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曆九八九年。


    地點是尤菲利亞大陸西部修托萊地區,貝爾托姆王國的王都貝爾托朗特。


    這裏有一座小屋子,裏麵住著一對感情非常好的母子。他們的家境雖然貧困,但也還足以溫飽。母親是一位非常美麗可愛的女性,兒子則和母親長得很像,是一位有著偏向中性可愛臉孔的小男孩。


    那一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春日。


    「吶,媽媽,為什麽我和你的頭發都是黑色的呢?隻有我們兩人的頭發顏色和其他人不一樣耶。」


    小男孩張著一對枯葉色的雙眼,看著母親的臉問道。


    他們住在王都,可是王都裏完全看不到任何擁有黑色頭發的人,因此附近的街坊鄰居常對這兩人的發色議論紛紛。母親聽到男孩的疑問,表情頓時透露出些許苦惱。


    「利歐,這或許是因為我和你爸爸都是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裏的……吧?」


    過了一會兒,母親這麽回答。


    「住在遙遠地方的人們,所有人的頭發都是黑色的嗎?」


    「沒錯,就是這樣。不隻我們,你爸爸的頭發也是黑色的,你的爺爺和奶奶也一樣哦。」


    被喚作利歐的男孩好奇地問道,母親於是露出溫和笑容對他說道。


    利歐看到母親的笑容,心裏非常高興,同樣露出天真無邪的笑靨。對剛滿五歲的他而言,母親就是一切。


    「原來是這樣。總有一天,我也要去見爺爺和奶奶。」


    「……說得也是,等你長大之後我就帶你去吧。那個地方叫做八雲地區。」


    母親展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微笑著說道。


    「真的嗎?你答應我了唷?」


    「嗯,我答應你。」


    ◇ ◇ ◇


    兩年後,神聖曆九九一年,初春。


    有一位男孤兒,住在貝爾托姆王國王都貝爾托朗特的貧民窟裏麵。


    貧民窟裏有一座骯髒小木屋,木屋內部非常昏暗且寒冷乾燥。而在其中一角,有一位男孩正躺在地板上不斷呻吟,彷佛正被囚禁在無法逃離的惡夢當中。


    「籲……籲……」


    男孩的雙臉紅燙,呼吸急促,身上穿的破舊布衣被汗水浸濕,任誰看了都知道男孩正在發高燒。


    從這座窮酸小屋的擺設可以明白,這裏住的不隻男孩,可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在看顧他。他被孤獨地置放在這裏,不曉得已經過了多久。


    男孩躺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身上隻蓋著一件單薄的布,要是再這麽放置不管,很有可能因此病死——隻不過……


    突然之間,一陣溫暖的和煦光芒閃爍著包覆住男孩的身體。


    光芒的溫度和先前讓男孩痛苦不已的灼熱不一樣。這陣光芒非常溫暖,使人舒適到不禁想委身於其中。


    男孩的臉色明顯開始好轉,最後呼吸也恢複平順,折磨他的高燒不知為何突然退了。隨後包覆著男孩的光芒也消失不見。


    「嗯……」


    過了一會兒,男孩微微睜開了雙眼。他仰躺在地板上,雙眼不停眨動,接著緩慢移動視線,但映入眼簾的全是昏暗的木製天花板。


    男孩目前的意識依然相當模糊,幾乎沒有餘力詳細思考現況。雖然他已經退燒,但身體直到剛才為止都還非常虛弱,精力和體力似乎沒有隨著高燒退去而恢複。


    他感到身體異常疲倦,神情恍惚地仰看著天花板。


    過了不久,男孩的意識終於恢複到能夠簡單思考的程度,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正處於何種狀況之下,於是努力驅使還有點疲倦的身體,坐起上半身來。


    「唔……」


    或許是剛才還在生病,也可能是一直躺在堅硬地板上的關係,男孩的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使他不禁皺緊了眉頭。


    他往周圍看過去,發現昏暗的小屋中間還擺放著一些破舊的家具。


    (這裏是……)


    男孩心裏想著,自己曾經看過這個小屋。


    但是,他心中同時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感覺。他知道自己一直住在這間小屋裏麵,可是他卻覺得彷佛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地方。


    這種現象絕對不可能發生在這世上,但他卻感覺腦袋宛如同時擁有兩人份的認知——


    這兩份認知互相衝突,兩者似乎都不太正確。又或者應該說,記憶彷佛有些缺陷模糊。男孩眼神呆滯地環顧小屋內部。


    此時,突然有一陣酸臭味猛烈刺激男孩的鼻子。與此同時,他也發現身穿的破衣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不舒服的感覺頓時讓他皺緊眉頭。


    隻不過,酸臭味和不適感也刺激著男孩的腦袋,讓他的意識逐漸恢複清晰。男孩深呼吸後,將上半身直直往後倒在地板上。他現在還想再多躺一下子。


    男孩用手蓋住雙眼,不過在下一瞬間,他倏地像是驚覺到了某件事情,緊盯著自己的手。那毫無疑問是自己的手,是七歲小孩子的手。


    可是有點奇怪,他感到不太對勁。


    男孩忍受著莫名的頭痛,用模糊的意識努力思考個中原因。


    (小孩子……的手?我是……不對,我是誰?)


    利歐——這是男孩的名字。


    他是居住在貝爾托姆王國王都的貧民窟裏的孤兒,這輩子唯一的目標隻有向某個男人報仇,一路吃餿食喝泥水活到了今天。


    自己就是這種人,利歐就是如此一個男孩,然而——


    為什麽腦袋裏還會有另外一個自己的記憶?那是另一個住在他未曾見過的文明世界裏的人,所擁有的記憶——


    斷斷續續的各種情景,不斷在腦海裏一閃即逝。那些記憶真實到——根本不可能是年僅七歲的利歐,能夠在無意識當中幻想出來的。


    那是名叫天川春人,一個和如今的他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根據那份記憶,自己本來是一個在某間大學就讀的二十歲青年。這麽說也不對,男孩——利歐至今仍然認為自己就是那名青年。他甚至感覺那份記憶尾聲的車禍,是剛剛才發生在身上的事情。


    利歐對兩份記憶的衝突感到不知名的惡心感,他用力地左右甩頭。


    (我到底在想什麽?我是天川春人?)


    兩份重複的認知,讓利歐混亂無比。


    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彷佛想要逃避現實。


    呈現在利歐眼前的雙手因營養失衡而細瘦如柴,皮膚乾燥粗糙,處處是傷,還沾了滿滿的一層汙垢,怎麽看都不像是生活不愁溫飽的日本小孩所該有的細嫩肌膚。


    但是會這麽髒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根據利歐身為孤兒的記憶,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洗澡了。


    (真的假的啊……)


    自己居然骯髒到如此地步,這份事實讓利歐整張臉皺成一團。


    利歐隻穿著一件粗糙破舊麻衣,連這件衣服也都不曉得多久沒洗過了。至於襪子或鞋子這種高級貨,當然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至少還有衣服可穿這點,或許就該要謝天謝地了吧。利歐一頭淩亂頭發也是長短不一、粗糙乾澀,但仍可看出是黑色。


    「……嘶——呼——」


    利歐決定先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接著整理腦袋裏的記憶和身處的狀況。他將手放到嘴邊,做出思考動作。


    自己是利歐,同時也是名為天川春人的大學生——應該是這樣沒錯。現在,他的腦袋裏,有著在貝爾托姆王國生活了七年的記憶,和以日本人身分生活了二十年的記憶。


    雖然這兩份記憶如今重疊在一起,但目前的利歐卻不是天川春人。


    畢竟如果他是天川春人,那麽現在的模樣根本不會是小孩子,也不會身處這種地方。因為若他的記憶沒錯,天川春人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我好像搭乘公車然後死了……是這樣的吧?」


    他還記得當時坐在公車內突然受到猛烈撞擊,緊接著全身痛到像是要散了一樣。他完全想不起車禍的結果究竟是如何,不過在那種狀況下實在不太可能生還。


    「現在的我又是什麽?這是夢嗎?還是死後的世界?或者我投胎轉世了?」


    利歐把所有想得到的發展狀況一一羅列出來。


    但是,如今所感覺到的一切再真實不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太可能是夢。


    同時,也很難想像此處是死後的世界——亦即天堂或地獄。這麽說也不對,其實目前身處的環境和地獄差不了多少。


    以上兩個選項都被否定,利歐於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投胎轉世了。


    可是,這種像做夢一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嗎?追根究柢,天川春人實際上真的存在嗎?寄宿於腦袋裏的這份記憶是真的嗎?


    不論利歐怎麽思考,都得不出一個結論,也不可能有人能夠告訴他正確答案。他隻明白當下的自己就是利歐,不是天川春人。


    利歐剛清醒過來時,記憶與性格讓他混亂不已,可是經過一段時間後的現在,他已經可以將天川春人的意識和目前的利歐融合在一起,形成全新的自我。


    簡單說起來,就是利歐可表現出兩人份的記憶和性格,不過這兩者之間又完美交融,沒有產生任何矛盾。


    天川春人的人生經驗較豐富,因此利歐身上「天川春人」所占的比例較重,但兩者互相等於彼此,他已經可以很自然地接受這兩份不同的人格了。


    所以,利歐有辦法將個別的記憶視為自己的親身體驗,更不會因此而發瘋崩潰。更仔細思考的話,會湧現陣陣不自然的感覺,但這一切總歸起來都算是個不可思議的感受。


    隻不過,他現在其實還麵臨著另外一個更大的問題——


    咕嚕嚕……小屋內響起了巨大的空腹鳴叫聲。


    同時,利歐發現自己餓到快受不了了,整個人頓時沒了精神,甚至引起了輕微貧血症狀,他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那份前世的記憶是不是虛假的。如果是真的,他為何會投胎轉世成另一個世界的利歐?為什麽到了現在才恢複前世的記憶?想瞭解的事情多到數不清。


    隻是他也曉得,再怎麽想都不會得到解答,因此決定轉換思緒,先設法解決當下麵臨的致命狀況。


    利歐能夠如此冷靜思考,最主要是因為恢複了身為天川春人的記憶與性格。若現在仍隻有身為利歐的一切,或許他根本不會設想到未來,隻會選擇以孤兒身分默默等待橫死街頭的那一天到來。


    那對利歐而言是最糟糕的未來,因為他有一個必須活著去完成的目標,絕對不可以死在這種地方。


    (我要是死了,就沒辦法殺死那個男人……)


    利歐回想起那個男人的存在,立刻恨到緊咬牙關。自己從來不曾有任何一天,忘記過對那個男人的憎恨。


    利歐的爸爸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過世,而媽媽也在利歐懂事不久即遭到殺害,自此之後,他就淪落到住在這個如垃圾堆般的貧民窟當中。


    利歐的父母是遠從異國來的移民,兩人以冒險者的身分邊旅行邊討生計。隻不過媽媽菖蒲在懷上利歐之後,暫時脫離了冒險者這行。理所當然地,利歐一家人隻剩下爸爸禪可以出外賺錢養家,禪雖然是個高強的冒險者,卻也在利歐出生之後不久就死了。


    即便失去了禪,菖蒲依然盡心盡力地獨自扶養利歐。在家裏原有的積蓄耗光之後,雖過著貧困的日子,但也還勉強能夠溫飽。


    然而兩人平靜的生活,在利歐五歲時突然宣告結束。


    菖蒲是一位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雖然已經有了小孩,不過她依然非常年輕貌美,使得周遭男人紛紛對她投以下流的眼光。


    年幼的利歐是菖蒲最大的弱點。因此,她很輕易就被男人的惡意給吞噬,最後在利歐的麵前遭到殘殺。


    當時的情景鮮明地烙印在利歐腦海當中,自此之後,他活著的目的就隻剩下向殺死媽媽的人報仇。


    即使如今已經恢複天川春人的記憶,但那份使命仍強烈盤踞在利歐的內心裏。隻不過,現在的他同樣有著天川春人的價值觀。


    利歐確實很憎恨殺死媽媽的仇人,但內心裏身為天川春人的價值觀卻相當抗拒報仇這件事,他認為報仇也許是一件無可原諒的壞事。


    可是,身為利歐的想法卻又亟欲報仇,甚至隻要一想起那個男人,心中就會湧現出極端負麵血腥的情感。


    (報仇是壞事?那隻能算是漂亮話……)


    兩種相反的感情互相抵觸,讓他不禁咂了一下嘴,皺緊眉頭——就在此時,小屋的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


    利歐使盡力氣撐起疲累的上半身,看向門。


    緊接著,幾名男人和一名女人接連進入屋內。


    「嗯?利歐,你居然醒了啊。」


    帶頭進來的男人一看到獨自留在陰暗小屋內的利歐,馬上說道。利歐認識他。


    「該說你居然還活著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大哥,利歐那小子還活著耶。先前看那模樣,我還想說他死定了呢。」


    男人貌似很意外地睜大了眼,對背後的壯漢如此說道。


    「哈!真是走運的小鬼,明明昨天還發高燒到走路走不穩。要是你還在睡覺,我本來準備把你扔出去呢。」


    被帶頭男人喚作大哥的壯漢有點訝異地說道。


    「……是,我勉強保住了小命。」


    利歐聞言幾乎要皺起眉頭,但還是設法忍住並回覆。


    這些男人在貧民窟裏非常囂張,是專門接委托執行任務的一群集團。他們為了賺錢甚至會無視國法進行活動,接到委托的話就連壞事都幹,可說是無惡不作。


    包括販賣人口、販售禁品、暗殺、竊盜、詐欺、恐嚇、處理或運送贓物等等,他們犯過的罪罄竹難書。


    對這群男人而言,貧民窟的孤兒是最實用的棄子,很多人都被他們隨手撿去,壓榨完就扔掉。


    利歐也是被這群男人撿來利用的孤兒,和他們同住在這間小屋裏,不論是睡著或醒著都得麵臨不人道的對待,每一天都活在害怕膽怯當中。


    他曾被這群男人們當成出氣筒毆打、被迫協助他們犯罪,也在犯行敗露逃跑時被當成替死鬼,好引開衛兵的追捕。


    如此待遇已經可說和奴隸沒什麽兩樣,但利歐為了活下去不得不依附他們,這本來就是個蠻橫不合理的世界。


    他至今為止就是跟隨這群男人,如同字麵意思般拚死活到了今天。


    「話說回來今天好冷啊。來喝兩杯暖暖身體吧。」


    一名跟班男人說完之後,走到擺放在小屋中間的粗糙木桌旁,一把放下手上的食物和酒。


    「也好。喂,把那個放到屋子角落去。因為藥效的關係應該還在睡,可是別弄醒囉。」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男人下了如此指示,其中一名跟班回答「是」,把貌似裝了某些戰利品的大布袋放到地上。


    之後,這群男人似乎心情暢好,讓同行的女人替他們斟酒,開始吃東西。


    「話又說回來,大哥,這次的十枚金幣真的是賺到了啊。」


    其中一名跟班男人賊笑著說道。


    「哼,運個貨就有十枚金幣,裏麵的貨物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可能是單純的奴隸,大概是哪個貴族的小孩吧。」


    「等一等,什麽意思?你們該不會又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了吧?」


    幫忙斟酒的女人驚訝地問道。


    「差不多啦。」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壯漢把女人摟到身邊,大膽無懼地嗤聲笑道。


    「不管怎麽說,原本隻想接個委托賺點小錢,竟然賺到十枚金幣,真的好走運呀。」


    「是啊。」


    壯漢豪邁地仰頭飮酒,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利歐在一旁看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群男人談話的內容讓人聽了就膽顫,不過現在的利歐更在意他們正吃進嘴巴裏的食物。他們接下的委托絕對是見不得人的壞事,可是若利歐今天也有協助他們,本來應該也會分到一點食物才對。


    但他這次臥病在床,因此要是這群男人沒有心血來潮,利歐不太可能分到食物——


    至今為止,他和這群男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非常簡單明瞭。


    強者與弱者,利用者與被利用者。


    要是利歐依然還有利用價值,這群男人就會喂養他,但一旦失去價值就會立刻被扔掉。事實上,他也已經看過有好幾個小孩遭到這種下場。


    利歐並沒有打算永遠維持如此的關係,然而現在的他還隻是個七歲的小孩。


    要是毫無想法就離開這群男人,他不認為能夠在弱肉強食的貧民窟裏活下去。


    隻不過,食物的香味依然刺激著利歐空無一物的肚子……


    (好餓……)


    他現在的腦子裏滿是這個想法,根本沒有力氣思考別的事情。


    利歐一邊茫然地聽著這群男人聊天,一邊坐靠在小屋一角的牆上,讓湧不起任何力氣的身體休息。


    「喂——!利歐、利歐!」


    其中一名跟班突然出聲呼喊。


    「是。」


    「你全身都是汗臭味,臭到酒菜都被搞得沒味道了,快去洗洗身體。」


    「……是。」


    利歐本來還期待男人或許打算給他食物,但那畢竟隻是空虛的妄想。


    這名跟班男人用手捏住鼻子,另一隻手做出要利歐快點滾蛋的動作。看樣子因為汗臭味的關係,他的體臭變得比想像中濃上許多。


    「對不起。」


    利歐微微低頭致歉,腳步不穩地站起身來。天川春人的意識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名男人,身為利歐的記憶卻很瞭解,這點讓他感到很奇特。


    利歐走向小屋的門,腳步極端不穩。


    「利歐,你要是沒辦法恢複體力,我就把你賣去當奴隸。你這小鬼隻有運氣和臉蛋特別不錯,搞不好能夠賣個好價錢呢。」


    模樣像是帶頭老大的男人或許是已經醉了,非常愉快地笑著說道。


    跟班男人們也跟著笑了起來,但利歐完全搞不懂有什麽事情那麽好笑。


    「真是的,你們不要對小孩子那麽壞啦。」


    幫男人們斟酒的女人像是受不了男人們的言行般,在一旁勸戒著,可是利歐沒有回頭,徑自走出小屋後關上門。


    「利歐。」


    隻不過門又立刻被打開,幫忙斟酒的女人走了出來。利歐被女人叫住而回過頭去。


    「用這些錢去吃點早餐。你的身體應該能夠吃硬麵包和清湯吧?」


    女人說著把三枚小銅幣塞到利歐手裏。這名女人是老大經常光顧的娼婦,也認識利歐,這已經是他不知道第幾次受到她的照顧了。


    「……謝謝你,伊伊姊姊。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等你長大一點賺到錢之後,再用錢來買我當回禮就行了。」


    利歐向名叫伊伊的女人道謝,她溫柔微笑著說道。


    「哈哈……」


    利歐聞言,立刻有點傷腦筋地笑了兩聲。


    「開玩笑的啦。我以前也說過,因為我有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侄女,所以沒辦法放著你不管。再說,我也快要不做這個工作了。」


    伊伊說完,聳了聳肩。


    「我記得……你是要和你的妹妹——安潔菈姊姊一起開店做生意對吧?我以後一定會去光顧的。」


    利歐也微笑著說道。


    他以前曾經聽伊伊說過這件事。伊伊和她的妹妹安潔菈同樣都以娼婦身分在賺錢,準備以後有一天要開店做生意。


    利歐記得這件事,心中想著有一天要向她報恩並提起這話題,然而……


    「你是不是有點變了呀?」


    伊伊突然睜大雙眼問。


    「這個嘛,有變嗎?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利歐聞言立刻緊張得心猛跳了一下,故意歪著頭詢問,但動作也有點僵硬。


    「原來你也會有那種表情啊。你的長相那麽清秀,不要總是悶著一張臉啦。」


    「這個……好的,我會試試看。」


    伊伊看起來非常高興,讓利歐有點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


    「嗯,也罷。你快走吧,不然再多聊兩句,恐怕又要挨他們罵了。」


    「好的,謝謝。」


    利歐在離去前深深地低下頭致謝,然後才轉身走開


    ◇ ◇ ◇


    目前的時間還是早晨。


    貧民窟裏座落著一棟棟毫無建設規劃性的粗木製房子,使路上的氣氛也顯得十分凝重讓窒息,不過隻要沐浴到陽光底下,再呼吸幾口屋外的新鮮空氣,還是讓利歐的心情得以稍微澱了一些。


    利歐被那群男人叫去清洗身體,可是貧民窟裏根本沒有淋浴所這種高級設施,要清洗身體就必須離開貧民窟到有水井的地方去。


    王都貝爾托朗特內部由外圍城牆圍住,並區分出數個區塊,這些區塊圍繞王城,要進入城牆內就必須繳交通行稅以取得通行資格。


    理所當然,城牆內側的生活比較富裕且治安良好,唯獨擁有一定財力的人們才能夠住進去。


    並且,住得愈接近王城愈富裕。


    另一方麵,位於城牆外側的地帶可以自由進出,沒辦法住進城牆內側的人們都生活在此類區域。雖然治安狀況惡劣,但也因此發展出和牆內完全不同的風情。


    貧民窟位於牆外區域的一角,所有人都可隨意進出,這裏同時也是城牆外側治安最惡劣的地方。


    貝爾托姆王國本身已經放棄管理貧民窟,此地因而成了公權力不可及的無法地帶,除了逼不得已生存於此或部分例外的人,基本上沒有任何人會想要主動進入貧民窟。


    利歐離開貧民窟來到了有水井的鄰近區域,手腳俐落地用水清洗身體和衣服。由於時間還早,沒有多少人在外頭走動。


    利歐得以悠哉地使用水井。他的手邊當然沒有肥皂這種高級貨,水井裏的也不是熱水,關於這一部分則隻能用冰冷井水來將就了。


    他洗完身體後,在回小屋的途中繞去路邊的小灘販,買了便宜的硬麵包和內料幾乎已經煮爛的湯來果腹,接著走回貧民窟的入口附近。


    利歐隨便找了一處可以照到陽光的地方,蹲下身坐到地上等待衣服晾乾。


    現在的季節是初春,要是半裸著身體依舊相當寒冷,更何況利歐早上才大病初愈。隻不過他早已習慣住在貧民窟的生活,還能夠忍耐這點程度的寒意。


    貧民窟旁邊緊鄰著娼館區,由於時間剛來到清晨,賣春的女人與買春的男人都各自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但是,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從娼館區走向貧民窟。會這麽做的人,頂多隻有碰巧發些小財,因而有了點權勢的惡徒。


    利歐對眼前這些人沒有絲毫興趣,便坐在原地開始思考今後的出路。


    老實說,利歐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繼續和那群男人在一起生活。因為他非常清楚要是仍留在那間小屋裏,遲早會被他們利用到淪落為橫屍街頭的下場。


    盡管如此,這個世界也沒有仁慈到——能允許身為孤兒的利歐能在尚未想到其他方案的情況下,就離開那群男人。住在貧民窟裏的孤兒想要活下去,就隻能選擇去翻找剩飯餿水,偷竊東西,要不就是像利歐一樣讓那群野蠻的男人們利用。


    (偷東西這個選項連提都不用提,最好的方法是找到某份工作,可是……)


    利歐心想,找到工作的可能性大概很低吧。


    在這個生活不易的時代裏,要遇見一個願意雇用孤兒的人是很困難的。畢竟,住在貧民窟裏的孤兒通常都是竊盜慣犯,集市裏的人都很提防他們。


    要是能輕輕鬆鬆找到工作,這世上就根本不會有孤兒,即使找到了,大概也會被雇主剝削,隻能拿到少量工資。


    我又能夠做些什麽呢?利歐此時在心裏思考能夠派上用場的專長,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前世學會的。


    例如大學生程度的知識,因獨居而培養出來的日常生活家事本領,再來就是在鄉下老家以及打工時所訓練出的其他能力——利歐在腦海裏摸索著活用這些專長的辦法,可是他不具身分地位也沒有人脈,就連想找個能運使這些本事的場所都非常困難。


    前路艱辛到這種地步,已經不得不思考是否該找一些不正當的方法,不過利歐……不對,應該說是天川春人的內心,對於要觸及犯罪這一點抱持著極大的排斥感。這份天真想法,是原本的利歐早在很久以前就拋棄掉的東西。


    隻是他雖然不想實行包括竊盜在內的種種犯罪行為,但那群利用利歐的男人們,早就強迫他協助犯罪好幾次了。利歐一想到這點,立刻產生已弄髒雙手的濃重實感,罪惡感也油然而生。


    早就為時已晚了是嗎——利歐的嘴角上揚,浮現出自嘲的笑容,接著皺起眉頭看向雙手。就在此時……


    「喂,那邊那個……女孩嗎?」


    有人向利歐搭話。那是充滿威嚴的女性聲音。利歐順著聲音方向抬起頭來,看到有四個年紀不一的人站在麵前。他們都穿著相當乾淨的連帽長袍,還用長袍藏住臉和身體,因此利歐看不出來搭話者之外的三個人究竟是男是女。


    隻不過從體格看起來,向利歐搭話的女人應該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大的。她的聲音相當年輕,年紀大概不到二十歲。


    在她背後則是一名體格嬌小、約十歲出頭的人,以及兩名很明顯和利歐同年紀的小孩子。


    對方似乎分辨不出利歐的性別。他的長相原本就偏向中性,現在還留長了頭發,所以就算被他人誤會成女孩也不奇怪。


    「好臭……」


    其中一名小孩子很不高興地悄悄說道。


    從聲音聽起來,這名小孩應該是個女孩。她的聲音明亮可愛,說話的內容卻相當辛辣刺人,完全不留情。


    「那個人那麽臭,還請別多聞,不然會對身體很不好。」


    另外一個小孩子也跟著說道。似乎也是個女孩。


    (還真是口無遮攔啊……)


    利歐被當麵說臭,多少受到一點打擊,幾乎不禁要皺起眉頭來。他也有自覺身上很臭,但怎麽說他也才剛清洗過一次身體。


    利歐看向兩名女孩。雖然兩人都用連帽長袍藏住了臉,不過利歐能夠明白對方正用不屑的眼神很不客氣地看著自己。


    至於站在女孩們旁邊、體格嬌小的人物,利歐也隱約知道這個人正將臉藏在長袍底下默默觀察自己。隻不過,眼神倒是沒有包含什麽負麵情感。


    「喂,你有聽到我說話嗎?你該不會連我在說什麽都聽不懂吧?」


    最年長的女人將音色放低出聲問道。她不知為何有些焦急,甚至散發出些許殺氣。


    「我聽到了,然後呢?」


    利歐冷漠地回覆,眼睛則毫不鬆懈地觀察著眼前四人。


    他們不可能是住在貧民窟裏麵的人,因為衣服太乾淨了。而向利歐搭話的年長女人,隱約還可以從長袍的細縫間,看到她的腰間掛著一把看似相當昂貴的劍。


    利歐不曉得這些人找自己這個貧民窟的孤兒有什麽事。雖然不大像是要搶他的東西,但利歐還是決定稍微多提防一下。


    「你有看到有著一頭淡紫色頭發的女孩嗎?她的年紀和你差不多。」


    女人詢問利歐。她的態度有些高傲,又或者說是輕蔑,口氣也是命令語調,似乎認為利歐沒有道理不回答。看這名女人的樣子,他們好像是在找人。


    利歐並沒有被眼前女人的口氣給惹火,然而他也認為自己沒必要認真回答對方。再說,他根本沒見過這名女人所說的女孩。


    利歐默默站起身來,一臉嫌麻煩地瞥了四人一眼並歎了口氣之後,轉身離開這裏。


    「喂,等等!回答我的問題!」


    姂臬莎小聲咂了一下嘴,立刻出聲叫住利歐。


    「不知道,我沒看到。」


    利歐停下腳步,半轉回身體無奈地回答。


    「給我說實話!」「不要想隱瞞!」


    站在女人後麵的兩名女孩似乎懷疑利歐的回答,相當高傲地如此表示。利歐聞言,立刻怒從中來。


    「都說了我——」


    「各位,我認為這種問法會讓他不願意回答。」


    利歐正想再次回答不知道時,原本一直沉默的嬌小人物突然出聲蓋過他的話。從聲音聽得出來,她似乎有點受不了另外三人的問話方式,而她應該也是女人。


    「唔,瑟莉亞講師。」


    最年長的女人看向被她稱為瑟莉亞的少女。


    「姂臬莎大人,請將這裏交給我處理。」


    「嗯,也好。畢竟你是現任講師,應該比我更適合。」


    被稱為姂臬莎的女人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馬上決定交給瑟莉亞,瑟莉亞於是往前站了一步。


    「你好,剛才很對不起,嚇到你了對吧。你叫什麽名字呢?啊,我叫做瑟莉亞唷。」


    「……利歐。」


    瑟莉亞語氣溫柔地詢問,利歐小聲地回答。


    「利歐?好少見的名字呢。」


    「……因為我是移民的小孩。」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的頭發才會是黑色的。對了,利歐,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回答我嗎?」


    「是無所謂啦。」


    利歐點了下頭。


    「你有看到一頭淡紫色頭發的女孩嗎?我們正在找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裏呢?」


    「不曉得,我沒看過那個人……」


    利歐左右搖了一下頭回道。


    不過我想大概已經來不及了——他沒有說出心中想的這最後一句話。


    利歐不認為原本住在貧民窟以外地區的小孩子,在誤闖進此地之後還能安然無事。就算是普通平民身穿的衣服,在貧民窟的人們眼中看來都能夠賣到不低的價錢。


    如果他麵前四人口中所說的女孩,是她們所認識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肯定不會低劣到哪裏去,此刻一定早就被扒光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隻會被扒光衣服,但她極有可能會被賣到娼館去,接一些對小女孩有特別性癖好的男客人。


    「這樣子啊……」


    瑟莉亞的聲音小了不少,似乎非常失望。


    「前麵就是貧民窟,對嗎?」


    隻不過她又立刻重新振作起來,吸了一口氣之後問道。


    「沒錯。」


    「貧民窟很大嗎?我們想要進去,可是裏麵會不會大到讓我們迷路呢?」


    「裏麵算是挺大的,而且有很多小路和岔路……你們打算進去嗎?」


    利歐稍稍睜大了雙眼。


    「對,因為我們必須去找那位女孩子。」


    瑟莉亞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


    「我勸你們最好不要這麽做。」


    「為什麽呢?」


    瑟莉亞歪著頭表示疑問,利歐於是看了一下瑟莉亞全身的打扮模樣。


    「……你們身上穿的衣服實在太乾淨,幾乎等於是在勾引貧民窟的人攻擊你們。雖然現在還是早晨,出外走動的人很少,但並不代表路上沒有人,貧民窟不是像你這樣高貴的女人應該進去的地方。」


    利歐很仔細地告訴瑟莉亞原因,而瑟莉亞聽完後則稍微睜大了雙眼,似乎有一點訝異。


    兩名女孩中的一人也低聲說道:「想不到區區孤兒,用字遣詞居然還算是得體。」


    「嗯,原來如此,貧民窟裏麵的治安果然不是那麽好呢。」


    瑟莉亞說完,低頭看向自己的打扮,苦笑著喃喃自語「這樣的長袍居然還不夠樸素」。


    假使利歐在此時沒有恢複身為天川春人的記憶和性格,或許根本不會想要告訴瑟莉亞對她們有助益的情報。尤其是姂臬莎和兩名女孩的態度還相當高傲,這讓原本的利歐更不願意給她們忠告。


    想進貧民窟就隨你們,死在路邊也不關我的事——若是原本的他,肯定會打從心底這麽想。


    可是,現在的他心中有個名為天川春人的濫好人性格。


    瑟莉亞對待利歐也不忘抱持最基本的禮貌。麵對這種懂得以禮待人的少女,利歐還是願意製止她踏入貧民窟。


    「那麽,住在貧民窟裏麵的女人都是穿些什麽樣的衣服呢?」


    「還會是什麽衣服,就是把平民穿的衣服再弄得破舊一些啊。雖然有些大人也是身穿乾淨的衣物,可是那種人通常都是在貧民窟裏橫行無忌的人。」


    「原來如此,這些情報的確值得參考。」


    瑟莉亞輕輕點了幾下頭,模樣相當可愛。


    「話說回來,你雖然是孤兒,用字遣詞卻相當得體有禮貌呢。一般的孤兒講話都像你一樣嗎?」


    「……我也不清楚,這是我死去的母親教導我要這麽說話的。」


    利歐回答道,聲音明顯有些僵硬。


    年僅七歲的利歐並沒有學過多少詞匯,但要是說話太不客氣,馬上就會被男人們給毆打,因此他學會了隨時觀察他人臉色之後才開口的說話方式。


    而且利歐母親的用字遣詞原本就非常得體有禮,再加上如今又恢複了天川春人的性格,在精神方麵有著極大的成長,所以他的說話方式才會變得這麽成熟穩重。


    「對、對不起,我居然問你這種問題。」


    瑟莉亞急忙道歉。


    「不會,沒關係……」


    利歐則用幾乎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道。


    「……!」


    瑟莉亞微微睜大了雙眼,感覺像是在利歐的眼眸深處窺見了不知名的陌生情感。


    「瑟莉亞講師,我們先回去更換衣物,再回來這裏吧。」


    原本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姂臬莎在此時插話。


    「你在胡說什麽啊!再不快點的話,那孩子就……!」


    「就是說啊!」


    兩名女孩立刻非常焦急地大聲說道。


    「要是情報正確,她暫時不會有事。再說,我們此次行動並非經過正規管道,不能夠亂來,幹擾到正規部隊的搜查,克莉絲汀娜大人應該也不會希望事情鬧大吧?」


    「……那就快點回去買衣服啦。」


    聽完姂臬莎的解釋,被她稱作克莉絲汀娜的女孩頓時露出不滿的表情說道。


    「瑟莉亞講師,這附近有可疑的魔力反應嗎?」


    「我查一查,請稍微等我一下,《範圍探索魔法》。」


    瑟莉亞微微深呼吸之後,講出利歐從來沒聽過的詞。緊接著,瑟莉亞的腳邊立刻浮現出帶著陣陣光芒的幾何圖陣。


    (嗯?)


    下一刻,利歐馬上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覺,眼前出現如同波動一般的不知名現象。除了突然浮現出來的幾何圖陣之外,他覺得自己還看到瑟莉亞的身體也散發出許多微弱光點。


    這是我的錯覺嗎?——正當利歐心中這麽想,準備眯起眼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


    「哎呀,你……」


    瑟莉亞同時也緊盯住利歐的臉。


    「那個小孩有什麽問題嗎?」


    姂臬莎出聲問道。


    「《範圍探索魔法》偵測到他了。我使用的是能夠偵測到超過定量魔力的魔法,看樣子這孩子的身體好像溢出了相當多的魔力,他應該有使用魔術的天分。」


    「喔,原來如此……想不到孤兒當中也會出現擁有魔術天分的人呢。」


    「那家夥擁有魔力?」


    姂臬莎立刻明白瑟莉亞所講那些話的意思,相對地克莉絲汀娜則相當訝異。


    「並非隻有貴族,偶爾也會有平民擁有足以使用魔術的魔力量。就算父母的魔力量都不多,有些人也會因隔代遺傳而擁有大量魔力。隻不過,要是未受過訓練就無法感測魔力,許多人終其一生也沒發現自己擁有這方麵的天賦。」


    瑟莉亞簡單解釋道。


    「原來……還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呢。」


    另一位目前尚不知名的女孩嘖嘖稱奇地說道。


    「嗯,我明白了。但他畢竟隻是孤兒,我想魔力量再多也有個限度吧。」


    姂臬莎語畢之後看向利歐,似乎打算觀察出他的價值。


    (魔術?魔力?剛才那個奇怪光點就是魔力嗎?我似乎有感覺到某種力量?可是她說沒有受過訓練就無法感測……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利歐在一旁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默默聽著前麵三個人的對話。


    「那麽,有其他可疑的魔力反應嗎?」


    「我看看,半徑五十公尺內都沒有呢。偵測到的魔力反應,隻有我們和這位小孩而已。」


    「這樣啊……抱歉,讓你陪我們出來尋找,可是幸虧有你,這下應該很快就能夠找到人。畢竟會使用《範圍探索魔法》的魔道士非常稀少,而你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兩個人依舊在進行利歐幾乎聽不懂的對話,不過當兩人討論到一個段落之後,瑟莉亞又重新看向他。


    「謝謝你。這些是情報費用,你願意收下嗎?」


    語畢,瑟莉亞遞給利歐五枚大銀幣。


    他接過硬幣,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剛才告訴對方的情報很明顯完全不值五枚大銀幣,他甚至懷疑眼前這位少女的金錢價值觀念是不是走樣了。


    利歐抱持著這種想法看向眼前的瑟莉亞,但是……


    「呃,難道不夠嗎?」


    眼前的瑟莉亞竟然這麽回答。


    「……不是。」


    過了一會兒,利歐才輕微地搖了一下頭。能收下當然要收下,因為利歐目前可說是身無分文,他不想講一些漂亮話把錢退還給對方。


    「謝謝你。」


    因此他低下頭,向瑟莉亞道謝。


    「話先說在前頭,這些錢包含了封口費,你要忘記在此時此地所看見、聽見的事。」


    瑟莉亞緊接著稍微放低音調,冷酷地警告利歐。


    「我知道了。」


    利歐也立即點頭表示服從。


    麵前這四個人很有可能是貴族。俗話說好奇心殺死貓,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輕易和貴族扯上關係,而且他有預感這件事情會愈來愈麻煩,因此完全沒有打算主動一頭栽進去。


    「還有……謝謝你,這麽細心地告訴我們情報。」


    瑟莉亞最後有點嬌怯地向利歐道謝。


    「……不客氣,我才應該向你道謝。」


    「嗯,那麽我們離開囉。你好好加油吧。」


    或許是由於和利歐這名孤兒的接觸過程,使瑟莉亞對他產生了些許同情之意,也讓她藏在長袍底下的麵容浮現出幾分遺憾。


    「瑟莉亞講師,我們走吧。」


    「好的。」


    四個人於是轉身,離開了貧民窟的入口地區。


    利歐沒什麽特別理由地看著四個人離去,但當他聚精凝神一看,卻發現她們身上不知為何竟散發出微弱光點。


    利歐突然想起某件事,專注看向自己的身體,結果見到和瑟莉亞她們一樣的微弱光點。利歐並沒有看錯,他的確看得到也感覺得到光點。


    這些光點充滿全身上下,如同血管布滿全身般。而利歐的身體也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微弱光點,就像是山泉不斷湧出一樣。


    至於已經離去的四個人,以光點多寡排序,依序是瑟莉亞、克莉絲汀娜、姂臬莎、最後是貌似隨侍克莉絲汀娜的女孩。


    然而,利歐的身體所散發出來的光點數量,即使和瑟莉亞她們相比也是多到不像話。


    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散發出這些光點的?她們難道沒有發現嗎?——利歐的心裏冒出這些疑問,但他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


    (其他人看不到嗎?要是被人發現,會不會很不妙啊?)


    利歐急忙集中意識,設法讓從身體散發出來的光點數量減少,很意外地一下就幾乎消失了。雖然依舊有零零星星的光點溢出,但這樣的數量和瑟莉亞她們相比之下相差了一大截,利歐判斷大概不會有問題,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些光點就是魔力……嗎?)


    假設真是如此,按照利歐所體會到的感覺,他認為自己應該能夠辦到某些事。


    隻是,在沒有任何相關知識的情況下就冒然實行,風險將會大到甚至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因此利歐判斷有必要選個時間和地點來進行實驗。


    要是太晚回小屋下場可能會很慘,他決定先回小屋之後再說。


    ◇ ◇ ◇


    利歐在回小屋的路上,思考著今後的生活。


    他手上如今有瑟莉亞給他的五枚大銀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為生活費用所苦。可是隻要他一天沒有找到穩定的收入來源,就不能冒然地離開那群男人。因為若利歐仍待在王都的貧民窟,就幾乎等於無處可逃,要是逃走之後又被抓回去,那群男人甚至有可能會氣到打死他。


    畢竟早上姑且有吃一頓早餐,如今身上又多了一筆錢,利歐感覺似乎連身體狀況都好了不少。目前的經濟已經有些改善,所以他很希望能有個時間仔細思考是否要離開那群男人,以及今後的維生方法和逃走路徑等等事項。


    利歐在腦海裏想著這些問題,終於回到了小屋,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並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回來了。」


    利歐輕輕彎腰行了一個禮,走進屋內。


    根據那群男人的心情好壞,他有時會莫名地遭到怒罵。隻不過那群人今早的心情似乎相當不錯,還有個中意的女人伊伊幫他們斟酒,所以利歐認為他們今天應該不會莫名地怒罵自己才對。利歐心想,搞不好他們都還在喝酒歡鬧,然而……


    (油燈全熄滅了?)


    小屋裏麵一片漆黑,寂靜無聲。窗戶全是關上的,平時照亮屋內的油燈也沒有點著,視野狀況極端惡劣。


    瞬間突然有一股像是鐵鏽的臭味刺激利歐的鼻子,讓他不禁皺起眉來。


    (這是什麽臭味?血腥味嗎?)


    利歐在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答案是血腥味,也就是受傷流血時的那種味道。


    「嗯嗯!嗯——!」


    此時,小屋裏麵突然傳出陣陣支吾聲。是從角落傳出來的。


    「……!」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利歐嚇得一顫。


    (什麽東西?)


    屋內還傳來沙沙沙的衣服摩擦聲。難道是有人在裏麵睡覺嗎?


    利歐戰戰兢兢地走向聲音的方向時——


    光著腳走路的他,發現腳底附著了一層黏稠的液體。看這情況,屋內的地板應該是濕的。利歐想知道那個不知名的惡心觸感究竟是什麽,便決定先打開窗戶。


    〔我記得窗戶在……〕


    利歐順著記憶中的小屋內部擺設,忍著腳底板的惡心觸感,往窗戶的方向走去,打開小屋內唯一的一扇木窗。


    陽光照進屋內,讓裏頭稍微明亮了一點。


    「這……!」


    利歐看到小屋內的慘狀,頓時啞然無語。


    地板上四處橫躺著屍體。


    那些屍體是原本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小屋裏麵喝酒的男人們,以及——


    「伊伊……姊姊……」


    娼婦伊伊的屍體。伊伊剛才還給了利歐吃飯的錢,如今卻從身體內流出大量鮮血,死在地板上。她身穿的嫵媚禮服已染成血紅色,本人也仰躺著完全不動。


    「唔……!」


    想吐的感覺不禁湧出,不過他還是用手搗住嘴巴,忍了下來。


    「嗯——!嗯、嗯嗯——!」


    小屋裏麵依然持續傳出陣陣呻吟聲。


    利歐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便看到小屋一角擺著一個布袋。依情況判斷,裏麵應該裝進了某種生物。


    (難道是人……?怎麽可能——)


    從布袋的大小看來根本裝不進大人,如果真的是人也隻會是小孩子。


    利歐頓時有了一種極端不祥的預感,無法平息狂亂跳動的心髒。他顫抖著身體,屏住呼吸靠近布袋。布袋裏麵的東西依然不斷掙紮,就像是想要突顯出自己的存在感。


    利歐戰戰兢兢地解開繩子,隨著嘶嘶聲響,袋口被打了開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身穿形似神官服的華美禮服,長相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她有著一頭淡紫色的長發,以及一對紫色的眼眸。眼前這名女孩的年紀和利歐差不多,如今正茫然地抬頭看著利歐。


    ——唉,我就知道。


    這一瞬間,利歐的心中出現了近似絕望的某種心情,腦海裏的警鍾不斷鳴聲大作。


    但利歐也不能就這麽僵在原地不動。


    他其實很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可是一看到眼前膽怯的女孩,又不忍心直接離去。


    「……你沒事吧?」


    迫於無奈,利歐隻得出聲詢問女孩,女孩點了一下頭。她用懼怕的眼神看著利歐,但或許是因為利歐的年紀和她相近的關係,她並沒有那麽警戒。


    不幸中的大幸是,可能是由於身體被捆綁住,還被裝進布袋裏置放到地板上的緣故,女孩並沒有發現到小屋裏麵的慘狀。要是注意到了,她很有可能會陷入恐慌。隻不過,她等一下也會察覺就是了。


    「我馬上鬆開遮嘴布和繩子,等我一下。」


    利歐說完,先拿掉了遮在少女嘴上的布。


    「噗哈……呼……」


    女孩的呼吸頓時變得有些急促,急忙想吸進新鮮空氣。她的臉頰有些潮紅,看得出來身體狀況相當虛弱。


    「這是……哪裏?請問……這裏是……哪裏?」


    不知道是屋內的陰暗燈光讓女孩害怕,亦或是覺得寒冷,還是說兩者皆是,女孩顫抖著身體詢問。


    「貧民窟,這裏是總壓榨我的一群人所居住的房子……」


    利歐邊迅速解開綁住女孩的繩子邊回答。


    「貧、貧民窟?為、為什麽?我……」


    女孩的表情有些茫然,口中喃喃念著心中的疑問。


    「我也不知道。已經解開繩子,你可以站起來了。」


    利歐解開繩子後說道。


    「好、好的。謝謝你……啊,唔啊……」


    女孩道謝站起身來,但不知是害怕到使不出力還是沒有多餘體力,使她完全站不起來。她剛想撐起身體站直雙腳,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你還好吧?」


    利歐在一旁撐住倒下的女孩,輕輕扶著她回地上躺下。


    「我、我還好。」


    雖然女孩稱不要緊,但她的呼吸其實非常急促,身體也微微發燙。


    「這樣啊……」


    利歐的聲音有些凝重,眼睛緊盯著女孩的臉進行觀察。他會這麽仔細是因為……


    (這個女孩,該不會就是剛才叫瑟莉亞的那群人在找的女孩子吧?)


    利歐認為不久前在貧民窟遇見的那四名貴族,她們在尋找的對象說不定就是眼前的這名女孩。看到她的淡紫色頭發,以及王侯貴族等級的高級禮服,讓利歐認為自己沒猜錯。


    「那、那個……」,


    女孩此時突然向利歐搭話,不過從她的模樣可以看出,她似乎連說話都很艱辛。也許是被裝進布袋裏很長一段時間的關係,女孩可能陷入輕微脫水狀態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帶我去王城嗎?」


    女孩呼吸急促地請求利歐。


    「王城?」


    「拜托你……我會告知父親,請他答謝你的……」


    「說什麽告知父親啊……」


    利歐不禁回了這麽一句倍感猶豫的話。因為他覺得如此一來肯定會惹上麻煩事。


    「還有,請給我水……」


    女孩請求利歐拿水給她喝,似乎真的很渴。


    「你仰躺著別動,稍微等我一下。千萬別動哦。」


    利歐說完,立刻走向裝了冷水的桶子。


    利歐的鼻子已經被屋內的血腥味給薰到麻痹,然而轉頭看到屋內的慘狀,還是忍不住露出難受的表情。


    他的身體不斷湧現出惡心想吐的感覺,內心卻與此相反,腦袋非常清晰地思考著自己現在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些什麽事。


    利歐拿起平常使用的木杯裝滿水後,迅速走回全身無力躺在地上的女孩身邊。


    「我拿水來了。別喝太急哦。」


    利歐扶女孩坐起,將裝滿水的木杯遞給她。如果女孩目前的症狀是脫水,其實應該要讓她補充含有鹽分與糖分的水才對,但這間小屋裏根本沒有那種高級的飲用水。


    女孩津津有味地喝著隨處可見的水。


    「噗哈……呼……咳咳……!」


    「你別急,一次喝太多水對身體很不好的。」


    女孩喝水時不小心噎到,利歐立刻勸告她。


    「好、好的……」


    女孩茫然地回答,不過或許是補充了水分因而鬆一口氣,她馬上又全身虛脫倒了下去。


    「啊,喂!」


    利歐急忙呼叫女孩,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暈過去……了嗎?」


    利歐如此判斷,然後強壓下想立刻閉上眼睛大歎一口氣的心情,輕輕扶著女孩躺回地板上。而事情,就發生在這一刻。


    寂靜無聲的小屋內突然傳出木質地板的嘎嘰作響聲。也許是因為這間小屋非常破舊,才會傳出這種聲音。


    利歐被嚇了一跳,迅速轉過頭,便看到一名戴著麵具的男人正急速向他逼近——


    麵具男手持小刀,打算刺向利歐的身體。


    利歐瞬間明白自己會被麵具男人殺死,頓時心生恐懼,害怕到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


    然而,利歐反射性地抬起雙手,俐落地撥開眼前男人握著小刀的手。


    男人就這麽刺空了。


    「什……!」


    男人馬上從臉上麵具的底下發出了驚愕呼聲。


    利歐也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手。身體順著本能,重現前世天川春人所鍛練出來的動作。利歐剛才一心隻想著活命,等回過神時,身體早已經做出反應。


    但他現在沒有閑暇在意自己剛才的本能反應。


    (這個人一直都躲在屋裏嗎?他為什麽想殺我?)


    極其突然地麵臨首次實戰,讓利歐的腦袋混亂不已。


    其實也不能怪利歐,因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從不曾麵對過手持刀械要殺自己的人。


    利歐感覺軀體火熱,心跳聲幾乎傳遍全身,明明沒做什麽大動作,卻快要喘不過氣來。他非常害怕,光是站著雙腳就在發抖。


    利歐顫抖著雙手擺起戰鬥架式,慢慢往後退。


    他剛才很俐落地擋掉麵具男的攻擊,可能因此讓麵具男對他心生警戒,手上握著小刀麵對著利歐,一動也不動。


    老實說,利歐也明白剛才能擋掉第一記攻擊單純隻是運氣好。他不認為眼前的男人是不懂戰鬥的外行人,而自己隻是個小孩子,兩邊光是體格就差一大截。要是對方直接衝過來砍殺,他根本不可能打贏。


    男人慢慢地逼近利歐。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他殺死——利歐的心裏這麽想著。不過就算想逃走,也會由於兩邊的體格和體力差距而不可能成功。利歐此時已經是無計可施,然而……


    (春人。)


    利歐的腦袋裏卻在此時響起了陌生少女的聲音。那道聲音幾乎沒有任何生命躍動感,卻清新脫俗且美麗動聽,同時還有幾分疲累。在下一個瞬間——


    「……?」


    利歐不禁瞪大了雙眼。因為他感覺有一名淡桃色頭發的絕世美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但那也隻是剎那間的景象,少女很快就消失不見蹤影。


    幻聽?再加上幻覺嗎?——利歐馬上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那名少女。等等,她剛才是不是叫我春人?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任何人曉得那個名字才對——


    利歐想著這些問題,依舊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陷入些微的混亂當中……


    (現在……沒時間了。我教你命力——魔力的使用方法……用感覺,去體會。)


    此時,利歐的腦海裏又響起了少女的聲音,似乎和剛才幻覺所看見的是同一人。


    果然不是我聽錯——利歐心裏這麽想著……


    「魔、魔力的使用方法是指什麽啊?」


    他抱著緊抓救命稻草的心情喊叫,回答神秘聲音。利歐看到眼前男人的身體顫了一下,不過現在也沒閑暇去管他。


    (專注在感覺當中,你應該可以看到身體……散發出光點對吧?使用那些光芒,強化你的體能和肉體強度……在腦海裏想像著強化它們。放心,春人……你辦得到的。)


    少女的聲音斷斷續續在利歐的腦海裏響起,她的說明也很不得要領。但在下一刻,利歐卻感覺到有一股熱量包覆住全身。


    (這樣一來……就可以讓肉體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動作。你記住……那個感覺了嗎?維持這個……對不起,我已經——)


    語落,少女聲音就此消失。


    不過利歐已經感受到身體產生變化,為此驚歎不已。他上一刻才看到從體內溢出的光點急遽增多,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身輕如燕。


    利歐發現感覺變得敏銳無比,不隻視覺和聽覺,甚至還能夠感受到原本無法體會的東西,就像是第六感的直覺也變得敏銳許多一樣。


    利歐終於明白那道神秘聲音說的都是實話,隻要使用從身體裏溢出的微弱光點,就可以隨時強化體能和肉體。其實利歐本來對少女半信半疑,因為她所說的一切都不合乎常理,但他還是明白隻要有少女的輔佐,就有可能辦到這些事。


    多虧那位少女,利歐已經掌握到訣竅了。現在的他要維持住如此狀態並不困難,也認為從下一次開始,不需要輔佐就可進行體能和肉體強化。


    利歐目前還有太多不懂的事,包括發出神秘聲音的少女是誰,以及這些光點究竟是何物等等,不過他現在最首要的目標是對付眼前的殺人狂。


    從他剛才撥開男人的小刀到現在為止,隻經過了短短的十幾秒。


    利歐在這段時間內不斷慢慢後退,男人則逐漸拉近距離,利歐卻突然停下腳步,男人因此也照做,訝異地觀察他的行動。


    利歐此時提起戰鬥意識,緊緊盯著麵具男。


    下一刻,男人突然低喃了一句像是咒文的詞匯。


    「《體能強化魔法》。」


    男人的身體瞬間被發出光芒的幾何圖陣包覆住。


    利歐見狀,微微地睜大雙眼。男人的身體原本隻外溢出些微的光點,可是在圖陣消失之後,他身邊的光點數量卻突然暴增。隻不過,那種程度還是遠不及利歐,但利歐也不敢輕敵,警戒著對方。


    下一瞬間,殺手男人突然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接近,挾著常人絕對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用小刀刺向利歐。從此攻勢看來,男人似乎想在瞬間決出勝負。


    但在利歐的眼裏,男人的動作緩慢到讓他有充足時間應對。他目前的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都經過強化。實際體驗到強化過的能力,讓利歐也驚愕不已。


    利歐側過半邊身體,男人所能施展的最快速攻擊就這麽刺空。利歐的攻擊距離比較短,因此他往前踏出一步,揮出掌擊打向男人的腹部。


    「嘎、咳?」


    掌擊帶給男人腹部猛烈的衝擊,讓他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利歐這一掌的威力讓人完全無法想像是小孩子使出的,直接擊飛了怎麽看都超過八十公斤的男人。


    男人勉強著地,整個人幾乎要暈眩過去。他單膝跪地,愕然看著利歐,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還是拚了命站起身來,慢慢朝利歐走去,用緩慢的動作刺出小刀。


    利歐抓住男人的手腕,扭動關節施加疼痛。


    「啊啊!」


    男人的手腕產生劇痛,反射性地放開小刀。


    利歐緊接著扳倒男人,輕描淡寫地將他甩飛到地板上。


    利歐心想,自己的體能果然提升了。剛才那一番交手,他承受了以軟弱的小孩身體照理說無法承擔的負荷,但他卻毫無感覺,這足以證明那名少女說的全是事實,自己的肉體強度也提升了。


    「唔……臭……小鬼……你……是什麽人?」


    男人反射性地做了防禦動作,因此才得以勉強保持意識,躺在地板上呻吟般謾罵。


    「籲……籲……」


    利歐呆站在原地,大口急促地呼吸。他一直無法平息紊亂的心悸,茫然地低頭看向雙手。


    過了一會兒,利歐才終於望向男人。男人在陰暗的小屋當中抬頭瞪著利歐,麵具底下裸露出的雙眼包含重重憤怒。


    緊接著男人不知又是做何想法,居然搖晃著身體打算再次站起身來。


    (你怎麽還想打啊!)


    利歐的臉不禁因悲痛而扭曲。


    男人應該已遍體鱗傷,沒有任何餘力能夠再站起身來才對。


    他為什麽還想要站起來?——答案隻有一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想要殺死利歐。但利歐不明白,他為何這麽拚命想要除掉自己。


    利歐並不想瞭解原因。但如果男人想要殺死他,他隻好——


    利歐憤怒地吐了一口氣,把男人壓倒在地板上。


    「唔……」


    男人發出痛苦哀嚎聲。


    利歐接著跨坐到男人背上,雙手緊抓住他的脖子。隻要再多施加一點力,利歐就可以很輕易地絞殺男人。


    但他的手卻止不住發抖。每當他想要施加力氣時,雙手就不禁開始打顫。


    他沒辦法動手殺死男人,又或者說殺不死。男人想要致利歐於死地,但是利歐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奪走對方性命。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


    「可惡!」


    如此大喊後,他用力將男人的頭往地板上敲。男人本來還用剩餘力氣想要反抗,可是被這麽一敲便終於完全不動了。


    男人昏了過去。利歐確認這點,站起身來……


    「我……我必須快點逃走——」


    他茫然地如此低喃。腳步不穩地開始走動。


    利歐戰戰競競看向周圍,警戒著身邊一切變化。要是有人看到小屋內現在的狀況,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此心裏懼怕得不得了。


    此時,他看到了依然沒有清醒,正睡在地板上的女孩——


    ◇ ◇ ◇


    時間還是早晨。


    一般有正當職業的人在這個時間早已經外出工作,可是居住在貧民窟裏麵的人幾乎沒幾個有正當工作,因此街上的人煙還是非常稀少。


    利歐將失去意識的不知名女孩扛到肩上,拖行著腳步走在街上。由於女孩身穿的衣服太過顯眼,所以他扯破原本裝著女孩的布袋,披到她身上。利歐現在沒有受傷,腳步卻無比沉重。


    究竟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啊?為何隻有自己得遭遇到這種事?利歐的心裏確實存在著上述疑問,但他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去埋怨毫無道理可言的現實。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才好。


    利歐毫無方向性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覺間到了貧民窟的入口附近。


    「啊!你!給我站住!」


    此時,利歐的附近有某位年幼少女正在呼喚他。


    利歐卻沒發現有人在叫自己,依然茫然地走著。


    「我叫你站住啦!」


    利歐聽到有人對他這麽喊,下一刻發現自己正被往後拉,又有某個人想要帶走他扛在肩膀上的女孩。


    「克、克莉絲汀娜大人!請等一下!」


    「姂臬莎!快把芙蘿菈帶過來!」


    「遵、遵命!」


    對利歐說話的人是——在貧民窟的入口附近遇到的四人之一——克莉絲汀娜,另外三個人也在這裏。


    雖然這四個人身穿的長袍比起先前要破舊許多,還藏住了臉,但根據利歐剛才所聽到的名字和四個人的身高組合看來,應該就是她們不會錯。


    克莉絲汀娜整張臉充滿憤怒,試圖想將被她稱為芙蘿菈的女孩拉過去。


    「喂,你快放開芙蘿菈大人。」


    姂臬莎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利歐於是鬆開扛著芙蘿菈的手。


    下一刻,他肩上的芙蘿菈立刻被姂臬莎拉了過去。


    「芙蘿菈!芙蘿菈!」


    姂臬莎用手抱著芙蘿菈,克莉絲汀娜則在一旁拚命呼喊她的名字。


    「請冷靜一點,她隻是昏過去而已。瑟莉亞講師,蘿艾娜,芙蘿菈大人交給你們了。」


    姂臬莎冷靜地確認芙蘿菈的狀態後,便將她交給另外兩個人照料。


    「好、好的!」


    「我知道了!」


    被姂臬莎稱為瑟莉亞和蘿艾娜的兩人點了一下頭,隨即將芙蘿菈抱到一旁。利歐則用幾乎不帶感情的眼神觀看著眼前的發展,就像這些事與他無關一樣。


    「喂!看我這邊!」


    姂臬莎大呼一聲,瞪向利歐。


    她用流暢的動作拔出劍,抵到利歐的脖子上。


    然而,利歐完全不動聲色,因為姂臬莎和剛才想殺死他的男人不同,沒有放出任何殺氣。


    雖然如此,但並不代表他正冷靜地判斷現場狀況。真要說的話,應該說他幾乎不在乎眼前發展。


    「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姂臬莎用冰冷的聲音命令。


    利歐緩緩地轉過身去,彷佛根本不想理睬姂臬莎。但是……


    「給我站住!」


    克莉絲汀娜卻如此喊道,繞到利歐的前方。


    「危險啊!」


    姂臬莎立刻吃驚地大叫。


    下一瞬間,克莉絲汀娜沒有理會姂臬莎的製止,甩了利歐一巴掌。啪,手掌打到臉的聲音頓時響了起來。


    利歐原本有些失魂落魄,可是被甩了這麽一巴掌,讓他終於回過神來。


    「……呃?」


    利歐的口中發出疑問的聲音。


    他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麽眼前的克莉絲汀娜要生氣,為什麽自己救了她們正在尋找的女孩還要被打?


    利歐的腦袋一片混亂,唯有臉頰的疼痛感慢慢湧了上來。


    「不要不說話,給我回答!你竟敢欺騙我們!你剛才本來想對芙蘿菈做什麽?」


    克莉絲汀娜似乎認定了利歐就是壞人,出言斥罵。


    而利歐真的無法明白她在說些什麽,隻感覺得到有種莫名的存在從喉嚨湧上來。


    「啥?」


    他開口發出極端冰冷的聲音,直直看向克莉絲汀娜的眼睛。


    「……!」


    克莉絲汀娜被嚇得渾身一抖,反射動作下舉起手來,打算再打利歐一巴掌。


    然而,利歐也下意識地舉起手來,抓住她的手。


    克莉絲汀娜可愛的臉蛋頓時充滿不甘,想用另一隻手甩利歐一巴掌。


    不過利歐同樣抓住了那隻手,用兩手擋住她的攻擊。


    「放開我啦!髒死了!好臭!」


    克莉絲汀娜立刻放聲大叫,但利歐依舊不放開手,此時……


    「放開你的手。」


    姂臬莎又再次將劍抵到他的脖子上,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利歐瞪了姂臬莎一眼之後,才緩慢地鬆開雙手。


    接下來的發展幾乎可說是在利歐的預料當中,克莉絲汀娜馬上又用重獲自由的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利歐可以清楚看到那隻手的動作,卻完全不防禦。


    「哈!」


    利歐大笑了一聲,彷佛在嘲笑眼前的克莉絲汀娜。


    克莉絲汀娜看到他的笑容,又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她認為眼前的男孩實在很可怕。因為他的笑臉當中,包含以公主身分長大的自己第一次麵對到的情感。


    「克莉絲汀娜大人!請不要無故挑釁對方!」


    「是這家夥不好!他犯了不敬大罪!」


    「這位男孩並不知道您是王族,而且我們必須先詢問他事情經過。」


    「那就快點抓住他啊!」


    克莉絲汀娜大聲怒罵,姂臬莎苦惱地歎了一口氣。


    「就如你所聽到的,男孩……你叫利歐是吧?和我們到王城去一趟吧。」


    「不要。」利歐搖了下頭,一口回絕。


    「很遺憾,這不是『請托』,而是『命令』,你沒有否決權。」


    姂臬莎語畢,將手上的劍再次抵向利歐的脖子,隻要再往前數公厘,那把劍就會劃破他的皮膚。


    但是,利歐依然毫不畏懼地看著姂臬莎的眼睛。


    姂臬莎也回看他的眼睛。


    克莉絲汀娜、瑟莉亞、蘿艾娜三個人默默站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現場的狀況一觸即發。接下來一小段時間內,五個人當中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


    隻不過……


    (這個男孩,真的是小孩子嗎?)


    姂臬莎卻在心中暗自讚歎利歐的過人膽識。


    換做一般的小孩子,這種時候早已憤怒忘我並怒罵叫囂,不然就是大哭起來,又或者是乞求饒命。然而利歐雖然采取了反抗的態度,但麵對占盡絕對優勢的姂臬莎她們,卻又能夠冷靜觀察反抗的限度。


    姂臬莎看著利歐,甚至覺得背脊浮現莫名的恐懼。


    「我隻是救了那個昏倒的女孩。等她清醒後,你們自己問她就知道了。」


    「不行,你要親口說出你所知道的事情。」


    利歐提出代案,姂臬莎卻一口否決掉。


    利歐判斷,她隻是想行使權力與武力強製帶自己回王城,因此就算繼續耍脾氣,狀況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隻要使用剛剛獲得的力量,利歐也可以選擇反擊之後逃走,可是他的長相早就已經被對方記住,而且就算開戰也不見得能夠打贏。


    再說,要是真的動手反擊,利歐保證會變成罪犯。對方是王侯貴族,動手反擊將是最魯莽且有失遠慮的一步棋。想到這裏,他終於決定把心一橫。


    「……隻是要我過去說話,沒錯吧?」


    「沒錯,你要是清白的,我們就會立刻釋放你,不會亂來。回城的路上順便簡單地告訴我事情經過吧。」


    就這樣,僅僅隻是個孤兒的利歐,如今卻從王都最下層的貧民窟,往位於王都正中央的王城移動。


    十幾分鍾之後。


    他抵達王城之時,王城派遣的搜查人員已經來到事件現場的小屋四周,一旁還有貧民窟的居民在湊熱鬧。


    「艾佛列德大人!找到還活著的人了!」


    一名身穿王國近衛騎士團騎士服的男人,邊從小屋裏麵走出來邊說道。


    「綁起來後帶回城,那個人可能是綁架犯的一員。」


    艾佛列德埃麥爾——年紀接近三十歲,在騎士服上又披了一件豪華披風的男人——下達指示。


    一旁圍觀的人當中,混著一個人在觀察騎士的動向。那個人身穿黑色長袍,藏住整個身體,看不出樣貌、年紀和性別。


    此時,小屋當中有個男人被綁住並抬了出來。他就是剛才攻擊利歐的人。麵具已被拿掉,底下的臉完全顯露。雖然他已清醒,但或許是剛才的戰鬥所受到的傷害還沒複原,臉上寫滿了痛苦。


    身著黑色長袍的人看到,隨即小聲低喃道:


    「他是……看來情況演變得有點不妙了呢。」


    從聲音聽起來,這個人似乎是個男人。雖然他的臉藏在長袍底下,看不出表情,但語氣卻和說出來的話相反,感覺不出任何的焦慮與混亂。


    「……沒辦法了呢。」


    男人小聲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拿出一顆像寶石一樣的小石頭,再毫不猶豫地將之捏碎。於是……


    「唔……啊……嘎!」


    石頭被捏碎的下一刻,被綁住且被運送當中的男人突然麵露痛苦表情,身體一震之後就斷氣了。


    「啊,喂!」


    用肩膀扶著男人的騎士慌張地出聲喊叫。


    「怎麽了?」


    「他、他死了。」


    艾佛列德查覺到異狀,出聲詢問。騎士確認男人的呼吸後,告知艾佛列德這個事實。艾佛列德聽完,立刻揚起眉毛,驚呼「什麽?」。


    混在圍觀群眾當中,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很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是時候該走了。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回去吧。」


    他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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