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在那一瞬間憶起了一切。


    他看到擦身而過的另一輛相同的公共汽車上的少年和少女,以及他們懷裏的孩子,他明白了。


    他知道為什麽那個孩子是紅色的了。那是人體曝露在超高溫下,一瞬間內就被碳化,呈現木炭燃燒時的紅色。


    那是——


    (啊——對了——我,我們是——)


    兩個小孩走進了山裏,但是回來的隻有一個人,可是回來的那個人卻完全不記得有兩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兩個少年在進山的時候,看到天空中有什麽東西降落了下來,就在那一時刻,兩個人都已經死了。


    從一開始,就沒有男孩幸存下來。


    這些男孩的身體在超高的溫度下瞬間碳化,在燃燒殆盡氣化的過程中,似乎有那麽一瞬間全身都變成了紅色——那個時候背對著熱源的人目睹到另一個人時的模樣,就是那個紅色小孩的樣子。


    於是——從天而降的某種東西,把男孩們的精神和身體混合在一起,創造出了新的東西。


    那就是莫比烏斯。


    所以也難怪他覺得自己沒有名字。


    因為他本來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


    然後,他知道了自己為何會小心翼翼地隨身攜帶著這個紅色的東西。那是因為那個小小的物體才是“本體”,他這樣的隻不過是一個附帶的存在罷了。


    他——隻是一個持續不斷地向那個小物體發送某種“信息”的裝置而已,那個紅色東西的任務就是不斷地記錄著這些信息,最終向天空另一側的“某處”報告。


    然而——即便如此,從一開始就有太大的偏差。


    莫比烏斯被放任自流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他的“本體”也完全沒有真正的活動,隻是被封印了起來。當它從天而降的時候,產生了某種致命的傷害——因此隻有這麽想才能解釋如此混亂的狀況。


    ——在這“四顆牙”當中,有一個本已經被統合機構回收,但卻在“manticore shock”事件中得而複失了,另一個因為“明明看到了,但是誰也沒有認出來”而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每一個從天而降的“虛空牙”,也許全都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損傷,使得它們無法正確地完成任務——但這是為什麽呢?


    這個答案是莫比烏斯本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因為真正在爆炸中心被炸飛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知道是什麽東西摧毀了自己的。


    (啊——是這樣嗎?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他現在總算明白了,是什麽驅使著自己,是什麽引導自己來到這樣的地方,以及原因為何。


    他終於領悟到了一直被某種無處可尋的情緒糾纏不休,隻要觸碰到的任何東西都會變得粉碎的人生意義。


    就是毫無意義。


    它隻不過是一個錯誤、一堆破爛、一個失誤,僅此而已。它是從最初的最初就麵臨挫敗的徒勞嚐試。


    當明白這一點的瞬間,莫比烏斯感到十分地神清氣爽。他心情變得輕鬆許多,甚至都想吹口哨。但是因為他不會吹口哨,便解開封口,把一直以來珍藏的紅色東西從公共汽車的窗戶朝外麵扔了出去。讓它回到從天而降來到這個世界的地點——“牙之痕”的正中間。


    他已經明白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了。


    他隻是一個單純的附屬品,一旦脫離了“本體”就不再具備任何獨立性。他——隻是一個空殼,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裏,然後自己也恢複了炸彈的特性——公共汽車哐當地來回搖晃著,原本站著的他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的同時,他的身體也被炸得粉碎。


    本該沒有意識的他,但最後卻露出了無法形容的表情。如果要試著對這個表情進行解釋的話,也許會變成這樣的故事。


    在某個非常遙遠的地方,他又變回了小孩。


    “呀,莫比烏斯。”


    他眼前還有一個小孩。是和他一起進山的孩子。


    “呀,好久不見。”


    “嗯。是啊,莫比烏斯。”


    “你為什麽會在這地方?”


    莫比烏斯向這個小孩問去,對方卻反問道,


    “你才是,為什麽在這裏?”


    “總覺得我好像迷路了很久。”


    “哎,那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真的是非常辛苦,累得精疲力盡呢。”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哦。”


    “等著我來?”


    “等著你來。”


    這個小孩對著莫比烏斯點了點頭。


    “可是我覺得我哪兒也去不了。因為我什麽也做不了。”


    “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哦。你在外麵做了什麽,和你接下來要去哪裏沒有關係。”


    “但是我弄不清楚的事情會怎麽樣呢?”


    “你把這些東西扔在這裏就行了。”


    “如果扔掉了的話,這些垃圾會不會給後來的人添麻煩呢?”


    “那你就交給那些人吧。你應付不來這些東西嗎?還是要無視這些東西撒手不管?或許這些東西能給別人幫上忙也說不定哦。所以你已經自由了。一起走吧。”


    “唔嗯,不過有點害怕啊。”


    “你有什麽害怕的原因嗎?”


    被他這麽一問,莫比烏斯想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了一種似是而非的表情,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沒有這樣的東西。反正他既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沒有想去的地方。


    那張臉並不顯得特別絕望,但也不顯得充滿希望,就是這個樣子。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也許這就是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1.


    ——千鈞一發之際逃出來的公交車在蒼衣身後爆炸了,他切身地感受到了爆炸氣浪的衝擊。


    因為他抱著昏厥中的綺,所以動作遲緩——他們沒能從爆炸的餘波中逃脫出來,被吹飛了。


    他的耳朵一瞬間完全失聰了——護著綺的地方沒能抵禦住衝擊,身體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力量,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他感覺有兩三根筋肉斷開了,韌帶也被拉長了。


    (——咕……!)


    他們被拋上空中,又落了下來,在山坡上骨碌骨碌地滾了下去,又衝進了灌木叢中。


    蒼衣沒能安全落地。他仰麵倒地掉了下來,全身重重地撞在地上。


    綺壓在蒼衣的身上,她應該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但是仍舊昏迷不醒。


    “……嗚、嗚嗚——”


    蒼衣讓綺躺在地上,自己站了起來。


    他仰望天空——顏色已經不再是灰色了。


    平常的,普通世界的天空回來了。


    蒼衣他們已經成功逃離了那個異空間。他們抵達的那一刻發生的爆炸,似乎又把他們吹向了產生一點偏離的時間,盡管如此,四周的天氣和景色仍然和以前一樣,而且從太陽的位置來看,時間沒有經過太久——在他們被囚禁在異空間之後,這個世界最多也就經過了一兩個小時吧。


    (然而,但是——)


    蒼衣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


    他一直以為龍卷風才是造成這個事件中一切東西的根源,隻要從異空間成功逃脫,所有的問題就會煙消雲散。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在那個空間裏呼嘯肆虐的龍卷風,和本應是這個事件起因的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關係。那個男人隻是產生異空間的一個契機罷了——他應該完全不具備可以創造龍卷風的精神吧。


    那麽——那麽,那個龍卷風是誰創造出來的呢——?


    蒼衣想起來了。沒錯,那輛公交車上除了他、綺、長穀部,還有那個男人之外——明顯還有一個人被卷入其中。


    (是公交車——司機嗎——?)


    當他這麽想的時候,那個聲音已經在周圍轟鳴了。


    “嗷嗷嗷嗚,嗷嗷嗷嗚”


    那個似乎要劃破空氣,在悲傷地哀怨一般的聲音在朝他們所在的地方逼近。


    發光的龍卷風和他們一起出現在了這邊的世界裏。


    “…………”


    蒼衣茫然地抬頭望著它,


    那個公交車司機——不管怎麽想,都已經死了。因為他們所有人一起都被卷入到了爆炸當中。


    那個龍卷風,想必是他精神具象化的東西吧——不過它體現了什麽含義呢?


    他終於明白那個龍卷風為什麽會發光了。那是因為在它內部接連發生的連鎖反應不斷引發著爆炸。蒼衣他們在異空間遭遇的那些炸彈們在威力上無法比擬的“念頭”不間斷地持續爆炸著。


    它旋轉著,把周圍的東西都卷入進來,形成了一個龍卷風——它是懊悔的結晶嗎?


    它所造成的破壞性現象是如此巨大而顯著,以至於無法稱呼它為鬼魂了。


    (——是、是在發怒嗎?……因為自己被蠻不講理地牽連進了一個事件中而被殺……?)


    蒼衣無法想象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完全無法理解——什麽樣的念頭才能催生出這麽強大的力量。


    但隻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作為炸彈製造裝置的brick已經不在這裏了,盡管他們已經離開了異空間,但是那個龍卷風卻沒有消失,事到如今——這意味著蒼衣已經完全想不出可以消滅它的方法了。


    “嗚、嗚嗚——”


    蒼衣——無能為力。


    “嗚嗚嗚……”


    蒼衣全身失去了力氣,當場癱倒在地上。已經到極限了。他的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


    一旁的綺仍然躺在地上,她的身體也是一動也不動。


    龍卷風無情地向他們二人所在的地方逼近——恐怕它在這個過程中,對蒼衣他們並沒有什麽敵意吧。因為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隻是——在它前進的前方有兩個人而已,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具有壓倒性力量的東西蹂躪無力之物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大象不會意識到自己會踩碎螞蟻一樣。


    “啊啊、啊……”


    蒼衣這才知道了自己的脆弱。


    “咚”的一聲——他仿佛聽到了內心深處被什麽東西所擊中的聲音。這種感覺就像他至今為止的生存意誌,在沒有任何反抗力的情況下墜落了下去一樣。那是一種既無法歎息也不能悲傷,是一種徹底的停滯感。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那個聲音。


    以前發生過的事,現在像反彈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唉……?)


    這一次,是在龍卷風的轟鳴聲中隱約夾雜著仿佛低語一般的聲音。


    就像在湍急的水流中滴下的一滴墨水沒有溶解在水中,卻迅速地隨著水流勾勒出了一根線一般,那個聲音——口哨的聲音,異常清晰地傳到了蒼衣的耳朵裏。


    (——什……)


    蒼衣——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在他麵前,不知什麽時候——宛如貼在地上的影子站了起來一般,這個剪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是一個與其說是人形,不如說更像一個筒狀的黑影。


    而且一直都能聽到的口哨聲聽起來是《紐倫堡的名歌手》。


    (那——那是什麽——)


    這個影子戴著帽子,披著鬥篷,所以看起來像一個圓筒,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問題不在這裏,而是它所散發出的氣息實在是太詭異了。蒼衣見過許多強敵。其中也有明顯比自己強大的人,也有不得不從敵人那裏逃之夭夭的時候。要說是失敗感的話他之前已經體驗了很多次。


    然而——他這時沒有體會到失敗感。


    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那裏有的隻是比他更冷酷、更無情、更毫不猶豫,甚至就連“殺氣騰騰”這個詞都顯得特別溫和,隻是——


    (那、那個是——那是……那東西——)


    那隻是……是的,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


    (不、不是死神嗎……?!)


    蒼衣的身體不自覺地喀噠喀噠地顫抖起來。他哆嗦不停的嘴唇不經意間地顫抖著說出了這個名字,


    “不——不吉波普……?”


    那個黑帽子麵對著逼近中的龍卷風,泰然自若地站著,擺出準備迎擊的架勢。


    在呼嘯的狂風中,隻有口哨聲在響。


    2.


    曾經身為公共汽車司機的山下善次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的情況下,他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隻有他意識的一部分受到附近異變的影響,變成波動殘留了下來。


    (——呃……)


    那個意識裏沒有特別的憤怒。也沒有煩躁。如果說生前有什麽感覺很接近這種意識的話,那應該說是困惑比較合適吧。


    (——呃,是怎麽回事來著?——我是在開車來著——是長途汽車,還是公共汽車來著?——我必須得去什麽地方才行——是什麽地方來著?——)


    雖然支撐自己意識的身體幾乎都不見了,但是那個意識的片斷卻處在漩渦的中心,成為了一切的起點。而且同時也防止了那個漩渦的意識擴散。與其他的精神具象化炸彈不同,因為它沒有明確的形象,所以爆炸的能量和想要將其整合起來的各種傾向相互牽引拉扯,從而形成了一個漩渦。


    這恐怕是幾乎無法想象的偶然產物吧。瀕死之物和以生命為起爆劑的東西之間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


    然而——不管這是多麽異常的事情,已經出生的人都會想要活下去。


    對於山下善次來說,活著意味著什麽呢?——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抱著積極的意誌生活的一類人。如今這種意識變得更加分崩離析,他已經不再具備複雜的意向了。


    (啊~……可是,我必須要回家啊……)


    隻有這種模糊的意識在可怕的破壞性漩渦中輕飄飄地漂浮著。


    (惠美和寶寶正在家裏等著我呐……不趕緊回去的話……呃,我家在哪裏來著?……)


    “想見到家人”這種強烈的意識足以產生一個不可靠的,但作為念頭卻能擾亂時間的龍卷風,它在這一強力意識的引導之下,就這麽遊蕩不定地向自然而然會有很多人生活的山腳下移動而去。


    然而,在這個曾經平凡無奇的男人山下善次的意識前麵,突然出現了一股奇怪的寒意。


    (……?什麽……?)


    已經變成龍卷風的善次沒有了視覺、聽覺和觸覺。感覺這種東西已經不存在了。他甚至對將自己卷入其中並撕成碎片的東西,也沒有任何認知。


    盡管如此,隻有那種冰冷的感覺,簡直猶如他還有肉身之時,在隆冬時節突然有人把暴露在室外的手突然插進他的衣服貼到後背時,他忍不住發出“噫呀”一聲慘叫一般,突如其來地侵入了進來。


    “……你已經不容於這個世界了——”


    仿佛有什麽冰冷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不管你怎麽想,你都已經成為世界的敵人了——所以,”


    這個聲音的語氣反而顯得非常平靜。因為對於這個聲音的主人來說,講述這樣子的內容是一件再自然不過、極其尋常的事情,所以聽起來完全沒有異常的感覺。而發生的又是最離奇的事。因為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所以我要——殺了你。”


    原本是山下善次的意識,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喪失了理解它們的認知能力。所以,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動搖,為了回到本該等待他歸來的家人身邊,他沒有改變方向,就這樣——徑直向前衝了過去。


    *


    “…………”


    蒼衣秋良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


    無論他事後和誰解釋,估計人們都隻會認為他僅僅是在開玩笑吧。然而,當這種事情在眼前發生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人笑得出來。


    在幾乎要直達天際的巨大的龍卷風風柱前麵,站立著一個大小不到其萬分之一,形似小小圓筒的人影,纖細的手臂“唰”地從那件鬥篷裏滑了出來,然後這個人影“嗖”地一下快速揮舞起雙臂,就像一個有點溫順馴良的管弦樂團指揮家,動作雖然隨著音樂旋律的高低起伏而一張一弛,卻缺乏變化顯得有些單調——僅此而已。


    隻不過是幅度非常小的動作而已。


    蒼衣也不太清楚結果是什麽。似乎可以從黑帽子的指尖看到閃閃發光的絲線一樣的東西。就在黑帽子擺動手臂的時候,那根線的末端好像鉤住了什麽小碎片似的東西,從龍卷風裏拽了出來——這一切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根本就看不清細節。


    然而——隻是在一瞥而過中確認到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碎成兩半的頭蓋骨中的一部分。它僅僅是一個碎片,不再是任何東西,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屍骸——被從龍卷風中扯了出來。


    就在這時,所有匯聚到某一焦點的聯係都中斷了。仿佛維係著一切的絲線都被切斷了一般。


    ——嘩……


    龍卷風膨脹了起來,卻很輕柔,但是已經無法恢複原樣了——它在一瞬間向四麵八方擴散開來,每一股洶湧的氣流都朝各自互不幹涉的方向胡亂地飛散而去——然後,都結束了。


    龍卷風歸於虛無,已經無法確認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啪嗒一聲——遠處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那肯定是死神剛剛鉤出來的碎片落到了地麵上吧。但是它實在是太小了,聲音也太過微弱,甚至都無法知道它落到何處。然後,就連它反彈而起的聲音,都再也聽不到了。


    “…………”


    蒼衣驚呆了,一臉茫然——


    “————”


    不吉波普朝著龍卷風消失的方位,做出了某種類似於聳了聳肩的動作。


    然後,不吉波普就這樣離開了,對蒼衣他們看都沒看一眼,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3.


    ……空氣中彌漫著煙塵。


    這裏是“牙之痕”的中心——是地麵上一個凹坑的底部。在發生了爆炸、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混亂,以及狂風呼嘯肆虐之後,在這一切都過去以後——這裏已經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了。


    此時此刻,出現了一個人類的身影。


    是雨宮美津子——也就是limit。


    “——呼呣。”


    她又回到之前了應該已經確認過的那個地方。


    這是由於她目睹到了突然出現的一個奇怪的龍卷風開始向山腳下移動。


    因為事態實在是過於錯綜複雜,所以她判斷在這種時候反而應該回到起點。


    (那個龍卷風——似乎已經消失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嘛,算了——)


    她在腦海中把迄今為止掌握到的所有信息拚湊起來。而且多少也梳理出了一些脈絡。


    在如此冷靜的她麵前,忽然間——空中出現了一個點。


    它呈現像磚頭一樣的紅色。


    “————”


    limit以非常警覺的眼神目不轉睛地觀察著。


    那個顏色像紅磚一樣的東西,與它在兩個維度之間交錯的一瞬消失不見的時刻相反的是,現在正試圖重新實體化,回到它原來的樣子。


    “————”


    limit靜靜地觀察著這個紅色的東西。


    它漸漸長大,變得像嬰兒一樣大——然後,limit就在這時動了起來。


    她豎起一根手指,用手指了指這個東西。


    緊接著——這個在不斷長大的東西,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麽……”


    limit小聲地喃喃自語道,


    “不過看樣子,你可能是曾經降落在這片土地的人——你被一個小孩子撿到,離開過這裏一次,然後被什麽東西引導回了這裏,對吧?”


    她的手指所觸碰到的地方,看上去好像什麽都沒有。然而,那根手指的確觸碰到了——對方也接觸到的空氣。


    “——而且,如果僅僅是小孩都能正常保管好幾年的密封程度,那麽換作是我的話,我可以更徹底、更簡單地把你關起來——把你裝進一個空氣包(airbag)裏哦——”


    她的嘴角浮現出淡淡的一絲微笑。


    在她麵前,一個被固定在半空中的紅色小孩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limit對這個小孩點了點頭。


    “沒錯哦——你恐怕從原本的任務中被驅逐了出來,而我就在剛才,把我至今為止的所有人生都拋棄得一幹二淨。我倆可是非常相像的同伴哦——”


    “…………”


    一個能從所有的內心中創造出炸彈的存在,一個能把所有東西都封閉起來的人,他們二人就這樣在這裏相遇了。


    *


    “……嗚、嗚嗯——”


    在好像搖籃一般溫柔搖晃的感覺中,綺醒了過來,


    “……啊。”


    “你醒了嗎?”


    從相當近的地方傳來了蒼衣的聲音。而且從胸口、腰部到大腿都能感受到一種溫暖的觸感。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蒼衣背著下山。


    “…………”


    她趴在蒼衣背上,動作僵硬地環顧著四周。


    這裏的天空不再是灰色的了,道路也變成了普通的鋪裝馬路。


    “那個——蒼衣君……”


    “怎麽了?”


    蒼衣用冷淡的聲音說道。可是和之前的不同,他的聲音裏充滿著疲憊的氣息。


    “……我們——”


    綺恍惚地微微搖了搖頭。


    她想要回憶起自己攥著的brick那隻牽著她手的觸感,輕輕地動了動摟著蒼衣胸口的手。但是那裏已經隻有隱約殘留的記憶了。她想——就連那個孩子究竟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都再也無法確認了。


    “我——”


    她含糊地低語說道。


    無論什麽時候,自己都是——然而句話隻會沉澱在她心中,無法清晰地表達出來。


    “…………”


    蒼衣隻是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背著少女在走。但他心裏仿佛在說——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該去何處才好,所以反正把她送回到她能回去的地方不就好了嗎?——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冷漠隨意的行為。


    風僅僅從他們兩人身邊吹過——


    然後,從他們兩個人的前方傳來了人工的“轟轟”的噪音。汽車的引擎聲越來越近。


    “能走了嗎?”


    蒼衣問道,綺點了點頭,便從他的背上下來了。


    兩人呆呆地站著,一輛警車載著幾個人向他們駛來。灰色的霧氣散去了,看來總算有人前來確認事態了。


    在確認了綺他們兩人的身影之後,警車停了下來,感覺有幾個人紛紛從車裏跑了出來。


    這些人中有末真和子以及穀口正樹的身影,這讓綺大感意外。他們好像已經知道自己很危險了——


    “綺、綺——!”


    正樹一看到她的身影,就率先衝了出來,跑到了她近前。


    這股衝勁讓她本以為正樹會突然抱住她,但是他在她的正前方突然停了下來,並馬上確認她的身體上有沒有嚴重的傷口,然後“嘩”地一下——兩眼突然溢出了淚水。


    對於他的過度反應,綺有些不知所措。


    “……正樹——”


    “太、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真地……”


    正樹站在綺的麵前,感到不知該如何是好,隻顧著看著她的臉。如釋重負的眼淚接連不斷地流了出來,淌濕了他的臉頰,哭泣得幾乎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那個,正樹,”


    “什、什麽事?”


    “硬要說的話,我想,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啊——”


    她好像喃喃細語一般小聲地說道,然後微微一笑。


    “啊、啊啊——是嗎?也許是這樣吧。唉、呃——”


    正樹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似乎從她那髒兮兮的模樣中體會到了她的艱苦遭遇,結果又哭了起來。


    “不、不過,真的是太好了——!”


    就在正樹正在哭泣的時候,警察和末真和子等人終於從後麵追了上來。


    “你、你們——發生什麽事了?!”


    警察向他們打了聲招呼。接著站在綺身後的蒼衣平靜地說道,


    “我們乘坐的公交車遭遇了龍卷風,而且翻倒了——”


    並補充道,


    “司機已經死了。因為公交車發生了爆炸——”


    “龍卷風?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嗎?”


    “我覺得是的。”


    “其他乘客呢?”


    被這麽一問,蒼衣幾乎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道,


    “沒有。”


    因為長穀部京輔生死未卜,不管怎麽想,還是不要把那個與統合機構有關的男人告訴別人為好。反正沒有目擊者。警察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話,點了點頭,進一步問了一句,


    “你們是步行走到這裏來的嗎?”


    這次蒼衣稍微嚅囁了一下,然後想了想,說道,


    “在走到這裏的路上,我們有點迷路了——”


    這麽說著,他抬頭望向天空,接著微微歎了口氣。


    啊啊——對了。


    真的是,迷失了好久啊……


    “是、是嗎?看起來很不容易啊。”


    看到蒼衣全身的衣服都已經破爛不堪而且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警察也被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們身後,似乎是催促著警察把他們一路帶到這裏來的末真和子和穀口正樹,圍著綺叫嚷著,“太好了!太好了!”


    蒼衣斜眼看著他們這個樣子,接著——他也微微笑了一下。


    然後,他直接跟正樹搭話道,


    “你就是正樹嗎?”


    “唉?”


    正樹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初次見麵的蒼衣秋良。


    “我是她的同班同學。她幫了我不少忙,我也要向你道謝。”


    “啊、啊啊——我才是,呃,要謝謝你。”


    正樹低下了腦袋。蒼衣苦笑著,


    “你也是很辛苦啊——”


    對他如此嘟囔道。


    “哈?”


    正樹又瞪圓了眼睛,看到蒼衣向他伸出手來,就急忙把他的手握了回去。


    他們不明所以地互相握了握手。綺和末真有點驚愕地看著這兩個人。


    “喂——那邊的。”


    一個聲音從警車內副駕駛的座位上傳了過來。是女人的聲音。


    蒼衣回頭望向那個聲音的方向。她隻對蒼衣招了招手,並準確地做出一個手勢,讓後麵三個人都待在原地。


    蒼衣以為警車來的時候就會叫他過去。因為坐在警車副駕駛上的,正是他熟悉的limit——雨宮。他向她接近過去。他想著警察也被一起叫了過來,就走了過去。


    “巡查長,請你先去那個事故現場吧。應該馬上就會有人前來支援,請和他們回合,並請求指示。我會保護好這些孩子的。”


    “我、我知道了,雨宮女士。”


    警察向她敬了個禮,然後就匆匆忙忙地爬上了山路。


    蒼衣歎了口氣,把臉湊近雨宮。


    “喂——看起來你牽扯進了相當多各種各樣的事情啊。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這麽低聲說著,她用冰冷的目光凝視著看回蒼衣。在那個目光中——“嗯?”——蒼衣感到了一絲微弱的違和感,就在這時,雨宮張開嘴唇說道——


    “你就是蒼衣秋良嗎?”


    “……唉?”


    蒼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也不像是應該偽裝的狀況。綺他們幾個人待在稍遠的地方,所以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那麽——


    “——不、不會吧,你是——‘reset’嗎?”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她好像是長得和limit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


    雨宮世津子——擁有“moby dick”這個超強破壞能力的統合機構裏首屈一指的善後者,出現在了蒼衣麵前。當然,蒼衣的事情她早就聽姐姐講過了。


    “姐姐——美津子失蹤了。哪裏都找不到。你知道她要去哪兒嗎?”


    reset用很尖銳的語氣,開門見山地向他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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