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緊貼肌膚,這裏是深不見底的奈落之洞窟。


    悠佑站在帕姆的柄上,向四周都是岩石組成的牆壁突進,同時十分警惕地警戒四周。隨處可見的岩石縫隙之中數不清的魔法生物眼裏泛著紅光。從奈落之中吹起的風夾雜著刺鼻的腐臭,悠佑再次切身體會到了這個階層的恐怖。


    這裏是工房迷宮的第十二層——『屍獸的樂園(undead’s eden)』。


    這是大量死靈種棲息的奈落之洞窟。如果注意一下之前潛伏在岩壁之上的魔法生物,就能發現其中的大多數都有著枯瘦的身軀以及腐爛的肉體。風中的腐臭並非來自死屍,而是由這個階層中的『生物』釋放而出。


    「嗯,有多久沒來過這裏了呢。」


    悠佑駕駛著帕姆滑向奈落之淵,順著記憶向目的地前進。


    保持在不知何時魔法生物就會發動襲擊的緊張狀態下過了幾分鍾。


    悠佑麵前出現了與這個階層完全不相稱的巨大閣樓。它被魂靈之火照耀著,巍然聳立於岩壁之上。


    「——你們就是前來歡迎我的使者麽。」


    骨架身體一擺,從這所巨大閣樓之中出現了兩隻骨邪蛇(skull shell lord)。


    他們的骨質喉嚨中發出聲音進行威嚇,但因為此處的野生魔法生物並沒有理性與知性,因此它們是被誰作為使魔所驅使的。


    悠佑刷地重新帶上刻有紋章的白手套,進入了戰鬥態勢。


    ——但骨邪蛇似乎沒有擺出迎戰的姿勢。這兩隻骨邪蛇身體一彎,像是在引導悠佑走向通往巨大樓閣的門一般。


    然後悠佑的麵前出現了一條蛇骨之街。


    「是在歡迎我……不可能吧。到底想要幹什麽……」


    他從帕姆之上飛落至骨之街。悠佑對自己腳踏的骨地的不可思議之感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然後繼續前行,雙手打開了巨大樓閣的門。


    麵前是一個由燈籠圍成的儀式場地,燈籠之中還有昏暗的青色火焰。


    由渾濁的血液構築而成的魔法陣之上,四處散落這各種各樣的生物骸骨。


    然後——


    「——哈哈,真是好久不見的客人。克勞德,做好了取悅我的準備了嗎?」


    一個仿佛在估價一般,帶著沉重壓力釋放而出的聲音響起。一名身穿深色長袍的男人站在咕嘟咕嘟沸騰的大鍋之前,雙眼閃爍著昏暗的光芒。


    「……這說法聽上去就像是知道我會來一般呢,威爾韋德前輩。」


    「嗬~,不要再做無用的試探了。我在某種程度上認可你。你早就知道我會預料到你會來了吧?因此也不需要什麽麻煩的墊場節目了,趁我心情還沒有變得糟糕之前,直接進入正題。」


    男人全身纏繞著滿是腐臭的味道,因血跡而髒汙的製服之上纏著紫色的領帶。也就是說,他是索拉納卡爾塔六年級的學生。悠佑無論是在知識層麵還是在經曆層麵都知道這位在深層有著自己工房的前輩。


    佐菲亞·威爾韋德(zofia velved)——索拉納卡爾塔屈指可數的死靈術師(necromancer)。


    死靈術師是馴獸師(tamer)的一個魔法使分支,指以術理操縱怨念種與死靈種的魔法生物的人,成為高階的死靈術師還能從死屍之中製作自身的使魔。雖然這種行為是對生命的褻瀆,但本就是使用惡魔之法的魔法使們根本就沒有什麽善惡觀念,玩弄生命奧秘在魔法界中也隨處可見。


    「——那麽威爾韋德前輩也知道我前來的理由嗎?」


    「當然。不過雖然我知道你為何前來,但不知道你想打聽這件事到哪種程度。雖然我沒有義務保證會老實回答你,但因為稀客拜訪心情也算是相當開心,說不定會說漏嘴哦?好了,試試吧,趁我心情沒有惡化之前問我你想知道的事情。當然,如果你問錯了問題你也加入死肉的隊伍之中去吧。」


    悠佑用苦澀的表情回應威爾韋德怪異的親切。


    不知何時,儀式場拿著骨劍與骨斧的骸骨發出了桀桀的笑聲。隻要威爾韋德發出命令,這些屍兵就會將他們的矛頭一齊對準悠佑吧。


    「……呼。」


    他深呼吸一口氣撫平自己宛如連敲的鍾聲般跳動的心髒。


    悠佑看了一眼威爾韋德渾濁的雙眼,開口說道。


    「威爾韋德前輩,你為什麽把露娜當成了目標?」


    「哦,露娜是誰?我沒有印象啊。」


    「裝不知道也沒有用。出現在第二層的骨邪蛇……是前輩的手筆吧。」


    「克勞德,話別說得太死。我經常會把失敗作扔到別的階層。你們遇到的骨邪蛇應該便是如此吧。雖然我不知道露娜是誰,但會被那家夥襲擊純屬偶然。我都不知道我丟掉的骨頭會幹什麽。」


    悠佑再次深呼吸一口氣,然後——


    「——我拜讀了『有關於對死靈種進行不死性憑依的實驗結果』。」


    「————是嗎。」


    威爾韋德宛如饒舌般回轉的嘴一下子停止了。


    死靈術師雙眼微眯盯了悠佑幾秒——然後露出一絲壞笑,咧了咧嘴接受了青年的指摘。


    「啊哈哈哈,原來如此,作為理由已經足夠充分了。很好,我承認吧。那條骨邪蛇就是我出於某種目的而放出的。」


    悠佑說的是威爾韋德幾個月前發表的一篇論文的標題,內容大約是擁有經曆過死亡的靈魂的死靈種對於生有著強烈的執念,對持有不死性的魔法生物有著很高的親和性。具體而言就是以持有不死性(nocte talent)的魔法生物的遺骸為媒介製成的死靈種能有少數繼承不死的特性。


    閱讀過寫有這個實驗與結果的論文的悠佑,確信第二層出現的帶有不死性的骨邪蛇絕非失敗之作。


    「實驗的成功率即使向上取整也隻有百分之二,而且具有不死性的魔法生物的遺骸也不是能簡單獲得的東西。而那條持有不死性的骨邪蛇便是成功的案例——不惜使用這個東西也要襲擊露娜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呢?」


    麵對悠佑充滿確信的提問,威爾韋德的笑容並未消散,而像是感到相當滑稽般地向悠佑張開雙手。


    「像你這樣的男人居然會如此執著嗎。尤其是你對這個小姑娘一無所知,何等的諷刺——好吧,我就告訴你吧。」


    他像是完全在興頭上了,嘴角彎曲成了半月形繼續說道。


    但僅僅隻說了一句。


    「安潔利克(angelique)。」


    「——!」


    悠佑的表情凍住了。


    心髒宛如碰上了冰柱,受到的衝擊讓他忘記呼吸。


    「這便是那個小姑娘的姓氏。這句話對你已經足夠了吧?」


    「…………原來如此嗎。」


    悠佑頭腦中了解了一切的聲音高鳴。


    威爾韋德襲擊露娜的理由,以及露娜作為魔導書作家所擁有的魔術才能。


    威爾韋德說出的姓氏能夠將一切謎團瓦解成碎片。


    「——那麽,在你知道真相之後還想讓我做什麽?」


    「請不要再盯著露娜了。」


    「我當然拒絕。隻要有了那個小姑娘的肉,我的研究就能更進一步了。當然我不會殺了她,畢竟要和學校的教員們打交道實在是費勁啊。不過希望能原諒我讓她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那麽果然還是希望您能放棄露娜。」


    悠佑的語氣強硬了起來。


    同時他用力地戴上手套,刻有魔力的文章放出藍色的光暈。


    爆發燃燒的魔力並沒有收入悠佑的身體之中,溢出的部分卷著旋渦搖動著儀式場。有幾具骸骨被波動殃及,身體節節崩毀,成為骨片被暴風吹散。


    「—————哦,克勞德,想跟我打一架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


    如果一旁有魔法使的話,估計隻是看向他就會意識昏迷吧。但對方是索拉納卡爾塔的六年級學生,是在沒有盡頭的魔導之中通行的死靈術師的君臨者。


    「……」「……」


    相互對峙了幾分鍾——悠佑沒有出聲,沒有行動,隻是靜靜思考著,盡可能預測之後發生的事情。魔法使的戰鬥中,無法預知未來的人就會敗北。充滿寂靜的空間中——威爾韋德率先將沉默打破。


    「……還是算了。雖說已經墮落,但對手可是『流星』。要是在這裏打起來,我好不容易搜集的骨肉損壞的話實在是消受不了。好吧,我與你口頭約好,今後不再對露娜·安潔利克出手。滿意了?」


    「——嗯,如果這句話值得信賴的話。」


    「哈哈。你還真是了解我。」


    兩人都暫且收起了敵意,開始交談。


    雖然不足以令人安心,但似乎成功表明了『如果想要瞄準露娜,我也有這樣的覺悟』。姑且算是達到了預期的及格線,悠佑露出了信服的神情,把裝有什麽東西的袋子丟到了威爾韋德麵前。


    「這是什麽?」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裏麵是『遺龍(lost dragon)』的鱗片。我覺得您應該不會無條件地放跑獵物,所以準備了一些小禮物。


    「哦,遺龍還挺少見。話說你好像在五年級的升級測驗時討伐了遺龍對吧。但是真的好嗎,這可不能成為我不再向露娜伸手的保證哦?」


    「如果這能夠提升您不再出手的可能性便有一試的價值了。即便是無用之舉。」


    「那便卻之不恭了。」


    威爾韋德命令一具骸骨將袋子運進深處。


    「我的事情便到此為止了。再見。」


    「嗯,這段時間還真是久違地令人興奮。歡迎下次再來。」


    與情緒高漲的威爾韋德對照,悠佑表情僵硬地走向出口。死靈術師看向他的背影,聲音相當開心地說道。


    「克勞德,你記住,我們是魔法使,以魔導為目標的瞬間我們的道路就已經是邪道了。無論怎樣掙紮,我們走的都不會是夢啦、希望啦這些的道路。教導後輩這些也是前輩的義務。」


    「…………再見了。」


    丟出沉重的話語之後,悠佑像是要將之甩掉一般邁開腳步。帶著各種各樣的感情,悠佑離開了死靈術師的工房。


    ***


    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院的校舍,『冰水晶之城(crystal pce)』。


    這所占據了恩斯托利亞大陸東北部漂浮的一整個島嶼的巨大學舍,是一所宛如沐浴在月光中的水麵一般閃耀的水晶之城。刺向天空的尖塔之中好幾具幽靈魂(ghost)搖曳著火焰,其上還有聖龍(fáfnir),金色的鱗片發著光芒。


    雖然建築的構造千奇百怪,但構成校舍的水晶是無論探尋這個世界的何處都無法找到未知礦物(unknown mental)。根據索拉納卡爾塔探究學,這所校舍是由古代魔術師使用『遺失(lost major)魔法技藝(technology)』建造而成的。在古代魔術師生活的大陸黎明時期,有很多難以用現代魔法解釋的『遺失魔法技藝』,為了讓古時的智慧在現代再度複蘇的逆行魔法學在魔法界也是最為盛行的魔法學的一個分支吧。


    地底鋪展開來的工房迷宮自不必說,『冰水晶之城』的內部構造同樣也會每天變化,這也成了索拉納卡爾塔的不可思議中的一項。經常會發生好不容易記住的到校舍的路下一周就會改變,甚至還誕生了當學生提交『構造改變報告』就可以免記遲到的措施。


    然後——就在這般『冰水晶之城』的第二校舍第三樓的走廊。


    有一個單手拿著教材,鞋子踩在玻璃走廊上發出噔噔響聲的一年級學生。


    少女名為露娜·安潔利克。她整齊地束在胸口的櫻發愉快地搖擺,嘴裏哼著歡快的歌,像是馬上就要跳起來一般。


    「哼~哼哼~」


    她無論走在哪裏都帶著歡快的旋律,突然橫掃的視線留在了前方水晶壁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之上,停下了腳步。


    她當然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裏打理好了儀表,但還是想著什麽,向映有自己圖像的水晶壁靠近了一步。她用手指代替梳子輕柔地理了理頭發,拍了拍裙擺上的褶皺,可愛地將領口的蝴蝶結緊了緊,最後向像水晶中映出的自己進行甜甜微笑的練習。


    為了何時能當遇見某人——對,比方說突然遇見某位五年級的前輩時也能夠自然,露娜將自己提高到了最佳狀態。


    「呼呼……」


    帶著一聲微笑,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好事一般,她輕輕捏起裙子的下擺,然後咕嚕轉了個圈,令得裙子翩然舞動。宛如清麗的櫻色花朵的花瓣綻放一般的可愛孕育而生,露娜也向水晶壁中的自己投以滿意的微笑。


    「嗬嗬嗬。」


    然後不知為何變得愉快了起來,咕嚕咕嚕地不停轉著圈。


    露娜就像個剛買了新衣服的幼女一般天真無邪。突然——。


    「哎呀哎呀,露娜,你心情好像相當不錯呢?」


    「嗚啊?!」


    在耳邊被搭話令得露娜後背一緊,因為這份衝擊教材也掉落了。回過頭,背後是一名美麗的女學生,她黑水晶般閃爍著光輝的黑發被窗外吹入的風吹得不斷搖曳。


    「呃,艾維爾(eva)?你什麽時候來的?」


    「嗯~,這個啊,差不多是在你是在對著那麵玻璃牆壁進行『嗯!今天也很漂亮!』的笑容練習的時候吧?」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好羞恥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聽到了自己哼的獨自作曲的歌才會在這個樓層被她看到吧。露娜不由得蹲了下來,雙手捂住像是煮熟般通紅的臉發出了難過的悲鳴。


    就像是要說露娜這般的姿態依然可愛一般,黑水晶的少女將重疊的雙手貼在臉的一側,繼續著柔和的微笑。


    「沒有什麽值得羞恥的不是嗎。露娜今天也很可愛哦?」


    「嗚~嗚~,艾維爾今天也很漂亮哦?」


    「哎呀,多謝。」


    這名宛如包容力的化身的少女名為艾維爾莉娜·雷·諾爾。


    長發宛如溶解了縞瑪瑙(onyx)般飄搖閃耀,雙眸可以被喻為黑水晶。但與之相對,她的皮膚細膩,白得令人炫目。伸出的光滑手足纖細且優美,如果不是相當的頹廢之士便無法對她的美貌做出否定吧。


    她是與露娜同屬索拉納卡爾塔的一年級生,並且是室友。


    兩人在開學典禮時鄰座,相談甚歡,並且地就連房間也碰巧是一間。


    活潑的露娜與沉穩的艾維爾氣質互補,相互的友誼也越來越深,現在已經結下了無疑能夠稱為摯友的羈絆。


    但露娜又想到。


    雖然她同屬一年級,但這名摯友比起自己要有包容力得多。說明白點就是成熟。露娜為了尋找出經常被當成小孩子的自己與她不同的原因而打量起艾維爾的身體,突然焦點凝聚在了她胸口巨大的隆起之上。


    「誒,露娜,怎麽了?」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我那兩團肉不夠嗎!」


    「嗯—,你在說什麽?」


    露娜瞥了一眼自己缺乏果實的荒野般的胸口,開始找起毫無自覺的摯友的茬。雖然這次艾維爾「真拿你沒辦法」「真是麻煩呢」回應,臉上滿是柔和的笑容,但激憤的露娜似乎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洞察她包容力的本質了。


    「那麽,露娜為什麽心情這麽好呢?」


    當露娜一股腦地發泄完自己的不滿,歎了一口氣之後,艾維爾問道。在這種情況下熟練地轉移話題也是增長了她成熟氣氛的一個原因吧。


    「我看上去心情有這麽好嗎?」


    「嗯,相當好。這句話由一直看著露娜的我說出肯定不會有錯。」


    露娜略微思考了一會兒,得出了向她說也無妨的結論。


    「嗯,我遇到了一個很棒的人!溫柔,很帥氣!」


    露娜說著,滿麵笑容,洋溢在歡喜的感情之中。她的說法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寶物的小孩子一般,這也正是她對遇到的某人有著不爭的好感的證據。


    而對於被如此天真無邪的感情撞上的摯友——黑水晶少女又會做出怎樣的回答呢——


    ——艾維爾的表情哢嚓一下凝固了。


    「………………很棒的,人?」


    「嗯!你知道我前不久一個人潛入了工房迷宮對吧?那個時候這個人救了我!他很厲害哦,五年級呢!」


    在露娜開心地說著的時候——麵帶笑容的艾維爾太陽穴啪嗒啪嗒地青筋暴漲。


    這是位於微笑的牢籠之中某種感情的野獸慢慢蘇醒的聲音。


    「…………嗯,那個人是男人?」


    「對啊?」


    露娜沒有發覺那頭野獸已經蘇醒,不經意地對牢籠造成傷害。


    宛如黑煙一般的什麽東西開始從黑水晶少女體內不斷流出。


    「…………露娜喜歡那個人嗎?」


    「嗯,最喜歡了!」


    回答相當純粹,沒有任何別的企圖,


    聞言,艾維爾的太陽穴啪嚓一下,響起了決定性的什麽東西被貫穿的聲音。


    「嗯,艾維爾?怎麽了嗎?」


    「………………嗯,露娜。稍微等一下。」


    咚的一聲,艾維爾一下子與露娜拉開距離。這動作之輕盈能讓人感受到武藝的心得。這也當然,因為她魔法戰鬥的風格便是魔術劍。


    魔術劍士是在這個普遍選擇高火力與遠距離射程魔法的魔法世界中罕見地主打近身戰鬥的魔法使。在敏捷性方麵壓倒性地勝過其他魔法使。


    以經曆過這般鍛煉的腳力離開露娜的艾維爾,轉了一圈,移動到了櫻色少女絕對看不見的位置之後——表情的溫度消失了。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居然敢對我的露娜出手,到底是有多不知輕重啊?要是遇到了一定會把他切碎切~碎當成獅鷲(griffin)的餌食……嗬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這般施加在假想敵的謾罵,冷淡得讓人完全想象不出出自之前還十分沉穩的少女口中。無論是誰,態度與生活方式都會跟據對方的情況而改變,要說的話就是身披假麵的生物。


    這位少女——艾維爾莉娜·雷·諾爾也不例外,要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在她身上假麵會更華麗一些。到底哪種態度是假麵,哪種是本心隻有本人才知道吧。


    「艾,艾維爾,怎麽了?」


    「嗬嗬嗬,沒什麽,隻是有一~點點東西想要一吐為快而已。」


    「……?」


    當她回過頭看向小跑而來的露娜之時,已經完全取回了完美的淑女形象。雖然露娜對於自己摯友突然的怪異行為有些疑惑,但因為咚咚的鈴聲已經響起,便先將這個疑問放在一邊了。


    「哎呀哎呀,我們趕快一些吧。」


    「嗯,走吧,艾維爾!」


    露娜慌慌張張地撿起落在地上的教材,然後兩位魔法少女踩著急促的步伐走向開設下節課程的講堂。


    ***


    聚集在講堂的學生人數一百出頭,全員都戴著紅色的領帶,可以看出這個講座的對象為一年級學生。當然,露娜與艾維爾也出席了這場講座,她們坐到了講堂的一側,做好準備,取出教材與文具一邊閑聊著一邊等待著魔術講師的到來。


    「抱歉,教師樓到這裏的路發生了變化,稍微遲了些。」


    一個身著深綠色長袍的魔女出現在了講堂之中,略微道歉。她身上散發而出的氛圍與沉穩的聲音令人感到她應該年事已高,但她的容姿與周身纏繞的氣氛並不相符。雖然令人覺得已經步入老年,但魔女仍然保有一張年輕的麵孔。


    「梅露美狄亞老師真的是個美女呢。」


    「嗯……但露娜,你知道嗎?有傳言說哪位老師服用了自己用煉金術製作的藥物,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能力。雖然不知道事實到底如何,但就我所聽說的,那位老師似乎從黎明期就活著了。」


    「黎明期……也就是說梅露美狄亞老師已經八百歲——哇啊?!」


    衝擊向講著悄悄話的露娜與艾維爾的額頭襲來。


    應該是飛來了初級的振動魔法吧。她們慌慌張張地重新看向講台,魔女的枯樹枝法杖與尖銳視線指向了她們。


    「那邊不要講悄悄話了。」


    「「是,對不起!」」


    聽聞露娜與艾維爾同時道歉,同班同學們都竊笑出聲。魔女拍了拍手令有些鬆緩的空氣再度緊張起來,集中了學生們的視線。


    「認真聽課。接下來開始探索學的教學。」


    她揮舞枯樹枝法杖畫了個圈,白色的粉筆便自動地在空中遊動,嘎吱嘎吱地在黑板上留下文字。


    探索學是一項以開拓對於魔法使而言十分重要的魔法技術為目標的學科。基於煉金術發現新礦物與新魔法藥物、進入未曾開拓的魔法領域、開發新魔法以及解讀未解明的『遺失魔法技藝』都算在內。


    魔法界經常尋求新資源的開發。活用積蓄的知識與經驗向未知伸手便被魔法使成為『探索』,作為魔法界的一個分支囊括在內。


    「那麽,之前便告知過,明日你們就要進入工房迷宮開始『遠征』。你們已經進入索拉納卡爾塔學習了半年,也有人想要試用新學得的魔法技術吧?如果你們想要窮極魔導,就充分發揮自己的知識與技能,發布作為魔法使的成果給我看吧。」


    聽聞梅露美狄亞的話語,很多學生都麵露興奮之色。他們是魔法使,會因為向未知伸手而內心沸騰也是沒辦法的吧。不過即便如此,工房迷宮是個含有相當程度的危險的地方,也有學生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四處張望就是了。


    「課題便是到達第四層以下的階層。獲取隻有在這種階層才能采集的資源,當然也可以討伐特定的魔法生物。細節已經寫在了黑板之上,做好筆記。將疑問總結起來我最後一並回答。」


    學生們一齊打開了筆記本開始記錄起魔女接下來說的話。梅露美狄亞雖然乍一眼看過去隻是個平淡地推進授課的老師,但她在學生之中相當有人氣。寫板書的過程中也會說「記完筆記了嗎」以及「我可以擦了嗎」之類照顧學生的話語,能夠做到這種作為人類理所當然的關心的魔術講師在索拉納卡爾塔之中相當珍貴。


    「已經大致明白了要點了吧。接下來就給你們介紹會在迷宮探索中幫助你們的前輩——迷宮探索部的諸位,進來吧。」


    聽到梅露美狄亞的呼喊,魔法使們坐著掃帚從講堂敞開的高窗之中出現。從領帶的顏色來看,這個集團由二年級到四年級組成。他們著陸的同時迅速移動到講台之上一字排開。向新生們露出笑容。


    「他們是我所擔任顧問的迷宮探索部的部員。因為對迷宮新階層的遠征在探索學的授課之中是最容易受傷的一項,因此他們計劃將在你們進行迷宮遠征的時候提供幫助。從前輩那裏學習,並且將教誨轉變為自己的東西對於魔法使而言是相當正確的做法。有什麽疑問的話無需顧慮直接提問就好。」


    「「「「多多關照!!」」」」


    高年級學生們單手拿著掃帚豎起大拇指,露出快活的笑容,而對遠征抱有不安的學生們的臉上也放下心來。工房迷宮對魔法使有著極大的威嚇。新生們已經聽過很多次就這般被魔吞噬再也回不到地上的軼事了。


    雖然身為魔法使,但他們畢竟隻是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想要心智成熟尚需些許時日與經驗。


    「高年級的學生一個人帶一個組。因為事先已經問了你們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已經分完組了。點到名字的人快速上講台與負責的高年級生打招呼,然後到別的房間商討探索事宜——接下來開始點名。希望前往第五層『水石之港(abyssrium)』的人:mr·安賓、miss·露西亞、mr·雷蒙德。負責人是三年級的miss·歐蕾特。下一組——」


    被點到名字的學生走上講台與負責的高年級生打了招呼之後,便被高年級生引導著走向了別的教室。講堂之中人數逐漸減少,還留在原地的露娜小聲向艾維爾搭話。


    「那個,艾維爾。還好嗎?」


    「……?你在說什麽?」


    「就是指艾維爾的目的地與我相同。」


    露娜的目的地是第五層最北部的遺跡『古紡圖書館(bibliophil legacy)』。那裏是擁有世界所有書籍的讀書人的樂園。其中的藏書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就算是索拉納卡爾塔迷宮學的權威至今都未能究明。


    說到底工房迷宮中沒有解明的謎題本就更多,但這兩件事要分而論之。在興趣被明確劃分的情況之下,以魔導書作家為目標的少女心中,這個遺跡算是工房迷宮中自己最想拜訪的場所之一。


    「哎呀,露娜會在意這種事情嗎?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不是嗎,這次遠征我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所以就和露娜你一起了。」


    「但是……但是……!」


    「嗬嗬,那下次遠征就陪我一起去我想去的地方吧。在第七層有個地方我很感興趣。好了,這樣就平等了吧?」


    就像是在責備不懂事的妹妹一般,艾維爾微笑著說出了提案。她知道這個溫柔的摯友比起無條件的請求,更加重視對等的關係。她尋求的不是單方麵的給予,而是相互合作的美妙關係。


    艾維爾正是最喜歡露娜的這種地方——訂正,是『也』最喜歡。要問她喜歡露娜的那些地方的話,艾維爾有自信能片刻不停地連續讚美三天三夜——因為露娜就是有這麽可愛嘛!


    「艾維爾……?怎麽了嘛,為什麽笑得這麽歡?」


    「嗯……沒什麽,隻是腦子裏隻是有些興奮了。」


    暴走的腦海中出現了小艾維爾一邊灑著心形標記一邊稱讚露娜的迷之想象。勉強甩掉了那似乎連臉都出現了的想象,黑水晶少女再度將視線移回講台。他突然注意到。


    「哎呀,我們好像排在最後呢。」


    「真的呢……誒,但是——」


    現在留在講堂上的一年級學生隻有露娜與艾維爾了。但是講台上隻有端莊地站在講台之前的梅露美狄亞,看不到其他任何高年級生的蹤影。


    她們不明所以的視線不斷遊曳,魔女靜靜地開口。


    「miss·安潔利克與miss·雷·諾爾。你們想去『古紡圖書館』對吧?」


    「是的。那個,負責我們的高年級生……」


    「遲到了。真是的,真不知道那人是優秀還是不認真——不,應該是兩者都有吧。真是拿他沒辦法…………」


    梅露美狄亞明顯地皺了皺眉,歎了口氣。


    對於嚴肅的她而言,這般姿態實在罕見,因而露娜與艾維爾都瞪大了雙眼。他們對令得這位魔女如此困擾的高年級生問題兒童感到一絲興趣,但又對於他輔佐自己遠征感到了不安。


    「老師,這個人是個怎麽樣的人物呢?」


    聽到艾維爾的提問,梅露美狄亞說了句「這個啊」,看向虛空。


    「作為魔法使非常優秀,最高到達過工房迷宮的第十五層。對魔法生物的討伐實績都能被冒險者工會推薦了。更何況他以一介學生之身成功開發了獨自的魔術基文。就算把他算在內,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魔術基文是表達魔法的咒文,就像是骨架的基礎。


    如果是火係魔法便是『火啊(fle)』,風係魔法則是『風啊(cart)』。無論是屬性魔法還是術理魔法,都有同樣的係統魔法的咒文作為基盤,現代的新魔法的開發的大部分都是在已有的魔法基文之上發展的。那麽開發新的魔法基文就意味著發現了『新係統』,這是對於魔法界而言是絕大的貢獻。


    「那麽就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最好還是別太抱有期待。他與威嚴霸氣之類的東西是最無緣的,更別說品味了。而且……」


    梅露美狄亞目光略微下垂——


    「他相當正直。對於非魔法使而言這是非常好的一點,但對於魔法使,這份人性可能成為不安的源泉。對於必須獨自行走於魔的世界中的魔法使而言最好還是——」


    然後魔女突然停止了獨白。她發現聽自己的話的學生們有一股茫然的氣氛。


    的確剛才說的話不應該對還沒有遇見過那個人物的人們說。


    「抱歉了,年紀一大話也變多了。放心吧。他是一位優秀的魔法使,一定能夠正確地指引你們的遠征。」


    「老師現在多少歲——」


    「——『小姑娘(olgum),你是不是不要命了(luipit)。』」


    魔女的消滅魔法貼著說出禁忌詞語的露娜的側臉飛過。


    咻……地,難以形容的魔法音從後方發出,露娜像個生鏽的洋娃娃般僵硬地回過頭去,發現正後方本應存在的書桌像原本就不存在一般消失了。


    「ms·安潔利克。你剛才是說了什麽嗎?」


    「對,對對對,對不起老師!!」


    時常有人說魔女的微笑就凶月的造訪。看到微笑的梅露美狄亞,露娜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心中的『絕對不可以觸碰的東西(untouchable)』中追加了梅露美狄亞的年齡這一項。


    魔女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麽,因為沒辦法所以開一場特別講座吧。題目是『夢魔書戰鬥(atomo war)』。你們要去的『古紡圖書館(bibliophil legacy)』棲息著很多魔法書(grimoire)係統裏的魔法生物。我現在就告訴你們,好好地聽到腦子裏去,戰鬥中可沒有時間讓你翻筆記。」


    聽到梅露美狄亞的提案,不想學習的露娜發出了「誒~」的不滿聲音。


    「哦,miss·安潔利克。你是不想聽我的課嗎?」


    「我會加油的!」


    看到魔女那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的笑容,露娜一轉態度敬了一禮。


    她用行動證明魔法使是會從失敗之中學習的生物。艾維爾滿臉慈愛地看著摯友這率直的行為,然後將注意力放到了梅露美狄亞的授課之上。


    ***


    「——說起來,你們為什麽要選擇『古紡圖書館』作為目的地呢?」


    在課程的間隙,作為給過度使用的大腦的小菜,梅露美狄亞如此問道。空中遊動的粉筆也在黑板邊緣停下,休息以雜談的形式開始了。


    「啊,那個……我想成為魔導書作家。」


    大腦因塞滿了知識而有些遲鈍,所以露娜的回答稍微有些遲。但她還是不帶羞恥地說出了自己的夢想。她的瞳孔之中能看到像是心情十分愉快的堅強意誌。


    她被人教訓太過魯莽的次數已經不可數了。但即便如此,露娜依然說出了要堅持自己夢想的話語。隻要想起在工房迷宮之中前輩給予的聲援,便不會再在夢想之前膽怯了。


    「唔姆,魔導書作家嗎……」


    露娜說的夢,以及說出夢時她那青空色的眼瞳。


    其中渦旋的光中沒有陰暗,讓梅露美狄亞饒有興致地眯起眼。


    作為索拉納卡爾塔的教員,她當然不會嘲笑向星星伸手的魔法使,但即便如此,一般而言,說出魯莽的夢想之時,人總會帶著害羞與糊弄。然而在她麵前說出自己夢想的學生卻完全沒有這些。她在心中一定已經找到了向夢想伸手的指針了吧。


    梅露美狄亞漫長的教育經驗得到了這般結論,開始斟酌向少女說的話。


    「嗬嗬,我這把年紀還是沒有白過啊……呃,不對不對,我也沒有這麽老吧?」


    對於自己低聲的獨白,對麵的魔法少女們同時浮出一個『?』。魔女咳了一聲,然後豎起了長長的手指。


    「miss·安潔利克,你知道嗎。記載於魔導書中的優秀之物中的故事在這個世界被稱為『神話』。」


    「神話……嗎?」


    閃閃發光的少女眼中揚起感興趣的神色。


    確認了這一點,梅露美狄亞開始了學生參加型的授課。


    「那麽,miss·雷·諾爾。你來說明一下魔法世界中的『神』。」


    突然被扔了個問題,艾維爾「誒」地露出了震驚之色,過了幾秒取回平靜之後詳細回答道。


    「魔法世界中的神……是人類種的集合意識統一時誕生的『魔法概念的生命體』。比如我曾聽聞在大陸曆七十八年,因為太陽獸(atomana)的襲擊而經受了以年為單位的幹旱的水森之國愛德門斯,在大多數國民的祈禱之下與魔法世界誕生了『甘霖之神』,降下了結束幹旱的雨。」


    聽到艾維爾這優等生的回答,梅露美狄亞滿意地點點頭補充了一句。


    「嗯,艾德門斯這個例子也是記載在了教材之中的有名案例。當時艾德門斯的大量國民都抱有著『希望降雨』這一共有的想法獻上祈禱,因此在魔法世界的深淵領域之中出現了『甘霖之神』。」


    梅露美狄亞揮了揮枯樹枝法杖,飛上天空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大大的文字。瞥了一眼這在大陸共同語中讀作神話的字之後,魔女繼續解說。


    「有名的魔導書被稱為神話,是因為閱讀這本書的多數人會抱有共同的想法……放在現在就是感想吧?總之,他們心裏有著一樣的想法。『希望主人公獲勝』、『不想輸給凶惡的敵人』——當這種想法在心中結出果實的那一瞬間,深淵領域之中『神』便誕生了。既然這是誕生出神的魔法故事,不需要猶豫便可將之稱為『神話』對吧。」


    「……誕生出神的,故事……」


    重複這魔女的話語,露娜看向自己的手。她希望某天這雙手也能到達這一步。但魔女所說的,著眼於比這個夢更加遙遠的地方。


    「——不過話雖如此,集合意識想要造神,就必須要有大國規模的人數才行。這實在是大空話,就當成課間的雜談聽聽就好……不過,不過你如果不想當成聽著玩的話倒也無所謂。」


    梅露美狄亞留下一句蘊含著什麽的話語之後便結束了話題。


    雖然少女的眼睛還閃閃發光,似乎還想問些什麽,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魔女注意到她本來等待的人已經快要到來了。


    「……終於要到了嗎。」


    魔女突然抬起的視線之前是被迷宮探索部的高年級生利用成為講堂入口的高窗。想著發生了什麽,露娜與艾維爾順著她的視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們說不出話來了。


    “嗖!!”地一聲。


    伴隨著劇烈的切割空氣的聲音,什麽東西相當快速地靠近——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帕姆,停下來……不行了,吸收太多魔力所以暴走了!這樣的話…………」


    伴隨著滿是焦急毫無從容的聲音,一個騎著掃帚的男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講堂之中。在室內以非常識的速度飛至講堂上空的青年強行修正暴走的掃帚的軌道急轉直下——似乎將狂暴的飛行的終點鎖定在了講台前的魔女身上。


    「危險?!」


    當露娜發出近乎悲鳴的聲音之時,以驚人速度飛行的掃帚已經逼近到了梅露美狄亞的身前。那般速度再乘上人類的質量,便是必殺的炮彈。即便是魔法使也難免受到重創。


    露娜與艾維爾臉頰染上焦急之色,正準備對即將發生的悲慘未來閉上眼。


    但即便如此魔女臉上的淡然依然相當清晰。


    魔法少女們都忘記了。她可是世界最高峰的魔法使教育機關——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校中的教師。如果是教導創造奇跡的魔法使的她,能夠用一個魔法便扭轉悲慘命運也是理所當然。


    「真是的——『慢下來(ce cant)』」


    伴隨著歎氣之聲,編織而出的音韻,汲取了魔之術理以魔法的形式幹涉現實。


    梅露美狄亞釋放而出的減速魔法轉換成為了一個光球與掃帚接觸——一瞬間,以音速飛行的魔法生物的勢頭變得緩慢起來。


    掃帚以一種宛如在水中遊泳一般慢得令人著急的速度前進,完全沒有了一點剛才狂暴的樣子。但應該說是作為代價,坐在掃帚上的青年無法應對突如其來的減速,發出「唔哦?!」的驚訝聲音被拋向地麵。


    無法違抗慣性的男學生以無法成為玩笑的勢頭衝向地麵。


    這個倒下的青年令得講堂的地板都凹陷了一塊,露娜與艾維爾相當擔心地盯著他——但令人意外地,他像是完全無事發生一般地迅速站了起來。


    「老師,抱歉,我遲到了。」


    男學生滿臉嚴肅地道歉,也許是頭部被割傷,大量的紅色液體流出,給青年的半麵臉頰染上血妝。


    「你還有其他該道歉的事情吧……先不說這些,作為教師,以防萬一我先問一句——mr·克勞德,你身體沒事吧?」


    「沒事。雖然因為失血稍微有些過多導致有些暈眩,但沒有關係。」


    「世界一般不把這種狀況稱為沒事。好了,讓我看看傷口。」


    聽言,青年畏畏縮縮地將頭伸了出去,梅露美狄亞向他施以治愈魔法。


    「抱歉,因為覺得『壞了要遲到了,得抓緊點才行——』所以加快了速度,但帕姆因為吸收魔力過多導致暴走了。」


    「關於這一點我也有話想說,但問題是在這之後的事情。你是不是覺得我能對暴走的掃帚做些什麽才把飛行的軌道對準我?」


    「因為你是老師嘛。」


    「……原來如此。要不是這裏還有別的學生,我就送你一份激痛魔法做禮物了。」


    「別的學生嗎?」


    青年仍被梅露美狄亞那閃著淡淡的慈愛之光的手掌撫摸著,同時視線轉了一圈。然後映入眼簾的是表情難以形容地看著自己的魔法少女。


    露娜本就因為這個過於有衝擊力的登場方式而嘴唇大張,而看到了這名人物的臉之後震驚更上一層了。要說為何,因為她知道這個人。


    「呃……悠佑前輩……?」


    「啊,露娜,好久不見……時間過得真是快啊。」


    根據青年——悠佑·克勞德微微舉手的這一反應,露娜確信自己沒有認錯人。


    露娜句尾仍帶著疑問繼續對話。


    「悠佑前輩是要幫助我們遠征嗎?」


    「嗯,看上去是這樣。」


    「前輩是迷宮探索部的呢。」


    「呃—,這倒不是……」


    「……?那又是怎麽回事?」


    「這個啊,當我在梅露美狄亞老師麵前哭訴自己的學分不足以晉升年級的時候,她告訴我如果能夠幫助這門課的後輩一個忙的話就能偷偷地給我學分——痛痛痛?!老師,你幹什麽?!」


    「別這麽明目張膽地高談論闊論自己與教師的幕後交易。我不給你學分了。」


    看見前輩因魔女的激痛魔法而呻吟,露娜慢慢地咀嚼真相。


    突如其來地登場,因為相當沒出息的理由而介入,露娜的心情變得難以言喻。


    但是,在此之上——露娜切身體會到因再遇而感到的欣喜之情更上一……不,應該是很多層。她心中不斷散發著熾熱的微弱疼痛便是這點的證明。


    因此她接下來的行動也是理所當然。


    露娜咚咚咚地小跑到還在接受治愈魔法的悠佑身旁,滿麵微笑地看向自己所著的故事的主人公。


    「悠佑前輩,請多多關照!」


    見到這櫻色的微笑,悠佑一瞬因其中的天真而睜大了眼睛,但他很快便重新認識到這是她的魅力,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回以一笑。


    笑容中很有悠佑風格,有一種無畏的色彩。


    「嗯,這邊也多多關照,露娜。」


    梅露美狄亞遠遠望著他們,像是對他們兩人的再會有些意外,但眼神就像是在看什麽令人欣慰的東西一般。


    還有一件事。


    「露露露露露娜居然……」


    她被晾在了一旁,摯友還被奪走了——至少她是這麽想的——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黑水晶的少女散發著一股漆黑的氣場。


    ***


    雖然很急促,但悠佑他們開始了遠征的準備。


    「不限於工房迷宮,事前知識在進入新的魔法領域之時都是有必要的。當然,雖然隨機應變對於魔法使而言同樣必要,但是否提前對這個場所、這種狀況進行過預想會使得情報的吸收率截然不同。」


    要經常在腦海之中描繪未來,想象自己所期望的結果。


    悠佑說,一直保持思考才是作為魔法使的正確存在方式。


    「而事前知識則可以使想象有更加具體的形式。盡可能地搜集情報,盡可能地將之收入腦海,這便是迷宮探索的鐵則。」


    悠佑他們一邊交談著,一邊教師索拉納卡爾塔最大的集市『集結繁星的市場(ste market)』走去。以實力主義和自由主義為校風的索拉納卡爾塔對學生的活動非常開放,學生販賣自己在迷宮中采集到的魔術素材被認作一種市場活動而被允許。


    販賣物品的店鋪隻要沒有出特殊情況,集合成為市場也能提高各個店鋪的利潤率。經濟活動的根本在於如何提高需求。如果把各種各樣的店鋪集合在一個地方,令顧客有了『隻要來這裏什麽都能買到』的印象的話,客流量會增加,市場特有的氣氛也會打開他們錢包的扣子。


    把這些想法拚湊在一起的市場中的商店大多由學生開設,而且由於無計劃的增改建築以及用魔法擴大空間等等的原因,在某種意義上這個集市比迷宮還容易讓人迷路。


    滿是喧囂的集市中,畫有店鋪標誌的帆旗在頭上像蜘蛛網一般鋪展而開,聲勢浩大的攬客聲音與店鋪料理的濃厚香氣混雜,熱火朝天的對話之中笑聲的合唱與左右傳遞的金幣躍動。


    此處便是索拉納卡爾塔最大的集市『集結繁星的市場(ste market)』。


    「這裏在販賣工房迷宮的情報。在挑戰新階層的時候一定要搜集好階層地圖與魔法生物的分布圖。雖然向著未知冒險的確滿是浪漫,但工房迷宮還沒有溫柔到允許沒有必要的蠻勇。」


    正如他所說,悠佑宛如在熟知的庭院一般穿梭於迷宮般的集市中購買搜集著目標物品。雖然中途因為露娜滿臉物欲地看著可麗餅攤而導致他們繞了個遠,但可以說準備相當順利地進行這。


    「悠佑鹹百(前輩),闊以(可以)提過(個)問嗎?」


    「『可以提個問嗎』嗎?總之你先把可麗餅吃完吧。」


    因為露娜嘴裏滿是可麗餅,她的舌頭完全轉不過來了。聽到悠佑的指摘,少女嗷嗚嗷嗚地吃著草莓可麗餅,露出了世界第一幸福的笑容之後重新向悠佑問道。


    「剛才好像買了新的地圖,難道不能用悠佑前輩的地圖嗎?」


    想要挑戰新階層就必須購買地圖與分布圖,這句話是悠佑自己說的。那麽已經攻略了這個階層的悠佑肯定擁有他們將要前往的第五層的地圖。聽聞後輩「不能使用這張地圖嗎」的疑問,悠佑搖了搖頭。


    「不隻是工房迷宮,在整個魔法領域,舊地圖都是不能相信的……嗯,比起嘴上說,還是讓你們實際看看會更好吧。」


    說完,悠佑走進了一家簡陋的店鋪。他買了個能夠輕鬆地拿起的東西,在等待時間做起了回答之前問題的準備。他把之前買來的新地圖與大概是私人物品的,能感到年歲的淡茶色地圖鋪在桌子上給對麵的後輩看,開始了解說。


    「這是剛才買的新地圖,這份老舊的就是我四年前攻略第五層時購買的地圖,你們看一下就能注意到什麽對吧?」


    「…………完全不一樣。」


    對,將兩張地圖比較之後它們的差異就相當明顯了。


    本應在舊地圖上的東西卻不在新地圖上,新地圖上的東西也不在舊地圖上。雖然階層根本的構造以及階層內迷宮的位置沒有改變,但非魔法使mons)應該是不會想到這兩張地圖指向同一片土地吧。


    「工房迷宮經常更新。如果想要省錢一直用舊地圖,你所認為的安全地帶可能不知何時就會變成會發生異常事態的地方。我以前也因此迷失在了猛毒蛙(zifrog)的沼澤之中差點死掉。索拉納卡爾塔經常會販賣新的階層地圖,在出發前一周左右購買是最合適的。這樣的話就算迷宮改變了也問題不大。」


    誒。露娜睜著雙眼深感敬佩。


    悠佑的話語並不僅僅隻是情報,還是基於經驗的生存知識。而且基於悠佑所進入的迷宮探索道具販賣店的店主的精益求精,地圖上記載著迷宮詳細的情報。預測的探索順序、作為休息場所候補用紅點標出,危險區域有骷髏標記,的確如悠佑所言,這樣的話能夠很輕易地想象出未知的領域。


    「那麽,如果我什麽都準備好了你們也學不到什麽。當天就交給你們帶路了。就算失敗了也有我跟在你們後麵,不用擔心直接挑戰吧。」


    聽聞,露娜凝視著攤開的地圖,不停地反複考察。


    看到後輩如此努力,悠佑露出微笑——然後悠佑開始處理現在麵臨的最大問題。


    在『集結繁星的市場』之中巡遊隻是他便一直能夠感受到一股相當紮人的視線。毫無掩飾的惡意——不比起惡意,更應該說成是厭惡吧。


    悠佑從地圖上移開視線,看向似乎不開心地吃著生菜番茄三明治的黑水晶少女。


    「呃—,小姑娘?我們是在哪裏見過嗎?」


    「我才不是什麽小姑娘。我叫艾維爾。」


    「確實……呃,那麽,艾維爾。如果你能告訴我你視線帶刺的理由我會很開心。」


    「你知道雷·諾爾家嗎?這是世代修行魔術劍的家族。雷·諾爾流裏有一句格言——『首先要在視線上製服敵人』。」


    「……為什麽把我認定為敵人?」


    「嗯,為什麽呢?」


    如果對方不理不睬那就沒有交流的機會了。


    黑水晶少女盯著悠佑的視線,如果用擬聲詞那便是『滋滋~~~~~』了。


    雖然沒有露出明確的敵意,但應該是對自己有什麽不滿吧。被第一次見的少女無緣無故地投以這般視線,悠佑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


    「你要是能告訴我理由就幫大忙了。畢竟我現在要對你們的遠征負責。」


    「我不會添麻煩的。我會遵從指示,也不會擅自行動,但如果悠佑同學越過了不能越過的線的話…………嗯,嗯,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什麽?」


    「不知道我會幹什麽。」


    「喂!我到底對你做過什麽嗎?!」


    艾維爾宛如黑水晶般閃耀的雙眸帶著濃厚的黑暗不斷轉動。悠佑聽聞窮盡魔導的魔法使會吞下稀有的魔,但感覺這有些不同。


    悠佑對這渦卷著複雜感情的後輩產生了近乎膽怯的感情,此時櫻色的聲音雪中送炭般介入了。


    「那個,艾維爾。你覺得從哪邊走這條路更好?」


    「哎呀哎呀,嗯,考慮到我們的適性……」


    剛才還一如地獄鬼神般的眼睛在聽到露娜聲音的同時,便如同慈愛的女神般滿是柔和地眯起來了。她這突然改變的態度已然與二重人格無異。悠佑不由得抱起腦袋,低聲說起達觀的話。


    「唉。之後該怎麽辦啊。」


    他想象著自己命途多舛的將來,突然抬起頭。


    不知從哪裏誤入的貓在骨架之上啊地打了個哈欠。


    ***


    現在說一下真相吧。


    為了填補不足的學分才陪露娜他們遠征是一個謊言。這是在悠佑確認了六年級學生佐菲亞·威爾韋德盯上露娜之後,為了能夠自然地呆在她身邊才找的借口。


    在將這件事告知從低學年便一直給予自己方便的魔法講師梅露美狄亞之後,她便將本應由迷宮探索部的部員構成的引導職務交予了悠佑。這便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說句題外話,到了第二學期中期悠佑也才修了五年級的兩成學分。雖然悠佑在向著將大量索拉納卡爾塔學生逼至退學的,名為『學分不足』的魔物的喉嚨前進,但這件事和這次的事情沒有關係。非常沒有。才沒有逞強。


    「悠佑前輩,你怎麽了?怎麽一副這麽感慨的表情?」


    「嗯……隻是覺得必須得認真才行了。」


    「……?」


    悠佑向突然探出頭來的後輩簡潔地回了一句。不出意料,這名櫻色的少女呆滯地大睜著雙眼。可愛。


    地點是工房迷宮的第四層『糖雨池(drop rope)』


    鉛色的雲不停降下含有粘性與糖分的粘稠雨滴,粘稠的雨水池填滿了濕地。正如其名,雨含有和糖相同的成分,要進行長期遠征的冒險者會在這個地方盡量采集足以裝滿水瓶的糖分。這正是迷宮探索的理論。


    悠佑他們在這片濕地上前行,目的地是前往第五層必須經過的升降梯。路上他從他與露娜吃了燉菜的那片蘑菇森林中拜借了輕巧結實巨大的蘑菇,將之製作成了雨傘。


    從稀疏的雲層之中射出的水晶光在糖雨上反射,四散紛飛,在此之中,露娜與艾維爾撐著絢麗的蘑菇傘走在雨幕之中。她們的這幅姿態宛如幻想一般,在後方的悠佑看來,她們就像是一對妖精姐妹。


    「哇,臉沾到雨了,黏糊糊的。」


    「哎呀哎呀,露娜,沒事,我幫你取下來……嗬嗬,嗬嗬嗬嗬嗬。」


    「嗯?艾維爾,你為什麽呼吸這麽急促?」


    黑水晶少女呼吸急促地用取出的手帕擦拭露娜的臉頰。如果不去看這份沉浸於欲望的表情與顛倒的妄想的話……嘛,嗯,隻能看到關係和睦的妖精間的嬉戲。就這樣吧,嗯,就這樣吧。


    不過,根據之前的交談以及迄今為止路上發生的事情,悠佑也總算是察覺到了艾維爾敵視他的理由。她對露娜有一種強烈的親愛……甚至可以說是執著。看到露娜對悠佑抱有好感的表情之後,艾維爾對他的視線便逐漸帶刺了。也就是嫉妒,或者是獨占欲——這就是黑水晶少女對悠佑展示的敵意的真身。


    「那麽該怎麽辦呢。」


    他已經思考了很多次,但到頭來還是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對於自覺本就不擅長人際交往的悠佑而言,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啪地一下,他一個不注意踩上了糖雨坑。抬起腳,腳底與地麵拉起一條粘稠的絲線。嗯,真是令人困擾。


    「悠佑同學,怎麽表情這麽不景氣呢。」


    不知何時艾維爾來到了他的身邊,直直地盯著他問道。悠佑咽下已經到了嗓子眼的這句「就是因為你啊」。


    「呃,就是想了很多事情……」


    「這樣啊。我不感興趣就是了。」


    態度真差。但如果回敬一句「是你先過來找我說話的吧」也隻會繼續沒有意義的對話吧。悠佑思考著如何是好,同時用分離魔法剝離腳上的粘稠物。


    「嗯,對話的同時還無詠唱使用魔法,真是靈巧呢。但我無論如何都不知道悠佑同學能升到五年級的原因。」


    被黑水晶的視線不斷打量,悠佑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


    「你的魔力容量看上去並不豐富,身體也很單薄,麵容也不霸氣。雖說如果有什麽令人震驚的特殊能力便另當別論,但你並沒有。因此我並不明白悠佑同學到了五年級都沒有退學的理由。」


    「跟長相沒有關係吧?」


    「哎呀,對不起。」


    黑水晶少女微微一笑,比起妖精看上去更像是小惡魔。


    「艾維爾,才沒有這樣!」


    這時,被惡魔的言語責問的悠佑獲得了天使的援護。


    櫻發舞動,露娜跑了過來,聲音強硬地反駁。


    「的確悠佑前輩表情很呆,戰鬥方法也很狡詐,外表、聲音、給人的感覺以及氣質都很普通,但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喂,露娜。不要再用這種清純的感覺刺痛人的心靈了。」


    「唔誒?」


    櫻色的少女有些不明所以,歪著頭。可惡,好可愛。


    的確,以前悠佑常被人說成沒有霸氣、難感威嚴等等,但被這般毫無惡意地指摘,他雙肩感到一陣無力。仔細一看,黑水晶少女捂著嘴,轉過身,身體不斷顫抖著。可惡。


    「我怎麽樣都無所謂,趕緊——」


    說到一半,悠佑的目光變得尖銳了起來。


    魔法少女因為他態度的突然變化而有些迷惑——


    但麵前的景象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


    嗖嗖嗖地,從附近的水坑之中複數的影子跳向悠佑他們。


    露娜與艾維爾慌慌張張地回過頭,捕捉到了襲擊者的相貌。


    那是有著半透明身體的人偶。雖然是人形,但絕不能將之稱為人。它平坦的臉上無目無鼻無口,構築正在滴落的身體的液體成分與水坑中的相同。這種魔法生物的名稱是——


    「「——粘性人偶(slime puppet)?!」」


    這是魔法界中唯一的液體生物種中的上位生命體。


    因為過於突然的急襲,露娜踩上水坑,一滑,失去了平衡。


    艾維爾拔出腰上的佩劍,提斬向襲來的粘性人偶。刀刃從人偶的腋下一直滑到肩部,半透明的手臂與身體分離。


    ——但是,啪地一聲,斷裂的手臂又立刻與切斷的部位結合了。


    免疫物理攻擊是史萊姆係的魔法生物共有的特性。想要打倒這個係統的魔法生物,就必須要純粹的魔力攻擊,或者是擁有魔力的武器發出的攻擊。


    雖然艾維爾已經在魔法生物學的課程之中學過了這一點,但因為事出突然,她忘記了賦予劍魔力。她慌慌張張地燃起魔力——但已經太遲了。


    粘性人偶的手臂啪地一下改變形狀,變成了刀刃。


    這是棲息於第四層『糖雨池』之中的粘性人偶的特性。本來粘性人偶由純粹的水分構成,但這個場所的人偶以『糖』作為構築身體的成分。


    粘性人偶向上一揮硬質化的糖刃,將艾維爾那附有魔力之光的劍從下向上擊飛。艾維爾看著飛上天際的雷·諾爾之劍——但一瞬間之後便沒有在這麽做下去了。因為兩隻粘性人偶將刀刃揮向了自己的脖子。


    被擺了一道——!


    雖然這麽想,但身體無法順利地移動。


    糖刃逼近。


    伴隨著「鏗!!」的金屬音。


    粘性人偶的刀刃在艾維爾的脖頸之前停下了。


    停下刀刃的,是悠佑手持的切入戰場的小刀。這把小刀並非用於戰鬥,而是在營地之中切割奶酪或者培根之類的東西時使用的那種。當然,這把刀並非魔法武器,使用的材料也是隨處可見平平無奇的鐵。作為魔法戰鬥時使用的武器時耐久度壓倒性地不足,一言以蔽之就是脆——但這正是悠佑的目的。


    揮下的糖刃那半透明的刀身吸入了半截小刀。而且還是兩隻同時吸入。


    粘性人偶無法順利地拔出吸入的小刀,他們就像是用手銬銬住了彼此的手臂一般,相互妨礙了彼此的自由。索拉納卡爾塔五年級學生的悠佑當然沒有放跑粘性生物的動搖與疑惑。


    敏捷地欺身進入兩隻粘性人偶的懷中的悠佑,以慢得相當不自然的動作將手掌押上粘性人偶的腹部,在過密的時間中深吸一口氣,然後——


    「哈——!!」


    一扭,像是挖掘一般。


    砰地一聲。


    粘性人偶半透明的身體泛起波紋,下一瞬間——砰地一下,人偶們的身體化為齏粉四散紛飛。


    悠佑所使用的,是一種名為『貫魔』的魔法武術技藝。這是將提純精煉的魔力凝聚在掌心釋放而出,令得敵方體內爆發衝擊的技術。這項技藝本身是針對武裝的士兵,為了能夠越過鎧甲對肉體進行攻擊從而開發的技術。


    悠佑便是運用這項技術擊破了這兩隻粘性人偶的核心。


    其餘發現同伴被打倒的人偶的速度就相當快了。它們判斷這名敵人並非自己所能匹敵,立刻後退,想要從頭部開始飛入雨坑。


    別想逃。


    悠佑抓過從爆裂而開的人偶的飛沫之中飛來的即將折斷的小刀,手臂劃出一道弧線將之投出。在與悠佑接觸的瞬間便賦上的魔力的小刀精確地穿過即將進入雨坑的粘性人偶的頭部,令得他們也如同之前的兩隻一般身體爆裂四散紛飛。


    艾維爾被擊飛的劍終於砰地一下插入了地麵。


    從被襲擊到將之擊退,不過短短數秒。


    「「…………」」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露娜與艾維爾滿臉呆滯地轉了轉眼睛。


    她們還沒有弄清發生了什麽。


    雖然沒能理解,但現實、眼前的景象、戰鬥結束的事實,有些遲地將理解與在數秒之內便結束的戰鬥以及戰鬥結束的過程刻在了她們腦海中。


    「好……好厲害。」


    黑水晶少女不由得低聲喃喃道。


    悠佑壓倒性的戰鬥表現足以將她心中的「不喜歡的對手」或是「不想承認的高年級學生」之類的思考推入雜念的範疇之中。


    「你們兩個都太大意了。」


    相當理所當然地打敗了無法匹敵自己的魔法生物的高年級生,用責備的語氣說道。艾維爾心中沒有一絲不甘。他,這名前輩,作為魔法使在她遠不能及的地方。這種不得不接受的結果就在眼前。


    「這裏可是工房迷宮。雖然不至於讓你們不說話,但不要怠慢警戒。隻是張開魔法領域或者看著四周可不能稱為警戒。加強到感受危機的程度第一次——」


    回過頭進行近乎說教的忠告的悠佑突然停下了話語,就像是之前的襲擊又卷土重來一般。因此,從失敗中學習的魔法少女們意識裏同時出現了如下的思考。


    ——難道說魔法生物又襲來了?


    想到這裏,露娜與艾維爾警戒起周圍,但並沒有感受到什麽危險。於是她們對悠佑為何停下了話語而感到疑惑,轉過頭去,卻發現看著自己的高年級生臉上有些泛紅,同時移開了視線。


    「悠佑前輩,怎麽了嗎?」


    「呃,嗯,這個啊……」


    聽到露娜的疑問,悠佑有些難以啟齒,慢慢地指向了濕地的前方。


    「前麵有一處泉水,去洗個澡吧。」


    ——xi zǎo?


    聽到這句話,露娜與艾維爾解析這句話的含義,突然看向自己的身體,終於注意到了——


    她們的身體沾滿了粘稠的液體。


    因為被粘性人偶襲擊之時相當狠地摔入了雨坑之中,她們淋滿了糖水。衣服淩亂,露出的肌膚也相當之多,就連內衣也隱約露出了。再加之這些全部都黏糊糊的。她們已經全身都黏糊糊的了。


    「啊,啊哈哈哈……艾維爾,全,全身都黏糊糊的呢……」


    「是,是呢……露娜,黏糊糊的呢……」


    妖精們用笑容掩飾羞恥,相互抱住隱藏身體。


    悠佑滿臉通紅地移開視線。


    看到高年級生的這般姿態,艾維爾不合時宜地想到,方才展現出徹底的壓倒性的戰鬥的魔法使也有著作為人類的一麵啊。


    迷宮中含有濕氣的風呼地吹過。


    身體一顫,這兩名魔法使同時可愛地打了個噴嚏。


    ***


    理所當然,不可能一直渾身粘乎乎地進行迷宮探索。


    為了除去身上的粘稠液體就有必要清洗身體,所幸在糖濕地之前就有一處小巧的清泉。


    正因為是魔法領域之中的泉水,這份清澈的泉水除了能回複疲勞,還能回複魔力。這從沉入泉底的萬年水晶塊中湧出的魔力之水,這份生命的滋潤,正是獎勵攻略迷宮至此地之人的獎勵。


    「咿呀,好冷!」


    將脫下的衣服隨意地洗了洗,掛上一旁的樹枝,露娜小心翼翼地將小巧的腳尖伸入泉水水麵。在身體習慣了冰冷的溫度之後,櫻色的少女深呼一口氣,捧起清水開始清洗全身。


    「艾維爾,很舒服哦!快點過來!」


    「……………………嗯,露娜。能不能稍微等一下?」


    「怎麽了?」


    「我現在正在將這幅景象烙印入我的記憶之中。有必要將此保存於兩個地方,一個用來保存,一個用來鑒賞。」


    「什麽意思?」


    艾維爾十分認真地盯著不明所以地歪著腦袋的露娜。


    她將濕潤的櫻色發絲、從脖頸處流下的水滴、纖腰玉肌、以及散發水晶光澤的少女的一切都印入腦海,然後立於略微的隆起的前端的桃色果實刺入視野之中,令得艾維爾的血流高速回轉。


    「哈啊,哈啊,露娜,露娜……」


    作為理所當然的代價,艾維爾令得紅色的血潮成為了煩惱的體現。


    簡單而言,就是她一下子噴出了鼻血。


    「哇哇?!艾維爾,你怎麽了?」


    「沒事,想要幸福的結果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魔法使的基本。所以……嗯,完全沒有問題。完完全全。不如說令人懷疑隻需要這麽點代價真的好嗎?」


    「呃,是嗎?」


    宛如頓悟一般,艾維爾清澈的雙眼閃耀,如是說道。這漆黑雙眸深處寄宿的感情實在是過於純粹,也沒必要再特意去說明這隻染上了一種色彩的感情的名稱了吧。她滿臉嚴肅,凜然地站著,這威風堂堂地挺著胸口的站姿宛如在神話中登場的勇敢女戰士,隻是流著鼻血。


    「總之艾維爾你也進來吧?」


    「嗯。我就稍微叨擾一下聖域了。」


    伴隨這衣物摩擦的聲音,艾維爾豪爽地脫下衣服,她胸口巨大的果實也咚地宣揚起自己的存在感。流淌於這雙丘之間的縫隙的粘稠從拘束中解放,形成一條帶狀的液體一並灑下。這水流當然是露娜無論如何捧起都無法做到的奇跡的水流。


    「…………」


    一瞬間,櫻色的少女雙眸之中卷起了黑色的旋渦的某物。森林的騷動消散,鳥兒一齊飛向天空,森林之外守護的悠佑「嗯?」地帶著違和感回頭看去。


    「怎麽了。為什麽剛才散發出了這麽不爽的感覺……?」


    「艾維爾,這是你的錯覺!」


    櫻色的少女一瞬間便綻放出平時的笑容。


    盡管艾維爾感到有些退卻,但因為露娜實在是太過可愛,於是便「算了,無所謂了」地將感到的邪氣踢到了意識深處。


    雙手一捧清水,將之舉起同時注意著不要撒出,並將之塗抹在長發之上清洗。粘稠逐漸褪去。兩人將自己碰不到的地方委托給對方,伴隨著啪嗒啪嗒的水聲,妖精們一邊嬉戲一邊沐浴在水中。


    這幅哪怕是神明也能魅惑的景色,若是收入畫框之中,便是能令得世間的資本家競相揮金如土的極致藝術吧。


    也許正是因為帶有這般美麗,一份威脅也悄然靠近。艾維爾最先察覺到它的氣息,即便是在沐浴之中,他也沒有怠慢警戒。


    「露娜,背後!」


    「誒——」


    飛揚而起的水花之中,一隻白蛇的魔法生物張開嘴咬向妖精們。也許是因為棲息於水中,肋骨的縫隙之間能看到大量的鰭骨。不止是工房迷宮,甚至是在世界的水係之中,魚蛇(serpent)作為擾亂生態的麻煩而聞名。


    「————」


    而因為這是今日的第二次急襲了,魔法少女們的對應相當快速。


    在回過頭,判斷迫近的影子是『敵人』之時,露娜的最終便已經編織出術韻了。


    「——『原初之雷啊(tornis)』!!」


    直線釋放的初級雷魔法正確地貫穿了白蛇的神經係統,完全麻痹了肉體的指示係統。麵對在空中停止了移動的魔法生物——魔術劍士少女發出啪的一聲清脆的腳步。


    黑水晶光腳的腳心展開稀薄的魔力,向泉麵一踏,在以貫手的要領伸出的手上顯現出魔力刀刃。她一震帶著發光刀刃的右臂,劃出一條尖銳的軌跡,被橫掃的白蛇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被一刀兩斷,瞬間便殞命了。


    「啊啊嚇了我一跳!艾維爾你還好嗎?」


    「嗯,露娜你沒事嗎?」


    「嗯!不用擔心我!」


    看到摯友綻放笑容,艾維爾也放下心來,收起了魔力刀刃。


    雖然看上去她們兩人若無其事地擊退了白蛇,但白蛇實際上是需要專職魔法生物討伐的冒險者組隊討伐的魔法生物。


    雖然因為工房迷宮的魔物都相當強大導致看不出這一點,但她們是索拉納卡爾塔的學生,也就是世間相當優秀的魔法使。無論是僅需術韻的魔法詠唱、在泉水上行走的『水行』魔法技藝還是通過臨時的魔力操作生成魔術劍,放在這所學院之外都是能夠獲得如雷的掌聲的高等魔法。


    如果她們在這所學院之外的話,穿過少女的青春時代應該每天都會滿溢無數的稱讚與憧憬吧。其中有輕易的成功,堅實的幸福,能夠得到相應的充實感,對於學生而言相當幸福的時間。


    而至於舍棄這般幾乎必然的幸福時光也要進入索拉納卡爾塔的理由,是因為有著即便堵上全部也想要實現的願望。索拉納卡爾塔的學生,無論是誰心裏都燃燒著野心。作為魔法使的他們經常向星星伸手。


    「…………」


    打倒了魚蛇的露娜心裏這般想到,同時也再度確認了自己心中想要成為魔導書作家的意誌。無論是在今天的冒險之中收獲的辛勞還是喜悅,都必將經由自己的雙手形成文字,以紙墨的形式留存於世。


    一想到自己的夢想便在這些積累的盡頭,露娜便覺得自己更需要努力探索這座迷宮了。她緊緊握拳,露出幹勁。


    「…………」


    隻是。


    正因如此,她才會有這種想法。


    腦海中浮現的是自己最喜歡的前輩帶有陰影的側臉。


    初次見麵時一直都相當溫柔,總覺得他滿身是謎團,用著非常強大的魔法……同時,偶然又會露出悲傷的笑容。


    露娜喜歡觀察各種各樣的魔法使。


    這興許是因為她的母親告訴過她——無論是哪位魔法使都有自己的故事吧。


    魔法使的生存之道有著喜悅,有著悲傷,這些都會成為訴說此人的文章。母親將雖然有煩惱與苦痛,但仍然堅持的人生軌跡成為『魔法使的故事』。


    幼時讀過大量書籍的露娜,在聽聞母親的話語之後,便對魔法使的人生抱有了興趣。


    「悠佑前輩的故事……」


    這是自己自己祈願的,希望能夠撰寫的故事。


    想來這故事中過去的部分,有著什麽悲傷的故事吧。被零碎的回憶向後拖拽,被從過去延伸而出的雙臂拖住前進的腳步,他依然生活在索拉納卡爾塔之中。那不經意間的寂寞笑容,一定是在心中馳騁並非現在的某時的回憶時所露出的吧。


    「……希望他什麽時候能跟我聊一聊。」


    他伸出的手,前方有這是什麽呢。


    自己能夠成為他的故事中的一個人呢。


    「露娜,你怎麽了?」


    回過神來,站在眼前的摯友的漆黑雙眸不安地搖晃。


    露娜一邊反省自己竟然露出了這副表情,同時立刻在臉上貼上一層笑容。說了句「沒事,我們出發吧!」便從泉水裏出來了。


    「…………」


    艾維爾不由得覺得自己摯友的笑容真是透明。


    她真是溫柔啊。一定是想著什麽多餘的事情,嬌小的肩膀背負著沒有必要的不安——艾維爾雖得出了這種結論,但並沒有說出口。


    如果發生了什麽,自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這溫柔的摯友。她也因為她自己的理由燃起了對此次迷宮探索的勁頭。


    她跟在露娜身後,撿起脫下的衣物。


    已經曬幹的衣物之上,還留著一些褶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詠的魔法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海刻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海刻羽並收藏星詠的魔法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