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院工房迷宮的第四層。


    悠佑·克勞德發現了一名瀕死的魔法少女。


    這是被稱為第四層中最為美麗的風物名勝『色彩盛放之庭』(lelis garden)。綠色的術素在這充滿恩惠的庭院之中一年四季也不曾斷絕,不知為何物的花朵用其花卉將色彩散開。


    歡迎無意間拜訪的悠佑的,是充滿整個視野的黃色世界。景象之中,名為蘆葛西亞的魔藥原料的多年生花朵遍地開放。


    「……」


    到現在,悠佑仍是一時興起。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庭園,注意著自己不要踩上花瓣。盎然生機的自然之香氣搔弄著他的鼻孔,充滿肺腑的清新空氣使得他嘴角微微上揚。突然——


    「…………唔……」


    呻吟之聲傳入了敲了敲他的耳膜。


    「——」


    聽到這聲音,悠佑轉過頭去。然後他看到了——


    黃色的世界中主張著自己存在的異色、那埋在花草之中的櫻色。


    那是一名少女輕柔散開的發絲的顏色。


    麵容尚且未知。要說為何,那人是以臉完全埋在蘆葛西亞花叢裏的姿勢倒下的。要說有什麽值得特別描寫的話,那就是她的手臂。


    她搖晃地伸出右臂,手心握著一支羽毛筆。蘸著墨水的筆尖前方,一本用細繩捆起的羊皮紙筆記本敞開,在風中微微搖晃。


    就像是推理小說中的被害者,走到末路用自己最後的力氣留下犯人的線索一般——也就是所謂的死亡信息(dying message)。


    「…………」


    盡管悠佑覺得會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情,但也不能見死不救。


    悠佑走進蘆葛西亞之海,湊近看了一眼留有信息的筆記本——


    『肚子餓————』


    (注:日語原文為”おなかがすい”,缺少假名”た”。)


    寫的是大陸共通語,字體圓潤,很像是女生寫的。


    恐怕,這段話本應以『了』作為結尾,但在寫上這最後的字之前便已力竭,就連『い』這個字的第二筆也搖搖晃晃地劃到了筆記本的最邊緣。


    就在解讀完這篇文章之時,響起了『咕咕咕』的聲音。


    如果沒有聽錯的話,應該是倒下的這個人肚子響亮的叫聲吧。


    「……嘛,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說起來,蘆葛西亞的花語是『相遇』。


    不過還有個——『空腹』的意思就是了。悠佑露出一絲苦笑。


    ***


    ——這個世界的不可思議,半數都發生在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院之中。


    這是恩斯托利亞大陸自古流傳的俗語,而且隻要進過這個學院一次,便不能再將那種諷刺斷定為妄言了。這所學校就是一個如此背離凡世常識的世界。


    構造每天都在變化的冰水晶校舍,蔓延在地底空間的工房迷宮,隨心所欲地居住在校舍內的眾多魔法生物——甚至就連這般異樣的東西,在這個魔法學校裏也都掛著理所當然的標誌,在學校裏旁若無人地闊步前行。


    在人類史上留名的眾多魔法使,在此積累知識,勤勉求學,洋溢青春。這所世界最高峰的魔法使教育機構——便是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院。


    就在這樣的學校地底蔓延的魔法領域之中。


    工房迷宮第四層的一個小森林裏,足有人高的巨大菌群林立。這幅景象顯然異常,其巨大性異常得很難讓人想象經曆過正常的進化係統,但這種程度的不可思議對於索拉納卡爾塔魔法學院的學生而言根本沒必要為之驚訝。


    在這樣的森林之中再向前走幾步。


    在一個巨大的菌類的軀幹部分上挖開的洞口之中,燉菜咕嘟咕嘟的聲音伴隨著奶酪四溢的香氣響起。


    「——那麽。」


    悠佑用木勺盛了一些鐵鍋之中的東西,嘶地嚐了一口。


    奶油醇厚的柔軟與彈糯令得悠佑露出了微笑,但他覺得對空腹的胃來說分量尚且不夠,於是用小刀刮了刮蘑菇壁。他將之扔進鍋裏,為了不糊鍋慢慢攪拌,等待幾分鍾之後——。


    「好。」


    確認食材的味道已經完全融合後,悠佑把燉菜倒進準備好的碗裏,連帶著將勺子一起遞給眼前的人。


    「做好了,因為很燙,請慢點吃。」


    「——」


    那個人奪過悠佑遞過來的碗,將燉菜塞入嘴中。她因欣賞著在舌尖上黏稠舞動的美味而雙眼大睜,不顧悠佑的忠告,一個接一個地把燉菜往嘴裏塞。從她的舉止看不出一絲顧慮。


    「真拿你沒辦法啊」。悠佑苦笑著,看向坐在鍋對麵的人。——


    是一個女孩子。


    櫻色的發絲齊肩,被平整地一下剪齊;雙眸澄淨而閃耀,宛若將青空鎖入寶石一般。有些髒汙的長袍裏穿著索拉納卡爾塔的製服。


    領口之下的蝴蝶結是紅色。是一年級學生。


    她端莊的麵貌與自然流露而出的出塵氣質從一旁看來會認為她是淑女,但由於本人忘我地扒拉著燉菜,無法否認這將一切都毀於一旦。


    「嗯,嗯——?!」


    「唉,真是的,就是你吃的太急了。」


    應該說是果然不出所料,少女被食材卡住了喉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悠佑呆滯地在準備好的水杯之中注上水並將之遞出。少女宛如搶奪一般拿過杯子,豪爽地將內容物灌入喉嚨深處。


    「…………嗚哈——!救命了,我還以為我要死掉了!」


    到這裏,悠佑終於聽到了少女除呻吟之外的其他聲音。


    聲音充滿活力與元氣,美麗與無邪得讓聽者聞之便會相信此世滿是美妙之物。


    這樣的少女像是還沉浸在燉菜的餘韻之中一般,視線在虛空之中遊移,然後再次轉向悠佑,露出了仿佛伴隨著「叮鈴鈴~」的擬聲詞一般的無慮笑容。


    「各種各樣的事情都非常感謝!幫助倒下的我也是,燉菜也非常美味!」


    「不用在意。這也算是一時興起,而且前輩本身也應該幫助後輩。」


    悠佑的回話沒有任何的隱瞞害羞,基本都是發自內心。無論是進入那片花田還是幫助她都是偶然。


    硬要說的話,那就是當悠佑還是低年級的學生之時,和現在的她一樣在迷宮裏迷路的時候也被前輩幫助過。


    當時便在悠佑的心中構築了「前輩理應幫助後輩」這一定論。


    「我叫做露娜,現在一年級!前輩的名字是?」


    「悠佑·克勞德,五年級。」


    「五年級?!」


    櫻色的少女——露娜雙目大睜表現出了驚愕。


    索拉納卡爾塔奉行徹底的實力主義,想要升入高年級必須修讀高難度的單位。據說升上下一年級的學生隻占同級生的一半,每年的畢業生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但即便如此,突破了四位數的合格比率的入學測試的他們,即便遭遇退學,憑借『曾在索拉納卡爾塔修讀』的這一事實,便被允許自稱為優秀的魔法使。


    在此之中,在七年製的索拉納卡爾塔之中度過了五年的學生生活的悠佑在一般的魔法使看來,應該算是可以在頭腦前麵加個「超級」的那種優秀類別了。


    「哇啊,原來真的有五年級學生呢。」


    「別像這樣把人當成什麽未確認的魔法生物啊。嘛,確實從五年級開始基本上都是在迷宮裏過夜了。住在宿舍裏的一年級生看不到也沒有辦法。」


    「誒,住在迷宮裏嗎?」


    「嗯,因為這邊的術素更濃密,魔術媒介的品質也更好。」


    到了五年級,課程基本上就變成了研究。進入想要專攻的領域的魔術講師所有的工房之中探究魔術,毫不隱晦地說,就像是借實際體驗研究的名頭當魔術教授的助手這樣。順帶一提,魔術講師大多都將自己的工房建造在迷宮之中,這也正是索拉納卡爾塔的迷宮被稱為工房迷宮的原因。


    「但一年級生獨自進入第四層,再魯莽也得有個限度。盡管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理由,但這肯定不是值得表揚的事情。」


    悠佑的聲音稍微嚴厲了一些。


    盡管他並非是像說教,但在這所索拉納卡爾塔之中,魯莽是絕對不能被允許的。作為世界最高峰的魔法使教育機關的索拉納卡爾塔校舍裏潛伏著強大的惡魔,別說是非魔法使了,就算是魔法使,如果大意也會被吞下。


    如果笑著說幾句就結束的話那便是僥幸,如果是退學,說不定也還能算是一個幸福的結局。有時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學校生活,對於已經自己走出世界的道理的魔法使學院而言可能是正確的存在方式,但如果忽視這種毫無道理的行為的悠佑就不能算是個人類了。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而工房迷宮作為魔法學院裏最大的惡魔,有著隨著階層的深入危險度也按比例增加的性質。這裏的危險度指的是棲息於此的魔法生物的凶惡性與迷宮獨特的魔術機關。當然與之相應,能夠獲得的魔術資源,也就是魔法素材的品質也會上升,想要更進一步,索拉納卡爾塔的魔法使就必須向迷宮的深處進發。


    然後正如悠佑所言,就算露娜再怎麽是索拉納卡爾塔的魔法使,她也隻不過是一個一年級的學生。隻身一人在這個階層探索實在是過於無謀,而事實也是她因為饑餓倒下,將她那細小的身體投入了滿是危險的這一迷宮之中。


    作為魔法使中的前輩,必須對這一行為作出批評。


    「……我想看『色彩盛放之庭』。」


    被前輩責備的櫻色少女有些失落地耷拉著臉,但依然清楚地回答了自己無謀的理由。


    「我聽說這裏是個相當美麗的地方,然後覺得去這裏一定是件美事。」


    「……?這算個什麽原因啊?」


    露娜抬起頭。她青空色的眸子裏渦旋出美麗的光暈。她就像是在誇耀,亦或是相當珍惜自己即將說出的話語一般,用自己同存著寶石般光輝的眼睛——


    「我,想要成為魔導書作家。」


    魔導書作家。


    將文字拚接,並在產生的故事之中賦予魔法的語言紡織者。


    「……魔導書作家,嗎。」


    悠佑回味著她說出的夢想。魔導書是魔法文化的一種。


    能使讀者將這個故事以魔法的形式吞下,然後覆蓋在意識之上的魔法道具。


    就悠佑所知,他的一個朋友在讀過一本主人公操控火焰的魔導書之後也變得會使用火之魔法了。


    魔導書被稱為『閱讀魔法』。


    通過文字,文章,故事來迷惑讀者的深層心理,並將之震顫。埋頭於故事之中的心,對居住在文字之中的角色懷有憧憬,然後與這份憧憬相重合。通過這樣,寫在書上的意識,在讀者身上刻下魔法的音調。


    也就是說。


    想要成為魔導書作家,就必須寫出能夠讓讀者入迷的有趣故事才行。她說之所以造訪『色彩盛放之庭』,便是如此。


    「我……想要留下感動。為了寫出有趣的故事,我想要遇見能夠燃燒內心的某些事物,為了寫出無論是誰,都能感受到內心震顫的熾熱故事。」


    少女的視線直直地貫穿悠佑的眼睛,說出自己的夢想。


    魔導書作家並不是靠一般努力便能實現的夢想。這是隻有在原本的才能上還能付出不凡的努力之人才能到達的魔法使的極致之一。在世界上創造出僅憑閱讀就能實現魔導的魔法道具,是隻有將魔導做到極致的人才能實現的奇跡大業。


    少女說,要變成這樣。


    她沒有一絲羞恥,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絲迷茫地說會對自己高懸的夢想一往無前。


    「…………」


    悠佑被那青空色的雙瞳所刺穿,突然想到。


    那說會一往無前地追夢的身姿,與曾經的某天的誰相重合——。


    『喂,悠佑。我會成為世界最強的冒險者!!』


    「————」


    突然頭暈目眩。


    身體一下子倒下。


    「怎,怎麽了?」


    「——沒有,抱歉。什麽都沒發生,不用在意。」


    悠佑用手製止了因為擔心而出聲的露娜,同時對自己說沒關係。


    振作一點。自己的過去與麵前的少女沒有一點關係。


    不能因為自己剩下的後悔而讓她擔心。


    這麽想之後,悠佑強行在臉上貼上笑容。


    「……但是,魔導書作家嗎……相當宏偉的夢想啊。就像是癡人說夢啊。」


    「啊,啊哈哈。我知道的。但因為這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我不打算放棄。」


    露娜緊握雙拳滿是幹勁。


    據說魔法是將手伸向星星的人創造出的奇跡。為了滿足無法到達的願望,到了最後順從了自己傲慢的欲望,將手伸向了惡魔之法,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雖然知道自己很無謀,但依然向夢想伸手的她,在此刻,無疑是個魔法使了。正因為如此,悠佑覺得她很耀眼,就跟曾經的某人一樣。


    「……我認為你的夢很棒。」


    「誒。」


    所以才這樣的嗎。


    悠佑自然地斟酌著言辭,向她說。


    她被嘲笑無謀與癡人說夢一定不是一兩次了。


    盡管如此,露娜還是毫不怯懦地對著初次見麵的人說起了自己的夢想。說她要成為魔導書作家,帶著如同幼小孩童般的朝氣蓬勃。


    「希望你能夢想成真。我會為你的夢想加油。」


    「……嗯,是!非常感謝!」


    露娜綻放出滿麵的笑容,對認可自己夢想的高年級學生表達感謝。正如悠佑所料,她的夢想經常受到周圍人的嘲笑,很多次都被人說不能實現或者是趕快放棄。


    所以才會開心。


    她因為悠佑沒有表示否定,也沒有表示震驚,隻是單純支持自己夢想的話語而開心,然後不自覺地雙眸湧上濕氣。


    ——就在這時。


    咕咕咕,露娜的肚子再次響起空腹的生理音。


    「…………!!」


    現在再提一個事實。剛才露娜吃光的燉菜已經是第四碗了。據說魔法使為了維持體內魔術髒器的活動,比不會使用魔法的非魔法使mons)需要更多的食物——但這也吃得太多了。


    「那,那個……」


    本應如此,但因為露娜的肚子要求了在此之上的食物,也就是表明了在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看來相當羞恥的食欲。對說出自己的夢想毫不猶豫的少女在這裏臉上第一次燃起羞恥之情。


    悠佑一邊覺得因為少女感情的波動而發笑很失禮,但又不小心露出了微笑。他將手伸向了插在燉菜裏的大勺。


    「還要再來一碗嗎?」


    「…………嗯。」


    露娜滿臉通紅,畏畏縮縮地將空碗遞給悠佑。


    ***


    總之,悠佑決定先將露娜送到地上的宿舍。


    在工房迷宮之中很難找到道路,因為它是流動的。


    在索拉納卡爾塔之中有一定數量的魔法使以工房迷宮為研究對象,三年級的時候也會有一門名為『索拉納卡爾塔迷宮學』的必修課。下麵這句話記載在這門學科所使用的教材的第一頁。


    ——工房迷宮有生命。


    這是關於這座廣大的迷宮是否本身便是一個巨大的魔法生物的荒唐無稽的推論。


    但在迷宮之中不斷蔓延的不可思議的現象給了這一空想論值得納入思考的餘地。


    迷宮之中的構造物即使被損壞也能自行修複,與之相對,本來存在的某些事物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迷宮既是無數魔法生物的棲息地,同時也是蘊藏與生出無數魔術素材的場所,對於魔法使就是資源的寶庫。


    但是當然,如果迷宮有生命的這一假說成立的話,對於擅自帶出迷宮所有物的魔法使,工房迷宮不可能貫徹無抵抗的政策。


    「前,前輩,救命!!」


    在第二層的『喧鬧之森(noisy wizard)』。


    產生這一名號的喧鬧之物實際上是居住在森林之中的動物們——並非如此,而是指森林本身,一種名為樹木靈(trent)的魔法生物。這是一種屬於精靈種的,外表看起來像是扭成一團的枯木的魔法生物。一般而言精靈種的智力都很高,而且很多種族對於人類有好感,但萬事萬物都有例外,這樹木靈便是其中的例外之一。


    它與世間一般的植物不同,這種魔法生物有著並非從土壤之中,而是從其他的生物之上汲取養分的習性。宛如長鞭般輕快揮舞的枝條會捆住進入其領域的獵物,並將之束縛舉起,使用繁茂的樹葉捕食擠出的生命力。


    將由這種凶惡的生物構成的這片森林以『喧鬧』一言以蔽之,實在是會對命名之人的豪膽感到驚愕。


    ——然後,了解了這些前提,現在露娜處於絕境之中。


    「哇啊,哇啊,枝條伸進衣服裏了,好惡心——?!」


    這名櫻色的少女腳踝被枝條捆住,整個人被倒吊在空中。她拚命地用手摁住快要順從重力的裙擺,發著淒厲的悲鳴。


    「喂。露娜。你先冷靜一會兒,我馬上來救你。」


    「好,好的——!!」


    聲音悠哉遊哉地丟出忠告的悠佑當然也是樹木靈的獵物。


    他冷靜地看清了襲來的無數枝條,不斷做出確切的判斷,進行著回避。時而爬行一般伏在地麵,時而憑借前空翻的要領從樹枝間穿過,時而用魔法強化的腳力越過。毫無多餘的動作讓人聯想到一場表演。那華麗的樣子讓空中的露娜兩眼放光,但遺憾的是,樹木靈似乎並沒有能夠理解人類物種所擁有的能夠理解藝術觀念的大腦。


    「那麽,這麽辦吧。」


    那麽在如此冷漠的觀眾之前也沒有必要再進行舞蹈了。


    最後悠佑用力後跳,然後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誒,悠佑前輩?!」


    樹木靈也因為獵物突然毫不抵抗而一愣,但也沒有放過這一好機會一齊向悠佑伸出枝條。即便宛如觸手一般襲來的枝條伸到了眼前,悠佑也沒有躲避的跡象。正當他頭上的露娜慌慌張張地想要出聲之時——


    「好,纏住了。」


    一下子。


    逼近的無數紙條在悠佑的麵前同時停止。


    樹枝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各自肆意追逐獵物的緣故,樹枝本身宛如複雜的九連環一樣相互糾纏打結,被封住了動作。這當然不是偶然的產物。悠佑就是這樣安排的。


    「說到底也隻是木頭的怪物而已。思維能力比能飛能跑的動物還要弱也是理所當然。隻要設下陷阱就會掉進去。再封住行動便隻是這般脆弱的魔法生物而已了——『原初之火(fremia)』。」


    悠佑將手砰地一下拍在纏繞的樹枝上,用初級的火焰咒文將其燒掉。放在平常樹木靈早已狂暴,現在卻因為身體纏在一起無法做到,也隻能在束縛的部分發出嘎吱嘎吱令人不快的摩擦聲。其中甚至有個體用樹枝展開打鬥。伴隨著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時間流逝,樹木靈的身體的燃燒也在不斷擴張。


    當然,盡管被樹木靈的枝條捕獲住的露娜也快要被火殃及,但悠佑跳了上去用手刀砍斷了束縛住她的枝條,橫抱住落入空中的櫻色。


    「露娜,沒事吧?」


    「啊,啊,嗯,沒事!」


    直到剛才奇怪的魔法生物都還在蠢蠢欲動的恐怖森林,眨眼之間變化為了一灘灰燼。而露娜對一臉若無其事地做到這一點的上級學生送上尊敬的眼神。


    「悠佑前輩,你好厲害啊,這麽簡單地就將樹木靈群給——」


    「嗯?」


    悠佑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她在說些什麽,但之後明白了這是後輩發出的稱讚,露出了有些不開心的表情。


    「那個,露娜啊。雖然被你稱讚讓我很開心,但我可是五年級了哦?因為打倒了樹木靈這種低級的魔法生物就滿心驚訝……總感覺無法釋然啊。」


    「是這樣的嗎?」


    「就是如此。」


    在悠佑看來,這就跟大學生解開了初等教育中的計算問題被表揚『居然能解出來,真厲害呢!』差不多。僅僅隻是做完了理所應當能做完的東西就被感到驚訝,正如悠佑所說,他心裏有一種難以釋懷的心情。


    「啊,對了,備忘錄備忘錄。」


    露娜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取出了一個筆記本,然後用羽毛筆在上寫寫畫畫。從第四層開始向上走的時候,悠佑已經見過這幅景象好幾次了。露娜似乎有把對事件的所思所感記錄為文字的習慣。


    「這對於成為魔導書作家而言是必要的嗎?」


    「是的!為了寫出有趣的故事,資料肯定是越多越好!」


    因為自己的後輩對夢想的不斷進取,悠佑露出了一絲微笑,在露娜寫完備忘錄之前一直看著。這次的冒險也一定會被她咀嚼,吸收,最後轉換為文章的形式吧。他想象著這樣的未來,笑容更深了——。


    就在這時。


    「………………怎麽回事?」


    突然——一股不祥的預感刺激起他的五感。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沐浴在充滿殺氣的龍的視線之中。


    這是在索拉納卡爾塔的生活中鍛煉而出的危險感知能力。這種近乎本能,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告訴悠佑他們危險在不斷逼近。


    「————」


    但是悠佑同時又想到,他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了。他認真思考著「在第二層這種低層數之中是否真的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存在」這一問題。


    「……抱歉,露娜。我們馬上要離開這裏了。」


    雖然沒能解開這個問題,但悠佑仍然選擇立刻從此地離開。


    這裏是索拉納卡爾塔。是會將正常與常識之類的東西加以嘲笑與踐踏的魔法使學院。所有的疑念都應該上升到值得懷疑的事項這種程度。


    「誒?嗯,我知道了。」


    露娜聽話地關上筆記本,和羽毛筆一起收進長袍的內側。確認完之後,悠佑走向連接第一層的上升樓梯。


    「……果然很奇怪。」


    一邊注意著櫻色的少女在身後跟著自己,悠佑一邊抬起頭看向天空,心中出現了一個明確的疑問——灰食鳥(ash bird)並沒有出現。


    灰食鳥(ash bird),顧名思義,就是以灰燼為主食的一種鳥類魔法生物。對於它們而言,樹木靈那含有濃厚魔力的灰燼便是絕佳的食物,但抬頭一看,根本沒有一點鳥的影子。不僅如此,明明都那般放肆地燒掉了一片森林,至少應該有一兩隻好奇心強烈的魔法生物前來查看情況,但周圍根本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


    「令人害怕啊。這也太安靜了。」


    他說出了違和感。


    唯一能聽見的就是樹木靈的燃渣啪啪地變為灰燼的聲音。這宛如踏入比十層還要深的下層——也就是深層的緊張感不斷敲打著悠佑的肌膚。


    「誒,剛才有什麽東西……?」


    突然,跟在身後的露娜像是注意到了什麽一般發出了聲音,停下了腳步。


    回過頭,她青空色的眼瞳看著某一處。


    「怎麽了?」


    「啊,沒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沒關係。有什麽在意的就說出來。」


    「那麽——」


    露娜指向由樹木靈的燃渣堆積而成的灰燼之山。


    「那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哦?」


    悠佑覺得自己是對周圍的氣息十分敏感的那一類人。況且這份良好的觀察力實際上也多次讓他提前察覺到了危險。但當他看向露娜所指向的灰燼之山時,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生物的氣息。


    「————…………?!」


    對,沒有任何感覺。


    但是。


    悠佑的肩膀之上像是感到了極強的恐懼一般劇烈顫抖。


    這份事實給了悠佑心中的疑惑一份確定的答案。


    「……原來如此啊。」


    從毫無氣息的灰燼之山中感受到的毫無根據的危機之感。


    悠佑非常迅速地從中導出了結論。


    「抱歉,露娜,稍微忍一下。」


    「誒……呀?!」


    他用手環過露娜的膝蓋與腰——也就是所謂的公主抱抱起櫻色的少女,往灰燼之山瞥了一眼。然後馬上蹬了一下地麵離開此地,


    「前,前輩怎麽了,這麽突然?!」


    「有個麻煩的大家夥。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了。」


    索拉納卡爾塔的五年級學生悠佑全力奔跑,這是露娜從來沒有經曆過的速度。周圍的景象一眨眼便轉換更新,雖然全身都感受到一股相當強烈的風壓,但多虧了悠佑施展的抗風魔法,已經好上了許多。


    不知是因為狀況劇烈的變化而興奮,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理由,少女的臉頰像果實一般通紅……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確認這一點了。


    「嘖,被追上了嗎……」


    悠佑砸了咂舌,看了眼背後的迫近的威壓。


    地麵的龜裂像是要追趕上以風的速度馳騁的悠佑。裂縫與悠佑的距離不斷縮短,然後越過他的腳踝,在麵前迸射出大量的沙土。


    「——」「這是——??」


    自飛揚的塵土之中出現的是一個巨大的蛇頭——的骨架。


    抽去血肉,作為生物已經失去了原本的生機的骨架怪物。口中生長的巨大尖銳牙齒讓人想到一根一根能輕易將人擊潰的白柱。


    在空洞的眼眶之中有猩紅的眼睛,本應抽去了聲帶的喉嚨之中發出「嘶嘶」的空氣穿過的威嚇之聲。


    「那是……骨邪蛇(skull shell lord)……?!」


    「嗯,這本是應該在更下層存在的魔法生物。為什麽會在第二層。」


    骨邪蛇的棲息地是『屍獸的樂園(undead’s eden)』。


    那是工房迷宮十二層北方的死靈種喜歡的奈落洞窟。迷宮從第十層開始就被稱為深層,如果什麽都不裝備就踏足而入的話,最後隻會加入惡靈的隊伍。


    悠佑之所以沒有察覺到氣息,是因為骨邪蛇是屬於死靈種的魔法生物。而悠佑所持有的氣息感知能力的探知對象是從有生命的肉體中無意識發出的微量魔力。理所當然,麵對抱有已故的身體的死靈種,這個能力不會發動。


    「要跑了,抓緊我!」


    骨邪蛇為了吞噬他們,轉了一圈沾上泥土的身體,向悠佑他們襲來。心裏想著「對於這份骨架構成的身體而言,食物是否是必要的」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悠佑一踩地麵,身體逃向空中。同時他向自己眼眶中的漆黑眼瞳注入魔力強化動態視力,整個世界的流轉都變慢了。在這注意力集中濃縮到極限的時間之中,悠佑展開了魔法。


    「——『風之精靈(fran)啊,歌唱吧(cart lucia)。』」


    他在空中織出兩節咒文。


    頭頂的突擊落空之後,悠佑向牙齒插在地麵上毫無防備的死靈種發出了索拉納卡爾塔五年級學生的上級魔法。雖然從指尖發出了不可見的風刃魔法,但——。


    最後隻在骨邪蛇的骨架之上留下了細微的傷痕……


    「可惡,麵對這種等級的對手,不使用流星魔法就根本能成為對手麽。」


    「流星,嗎。」


    「與你無關,別在意。」


    依然橫抱著的後輩抬起頭投出擔心的視線看向悠佑。雖然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也許能強行突破,但他現在還背負著手中環抱的少女的性命。他現在更不想吞下之前所說的把你送到地表的那句話了。


    「露娜,用盡全力抓住我。要逃跑了。」


    「好,好!」


    露娜將環住悠佑背部的手重疊,緊緊地貼在悠佑身上。略有起伏的胸部貼在悠佑那經過鍛煉的胸口之上,讓他發出了「咕哦」的奇怪聲音。


    「前輩,怎麽了?!」


    「嗯,隻是覺得你比我預想之中更有料……呃,不,什麽都沒有。」


    「……?」


    這天真無邪的青空色眼瞳讓悠佑產生了極大的罪惡感,同時他一個空翻躲開了骨邪蛇的第二次突擊。但在作出回避的他們的正下方升起了一個長而白的隆起物。


    「嘖——!」「尾巴——?!」


    對,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發動攻擊的骨邪蛇將仍然埋在地底的軀幹部分紮入地麵,將尾部的尖端移動到了悠佑他們的正下方。


    完全是始料不及。尾骨尖銳的末端像是要穿刺獵物一般以相當的速度靠近。在空中的悠佑他們當然沒有任何回避的手段。


    「——」


    但可不要忘了。


    他們是魔法使,是操縱魔法編織奇跡的人。


    與誰都能想到的結果相對,他們總是用被稱為魔法的外界之術理讓人看到相反的一麵。


    所以悠佑大叫那與被賦予的定論正麵交鋒的手段之名。


    「帕姆,快來——!!」


    一瞬間,嗖的一下,流星一般的什麽東西裂風而至。


    那個東西以音速在茂密的樹枝之中穿梭,緊貼地麵飛行,在發現悠佑的一瞬間改變軌道劃出一條弧線上升。悠佑踩上這個飛行的物體,靠在這個音速飛來的東西之上從容不迫地擺脫了尾骨的突刺範圍。


    「這是——」


    緊緊抓住悠佑的露娜在猛烈的風壓之中拚命地睜開眼,想要探尋以音速載著他們的什麽東西而低下頭,然後她看到了。


    稻穗色的簡樸長柄,以及用枯枝紮成的尾部。


    這是非魔法使mons)論及魔法使的載具會首先聯想到的魔法道具。


    「掃帚嗎……」


    「是這樣,但這麽這麽稀奇也……哦,掃帚的課程在二年級啊。」


    無視慣性跨坐在長柄部分的悠佑理解似的點了點頭。


    盡管這是會直接與物理現象正麵交鋒的魔法世界,但飛行魔法極其稀有,而且是隻有對其存在適性的魔法使才能掌握的高等技術。因此大多數魔法使為了能夠在空中自由馳騁會去尋求稻穗色的鄰居的幫助。


    「我介紹一下吧。它是我的夥伴克林特帕姆,簡稱帕姆。我是在第七層的『棄帚之風穀(cris wind)』遇到它的。」


    像是在回應悠佑的話語一般,稻穗色的掃帚——帕姆嘩啦嘩啦地擺了擺自己的尾部,看上去就像是在行禮一般。這太過生物化的行為讓露娜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呃,難道說,這是有生命的……?」


    「嗯,非魔法使會誤以為掃帚是魔法使所操控的魔法道具,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它們和馬與龍相同。我們是被一種掃帚類的魔法生物所搭載,因此騎著掃帚在天上飛,需要的不是魔法技術而是騎乘技術。」


    就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話一般,悠佑身體一斜改變了軌道。途中雖然發現了好幾隻樹木靈,但當他們伸出枝條之時,悠佑就已經將它們甩在了身後。


    「我沒有打算和骨邪蛇正麵對抗。現在光是能逃跑都算奢侈了。」


    「嗯!但是,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騎掃帚呢?」


    「掃帚也不是無條件讓我們騎乘的。它們以騎乘人員的魔力為燃料在空中飛行,而且帕姆是個大胃王,隻需要飛五分鍾就會耗光我的魔力,你也一樣,露娜。」


    「我,我才沒有這麽大的食量!」


    「哈哈。」


    「你是不是笑了一下——?!」


    悠佑的腦海裏回憶起了最後吃了七碗燉菜才滿足地拍了拍肚子的魔法少女的姿態。似乎因為被說成是大胃王而表示憤慨一般,帕姆的尾部也特意張了張。悠佑看到這般和平的景象,微微一笑但——。


    「——嘖,這果然不會這麽輕易地就讓我們逃走麽。」


    背後傳來的火辣辣的壓迫感讓悠佑的臉再度緊繃。


    被環抱在懷裏的露娜跨過悠佑的肩膀向後看去。骨邪蛇以與其巨大身體毫不相稱的速度在後方追趕著。與躲避著障礙物在空中飛行的悠佑他們相對,它追趕的道路上沒有任何東西。骨邪蛇將路上存在的樹與魔法生物們毫不留情地一口吞下,令亡骸滾入骨架構成的身體之中。


    「但是我們更快!」


    正如露娜所言,雖然相差不大,但比起骨邪蛇追趕的速度,帕姆的飛行速度更勝一籌,但悠佑明白,這並不是能夠逃走的決定性因素。


    「我們有時間限製,在此期間能夠拉開多少距離才是勝負的關鍵。」


    飛行時間已經超過一分鍾了。


    將剩餘的時間與現狀進行衡量,悠佑閉上雙眼,尋找著最優解。對於魔法使而言,最為必須的能力便是想象力。這是在腦海中構築目標結果的形式以及實現目標所需的必要過程的能力。


    「…………」


    在索拉納卡爾塔經曆了五年日月的悠佑,將意識沉入鍛煉而出的充滿想象力與經驗的知識海洋中,在一瞬間便構築出了無數的可能性。


    然後他慢慢睜開雙眼——


    「帕姆,向上飛。」


    他將導出的結論傳達給了夥伴。


    帕姆的身體再度一彎,速度嗖的一下大幅上升。這個依靠其主悠佑的簡短話語便理解了一切的魔法生物,向著第二層最高的場所,位於森林中心、貫穿天際的大樹進發。


    「前輩,那裏是……」


    「啊,『森狩梟的大樹』——一年級的時候絕對不要靠近啊。」


    到了大樹根部,帕姆一個直角改變了方向,衝向大樹的頂部。這棵樹巨大到讓人連思考樹齡都顯得十分荒謬,無法判斷哪條是樹枝哪條是樹幹。生機盎然的樹葉之上,許多魔法生物雙眼發光,但無論是誰都無法追上帕姆的速度,隻能將頭從下向上一抬便再無後續了。


    追趕著悠佑他們的骨邪蛇盤縮在樹幹之上向上爬行。和與在地麵追趕時相同,樹葉之上大量的魔法生物都被請入了它那滿是縫隙的腹中。


    「要穿過樹頂了,閉上眼睛。」


    「是!」


    感受著背後傳來的壓迫,悠佑他們向由樹葉織成的天幕衝去。枝葉摩擦過肌膚,雖然有些出血,但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再做奢求了。


    “砰!!”的一下,悠佑穿過綠色的天幕,前方是由幾條樹枝錯綜交纏形成的,類似於鳥籠的碗狀場所。


    「多謝,帕姆。之後我再叫你,你先休息一會。」


    悠佑從掃帚之上落下,降落在綠色的天幕之上,向將自己送達此處的稻穗色夥伴送上感謝的話語。接受了主人的道謝與命令的帕姆身體再度一彎,以流星般的速度離開了此地。


    「那麽。」


    悠佑將抱在懷裏的露娜放上綠色的地麵,低聲說。


    「露娜,之後一動也不要動,用盡全力抑製住魔力。可以的話,呼吸也一並抑製住。」


    「呼,呼吸也是嗎?」


    「嗯,拜托了。」


    雖然不知道意圖,但露娜還是直接遵從了指示。她盡可能多地吸入氧氣,鼓起雙臉,然後為了不漏氣,捂雙手住了嘴。這番動作宛如儲糧的倉鼠,令悠佑不合時宜地笑了。


    他再一次堅定了自己必須守護這一可愛後輩的決心。


    「那麽差不多該結束了。」


    在他低聲呢喃的同時,骨邪蛇突破綠色的天幕現身而出。估計是認為悠佑他們已經無處可逃了吧,它眼眶裏鑲嵌的猩紅雙眼閃閃發光。雖然全身都沐浴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之中,但露娜仍然沒有鬆開捂住嘴的雙手。


    「————」


    嘶——。骨邪蛇喉嚨中發出響聲。


    它的下半身仍然埋在綠色的大地之中,伸出的上身在鳥籠中遊動。破損的身體之中滿是啃咬捕獵的生物的亡骸與骨片,就像在對無力的魔法使們宣告這便是你們的未來一般。


    骨邪蛇的行動停止了,猩紅的雙眼盯著悠佑他們。


    伴隨著短暫的空白——


    下一瞬間,骨質的怪物啃咬向魔法使們。


    尖銳的牙齒閃著光芒,像是要磨碎悠佑他們一般急速逼近。


    「你果然不知道這個階層的東西啊。在迷宮之中知識不足可是會死人的。話說,死靈種是不是之前已經死過一次了呢?」


    即便如此,悠悠仍然散發著無畏的笑容,充滿自信地與骨身的怪物對峙。


    「那就用你這骨架構成的身體記住吧——不要靠近這個時期的森狩梟!」


    話音落地的那一刹那——。


    骨邪蛇與悠佑之間切入了一個巨大的影子。


    這是個被深青色羽毛包裹的鳥類骨骼,寬大的雙翼每次扇動都像是要卷起暴風一般的旋風,漆黑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闖入的入侵者,如漆一般的爪子伸向骨邪蛇的頭顱——這是一隻巨大的梟。


    「露娜,我們要下去了。」


    errrrr。以鳥類獨特的高音發出威脅的森狩梟抓著骨邪蛇的頭飛向高空。就像收獲作物一般,骨邪蛇的身體從天幕中被刷刷地不斷拔出,最後連尾部的末端也被拋向空中。從外表來看,骨邪蛇巨大的身軀不下數百噸,森狩梟的巨力簡直令人驚歎。


    「露娜,忍得不錯。可以說話了,也可以呼吸了。」


    聽到悠佑的話語,露娜哈地深呼一口氣,從肺中換了一口氣。魔法少女一邊設法撫平跳動的心髒,一邊看著空中展開的蛇與梟的攻防。


    「前輩,那隻梟是。」


    「那是第二層的主人,森狩梟。因為這個魔法生物基本不會出這個巢穴,而且本身就性情溫和,因而不需要太過警戒,但這個時期要另當別論。從音弓之月的第二周到第四周是森狩梟的產卵時期,因此在這個時期它會不由分說地襲擊闖入的生物。」


    因為計劃順利實行,悠佑相當開心地快速說道。當然森狩梟也有概率會襲擊闖入巢穴的悠佑等人,但如果闖入巢穴的存在有多個,森狩梟會悠閑襲擊魔力更強的那位,而悠佑正是瞄準了這一點。壓製住魔力與氣息,屏住呼吸也是為了使得這一想象更加現實。


    「森狩梟的實力,即便深層的魔法生物也難以匹敵,更何況還占有地利。至於之後的發展……嘛,看了就能明白吧。」


    眼前的景象很快便證明了這份推測是正確的。


    森狩梟抓著骨邪蛇的天靈蓋迅速下落,即將接近地麵之時劃出一道弧線再度上升,在下落與上升的交接之時鬆開爪子將骨邪蛇巨大的身體猛地扔向地麵。


    落下的勢頭與骨邪蛇本身龐大的質量成為了關鍵原因,再加上僅由骨質的身體接受這般強烈的衝擊,骨邪蛇構築身體的骨片四散而落。


    掀起的風與如雪般強烈的樹葉讓悠佑與露娜不由得用手遮住了臉。過了一會兒,打開的視野之中是骨質的殘骸以及宛如被巨大的蛇形怪物啃食殆盡之後的景象在綠色的天幕上蔓延開來。


    「不愧是第二層之主。僅靠物理攻擊便擊敗了骨邪蛇。」


    邊低聲說出近乎戰栗的感想,悠佑邊又立刻開始思考。


    「……就在它將目標移向我們之前逃跑吧。」


    也許是因為打倒了獵物的興奮,森狩梟發出奇怪的聲音在空中盤旋。不知道什麽時候它的矛頭會轉向自己。對麵的蛇型怪物已經親身告訴了觸碰森林之主的逆鱗將是何種後果。


    因此悠佑打算盡早離開鳥籠,轉向了身後的後輩——


    「……嗯,怎麽了,露娜?」


    露娜仍滿臉驚愕地僵在原地。是因為接觸了過於超出常理的世界思考凍結了麽——不,看上去並非如此。


    「…………」


    她青空色的眼瞳中閃爍著淡淡的光輝。


    將注意力集中到極限,就像是要將世界中發生的所有事象盡收於雙眼一般。支配她的便是如此。纏繞在露娜身上的櫻色魔力舒心輕緩地打著波浪,不知何時收束到了她握著的羽毛筆尖端。


    「前輩,還沒結束……」


    「嗯?」


    她就連腦海中浮現出的疑問符都丟下,大喊道。


    「還沒有結束——骨邪蛇還活著!!」


    「——!」


    聽到露娜的忠告,悠佑回過頭,看到了白色尖銳的什麽東西飛速向自己——不,向露娜飛去的事實。


    一瞬間,比起思考,身體更先一步地采取了行動。


    衝進迫近的某物與後輩少女之中,以自身為肉盾的犧牲行為。說實話,這並不能說是上上策的苦肉手段——但即便如此,悠佑也沒有選擇。


    「咕啊……!」


    「悠佑前輩!!」


    白色的東西穿過他的側腹,襲來了一陣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揉成一團的衝擊。事實上確實有幾個重要的髒器被擠在一起了吧。血液逆流的惡心與衝擊驅動著悠佑的身體,使得他在樹葉的天幕之上來回滾動。他集中注意力來緩解疼痛,重新站起抬頭一看,麵前確實一副難以置信的景象。


    「可惡,別開玩笑啊。」


    眼前的景色便是,散落一地的骨片一齊重組升起,尾骨上留下的血痕恐怕便是剛才突刺悠佑時留下的。


    肋骨一根接一根地刺入重疊在巨蛇的脊髓之上,骨身的怪物像是逆再生般地被重新構築。頭部最終被慢慢地嵌入到無首的骨架之上,失去光芒的眼眶也一下子重新取回了紅色的光點。


    「持有不死性(nocte talent)的骨邪蛇,聞所未聞啊……」


    悠佑用手臂擦了一下吐出的鮮血,深呼吸一口氣。


    他當然不必特意將這件異常的事情從嘴中說出,但也沒法對此大吐苦水。無論是找借口還是哭訴,魔法使的神都不會將此事告知於人。當決定使用魔法的那一瞬間,便要背負上無論是何種蠻不講理都僅能憑借自身麵對這一宿命。這便是魔法使。


    因此,悠佑開始思考。


    首先,想要打倒持有不死性的生物,則需要一種名為『亡靈殺手(nocte talker)』的特攻魔法。但悠佑並非掌握這種法術,因而在這種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輕咬下唇。


    「嘖。」


    悠佑立刻彎起身體,下一刻,一陣颶風從悠佑的頭頂劃過。


    由於這宛如長鞭的骨尾,令悠佑根本無法集中注意思考。在空閑時間需要應對骨邪蛇急速發出的攻擊,使得悠佑的思考能力大幅告竭。他將大多數的注意力都放在躲避骨邪蛇的攻擊之上,對漸漸落入下風的戰況感到焦躁——。


    「前輩,上麵!」


    「——!」


    聽到櫻色少女的聲音,悠佑一蹬地麵,向後大幅退去。為了不放走獵物,骨邪蛇追趕而上,但在突擊的中途卻再次遭遇了阻礙。切入的泛著黑光的巨爪正是屬於森狩梟的。


    本應擊殺的對方竟然複生,這般不合理似乎觸及了森狩梟的逆鱗。它嘴裏發出奇異的叫聲,同時這名環繞於天際的大樹之主豎起尖銳的嘴急速俯衝。骨邪蛇以與其龐大身體毫不相稱的敏捷性回避,並用軀幹纏繞上落到地上的梟的身體。


    「…………唔。」


    因為這超越之魔法生物的攻防,悠佑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他緩緩閉上雙眼,思索突破口。不要停下思考。擾亂常識。再陰雲密布的戰鬥之中勝利女神之類不會露出微笑,因為魔法使理應擁有推翻一切不合理的手段——


    「……可惡。」


    但是,即便處於思考的渦旋之中,悠佑仍然如此想到。


    是否存在能夠無視『亡靈殺手』這一存在,同時打倒這隻骨邪蛇的術式——


    「悠佑前輩!!」


    突然,櫻色的聲音切入了正被黑暗逼至走投無路的思考。


    回過頭,全身纏繞這澄淨的櫻色魔力的魔法少女舉著什麽大叫到。


    「用這個——」


    取過露娜丟來的東西,悠佑的表情染上震驚。


    她扔出的東西——是一個沒有像樣包裝、被用舊了的筆記本。


    ***


    心中燃起興奮。


    青空色雙眼中映射而出的世界之中,發生了令內心無比燃燒的故事。


    「悠佑前輩……」


    展開的激戰。巨大的蛇形怪物暴亂回旋的骨之威脅,森林之主帶著狂風的翼翅暴擊,而他則站在這人類根本不會被認為能加入的世界之中。


    「好厲害……」


    沒有任何修飾,也沒有任何誇張,櫻色的嘴唇之中說出這般有些過於土氣的感想。


    這場激鬥的殘渣,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會波及到在一旁眺望的露娜。


    但即便如此,少女依然在地上紮了根,仿佛一刻也不願放過地盯著一人兩獸之間的戰鬥。


    她的內心在高聲吼叫。夢的跳動在不斷鳴響。


    簡直就是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中的一幕,抑或是英雄故事的最終章節。無論是可能會被蛇尾貫穿身體,還是會被梟的黑爪握住心髒,都不足以成為移開視線的理由。


    不看這一場景,還算什麽以魔導書作家為目標的人!


    「悠佑·克勞德。」


    果然,他就是這場故事的主人公,


    他是索拉納卡爾塔的五年級學生,魔法使之路上的大前輩。第一次與他相遇時,他正在巨大的菌類洞穴之中製作燉菜。正確來說,第一次見麵應該是他在『色彩盛放之庭(lelis garden)』發現倒在地上的自己之時,但因為當時自己沒有意識所以不算數。


    他的笑容十分溫柔,卻同時又能感到存在寂寞。應該是有什麽心事吧。應該是過去發生了什麽吧。


    她不想特意向他詢問。雖然她對此感興趣,而且因為他的溫柔,一旦詢問便會苦笑著回答吧。但即便如此,露娜確信即使在不了解他那謎一般的氣氛的真實麵目打聽他的情況,回答也不會與真正的理解相連接。


    因此,這件事先放一放吧。


    現在這一瞬間,他刻下的故事,有什麽東西抓住這雙眼睛不放開。


    應對骨邪蛇與森狩梟的鬥爭的青年的故事。


    她曾認為索拉納卡爾塔的五年級學生,對於自己這個一年級而言是雲端之上的存在,是超越常識的無敵的魔法使。


    ——但並非如此。


    沒有能打倒任何魔法生物的魔法。


    也沒有能以流星的速度飛行的魔法。


    也沒有能一瞬間治愈傷痕的魔法。


    在遭遇困境時也會雙臉扭曲,遇到強敵也會絞盡腦汁思考對策,受傷當然會流血,為了勝利也會大聲念誦咒文……這種太過於理所當然的魔法使物語就在那裏發生。


    「想寫……」


    她頭腦中的感動爆發。無數的文字填滿腦海。


    「想寫……想寫……想寫……!」


    她取出筆記本,將之攤開在樹枝構成的地麵之上。


    取出墨水壺,打開瓶蓋放在筆記本之上。


    拿出羽毛筆,將尖端浸入墨水壺中。


    「我……得寫才行……!」


    她撫平,鎮靜,整理著腦海中暴動的無數文字——


    但一定不要將之冷卻,就將此在這個世界上以文章的形式留存下來吧。


    收集這些文章,生出一個故事吧。


    「…………」


    環繞櫻色少女的澄澈魔力卷起旋渦。青空色的眼瞳閃耀著淡淡的光輝,固定在了紡織視線之前的景象的故事的未來之上。寫出的故事相當怪異,但即便如此,隻要看完依然是合乎常理的。炙熱炙熱炙熱,她隻是把迸發而出的想象用文字留存而下而已。


    鼻尖劃過筆記本,黑色的軌跡變成一片迷惑人心的言語之海。


    這個故事是願望。


    祈禱變成這般,祈禱便是如此的少女的心願。


    即便處於不妙的、壓倒性的苦境之中,帥氣的主人公仍然不放棄的故事。那麽,即便是『狩獵不死的魔物』這般霸業也可能成功吧。


    「悠佑前輩!!」


    寫完故事,露娜關上筆記本抬起頭。


    她將剛寫完的故事扔向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最喜歡的前輩。


    「用這個——」


    ——那麽,開始魔法使的故事吧。


    ***


    這是一個童話。


    一個踏上拯救被龍擄走的公主之路的騎士的故事。


    出現於王國之上的惡龍纏繞著烏雲吐出火焰,哈哈大笑著,蠻不講理地奪走了那個國家的公主。


    龍有一個凶惡的特性。


    那便是不死。


    麵對太過強大的敵人,大多數人們都放棄了。


    誰都失去了希望,放棄公主垂下腦袋之時——


    ——但是,有一個男人。


    舉起拳,用力地叫喊:「怎麽可能屈服於絕望!」。


    他既沒有特殊的力量,也沒有卓越的劍技,隻是一名普通的騎士。


    但是,他的內心是強大的。


    他與公主是年近的青梅竹馬。


    經常與幼時逃出王宮的她一同玩耍,經常笑著、孩子一般地幼稚地大喊「無論何時我都會保護你」。


    他有著這般的過去。


    他不時因為人們的惡意而困惑。


    他不時因為凶惡的魔物而敗北。


    即便命運已經使他好幾次落入絕望——也決不放棄。


    他每天笨拙愚直地重複著低效的訓練。


    心地善良的精靈授予他魔法之理。


    從住於幻穀的仙人那裏學到了擊殺不死的術式。


    然後打倒了不死的龍,拯救了最重要的公主。


    關於僅憑意誌便將故事領至happy end的男人的故事。


    「…………」


    這是一個教導我們要堅定意誌,向命運怒吼的故事。


    這個故事借了一個不言棄的騎士之名。


    名稱如下。


    『穿透,不死之光(lui clive)。』


    ***


    在超越之魔法生物們激烈交鋒的戰場上,悠佑沉浸在閱讀故事之中。


    「……有趣。」


    追隨文字的雙眼無法停止,手指急促地翻著書頁。


    這個生存於文字世界的故事主人公,很難說走在一條充滿光輝的大道上。受傷會因為疼痛翻滾,立於絕望之前也會因恐懼而顫抖流淚。


    但他的心到最後也沒有屈服。


    他有一顆無論在哪種情況下都不會折服的強大內心。


    這一定是不走運的英雄體質。


    正因有苦痛,才會有悲劇,才會有故事,才會有興奮,才會有榮光。這個可憐騎士的故事,盡管滑稽,但告訴了我們,披荊斬棘,即使並不帥氣,伸出手取得的東西也是有真正價值的東西。


    「啊,真帥啊……」


    這種生存方式讓悠佑感到一陣眩暈——不由得向往起來。


    他想要——成為這樣的主人公。


    這是宛如小孩憧憬英雄般,幼稚且稚拙的不成型的憧憬。


    當悠佑這麽想的瞬間——


    這個故事便成為了魔導書。


    僅憑點綴的文字使讀者吞下魔,覆蓋其意識。


    將自己的生存方式與故事的主人公相重合,令「希望這般存在」這一幻想成為現實。


    這是,閱讀魔法。


    悠佑·克勞德明白了。


    從點綴的奇跡之中生出的,全新的魔法音調。


    令地麵顫抖的「咚!!」的響聲將悠佑拉回了現實。這份衝擊,是骨邪蛇將森狩梟擊飛到遠處的樹枝時發出的。也許是被這一擊擊傷了翅膀,森狩梟發出了悲鳴似的奇怪聲音,刷刷地拖動著肩膀。


    好像因為封住了森之主的行動而感到滿足,骨邪蛇嘶嘶地發出咆哮,泛著紅光的眼睛看向了新的目標——也就是悠佑。明白了這一點,悠佑將看完的故事收入懷中,與骨身的魔法生物眼光相接。


    這一瞬寂靜得仿佛時間停止。


    骨邪蛇像是要咬破這緊繃的空氣一般大張著嘴直衝而至。因為它確信人類傷不到它這不死之身才會這般愚直地突進吧。


    這份確信在數刻前尚且正確——但現在則完全是自負了。


    要問為何,那是因為悠佑這之中寄宿著因為故事而刻下的全新魔法,還在他的身體中啼哭著。


    喉嚨深處發出聲音,骨邪蛇的牙齒逼近。它那強力的下顎毫無疑問能將人類的身體磨得粉碎。雖然瀕臨死亡,但悠佑心中沒有疑惑。


    他張開手舉向骨邪蛇,嘴裏編織起核心的詞語。


    心髒高鳴血潮狂湧,這一定是因為被故事所吸引,靈魂感到興奮而發出的呐喊。


    這一瞬間——悠佑·克勞德便是狩獵不死之物的故事的主人公。


    「——『穿越,不死之光(lui clive)』!!」


    在刈除性命的牙齒即將抵達悠佑的身體,僅僅相隔毫厘之際。


    悠佑手掌中放出的極光炸裂,骨邪蛇的身體爆散為粉末。


    骨片砰砰砰地紮在鳥籠的四處,最後它的頭蓋在悠佑麵前撲通一聲落下。它空洞的雙眼中已然無了猩紅的光芒,也沒了先前那般複活的征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悠佑放出的魔法是——『亡靈殺手(nocte talker)』的魔法。


    「…………」


    悠佑看了一眼自己放出奇跡的手,然後回頭找起了真正編織奇跡的少女。這名櫻色的少女正站在鳥籠邊緣呆滯地張著嘴,雙眼震驚地大睜。


    「悠佑前輩……剛才的是……」


    「……嗯。」


    她似乎不敢相信這奇跡是因自己而起,因而僵在了原地。但她慢慢地咀嚼現實,咬碎,認識,把握了真相。


    「我……寫出了魔導書嗎……?」


    「對,露娜。你寫出來了。」


    悠佑從懷中取出露娜的筆記本。他有些得意地舉起這個本子,準備給不敢相信自己創造而出的偉業的後輩看看她寫出的奇跡。


    但是——


    「嘖,真是隻不看氣氛的梟啊。」


    深青色羽毛倒束的森狩梟逼近到了悠佑背後,隻有毫厘之遙。


    看到它發著怪異聲響刺出的嘴——悠佑很快便做出了決定。


    「——露娜,要逃了!」


    悠佑以毫厘之差避開了這一次攻擊,順著勢頭環抱住露娜衝向鳥籠之外。之前已經說過,這個地方在巨大的樹的樹頂。這個高度根本望不到盡頭,僅僅隻是向下看便令人發抖,即便是魔法使,直接落下也難逃一死吧。


    但是悠佑即便衝到了鳥籠的邊緣也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前,前輩?!難道——」


    「嗯,我要跳下去了。抓緊我!」


    他一下子從鳥籠邊緣跳下。


    能看到藍色的天空。近得仿佛白雲也觸手可及。


    雖說是在地下迷宮的第二層,但既有天空,也有雲,還有太陽。


    飛入這般藍天的兩位魔法使,理所當然地遵從這個世界名為重力的法則開始下落。沐浴著劇烈的風壓與過於耀眼的陽光,一年級的少女在這急轉直下的狀況中大驚失色——並非如此。


    「…………」


    露娜看著。


    她看著宛如從天空向地麵望去這般實在不現實的景象。承受的風壓,穿過天空的空氣之聲,全部都作為燃料燃燒殆盡,在腦中組建出美妙的故事。


    因為自己最喜歡的前輩就在身旁用力地環抱住自己,所以露娜才能這麽安心吧。


    而他像是有些開心地微微笑了笑,向不知在這個世界哪裏的稻穗色夥伴呼喚道。


    「——帕姆,快來!!」


    嗖地一聲,掃帚劃著弧線飛來,滑進了主人的腳下。然後減緩了他們流星一般下落的勢頭,將兩人邀請進悠然的天空之旅。


    「看吧,露娜。『騷動之森』看上去那麽小。」


    「哇啊……真的呢。」


    露娜仍被環抱著,將第二層的風光盡收眼底,發出了感歎的聲音。沉浸在感動之中幾分鍾後——在被風聲支配的空間之中,櫻色的少女嘴唇顫了顫。


    「那個,前輩……我,能寫魔導書了。」


    「嗯,我知道。也多虧於此得救了。多謝。」


    「才不是,該道謝的是我才對。」


    露娜微微一笑,青空色的眼瞳看向悠佑。


    「因為前輩努力了,看到這樣的前輩,我才會有必須努力的想法,這樣才接近了我的夢想。您不覺得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嗎?」


    「……是啊——嗯,接近夢想?你的夢不是已經實現了嗎?」


    聽到悠佑帶著疑問的話語,露娜——說了句不,搖了搖頭。


    「這個呢……那個時候我處於忘我的狀態,根本不記得是怎麽寫出魔導書的了……所以,我依然不知道怎麽寫出魔導書,也還沒能成為魔導書作家……」


    「是麽?」


    「所,所以啊!」


    露娜滿臉沸騰著鮮紅,抬頭看向悠佑。她一隻手仍抱著悠佑的背部,另一隻手則取出羽毛筆,將鼻尖指向悠佑,戳了戳。


    「——還請讓我繼續書寫前輩的故事。」


    這是她繼續走向夢想的宣戰布告。


    少女的願望,吼叫著不要僅僅因為用手編織過一次奇跡便滿足。


    聽到這相當傲慢的魔法使的想法,悠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為什麽笑了——?!」


    「呃,抱歉。怎麽說呢,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貪心啊。」


    「是,是啊!畢竟女孩子就是任性的嘛!我已經不會再聽前輩的想法了!就算你討厭我也會繼續寫下去!」


    「這麽生氣啊——嗯,我明白了。」


    這次相遇,一定是美妙故事的開始吧。


    那麽還請讓著笑容給尾聲添上色彩——


    「露娜,如果我可以的話,隨便寫就是。」


    「嗯!悠佑前輩!!」


    叫著彼此的姓名,他們都笑了。


    就像是在慶祝主人他們結下的約定,帕姆也特地擺了擺尾巴。


    不久便會為世界留下許多故事的少女。


    以及被這樣的她希望成為主人公的青年。


    他們被稱為『命運的相遇』的故事,現在,這般相連。


    然後。


    悠佑刻下、露娜編織的魔導書的新故事——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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