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豐隻要稍想一想,心內便一陣一陣地酸疼。倘若不是被傷害的記憶太過深刻,七官兒怎麽會因為恐懼被他拋下,而執意要成為他的道侶。他的七官兒,他捧在手心裏,疼不夠、愛不夠的寶物,卻因他受了世上最大的委屈。陸豐心疼得無法,心念稍稍一動,界臨大乘的龐大神念便湧進了亓官的識海,將那驚懼不堪的靈識團團包裹起來,綿綿不絕地將溫暖和安心傳遞過去。己身神念與亓官的靈識交融意味著什麽,陸豐並非不清楚,與上一次的意外不同,這一回,他是主動而為。此刻,漫說是道侶,便是天上的明月,隻要七官兒開口,他都會不顧一切地捧下來送到對方麵前。在師父神念的安撫之下,亓官不安的靈識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圍繞身周的俱是熟悉的氣息,祥和而寧定,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負累一夕盡去,再無憂懼紛擾,他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沉入黑甜的夢境。察覺到懷裏的身軀不再顫抖,陸豐微微垂目,抬手摸了摸亓官的腦袋,旋即低頭,珍重地在那柔軟的發頂心親了親。終我一生,都不會再叫你受一點委屈。——一艘雲舟破開厚重的雲海,疾速穿行。陽和真人立於船頭,一身青衣被疾風吹得獵獵作響。遠處,從雲靄中一躍而出的日輪放射出萬丈金光,將雲海鋪染上瑰麗的色彩,這般壯麗的景象映入眼簾,卻並沒有叫她動容,反而凝結在她眉目間的霜華在此映襯下愈顯濃重。“弟子周世清見過師叔祖。”眉目俊秀的年輕弟子在她身後數丈處站定,畢恭畢敬地行禮。陽和真人並未回頭,過得半晌,才啟唇道:“何事?”這一道聲音恰如山中冰泉一般,幽靜生冷,令人神思為之一清。周世清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稟道:“弟子修煉間隙,見舟外偶現妖蹤,故此稍稍留意,因見雲舟一路行來,各地妖患明顯增多。才將途經信州,又見周圍數百裏地界團集妖氣,弟子恐怕鎮守道友一時不及處置,累黎民為之所苦,實難心安,特來請師叔祖示下,能否容弟子等除去妖患,再行啟程?”陽和真人便將神念往下一探,少頃,微一皺眉,“不過區區小妖……”話至半途,她不知想起什麽,又改了口,“罷了,速去速回。”“謹領法諭。”周世清畢恭畢敬地退下,轉身就去找了雲舟上的主事——雲舟內部用陣法拓出廣闊空間,造價頗是高昂,若是馭使修為不夠,更需要巨量的靈石才能啟運,所以修士出行仍以坐騎和飛行法寶為主,不過,若是不著急趕路,便可以等一等多寶閣等商號往來各地的雲舟,雖然也要耗費不少靈石,卻無旅途勞頓之苦,還能在舟上辟出來的靜室修煉,頗為舒適。此間雲舟係寶號所有,主事之人乃是一名姓李的修士。李主事修為已至金丹,不過相對當初同樣是主事的王寅,此人行事頗為老成,見周世清道明來意,雖是爽快應了此事,言語間卻又陳了一番難處,最後又與他戴了一頂高帽,趁他未及反應過來,一錘定音,言道雲舟隻堪在此停留數刻。周世清自然不滿意:“李主事,雲舟可否再多停留些時候……”他是要借此事在陽和真人麵前露臉的,這區區數刻時間夠做什麽?李主事麵上笑嗬嗬,看不出絲毫不耐,隻用言語推脫,半分不肯退讓。周世清無奈,隻好帶著一身不快走了。不多時,雲舟上便有遁光四散而出,往地麵上妖氣團聚之處落去。“閆師兄,此地妖患不是你先發現的麽,便是去除妖也是我們大家商議的,他不過就是路過聽了一耳朵,而今聽這這口氣,倒什麽都成了他的功勞?”說話的修士一臉憤憤不平。閆飛麵上卻未有一絲波瀾,隻平淡地說道:“雲舟停留時候不長,抓緊些罷。”說著一馬當先,駕著遁光朝著一團氣勢最盛的妖氣奔去。與潁國王都相較,此地妖息屬實蕃盛,放眼望去,百裏方圓竟有十數團妖氣,雖都是些尚未成氣候的小妖,但若置之不理,假以時日便是攪弄起妖潮來也不足為奇。尤其,凡間成妖者多以蟲蛇猛獸為主,這對沒有修為的羸弱凡人而言,便是小妖也難以應對。閆飛駕著遁光連殺數頭妖獸,眉頭亦忍不住皺了起來。凡間妖氣叢生,近來妖患確實是越來越多了。此地還在信州範圍之內,若照常理,鎮守弟子巡視時便會順手將這些未成氣候的小妖除去,但就眼前這樣的情形來看,此地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清理了——莫非是信州出了什麽事?此一念閃過,閆飛心裏便忍不住就是一跳,被妖潮肆虐過的關雲堡慘象不覺出現在腦海中。他驀然一頓,向著數百裏外的州城望去,內心驚疑不定。從前他以為妖潮都會折騰出很大的動靜,千裏之外都能察覺,經曆過關雲堡之後他才驚覺,原來隻要妖王有心,便是屠城這樣的慘禍也是可以做到無聲無息的。就在他焦心遙望州城之際,一頭虎妖悄無聲息、又迅疾如風地撲了過來,長達數寸的利爪瞬間彈出,扣向他的身軀,那一張血盆大口更是徑直向他的脖頸撕咬而去!閆飛猛然驚覺,往旁邊一閃。隻他當初在關雲堡險些喪命,雖救了回來,卻傷了根基,而今將養了兩月,靈力仍舊有些不濟,經脈也不大暢通,而今又已連斬數頭妖獸,耗費了不少靈力,此刻便閃躲得有些吃力。那頭虎妖卻是有些氣候了,攜著一股妖風撲咬得更是凶猛,一時迫得閆飛隻能暫避鋒芒。就在這時,天邊一道劍光疾奔而至,眨眼便紮到跟前,呼啦一下,將妖獸斬成兩半,轉瞬連妖軀都叫劍光絞碎。閆飛呆了一瞬,回頭一看,便見一道劍光落在身側不遠,從中現出兩道身影,其中之一還是熟麵孔。“亓師叔?”閆飛略微一怔,旋即臉上便顯出了笑容,連忙過去見禮,道:“不想會在此地見到師叔。”亓官看了看他,見他氣息頹靡、靈力滯澀,摸出一個靈果遞過來,“給你。”閆飛連忙擺手,“蒙師叔不棄,幾次三番救我於危難,救命之恩尚無法回報,實在不敢再領受師叔賞賜。”亓官皺了皺眉毛,硬塞過去,又問:“你在這裏做什麽?”閆飛便把事情因由說了一遍,順帶也將自己對信州的隱憂一並道了出來:“弟子有心要去查探一番,隻是修為不濟,若是無事尚罷,倘若真有妖潮,隻怕也無濟於事。”“此地並無妖王作祟。”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閆飛訝然,看向亓官身旁的那名青年。此人身量頗高,相貌英武,隻是周身並無靈力環繞,乍一望去,便如凡人一般,又站在亓官身後,他還以為是亓官的後輩,因此見禮時亦隻微微頷首,並未十分在意,但現在看來,竟似不太簡單?他心內揣度,麵上也不敢怠慢,正要躬身行禮,卻聽那人又道:“你方才說,陽和真人也在此處?”閆飛連忙道:“是。真人正在雲舟上。”那人微微頷首,“七官兒,陽和真人照顧你良多,既知她在此處,應當前去問候一聲。”亓官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閆飛,問:“你回去麽?”閆飛是他從關雲堡中救下來的兩名弟子之一,而今重傷未痊,對付妖獸都有些吃力,若是繼續留在這裏,恐怕會遇到危險。閆飛看出來了他臉上的擔心,心下不覺一暖,道:“師叔且隨我來。”說罷駕著遁光在前引路,領著亓官二人往雲舟而去。上了雲舟,其餘弟子尚未歸來,倒是寶號的人見了回返的閆飛有些驚訝,又見了兩張生麵孔,便盯著多看了數眼。其中一人認出來了亓官,麵色微有變化,腳步匆匆地朝後走去。雲舟一停,陽和真人便回到自己的院落。她心情不佳,原待閉門謝客,忽聞亓官來拜見,便打疊起精神,命道童將人請進來。見了亓官,她難得緩和了神色,“我以為你已經回宗了,不想會在此處遇見。”她伸手招了一招,“來。”亓官扭頭看了看師父,見他頷首,才走過去,在陽和真人身前不遠坐下來。陽和真人注意到這一節,不免看了那張陌生臉孔一眼,沒有看出端倪,便重將目光移到亓官臉上。她瞧著亓官,麵上忽然顯出一絲悲戚之意,轉瞬,她一垂目,那一點悲戚之意便被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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