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麽他就要成為被拋棄的那一個?憑什麽那個隻會纏著人喊師父的傻蛋就能得到元祿劍君的青眼,從此替代他享受劍君弟子的一切尊榮?而更令他難堪的是,元祿劍君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將他的顏麵踩在腳下,來給他還沒有拜師的蠢貨徒弟做梯子!他不服!石橫猛地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不甘心,他要扭轉乾坤,最起碼,不該是這麽狼狽!然而還沒等到他做出姿態,陸豐已經移開了目光,落在長木真人身上,隨後,彈指解開他身上的禁製。“長木。”陸豐一臉平靜,“當年我走火入魔,錯認了弟子,致使你失去佳徒,這並非我之本意。如今我即已知曉真相,便不該繼續錯下去,如此,便令石橫重歸你門下教導罷。”長木真人臉色一時變幻,過了一會兒,才張了張嘴,“……是。”這該是一件喜事。他一向疼惜自己的徒弟,當年石橫被劍君錯認為弟子,他一則是因掌門及師尊的囑托,不將徒弟搶回來是為了避免刺激到劍君;二則,也是認為石橫拜入劍君門下道途會更加坦蕩,所以,雖然不舍,他也並沒有再將石橫認回來。倒是石橫這孩子念舊,也多番避著劍君回來萬林峰,在他跟前侍候,仍舊叫他師尊。越是如此,長木真人就越是覺得,不該耽誤徒弟的前途,更何況,劍君自認下了這個徒弟,各種法寶丹藥流水般地往石橫身邊送,這樣的尊榮寵愛,豈是他一個元嬰真人能給的?是以,長木真人反倒勸石橫多往劍君身邊走動。隻可惜,石橫實在沒有劍道天賦,不能棄了木修道法轉修劍道,每每都要在劍君麵前苦心遮掩。但即便如此,長木真人也沒有令石橫重歸門下的想法,也就是在聽聞他被罰往無念穀思過的消息後,才起了護短的念頭,卻又被石橫三言兩語打消了。沒想到,這件事就這麽輕飄飄地,一句話就解決了?第31章 去內穀諸事已畢,石橫由長木真人領著回去緊閉,執法堂弟子便押著玄微、亓官二人前往無念穀。“亓師弟。”徐易風跟了出來,叫了一聲。亓官回頭。“……對不住。”徐易風臉上帶著歉意。若不是他執意要探個究竟,有玄微在側,亓官定然不會跟高萬林打起來,也不會受傷,更不會因此被罰去無念穀思過。亓官抬頭望了師父一眼。玄微握住他的肩膀,教他轉回去,又掃了徐易風一眼,卻什麽都沒說,隻道:“走罷。”徐易風送了兩步,從後麵看去,玄微高大的身形幾乎將亓官都遮蔽了起來。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幾人的身影完全不見,才收回目光。執法堂大殿中,陸豐卻還沒有離去。執法長老看著他,皺了皺眉:“你還不走?”陸豐看了他一眼,道:“鐵師兄是怕我講情?”執法長老神情漠然:“執法堂所出刑令,絕不徇私,也從無更改。莫說隻是一具分身,便是你本尊犯了宗門禁令,一樣要遭受處罰。”執法長老修為深厚,且與陸豐多年師兄弟,隻稍稍一探高萬林的傷勢,便明白了玄微的真實身份。陸豐也並非為了此事才留下來,他沉吟著,問了一句:“師兄覺得,石橫此人如何?”論觀人之術,流華宗上下,無人能出執法堂長老鐵正之右。鐵正曾師從前執法長老修了一門異術,不僅可以震懾神魄、教人吐露真言,在識人一途上也別有妙用。石橫的心機手段固然不差,但在鐵正麵前,不過隻是搭眼一掃的事。鐵正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執法堂論跡不論心。”即便站在他麵前的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隻要沒有觸犯門規禁令,那便不必去管。陸豐沉默了一會兒,仿佛自言自語地道:“掌門師兄為何會屬意石橫來做我的弟子?”這話說得,似乎有些沒有道理。當年他劍道大成,意氣風發地在定水畔留下劍石,立誓要為天下劍修之師,所以從不收徒。然而,幾年前他渡雷劫,向來堅若磐石的劍心不知為何竟會受到心魔侵襲,一時狂性大發,甚至丹陽峰都叫他的劍鋒削去一半。待到稍稍清醒時,他仿佛看到,從他的神魂中浮出一個人的影像。但他看不清那人的麵容,哪怕想得靈識都要炸開,他也隻能模模糊糊感覺到,那個會仰臉看他的人,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燦若晨星。那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然而他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他想得失魂落魄,仿佛心中空缺了一大塊,行走坐臥皆不得安寧,且整個人鬱怒狂躁,形同一柄開鋒的絕世寶劍,周身方圓百丈之內,鋒銳的劍氣無差別攻擊,就連劍靈明心也靠近不得,被迫沉入劍中。直到後來,他無意中一低頭,遠遠地看到一雙似乎有點相似的眼睛,那身狂暴的劍氣忽然為之一斂,仿佛真的醒了過來。那雙眼睛的主人,就是石橫。當初,確然是他錯認石橫為徒,怨不到他人身上。隻是,石橫與他神魂中的那個影像實則並不相似,他原本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察覺自己認錯了人,而不是直到現在才知曉,石橫原是長木真人的徒弟。鐵正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忽然道:“你的徒弟不錯。”陸豐回過神,稍一轉念,便明白他說的是亓官。他唇角不覺翹了一下,很是理所當然地道:“我的徒弟,自然不錯。”鐵正:“……”他閉緊了嘴巴,不再說話。無念穀看上去尋常得很,也並沒有高峰險穀,倒是草木頗為茂盛,一點也看不出來,這會是令宗門弟子卻步之地。轉過一個彎,便見一座草廬,草廬邊上立著一塊石碑,上鐫“無念穀”三個字,筆鋒犀利,更有一股煞烈氣勢透碑而出。執法堂弟子領著他們來到草廬前拜了一拜,亓官起身時,好奇地往裏頭望了望,隻見一個鶴發衲衣的老者正趺跏而坐。仿佛是察覺到視線,老者微微抬起枯皺的眼皮,那一瞬間,亓官耳邊仿佛有劍氣鏗然而鳴,接著就有一道鋒利非常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割得臉皮隱然發痛。亓官睜大了眼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似乎觸到一點濕滑,鼻尖還嗅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味。玄微拉住他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將那道劍氣隔開。老者眼中掠過一絲訝然,目光在玄微身上打量著,過了一會兒,方收回目光,重歸之前那副半死人的模樣。執法堂弟子對這暗中的交鋒一無所知,隻從身上掏出來兩個玉環,往他們手上各套了一個,又道:“思過期內,不得踏出穀外一步,期滿之日,取下玉環,便可自由離去。”亓官抬起手,好奇地撥弄了一下那個玉環,便聽執法堂弟子又道:“內穀靈氣更加荒蕪,你們隻在外穀思過便可,不須往更深處去。”玄微點了點頭,拉著亓官徑直走入穀內。過石碑之後,靈氣便遽然減少,行得四五步,儼然和穀外是冰火兩重天。深入一裏地後,草木就開始稀疏起來,越往裏走,蔥蘢的草木便越少,到最後,連荒草都隻是稀稀拉拉的,高聳的石山沉默地佇立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