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豐便微微頷首,“既如此,不妨在薑城多待些時日。”他道:“仙宗門派之所以會令築基以上弟子出鎮凡城,一則以庇護百姓,不使為妖物禍害太甚。二則是為曆練修行,修煉道法僅為其一,曆練道心是為其二。修士雖講求一心向道,但道為何物,若隻向書經裏尋求答案,未免失之淺薄,道者入凡塵才能出凡塵,道心久曆磨煉而愈堅。”亓官似懂非懂地點頭。陸豐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寄了一道神念在此,若有不能解決的事,便來說與我聽。”他沉吟一時,終究不放心,又道:“這玉牌中還存了三道劍術,若是遇到了不能應對的強敵,便放出來應敵。”若是放出了劍術,他就會有感應,屆時哪怕隔著千山萬水,也能施展縮地成寸的道法趕至亓官身邊。就如當初石橫被派往義陽城鎮守時遇上妖潮,也是用他給的一道靈符及時求救,最後才救了一城人的性命。亓官望著師父,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記得了。”陸豐目光溫和,道:“去罷。在外不要忘記修行。”亓官剛及點頭,就覺眼前一黑,靈識被一股輕柔的力道送了出來。他睜開眼睛,摸了摸手裏的玉牌,小心地將之放進須彌芥中,而後才抖開榻上的錦被安歇。雲虺在角落裏委委屈屈地呆了半天,見細藤消失了,這時才小心翼翼地蹭過來,窩在他頸側,也閉上了眼睛。翌日一早,亓官便起身練劍。這聽風苑的名字聽著極雅致,實則就是個敞闊的院子,院裏種著一片竹林,風一吹便沙沙作響。亓官怕施展不開,索性駕著劍光上了雲霄,不一刻璀璨劍芒便劃破長空,映照得雲霞都有些失色,更有呼嘯來去的劍氣,引得薑城人紛紛抬頭看著這一異觀。薑蘊駐足看了一時,神色絲毫未變,隻吩咐了一聲:“走罷。”說著大步而行,左右立刻跟上。待亓官練了盡興下來,薑禾已在院中等了許久,此時便迎上來,笑著道:“仙師劍術真乃通神,雲中縱劍,可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亓官看了看她,糾正道:“沒有通神。”薑禾一愣,一時也不知說什麽才好,便打了個哈哈,吩咐下人送上膳食。不一刻膳食送上來,她瞧見亓官明顯亮了幾分的眼神,不覺有些好笑,方才的些許尷尬也不翼而飛。既是存了拉攏亓官的心思,薑禾的舉動未免多了幾分刻意。不過亓官心思簡單,也並未察覺她的異樣,見她說要紹介薑城風土人情,便點一點頭,果真跟著她出門去了。薑城東西七裏,南北五裏,周遭方圓千裏的地界,盡為城主薑蘊所有。薑禾領著亓官上了高高的城樓,俯瞰城中,隻見布局方正,坊市齊整,建築井井有條,城內氣象嚴明,百姓往來有序,少有閑漢亂晃。她看向亓官,笑著問:“以亓仙師所見,薑城如何?”亓官無甚感覺,隻點了點頭,並未說話。薑禾也不以為意,她的發髻被風吹亂了一點,遂伸手扶了一扶,道:“城主是潁國王女,此處乃是她的封地,雖然偏僻些,但不受他人掣肘,倒比國都更自在。蓮師就是因為不喜拘束,所以才定居於此。”亓官略感無趣,轉頭望了望,倒是有些好奇架在城牆上的巨弩——那是對付妖怪的利器。凡人之力甚微,即便手執堅銳,也很難穿透妖獸堅硬如鐵石的皮肉,如此便隻好將弓弩做得巨大,集合多人或是牛馬之力,用絞車拉動弓弦,如是將長可達六尺有餘的巨箭射出去,才能將妖物射殺。第55章 很厲害“這是床弩。”薑禾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跟著望過去。亓官問:“床弩?”他知道弓弩,但這床弩還是第一回 見,遂走過去,不無新鮮地打量。“這上麵裝了兩張弓,所以也叫雙弓床弩,還有一種更厲害的,裝了三張弓,叫做三弓床弩。”薑禾見他感興趣,便指給他看,那床弩粗大的弩臂前端和後部有兩張弓相對安置,另有兩端帶鉤的粗大繩索,一端鉤住弩弦,另一端勾住絞車的軸,要放射時,需要十餘個軍士合力使絞車張開弩弦,扣在機牙上。“雙弓床弩射程可至一百四十步,三弓床弩最遠可至三百餘步,便是再堅硬的城牆、再厚的妖獸皮也能紮進去。”薑禾又給亓官講從前殺過的妖怪,“去歲來了一隻野豬怪,足有一丈多高,那獠牙外翻出來,比劍還長、還利,隻要對上輕輕一擦,身上穿的鎧甲跟紙糊的一樣,這麽一下就是一個對穿。那畜生還凶,衝過來一頭就把城牆撞出一個大洞——瞧,那段兒牆就是後來才緊著修補的。“亓官經曆過義陽城妖潮,自然明白妖獸肆虐的本事,他看了看那堵城牆上被修補過的痕跡,眼前仿佛看到一頭野豬怪攜著滔天的凶戾之氣衝撞而來的景象。他思緒一偏,將眼前這堵城牆換成了義陽城的城牆,便又想起妖潮時老左被妖獸淹沒、差點被分而食之的情景,後頸的皮肉不覺繃了起來,眼裏也帶了些許煞氣。薑禾出身行伍,也親自殺過妖獸和人,對這樣含著殺意的煞氣十分敏銳,且亓官是劍修,這三分的煞氣裏頭還裹含著十分鋒銳的劍氣,如寒針刺入骨髓,她離得又近,登時打了個激靈,汗毛都豎了起來。亓官過了一刻才醒過神,又問:“後來怎麽殺的?”“後來?”薑禾頓了一下,慢慢地道,“後來,就找了幾十個軍士做誘餌,引得那畜生棄了城牆往外頭跑,這才找到機會,用床弩把它射死了。”說是誘餌,實則放下城牆的時候,就跟死人沒什麽兩樣了。那些人都沒穿鎧甲,穿了跑不快;雖然腳底也都貼了神行符,但也不敢跑遠,床弩的射程畢竟有限,再遠就射不中了。於是人就成了一群送到野豬怪口中的活肉,至於生生被踏成血泥的、叫獠牙拱起來又摔在地上的,也不老少,等那畜生被射殺之後,那片地上竟攏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骨,最後隻得把殘肢斷骨撿出來,又鏟了一尺厚的血泥,權做收殮。“那野豬怪恁地大,死了就是一座肉山,倒叫軍士們都吃上了肉、喝上了肉湯。”薑禾笑了笑,“就是那畜生的皮實在厚,又比鐵還硬,再好的槍都捅不穿,後來是找了幾個屠夫,沿著弩箭撕破的地方慢慢割,刀都壞了十幾把,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皮剝下來。”她說著,目光落在床弩上,想伸手摸摸絞盤、又忍住了,隻看著它很珍惜地說,“虧得有它,才能殺死那些畜生。沒有它,咱們薑城的人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亓官看著這架巨弩,一時沒說話,過了一刻才點了點頭,誠心誠意地道:“床弩很厲害。”凡人在妖物麵前,性命微賤得就像螞蟻一樣,但他們卻以這微賤之力,造出了床弩這樣的殺器,哪怕仍舊需要用性命去填才能殺死妖獸,也終究是有了仗以生存和保護的手段。亓官不通人情,卻因為薑禾這三言兩語,對凡人生出一種敬意來——他並不懂這種情感,隻是發自心底地覺得,能用床弩殺死妖獸的薑城人很厲害,能造出這種厲害床弩的凡人也很厲害。這種厲害與修士通天遁地的厲害不同,它看似渺小,但又強大得令修士也不敢等閑視之。亓官忽然想起當初義陽城妖潮來襲時,他想把老左帶回家,老左對他說,仙人有仙人的道,凡人有凡人的道。那時他十分不解,凡人的道就是扔下家人去送死麽?但今日見了床弩,又聽薑禾說了這一通,他懵懵懂懂中好似又有點明白,為什麽當初老左拚著性命不要,寧願把家人的安危也放在一邊,也要去履行城衛之責。床弩是薑城的寶貝,每一架都有專人看護,且專門為弩身做了小棚,叫風雨吹打不到。看護這架床弩的是一個高壯的軍士,薑禾引著亓官上來時,他正小心翼翼地給床弩刷桐油。薑禾給亓官介紹床弩,又說殺野豬怪的事,他也沒退開,手裏仍舊提著毛刷,站在一邊用提防的目光盯著兩人——主要是亓官,他的目光且在雲虺身上轉了許多圈,這時見兩人要走,頓時鬆了一口氣,立刻閃身攔在床弩前,引得亓官都多看了他一眼。薑禾笑了笑,隨口道:“床弩貴重,所以著緊些,亓仙師少怪。”亓官讚同地點頭。他的不吃素劍也是很寶貝的,等閑不會拿出來,也不會叫外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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