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盥洗後躺下,雪梨一閉眼就是指揮使那張說陰就陰的臉,她越想越覺得很委屈啊!


    她又做菜又跑腿地費了那麽多周章就為讓他高興一點兒,到頭來他還凶她!


    怎麽想都覺得很冤啊!


    轉念,卻又覺得可能是自己不對。


    他特意備的生辰禮呢,她不該退回去的。


    雖然禦令衛想查個宮女的檔不算難事,她之前也感覺到他們早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盯住了。但他竟有意記住了她的生辰……


    還是挺開心噠!


    這日回來得晚又小失眠了一會兒,睡了不足一個時辰,就聽到了蘇子嫻的聲音:「雪梨,起床起床!」


    沒辦法,自打晉了恭使,她們也時常要輪早膳的值了。各宮傳早膳大多在寅時卯時,是以必須半夜就起來準備。


    雪梨揉揉眼睛,起床更衣,盥洗幹淨後去膳間著手準備。看過膳單,二人連同其他幾個恭使負責熬粥,另有兩個選侍與她們一起,但熬的是皇帝早膳中的粥。


    那道好像是萵苣魚片粥,鮮香味美,剛熬上不多時就讓人聞著餓。


    然則粥還沒熬好,典記女官進了膳間來,黛眉微皺:「陛下這道粥得換成別的。」


    「啊?」熬粥的選侍一愕。


    「我問過尚食女官了,換成紅小豆粥便是。」典記女官說著,一喟,「太醫院來傳的話,說陛下受了些傷,不能吃這些葷腥的東西,對傷不好。」


    那選侍這才了然,欠身應諾,著手去備新的粥了。


    「陛下怎麽會傷著啊?」一同做事的白馨宜壓音好奇道。


    眾人卻都隻能搖頭,沒有一個知道原委的。


    「但肯定是大事……」一個聲音壓得極低,低到辨不出是誰,「能讓陛下傷到,多難啊?陛下近來必不高興,我們小心些。」


    疹子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尚食局眾人想想那麽大陣仗的責罰就心有餘悸。眼下聽說皇帝受傷了,更是格外緊張。


    鄒尚食和四位司膳出現在膳間的頻率明顯多了,四處巡著看眾人做事。瞧見不熟練的索性親手接過來做,總之不能出半點岔子。


    半夜起來當值的到了中午便可回房歇下。算來其實和從早當值到晚的時間差不多,可這一上午緊張下來,到中午離開膳間時感覺好像過了好幾百年似的。


    真可怕!


    雪梨情不自禁地為皇帝祈禱起來。祈禱不管他傷了哪裏、有多重,都趕緊痊愈吧!千萬別拖得太久,拖得久了尚食局出小岔子的可能更大了!


    當晚,整個尚食局炸鍋了。


    禦前來傳了口諭,說今晚皇帝召七王一起用膳,要吃火鍋。


    早上說要忌葷腥,晚上說要吃火鍋。


    鄒尚食臉色鐵青,和來傳話的禦前宮人磨了半天,先是委婉地表示「為陛下聖體安康,能不能不吃火鍋」。


    來傳話的宦官叫徐世水,瞧著年輕,卻是氣勢十足,眼皮一翻:「女官別為難小的,小的就是來傳個話。陛下點了名要這個,女官讓小的怎麽攔著?」


    鄒尚食死了勸回去的心,靜一靜神,又道:「那若是隻上素的……」


    徐世水一斜她:「您聽說過吃火鍋隻吃素的嗎?」


    離得近的宮人們都禁不住一哆嗦,眼巴巴地看向鄒尚食,盼著她把這事兜住。


    眼下對鄒尚食而言,能做的就隻剩給尚食局求個免死金牌了。


    話裏旁敲側擊地繞著探徐世水的口風,她就想探出一句「萬一出了事,不怪尚食局」來——雖然他一個小宦官說這話也不管用吧,但隻要他敢說,至少意味著皇帝、或者大監陳冀江有過這樣的意思。頂不濟了,逼得他一時失言在這放了話,到時候陳冀江也多少得為她們兜著點。


    誰讓他是陳冀江的徒弟呢?


    可禦前的人都是人精,徐世水心裏頭明白鄒尚食想聽什麽,任她說破天也不鬆口。如此耗了將近一刻,他一揖:「女官您趕緊準備著吧,免得到時候呈不上去。」


    話音一落,人就走了。


    一群尚食局宮女在身後把他罵了八百遍!


    仍在當值的宮女們洗著菜、調著醬、備著鍋底,一個個都愁眉苦臉得跟在上刑一樣。


    鯉魚要取腹上最精最嫩的肉剖片,收拾著魚的宮女切著切著都想給眼前的死魚跪下了:您可別讓陛下出什麽事啊!


    一乍長的鮮蝦要剝皮去頭後再上,剝蝦的宮女悄悄藏了幾個蝦頭,琢磨著回房上三炷香給供上,祝它們來世投個好人家,至於這輩子……死都死了,千萬別折騰陛下!


    這些鮮魚鮮蝦都是提前一點備好再拿冰鎮上保鮮,牛羊肉因要片成極纖薄的肉卷,便要在呈膳前一刻再片,放的久了卷就塌了。


    但幾個一會兒要負責片肉的宮娥已是挪不開眼地盯著眼前的肉塊,一個個咬牙切齒的,簡直希望自己能有點神力,看看牛羊肉裏到底有什麽東西會影響傷口愈合,把它摘出來!


    壓抑在尚食局裏一點點蔓延著,很快就連不當值的宮女們也聽說了。十幾個姑娘原是聚在院子裏抄寫菜譜呢,聽新來的小少使語調誇張地說完這事之後,齊刷刷地目瞪口呆。


    膽子最小的白霽明顯打了個寒噤,開口時說話都不利落了:「這這……萬一、萬一陛下吃壞了,我們豈不是……」


    她已然雙目一紅。蔣玉瑤在旁見了,直嫌她這樣在新人麵前丟人,厭惡地皺眉:「哭什麽哭,有本事你求陛下去?」


    蘇子嫻和蔣玉瑤互看不順眼久了,聽言立刻要開口嗆她。但還沒罵出來,就來了位典記女官。


    大致點了一遍院裏現有的人數,典記女官鬆了口氣:「你們幾個一會兒幫著呈膳去。」


    眾人:「……」


    重新梳妝後回到膳間,底湯、蘸料和大部分菜品皆已備好,牛羊肉也再片著了。


    一群被叫來傳膳的恭使們頗是幽怨,這原該是中使少使的活,怎麽她們晉到恭使還要來做這個?


    有人大著膽子去向女史詢問,得到的答複是:怕剛進宮的小丫頭手生出岔子,現在犯不得錯。


    這一趟足足差出去三十多人。


    走在最前麵的四人每人端著一隻銅鍋,是四樣不同的底湯:清湯、辣湯、骨湯、菌湯。


    緊隨其後的兩人每人手上都是一隻兩尺長的大檀木碟子,裏麵呈著若幹小碗小蝶,是各樣醬料。


    再往後的宮女手裏就都是一個檀木盤裏呈三碟菜了。雪梨手中的三樣是粉絲、生菜、魚丸。


    粉絲生菜都不要緊,雪梨一路都在死盯著那碟白淨的魚丸,目光森冷地跟每顆魚丸都念叨了一遍:別讓陛下吃到你!


    踏著夜色,一眾宮娥到了紫宸殿前。


    捧著小爐的四個宦官先進了殿,而後端著底湯和蘸料的宮女呈了進去,其他人仍暫且在外候著。


    過了一會兒,七王到了。


    二十多個小宮女整齊劃一地福身,齊刷刷地矮了一頭。


    七王進殿後她們起了身,又很是等了一會兒,卻還是沒傳菜。再接著等下去,卻看見個熟人。


    衛忱正從前頭宣政殿的方向來,步子踱得悠閑。


    一直到他走得很近了,雪梨才看出是他——他穿著一襲白色灰藍邊直裾,看上去溫文爾雅,而她此前隻見過他穿飛魚服的樣子,反應了半天才將這兩個大相徑庭的形象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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