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弟弟,皇帝其實並不像別人猜測的那樣對他有何芥蒂。


    皇帝自幼喪母,曾在李美人宮中住過幾年,李美人待他很好,六殿下幼年之時皇帝還曾常常帶他去玩。後來皇帝長大了,另居宮室,與六殿下難得見麵,之後成年娶婦,又去了羌地,離宮數年,直到後來董李之亂,兄弟兩人再相遇,皇帝已經成了天子,而六殿下則是個剛剛在兵亂中失去母親的驚恐孩子。


    這幾年過去,六殿下漸漸長大,性情開朗。不過相對於別的兄弟姊妹,他總是更謹慎懂事,像今日這樣主動提出要求,甚是少見。


    至於六殿下看中的鯉城侯劉澹也並不尋常,他是宗室子弟,祖父劉征因功而封鯉城侯,去世之後劉澹的父親劉韌襲爵,但劉韌並不走運,在先帝時犯了錯,被奪了爵。


    劉澹是個年輕有為之人,先帝時為陳倉縣縣尉,董李之亂時,陳倉縣令管溫是李黨,欲發縣兵助李氏。劉澹得知之後,勸阻不成,親手斬了管溫,之後通告全縣官民,曉以大義,通以利弊,閉城堅守不出,而皇帝從涼州領兵平亂時,劉澹當機立斷,打開關隘以迎王師,皇帝得以迅速進入京畿戡亂,乃至登基,劉澹功不可沒。


    皇帝喜歡有抱負的人,有抱負就會做事,他也從不吝嗇,該賞就賞。當得天下之後,皇帝恢複了劉澹家的爵位,讓他襲為鯉城侯,並在原有的三千戶之上加封五千戶,成為長安新貴。


    盡管如此,皇帝卻始終不太喜歡這個人。


    劉澹當然是個聰明人,但這樣的人也有討厭之處,比如心思深沉,世故圓滑。與群臣議事,各人意見不同乃是常事,皇帝從不會因為誰說得不合己意或說得太蠢而對誰有偏見,相反的,他喜歡眾人爭執得熱烈一些,最好各方意見都能讓他聽到。


    而這般朝議時,隻有幾個人能夠時常沉默,一個是皇帝,一個是丞相,還有便是些三公重臣,不一而足。身居高位,不能輕易表態,這是常理,但一個八千戶侯也總沉默是金,那便是大大不妥了。


    皇帝總覺得此人永遠在權衡,不開口不是因為沒意見,而是因為在察言觀色。而皇帝知道他也並非不善言辭之人,甚至與包括丞相在內的許多大臣都關係甚好,常成為大臣們家宴裏的座上賓。


    如今,他又要去教六殿下習劍,皇帝忽然覺得好奇,這兩個人,何時變得這般熟稔?


    徽妍在家中又待了兩日,王恒回長安之日,她也在戚氏的催促下收拾好物什去長安。


    「這些藥膏都是弘農特產的。」臨走前,戚氏給她塞了一個包袱,叮囑道:「這一盒,專治小兒夜驚;這一盒,可治腹瀉;這一盒,專治刀傷箭創……」


    「刀傷箭創?」徽妍忍不住問:「母親,那可是宮中,怎會有刀傷箭創?」


    戚氏嗔道:「劉公子不是也在宮中?他那箭創還未好全,你將這藥帶上給他,就說是母親贈他的。」說著,她笑笑,如授心得一般,壓低聲音,「你日後每回見到劉公子,必多多關心,問問身體近來如何,若還是不好,告知家中,母親再讓下人送些別的……」


    徽妍聽著,無語。不如母親去做女史吧……她在心底默默想著。


    待得與家人別過,王恒與徽妍各自登車,往長安而去。


    這幾日,王恒一直沒從震驚中緩過勁來,隨著長安在望,他忍不住又問徽妍,「二姊,母親他們在陛下麵前可曾有失言之處?」


    除了抱怨他賜了一匹太能吃的馬之外,其他倒是沒有。徽妍心裏說著,苦笑,「怎會失言,你看母親待他簡直有如親生一般。」


    王恒神色稍緩,旋即又苦惱道:「二姊,你說陛下會不會因此事對我介懷?」


    「有什麽好介懷的,別多想了,若實在覺得不好應付,裝作此事從未有過便是。」


    王恒撓撓頭,覺得也隻有如此了。


    待得到了未央宮前,王恒要去向上峰報到,與徽妍告別。


    兩人分開,徽妍乘車從掖門而入,往漪蘭殿而去。


    進了宮門,徽妍還未上階,就聽到蒲那和從音在叫著她的名字,抬眼,隻見兩人從殿中跑了出來,徽妍忙將手上的物什交與宮人,張臂接住兩人。


    「舅父說你這兩日回來,你真的回來了!」蒲那笑嘻嘻。


    「徽妍騙人……你說不貪玩,卻去了那麽久……」從音卻眼圈紅紅。


    徽妍忙用絹帕擦著她的眼淚,笑著哄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別哭別哭!」說著讓宮人從包袱中取出弘農的飴餳來。


    兩人看到甜食,登時目光一亮,從音也忘了哭了,眼巴巴地盯著徽妍將飴餳掰開小塊,見她遞過來,連忙伸手接過,放入口中,旋即露出甜甜的笑。


    說了一番話之後,徽妍拉著兩人進殿,看看殿中,隻見用物齊備,應有盡有,可見這些日子宮人都是盡了心的。


    待得吃完飴餳,徽妍摟著兩人,開始算帳。


    「聽說這幾日,王子和居次在宮中總哭鬧,可有此事?」她問。


    兩人聽著,小臉一僵。


    相覷一會,蒲那小聲道:「也不是哭鬧,就是問你在何處……」


    「我們都用膳了,也就寢了……」從音也怯怯的說。


    徽妍豈會不知這兩人的把戲,自從認識了皇帝之後,學會強詞奪理了。她也不責備,卻是收起笑容,看著他們,「王子,居次,我臨走前曾說,這宮中的宮人皆是陛下派來照顧王子和居次的,平日要聽話,不可為難他們,可王子居次這幾日雖也用膳就寢了,卻是費了宮人許多力氣。」


    見兩人不說話,徽妍語氣軟下,道:「王子居次可還記得在王庭時,你們拾的那一窩小雀?每日辛苦照顧,衣不解帶,小雀若吃少了,夜裏睡得不安穩,王子居次便擔心得飯也吃不下。」


    兩人點點頭,蒲那說:「記得。」


    徽妍替他整了整衣服,道:「如今宮人照顧王子居次,亦是如此。你們若總不聽話,他們便不得安寧,閼氏當初是如何教導你們的?她說凡事莫總想著自己,王子居次忘了?」


    蒲那和從音垂頭不語。


    「日後……嗯,日後不這樣了。」過了會,蒲那道。


    徽妍又看從音,「居次呢?」


    從音臉紅紅,也跟著哥哥道:「從音也不這樣了。」


    徽妍看他們還算誠懇,終於露出笑意,接著又道:「還有一事。」


    兩人才鬆口氣,聽得這話,神情又緊繃起來。


    徽妍瞅瞅殿外,低聲問:「陛下給你們說故事了?」


    二人一愣,忙點頭。


    「說的是什麽故事?」


    蒲那想了想,道:「說一個國君,一個大臣,三個武士。國君拿出兩個桃,賜給三個武士,三個武士就自盡了。」


    「還有項羽和烏騅馬,」從音道,「項羽死了,烏騅馬也死了!」


    徽妍聽著,哭笑不得。


    「徽妍,」蒲那奇怪地說:「舅父說鯤鵬沒有遇見雲中君。」


    「舅父也說牽牛織女並無小牽牛織女。」


    「那是他不知曉。」徽妍微笑道:「這些故事,隻有我知曉。」


    兩個小童一臉了然。


    「那王子居次,我的故事好聽,還是陛下的故事好聽?」徽妍再瞅瞅四周,將聲音壓得更低。


    「你的!」兩人再度異口同聲。


    徽妍笑起來,將他們抱在懷中,心滿意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宅心仁後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莎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莎羅並收藏宅心仁後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