所以,合法的,合法的。」


    接下來,常葉和穴山開始熱情洋溢地探討起漫畫。


    大家都很開心地吵吵鬧鬧,完全就是集訓合宿的氣氛。


    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加入任何一個圈子,隻是在房間一角悶頭整理行李。


    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我該用什麽樣的舉止,全然沒有決定好。


    ——迄今為止,和我有所交往的人,都是基於“計劃”才成為朋友的。


    合得來,聊得來,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朋友——這種事根本沒有過,全是有意識地選取的作為“朋友”的人。


    那麽,到底算不算普通朋友呢?今後的日子裏,也可以像平常一樣和睦相處嗎?


    而且,真的可以說,我不可能失去大家嗎?


    「……」


    果然,到底該如何是好,我毫無頭緒。


    原本,我對人際溝通就不擅長。什麽都不去準備就能做事順利——我根本不可能做的來。


    這種時候,無論何時對那家夥——


    突然間,我心生苦澀,胸口憋得難受。搖了搖頭,將雜念甩出了腦海。


    ……照這樣下去,肯定會像剛才那樣,應對無方的。雖說為時尚早,但是暫時先去會場吧,在那裏考慮一下後續該如何是好吧。


    下定決心之後,我在大家的視野邊緣,悄悄地貼著牆壁向屋外移動。


    跨過了門檻,迅速換上了館內用拖鞋,就在我剛要走出房門的時候——


    「咦?耕平,你去哪?」


    不經意間常葉的聲音在我後背響起,我一下子刹住了腳步。


    「啊,哦……」


    可惡……現在我不希望有人和我說話啊。


    常葉走到了我身邊,像往常一樣傻嗬嗬地笑著。


    「幹嘛要偷偷地跑掉呢。我也一起去,等我一下」


    「不……我想先去趟廁所,所以……」


    「啊,這樣。我說啊,你身體是不太舒服吧?」


    常葉一臉擔心地問我道。


    我本打算再次否定的,但是轉念一想,還是被誤會比較好一些吧。所以我笑了笑,曖昧地答複說。


    「嘛……稍微有點不舒服。不用太擔心」


    「嗯,這樣啊……?」


    常葉始終保持著關心的姿態,對此我感到良心上隱隱作痛。


    然而,也不見得是在說謊。實際上,我現在心情十分惡劣。


    「——」


    突然,視野的一端,我發現鳥澤將目光轉向了我這邊。


    我嚇了一大跳,慌忙高聲說道:


    「那、那我先走了,先走了! 抱歉!」


    「誒?喂、耕平?」


    瞥了一眼一臉疑惑的常葉,我急急忙忙地逃出了房間。


    對、對了,這裏有鳥澤……


    鳥澤可是相當敏銳的。我這種曖昧不明,遮遮掩掩的態度,毫無疑問會被他看穿的。


    不管怎麽著,需要盡快決定自己的安身之策。至少在這次集訓中,行為舉止、為人處世都要保持一定程度的連貫性。


    我下定決心之後,快步走在了鋪著地毯的走廊之中。


    葉隙間灑落的陽光,穿過窗戶照進屋中,時隱時現。讓人有些憂鬱。


    ◆


    賓館的大會場能容納200人。


    10x10排列,連綿不絕。同一張長桌上可以坐兩人,從前到後,學生都整齊入座。


    四下裏都是鉛筆筆芯沙沙的聲響。教師們在課桌之間的道路上悠然巡視。這氛圍,不由得就讓人回憶起高中入學考試時候的情景。


    我的麵前是一本比輕小說糞作還要厚的現代國語習題集。我用筆尖佯裝追逐著文字的樣子,拚命開動腦筋思考著。


    ——今後和大家該如何相處呢?


    至少在我看來,像以前那樣相處模式應該是沒意義的了。


    既然如此,還是得做個普通的我,以普通的態度相處吧。


    而普通的我,就是“計劃”開啟之前——中學時代的我。


    那時候的我……很少自己主動去做什麽。


    從不和班上同學主動說話,即便是和大家在一起,基本是保持沉默,靜觀其成。


    也就是說,控製著自己,不要成為說著「這樣做,那樣做」,身先士卒的一線指揮者


    基本上就是隨大流。如果被問到的話,首選無傷大雅的回複。當然,過激反應絕對是不能有的。


    然後……盡量避免使用“朋友筆記”的數據。因為,那象征著不普通的我。


    采取什麽樣的相處方式,會讓對方感到十分愜意;采用什麽樣的應答方式,會讓對方感到正中下懷——這些事情,無須一一考慮。根據現場的氣氛,隨機應變就好。


    肢體語言,顧慮關照,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該怎樣做才可以讓對方留下好印象,不要給對方不快的感覺,這些都已經不需要想的過於複雜。隨機應變,隨心所欲,一切ok。


    歸納成一句話……


    一切,隨遇而安就好。


    自己不主動做任何事情,聽從他人的意見。


    理由也好、意義也罷、以及是否必要,統統不去深入思考。隻是隨波逐流。


    這個一定就是——我的“普通”的與人相處方式。


    即便——


    那個曾經,是自己完全無法忍受,十分厭惡的自己,即便如此……


    那是為了避免“bad end”而做出的唯一選擇的話——


    我也隻能咬牙忍耐。


    ——嘭、嘭、嘭


    一陣呆呆地鈴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路。第一節自習課下課了。


    「哈——!肩膀酸痛,痛、痛、痛啊」


    「是的啊」


    坐在我旁邊的常葉伸了一個懶腰,無意中,我附和了一句。


    「耕平,身體舒服點沒有?」


    「啊,湊湊合合吧」


    「哦,是嘛!那就好,那就好」


    常葉嘿嘿地傻笑著,我也報以相同的傻笑。笑容之中也沒什麽特別的深意。


    「不過呐,你要是堅持下去,身體還是會疲勞的吧?」


    「也是啊。總覺得身上懶洋洋的」


    「我吃完後就好困,好擔心忍不住呐」


    「就是啊。我吃完飯也會和你一樣,困得要死」


    就在我兩個人優哉遊哉地扯閑篇的工夫,突然一個人影遮擋住了我的視線。


    「辛、辛苦了,鳥澤」


    「——」


    常葉的這句話讓我的耳朵一下豎了起來。


    鳥澤站到了我的身邊。我努力不將視線看向他那邊,開始準備下節課的習題集。


    「——長阪,你怎麽回事?」


    撲通


    心髒跳動了一下。


    這也太快了吧……


    「你說什麽?」


    「就是字麵的意思」


    我故作不知,敷衍地打了個哈哈,取出了數學習題集。


    「嗯,稍稍有點不舒服。估計是沒睡好」


    「我可沒看出來你身體不舒服」


    鳥澤幹脆利索地斷言道。習題集不知不覺中掉落在了地上。


    啊……鳥澤果然是很敏銳呐


    但是,不能就此改變我的應對方式。這是不可以的事情。


    我默默地撿起了習題集,輕輕地拍了拍塵土。


    「嘛,別在意。不用管它,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船到橋頭自然直嗎?……」


    特意強調了一遍我的句尾,鳥澤一臉不悅皺起了眉頭


    應該是吧。鳥澤一定被惹火了吧……


    然而呐,我也是無計可施了,隻好順其自然罷了。


    「我說鳥澤啊」


    我們二人默默地對視了一陣,突然常葉從一旁將手伸了過來。


    「耕平偶爾也會狀態不正常嘛。這算是很常見的吧?」


    「……哼」


    鳥澤哼了一聲,再也沒說什麽,轉身離去了。


    不由得,我緊繃的雙肩一下鬆弛了下來,緩緩地抬起了頭。


    「啊哈哈……為什麽鳥澤這麽不高興啊?耕平不要在意啦」


    「嗯……」


    麵對著始終都會保護我的常葉,我的心中又開始有了刺痛感。


    ……


    ……這樣就可以了嗎?


    ◆


    接下來就是課堂上的奮筆疾書。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就這樣一天的自習時間結束了。


    現在是夜間自由時間。我們回到了房間裏,入浴時間之前大家靠打牌來打發時間。


    酒店的大浴場還是相當寬敞的,但是畢竟人數很多,每個房間入浴時間都是固定的。我們順序排在了最後,已經接近熄燈時間了。


    「這個,這個,吹牛皮!!」


    注:在玩吹牛撲克遊戲,規則見維基百科。


    「啊啊啊,可惡啊!!穴山是俺tueee係的嗎?!」


    注:俺つえー係,俺ツエー係,代表作《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俺tueee!龍傲天


    「哼哼哼,我可是賭博漫畫極熱發燒友,卡牌遊戲可是我的禁忌之地!來吧,讓我們為賭而瘋狂吧!」


    注:最後一句さぁー賭け狂いましょう(來吧,讓我們為賭而瘋狂吧!)是狂賭之淵蛇喰夢子台詞。


    「哇?!怎麽突然變得充滿幹勁了啊!」


    突然間,穴山的顏藝畫風巨變。見到他那副模樣,常葉發出了由衷地讚歎。


    看見他們倆的樣子,我也哈哈哈笑過幾聲之後,放下了自己手裏的撲克牌。


    這個場合鳥澤尚未出現,他帶來的吉他也一並消失了。看來是去中庭練習去了。


    「話說啊……為什麽這麽不按常理出牌呐,師傅?往常的話,你早就用一樣的顏藝配合我了嘛」


    突然,穴山向我發問道。


    我注意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牌,隨後敷衍道


    「也不盡然吧。很平常的嘛。平常。」


    「啊,感覺就是那種“提不起精神來啊”。就那樣」


    這次是井出如是說了。


    「委員長嘛,他不是那種無論何時都會活力值max的感覺吧?像現在這種,沒什麽存在感豈不是很稀罕?」


    「太過分了。我們剛才還一起玩的吧?」


    「不。原本就是這樣的嘛……話說,為啥你有點發火呀?往常的話明明你會說『真的存在啊!相反,不過存在感太強烈了,我看不出來而已!』的嘛」


    我根本不會那樣回應的,好吧?!


    我聳了聳肩,常葉在一旁插嘴說道「我說啊,你們倆」


    「耕平嘛,偶爾這個狀態也是會有的嘛。總是元氣滿滿的,會累死的!」


    嘿嘿,常葉笑了笑,幫我解了圍。


    於是乎,穴山發出了一聲感慨之歎息


    「哈——,我以前就覺得,常葉氏超溫柔的。各種體貼呐,細致入微」


    「是的,是的。長了一張天然係的臉,意外是關懷係的人?」


    「不,不……沒那回事——」


    聽到了穴山和井出的褒獎,常葉極力自謙著,也將自己手裏的牌放了下來。


    「而且還很謙虛!再加上是個帥哥。最重要的是,對禦宅族很溫柔!」


    「運動神經超強,又是我縣豪強球隊籃球部的希望之星。真厲害呐」


    井出嘀嘀咕咕著,趁人不備也把自己的牌放到了一邊。然後對穴山說道「哈哈,好可惜啊!而且是“吹牛皮”呐!」,穴山一下子就揭穿了他的詭計!井出抱著頭大聲說道「啊啊啊,這家夥真的是俺tueee係的呐!!!」


    「嗯……」


    常葉有些支支吾吾地,撓了撓臉頰。


    嗯?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一開始我覺得他是對那兩個人的過度稱讚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並非如此,他看起來更像是心裏很不舒服,略顯尷尬。


    他的舉止看起來有些別扭,我正滿腹疑雲的時候,常葉轉向我這邊:


    「算了,我的事情就由他們了,耕平,你也不需要太勉強自己。是吧?」


    「嗯……」


    「總是拚盡全力肯定會累的,在旁人看起來也會擔心你,大家會想『是不是太拚命了呐』,其實,稍稍放鬆一下也可以的嘛」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茫然


    ……是嘛?原來如此嘛?


    如果拚盡全力去實現理想,這種事會對周邊的“大家”產生危害的話,那麽最合理的選擇就應該是應付差事,不要拚盡全力了吧?


    這樣一來,就沒有必要為了有效利用時間而考慮如何安排時間進度表,沒有必要刻意安排規律的生活節奏。在閑暇的日子裏,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讀一些書,心血來潮地做些什麽事情,輕鬆地揮霍時光。


    那樣的話——


    就如他所願吧。


    「我可不覺得該是這樣的」


    ——突然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耳邊炸響,我的身體不由得變得僵硬起來。


    「啊,鳥澤。歡迎回來。」


    身旁的常葉像往常一樣和他打著招呼,我的視線輕輕地落在了撲克牌上麵。


    鳥澤的發言,每一句都是對心髒的負擔。


    他了解到了什麽程度,他打算做什麽,這些事情簡直無法預判清楚。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令我感到恐怖與力不從心。


    心髒怦怦直跳,為了掩飾我的膽戰心驚,我咳嗽了幾聲重新開始玩牌。


    在我視野的盡頭,鳥澤一言不發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放行李的地方開始響起拉鏈的聲響,大概是把吉他收起來了。


    過了一會,他又站起身來,再次向著門口走去。


    特別……懶得搭理我是嗎?


    我鬆了一口氣,不禁感到有些安心。總之先就這樣,低著頭混過去吧。


    「咦?你又要去哪裏?馬上就要洗澡了吧?」


    我的企圖被擱置到了一旁,常葉叫住了鳥澤。


    夠了吧……現在別這麽做了……


    我戰戰兢兢地窺向了鳥澤,恰好他轉過頭來,視線和我撞了個正著,我一下子被嚇得麵如土色。


    「我說啊——」


    啊,不……


    不對、


    他的視線,並不是看向了我。


    「常葉,你差不多就得了。就這種無聊的應對方式適可而止吧」


    話裏有刺——


    鳥澤撂下的這句話,令空氣中略顯緊張。


    「嗯?什麽意思啊?」


    似乎常葉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句話出現,滿心疑惑,不由得提高了嗓門


    隻是這反應也沒有討得鳥澤歡心,他更加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為、為什麽?……為什麽鳥澤在會因為常葉而焦躁不安。


    在我還在猶豫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兩個人的對話繼續進行了下去


    「別裝傻了。其實你自己也明白的吧?」


    「誒?誒?」


    「你啊,大概搞砸了什麽吧?已經暴露了」


    「——這」


    突然間——


    常葉勃然變色,死死地盯著鳥澤。


    哈?搞砸了什麽?暴露了?……


    說完那句話,最後鳥澤哼了一聲,掉頭走出了房間。


    緊張的氣氛得到了緩解,我略感安心,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剛才是怎麽回事?


    鳥澤以前從未和常葉有過任何拌嘴的事情。


    「啊,對了。鳥澤你回來的時候吉他借我——咦?又哪去了?」


    剛才一直在專心打遊戲的井出這時開口說道,然後發現了鳥澤並不在。於是跑向了打開的門


    那邊,站在了走廊中四下張望著。但是鳥澤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井出滿心遺憾的用手揪住


    了頭發。


    「……」


    我身邊的常葉低頭不語。


    常葉明白那句話裏的意思了嗎?……


    古舊的天井照明微弱,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常葉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我看不出來。


    「啊,喂!該我們洗澡了!」


    這時,井出招呼我們道。大概是隔壁房間的人回來了。


    雖然現在的心情莫可名狀,但是我還是站了起來去拿換洗衣物。


    「澡堂很寬敞的!可以花樣遊泳,花樣遊泳哦!」


    「啊,我,我隨後到。慢些走,慢些走……」


    「哈?穴山,你說啥呢?隻有20分鍾吧?」


    「不、不、我洗澡很快的……」


    「啊,難道是那個?有什麽不想讓我看的事情嗎?」


    「沒、沒有!話說,我很討厭這種氛圍!我們宅男之心可是很純潔的!」


    「啊,好的,好的。怎麽都行,走吧!」


    井出伸出自己粗壯的手臂緊緊地鎖住了一臉嫌棄的穴山。大概是因為打牌輸掉了發泄私憤吧。


    我聳了聳肩,正要追上去的時候發現常葉仍然精神恍惚地站在原地。


    「常葉?」


    「啊,嗯。抱歉,抱歉」


    在我的呼喚下,常葉回過神來。將早就準備好的換洗衣物拉到了手邊,像往常一樣傻笑了幾聲。


    「那我們走吧。浴室很寬敞吧?」


    「剛才不是說過了很寬敞嗎?」


    「誒?是嗎?」


    哈哈哈,常葉不好意思地陪了幾聲笑,隨後向前走去。


    到底是什麽呢?


    我感覺到了,周邊的世界變得犬牙交錯,閉合感盡失。


    我想和他分享這種感覺——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我努力消除掉了。


    ◆


    短暫的入浴時間過後,迎來了熄燈時間。


    為了讓老師們巡視更加方便,入口的門都是敞開的。走廊中的緊急照明燈的微弱燈光照進了房間內,模模糊糊的。


    被褥的排列方式是3對2,我、常葉、鳥澤橫著躺一排,井出和穴山和我們三個人頭對頭。


    「喂,大家都睡著了嗎?」


    我的頭頂傳來井出鬼鬼祟祟的聲音。


    「沒有。但是要是被外麵發現的話……我可不要再增加作業量了」


    悉悉索索地被子摩擦聲音響過之後,穴山小聲地回答道:


    「小聲點的話應該沒問題。我們來戀愛話題吧!戀愛話題!」


    戀愛話題嗎?


    往常的話,這個話題我一定會歡欣雀躍的,但是現在卻是最不想碰的話題。


    我鑽進了被窩之中,假裝已經睡著了的樣子。


    「穴山呢?有沒有喜歡女孩子?」


    「不,我這樣挺好的……」


    「誒,真的?二次元滿足係?」


    「也不是啦……嘛,這也不能一概而論啦」


    聽起來似乎他慢慢翻了個身:


    「不過有個大前提,我呐,做不到現實中真實戀愛啊。既不是帥哥,又不擅長運動,和女孩子又聊不到一塊去,能聊的話題一個都沒有。會有女孩子喜歡死宅嗎?你說」


    「啊,這個嘛」


    「不是吧,就是說謊,至少你也否定一下下啊……哪怕是照顧一下心情嘛」


    「抱歉,抱歉」井出道歉道。


    「不過嘛,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麽。哪裏那麽容易受歡迎呐」


    「是的,是的。我在sns上認識的都是男的。甚至和班上的女孩子都是處於幾乎不說話狀態……哪怕是勉強說上幾句,也會被拒之千裏。」


    「說話的時候反饋不好的話,我就蔫了。經常這樣,哎」


    「雖然說想找個女孩子,但是也不能隨便找一個地方就有一個合適女孩子吧。說到底,我的人生裏就不存在女主角。」


    ……。


    「所以說,將生命獻給二次元,方為正道呐。是吧,師傅?」


    「——」


    我並沒有回答。


    「誒?已經睡著了嘛?果然還是身體不舒服呐……」


    「嘛,今天也是沒轍呐。睡一覺估計就會恢複了吧?」


    井出輕鬆地開了個玩笑,讓話題繼續進行下去。


    「話說,我好不容易從棒球部辭職,開始練習吉他。但是完全不受歡迎呐。玩音樂的人真帥!雖然會有這樣一種氛圍,但是最終最重要的還是顏值吧?」


    「是啊。的確就是。還說什麽性格要比連顏值重要,可是最一開始就根本不看我一眼呐!從起點就關係的嘛,一開始就被拒絕了,還要我展示性格魅力?根本就是無法通關的遊戲嘛」


    「我說你啊,自暴自棄的話說得比例也太高了吧?」


    「嗬嗬嗬……所以呐,像我們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努力是沒有意義的。我倒沒打算否認那些陽角或者現充……嘛,能做到那些的人自己隨意就好吧」


    「啊,這個我倒也明白。要是自己做的勉為其難的話,就會突然失去興趣,然後就想要拉開距離。」


    ……是嘛


    果然……大家都不想被卷入所謂的愛情喜劇嗎?


    「那麽,在此有請受歡迎方代表人物鳥澤發言——」


    「——」


    鳥澤一言不發。


    換句話說,從剛才開始,他就沒和任何人交流。


    「好吧,好吧。一如既往地無可奉告……那麽,有請常葉君!」


    「啊,那個,我也沒那麽受歡迎啦……」


    常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尷尬。


    「少瞎扯了! 籃球部訓練時候女孩子的哇哇叫聲,你當我不知道嗎!」


    「噓! 井出君,聲音!聲音!」


    「哈哈哈……」


    常葉對著穴山和井出苦笑了一下,隨後輕聲嘀咕道:


    「不過,我也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耳朵輕輕一動


    「現在我還能說什麽呢。社團活動要很認真,也很重要。我想把精力集中到那上麵去」


    「哦……籃球部嘛」


    「畢竟是全國聯賽的常客嘛。顧問也是一個超恐怖的體育老師吧」


    「嗯……」


    一反常態,常葉的聲音中霸氣全無。大概是壓低了聲音緣故,聽起來就沒霸氣了吧?


    「果然呐。高中比賽水平還是超高的。感覺初中的mvp就像是一個擺設一樣呐」


    「誒?真的嗎?常葉的水平都不夠的嘛?」


    「競技體育果然是殘酷的世界呐……」


    「嗯。是啊。要想得到一點成績的話,我隻能集中精力在籃球上了吧?除此也沒什麽辦法了。說到底,我就做不到多線程處理事情吧——」


    啊,果然……


    在被子中,我蜷縮成了一團。


    大家說話的聲音遠遠傳來,我緊緊地抱緊了雙膝。


    ——就是這樣


    聽到大家直接的談話之後,產生了具體的感受。


    “大家”真的是不想要被卷入愛情喜劇的。


    與自己無緣的事情,再怎麽努力也是徒勞無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再怎麽彰顯也是冰消瓦解。


    比起那些,還應該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還有不得不與之戰鬥的現實,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配合毫無瓜葛的人。


    但是,不顧“大家”意願,強行卷入愛情喜劇的話,一定會覺得麻煩的


    絕對,會被討厭的。


    果然如此呐……


    徹底承認吧!


    我的“計劃”——就是一個殘次品。


    我根本就成為不了“主人公”


    我已經……


    在現實中,如果想要實現“愛情喜劇”的話,是根本不行的,像個笨蛋。


    『長阪當一個笨蛋的話,我覺得挺合適的』


    ——在那個晚霞中屋頂上的一幕幕開始在我眼前回放。


    啊……


    煞費苦心的我,


    像個傻瓜的我,


    明明得到了那樣的認可……


    『所以……希望你能盡可能地保持下去,做一個笨蛋。僅此而已』


    不對,即便如此——


    那個人認可了像一個笨蛋的我,而我寧願選擇傷害她——


    「——你要那樣選擇的話,絕對會後悔的」


    一刀見血


    直指靶心而去的一句話


    我產生了一種心髒被一箭貫穿的錯覺。


    「鳥澤……?」


    這時……


    常葉在身旁發出了低聲的驚呼。


    我突然意識到,剛才的那句話或許並不是對我而來的


    「常葉。你的選擇僅僅是單純的消除法。從真正意義上來說,根本就沒法當真的」


    他的口吻之中滿含焦躁,極具攻擊性。


    又,又來了……


    又是這種咄咄逼人的說話方式。


    「剛才你一直在說『除此也沒什麽辦法了』吧?但是隻要不是出於本心所願去做的事情,再怎麽專心致誌都是在浪費時間。」


    「喂,鳥澤等等。你不用這麽說也可以的吧?……」


    井出在一旁急忙製止道。但是鳥澤沒有遂他心意繼續說了下去:


    「這是事實吧?要不讚同就反駁我一下啊」


    「哈哈哈……不,被鳥澤這麽一說,我好難受呐」


    對於鳥澤這種毫不顧忌地挑釁話語,常葉並沒有回應。就在他要收場的時候——


    「就這樣裝作看不見問題本質,然後蒙混過關嗎?」


    咻——一瞬間,鴉雀無聲。


    「因為那樣最沒有棱角。因為那樣才是最現實的。這都是你找的借口」


    「誒……」


    「總是說著“在那個場合,在那個時間,這樣就可以了。”永遠都不正視本質,那麽做多少事都無法解決問題的吧?」


    「沒、沒有那麽一回事啊……」


    「嘛,這是自己的問題,隨你就好。不過——」


    ——誒?


    低不可聞。


    鳥澤用隻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隻有一句,像是開場白一樣的話語,其他人並沒有聽到。隨後——


    「就這樣試著繼續妥協下去吧。很快,你就會無法滿足任何一方的。」


    「沒這回事!」


    終於——


    常葉再也忍不住了,高聲否認道。


    「喂,常葉氏?!」


    「喂,喂,你們兩個人突然幹什麽啊?!」


    「啊……」


    在穴山他們著急的呼聲下,常葉恢複了神智,低聲回應了一聲。


    「哦,你們!該睡覺了!想要增加作業量嘛!」


    接著,在聞聲而來的老師的介入下,場麵總算平靜了下來。


    我——


    在寧靜而黑暗的被窩中,我突然想起來了


    剛才鳥澤說出的那句開場白——


    『這是來自過來人的忠告』


    這——


    好吧,這不還是說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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