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周世清對李主事的推脫搪塞仍舊有些耿耿,回來之際便預備在陽和真人麵前暗暗點上一句,然而他千料萬料,沒料到會在陽和真人門前見到李主事,臉色瞬間微變,立時有些心虛,以為先被對方告了一狀;待看到等候的人中還有閆飛時,那點心虛和不安立刻就化成了更大的憤怒——我苦心轉圜才在真人麵前得了一次露臉的機會,卻被你這廝搶了先來邀功!是以,亓官和陸豐出來之時,正好聽到周世清的冷嘲熱諷。閆飛並不在意,麵上神色始終淡淡,仿若未聞,直見到亓官出來,才有了動作,迎了上來:“師叔。”周世清見了亓官,先是一呆,而後詫異,思及自己剛剛的話,未免又有些後悔失言,不過一轉念想起元祿劍君身隕的消息,那點後悔便又散去了十之七八。元祿劍君既已身故,那麽這位亓師叔也不過是先他一步踏入金丹境而已,並不值得他曲意奉承;更何況,前幾回他有意親近卻被對方冷麵以待,每每回想起來,都令他心中塊壘難消,故此,見閆飛如此殷勤,當下冷笑一聲:“閆師弟雖修為受損,不過這鑽營的功夫倒是見長,真叫師兄望塵莫及啊。”一旁的李主事眉梢微微一動,麵上卻掛起了熱絡而不失禮數的笑容,上前一步,稽首一禮,“可是流華宗問劍峰亓道友當麵?”亓官看了他一眼:“你是誰?”李主事笑嗬嗬地:“貧道姓李,忝為寶號主事,此番壓船北上,主持雲舟上的一應事務。”亓官有些警惕地看著他。此人麵上雖然一直掛著笑容,但他眉心的識人蠱卻微微顫動,傳來些許不太好的感覺。陸豐仍握著他的手,察覺掌心手指微微一動,便抬起眼皮,也看了李主事一眼。這一眼平平淡淡,也並沒有大能修士的威壓,但李主事叫他這一看,心頭無端一跳,麵上笑得越發謙和:“道友可是疑惑貧道為何而來?”他道:“實不相瞞,貧道此來是有緣故的。商人以和為貴,敝號能屹立多年,全賴各位玄門同道幫襯,然而前番在潁國王都,敝號卻有一名主事,不合冒犯了亓道友,為此敝號上下俱都深感不安,今見亓道友現身雲舟,貧道既為此間主事,自然該來問候一聲。”亓官看著他,仍舊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周世清見李主事如此小意,一時有些驚疑不定,又開始後悔起來。李主事便又問:“不知亓道友此番是要往何處去?倘是順路,不如便乘雲舟前往,也省了一番奔波勞碌。”亓官無意乘坐雲舟,陸豐卻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道:“我欲打聽一個人,曲瀾別院謝琅,寶號可有他的消息?”李主事微微一愣,“這卻未曾聽說。不過,”他很快又補充道,“敝號雲舟通行天下,又有蜉蝣篋往來消息,道友若是想打探消息,不如在雲舟上稍待幾日,如此,若是那位謝琅謝道友有消息回轉來,也能及時收到。”陸豐微微揚眉:“此舟一路往北?”李主事點了點頭:“再往東行數日,過了延駝嶺便要取道北上。”陸豐頷首:“如此甚好。”說著擲了一袋靈石過去,道,“此為渡資,請主事安排一處歇息之所罷。”李主事拎著那一袋靈石要遞還回來,笑道:“道友既與亓道友同行,區區渡資,何勞破費?”陸豐無意與他客氣,收回目光,牽著亓官往前走去。李主事目光微微一閃,收回遞出靈石的手,領著人抬腳跟了上去。閆飛也隨著陸豐兩人一道走了,一時門前隻剩下一個無人理會的周世清。他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呆站了一會兒,才憋著一口氣請見陽和真人,誰知門裏轉出來一個抱著拂塵的小道童,奶聲奶氣地道:“真人不見。”“……”周世清呆了一下,眼見小道童回身進去,一急之下搶上去攔住他,問,“真人、真人可有說什麽?”小道童搖頭,自顧進去,留下周世清在門外暗暗咬牙,過了好一會兒,才懷著滿腔的憤憤走了。那廂,李主事已替陸豐師徒安排了一個精致院落,又留下一句:“兩位道友若有吩咐,盡管遣人去尋我。”說罷,也並不多做停留,便告辭離去。亓官瞧著他的背影消失,方抬頭看陸豐:“師父?”陸豐知他有惑,微微一笑:“不明白我為什麽要乘他的雲舟?”亓官點頭。他知道師父也有雲舟,且以分神修士的能為,馭使雲舟並不為難事,正因如此,他才想不明白。陸豐摸了摸他的發頂,“那個李主事說的實則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寶號在各地州城都有分號,若是需要打探謝琅消息,隨意擇一州城落腳即可,並不一定需要乘坐雲舟。”亓官的神情越發迷茫。“傻七官兒。”陸豐輕笑,“他如此關注你的行蹤,又兩次三番邀請我們乘坐雲舟,顯然是有所目的。”至於這目的是好是壞,卻也不難猜測。“當初蜉蝣篋失靈一事是寶號心頭的一根刺,從前有我坐鎮,他們便是有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也不敢輕舉妄動,而今我渡劫失敗身隕的消息傳揚開來,怕是有些人就忍不住了。”陸豐說著,唇角露出來一絲冷笑。寶號若沒有起歪心便罷,若真有歪心,他必定要趁早將這苗頭滅去,免去日後麻煩。第115章 劍是夜。亓官趺坐於榻上,身周用靈石擺出了一個聚靈陣,靈石中所蘊含的靈氣源源不斷地被抽吸出來,形成一個濃厚的靈氣團,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內。陸豐坐於桌旁,端著一盞靈茶啜飲,察覺隨手布下的禁製傳來些許動靜,他的神色依然淡靜,連眉梢都未動一下。另一廂,李主事將靈識收回,旋即睜開眼來。雖然利用對雲舟的掌控窺探不成,他的神情也並不意外,隻自語一聲:“果不愧是元祿劍君的弟子。”不過,就他所知,亓官進入流華宗不過兩年,同門情誼淺薄,而今元祿劍君身隕,最大的靠山一去,任是他再厲害,終究不過是一個金丹修士,即便有心劍傍身,難道有元嬰真人出手還拿不下麽?倒是那名青年有些臉生,其修為難以看透,出手又頗為大方,恐怕有些來曆,且其與亓官神態親密,顯然關係匪淺,卻是要多留意一番。李主事心中如何計議且不提,這一頭,亓官修煉已畢,身周環繞的靈氣團皆被丹田鯨吞吸入,化成經脈裏的涓滴靈力。隨即,他睜開眼來,叫了一聲:“師父。”陸豐便放下茶盞,走到榻前,垂眸瞧了他一眼。亓官乖乖地仰起臉來,露出光潔的額頭。陸豐伸出一指,輕輕點上他的眉心,旋即便有一道靈力湧入他的泥丸宮,稍一盤旋,便在神念的牽引下湧入識海。亓官的識海對這一道外來的靈力全不設防,任其在內遊弋,最後裹上了一枝細葉嫩條的小藤。這細藤原先隻孤零零的一枝,而今卻多了一支分叉,雖然依舊細弱,好歹顯得不那麽孤單,整條藤的枝葉在靈力的包裹中舒展開來,那一絲細綠上亦籠著一層靈光,愈發顯得碧翠可人。但蜉蝣妖根植於宿者神魂,當初張鬆陽對亓官施以搜魂之術,蜉蝣藤首當其衝,而今要將它受到的損傷補回來,僅僅隻是靈力的溫養遠遠不夠。龐大的神念隨後牽引著亓官的靈識將那株細藤包裹起來,徐徐不斷地浸潤溫養著藤身中的暗傷。漸漸地,細藤的枝葉舒展得更為愜意,細長的葉片向遠處鋪得更開,連葉尖尖也在盡力延展,那細嫩的頂部更是不引人察覺地冒出了一點芽尖尖。待得一場溫養結束,陸豐依舊留了一道神念在內,而後才退出亓官的識海。他睜開眼來,就見亓官仰臉看著他,有點擔心地問:“師父,藤什麽時候才會醒來呀?”陸豐摸了摸他的腦袋,側身坐下來,道:“快了。有一截老枝相依相補,而今又每日溫養,它的損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隨時都能醒來。”不過,那蜉蝣藤貪婪得很,既然每日都能得到溫養,恐怕一心隻有壯大自己,並不願意早早醒來。“哦。”亓官乖乖點頭,而後傾身湊過來,爬到陸豐懷裏,再直起身來,兩手捧著師父的臉,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師父唇角。陸豐卻也並不阻攔,隻微微抬了抬下巴,又伸出一隻手虛虛扶著他的腰。亓官隻從幻境裏知道,道侶是要親親的,但他除了會將嘴唇貼上去之外,餘下什麽都不懂,倒是覺得這麽和師父鼻息相觸的感覺十分親近,因此每天都要尋師父親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