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子在月光莊附近的公園和尾田間美穗談話的那天傍晚,戶村茂也難得找了入學至今的好友田崎健太郎到外麵用餐。


    「老是吃宿舍夥食也會膩呀。」


    他走出宿舍大門時嘴巴上是這樣說,但其實另有真正的理由。他是因為待在宿舍餐廳時,那些朝自己望來的視線讓人渾身不自在,沒辦法安心吃飯。


    不過,會往我這邊看的,其實也隻有美穗、轉子和佳人這三人……


    就算這樣還是讓人很在意。特別是兩位女生的視線,仿佛在將自己定罪那般讓人坐立難安。漸漸地每道料理吃起來都味同嚼蠟。


    幸好健太郎話很少,二號天亮前澤中加夏過世的事,幾乎都沒有出現在兩人話題裏。他在聽完茂說明校方處理方式之後,似乎就沒有其他意見了。


    在中華料理店最裏麵的榻榻米座位就坐,點好菜之後,茂氣定神閑地望著好友的臉。


    「今天晚上我們兩個自己來辦百怪俱樂部的解散大會吧!」


    茂如此提議。他並非一開始就有這種打算,而是現在這一刻、看著健太郎的臉時,腦中突然浮現這個念頭。


    注滿啤酒杯的冰涼啤酒一上桌──


    「我、百怪俱樂部的社長、戶村茂,於本日宣告百怪俱樂部正式解散。」


    接著兩人拿起酒杯輕輕對敲了一下,大口飲下啤酒後,解散儀式就結束了。


    用餐時情況也跟至今沒什麽兩樣,都是茂在講話,健太郎則扮演聆聽者的角色。不同之處在於他們避開一切怪奇領域的話題,滿口都在聊即將於秋天展開的就職活動。以時間點來說,這樣的話題開展並沒有特別奇怪之處,但是這兩個人聚在一起卻連一丁點靈異話題都不聊,實在十分不自然。


    「──考慮到頂尖建築設計事務所的現實層麵,我呀──」


    茂滔滔不絕地說著。


    健太郎一如往常安靜地聆聽,隻是他的模樣跟平常有些不同,看起來好像心不在焉。


    過了一會兒,茂似乎終於發現健太郎的異常。


    「所以我說呀,為了要避免那些純粹就是浪費時間的就職活動──喂?你有在聽嗎?健太郎?」


    健太郎沉默地拿起啤酒杯往嘴邊送。


    「你怎麽了?從現在就開始擔心也沒有用哦。就職活動這種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習慣。多參加幾場說明會累積經驗值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說──」


    「那個時候,確實有第六個人在吧?」


    「……」


    「請升華田土才子的怨懟吧……這句話,你也聽得一清二楚吧?」


    「……」


    「是這樣沒錯吧?」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就是──我們執行四隅之間這個儀式,結果召喚出田土才子的幽靈成為第六個人,或許澤中是因此才死的。」


    「事到如今你幹嘛……?這件事,那之後你明明一句都──」


    「因為我怕你會在意。」


    「……」


    「但是,我回想那個時候的情況,越想越覺得隻有我們召喚出田土的幽靈這個──」


    「少蠢了。」


    「你不否認這世界存在靈異現象吧?」


    「這和那是兩件事。」


    「差在哪裏?」


    是哪個地方不同呢?其實茂也回答不上來。真要說的話,不過是這種現象不應該會發生在我自己身上……這種毫無根據的想法。


    「我也認為靈異現象不會這麽簡單就發生,或是自己怎麽可能會遇到。」


    麵對沉默不語的茂,健太郎以一種開導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存在即使發生這種事也不奇怪的狀況、環境、場所的話,或許反而出現靈異現象才是理所當然的。」


    「……」


    「在這層意義上,那個地下室備齊了所有條件。過去曾有人因無妄之災而枉死,那之後又出現新的死者,而我們在那裏執行了一種能夠稱得上是降靈術的儀式。」


    「……」


    「當然,我們之所以會挑選那個地下室當作四隅之間的舞台,是因為那個房間不僅是正方形,還能製造出全麵的黑暗,又是一個完全空曠沒有家具等其他雜物的空間──這些我們所要求的嚴苛條件,那個場地都完全符合。」


    「……」


    「所以,我們就選擇對過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嗎?」


    「……」


    「在這一點上,尾田間恐怕是有所誤會了。我們是因為之前發生過女性自殺和田土的事情,才會半是好玩地選擇那裏執行儀式──這點。她一定認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有褻瀆死者的想法。」


    「……」


    「但是,比起那些我們是──」


    「不能說沒有。」


    健太郎用眼神催促他講下去,茂接著說:


    「就像你說的,會選擇那個地下室主要還是因為地點的問題,這點是千真萬確的。但是,與其在從來沒有發生過恐怖事件的地方舉行,在實際有人過世的空間實行儀式,第六個人出現的可能性會更高吧──多多少少我心裏還是有這種期待。」


    「的確。」


    「這一點,你也無法否認吧?」


    「嗯。」


    「隻是我認為就算第六個人真的出現,那應該也隻是短暫的一瞬間。隻要抽到星星的人說出願望,然後開燈,就會馬上消失了……」


    「是呀。」


    「第六個人可能會是那位自殺的女性,或是才子……這種想法的確曾經閃過我的腦海。不過我覺得就算真的有東西出現也不會是特定靈魂,而是更不知名的存在吧。」


    「也可能根本不是靈魂。」


    「嗯,更不同的存在。結果……沒想到加夏會因此死掉……」


    「因為召喚出了田土的靈魂──隻能這樣想了吧? 」


    根本無需健太郎指出來,其實打從那一晚開始,在茂腦海的角落裏,那令人恐懼的想象就揮之不去、不停隱隱作亂著。隻是,他不想承認這一點,因為那實在是太讓人毛骨悚然了。


    「假設是這樣好了,為什麽隻有加夏死掉了呢?」


    所以他忍不住要跟健太郎唱反調,挑出反駁的理由,讓自己能借此稍微安心一下也好。


    但是,健太郎十分冷靜。


    「因為隻有她一個人在循環外麵,比我們更容易成為目標。澤中離開圈圈後,第六個人進入入野和我中間,她要觸碰第六個人,而我要被那家夥觸碰。」


    茂雖然不是當事者,但光想象那個情況他上臂就爬滿了雞皮疙瘩。


    「因為我和她都有直接與第六個人接觸,無論哪個死去都不奇怪。不過,比起觸碰對方,被對方碰到的我可能性應該更高。」


    「應該吧。」


    當事者本人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在意,所以茂不假思索地就附和了。


    「但結果卻是澤中,應該是因為隻有她一個人的行為和大家不同,所以被對方盯上了吧?」


    「可是裏麵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耶。」


    茂並非還有心情開玩笑。而是如果他不講一些有的沒的,實在無法繼續聽健太郎講這些。


    不過,一旦茂了解到健太郎無意回應他的插科打諢時,就具體地切回主題。


    「那就假設第六個人是才子好了,那又怎麽樣?就算她真的出現了,加夏也不一定是她殺的吧?也有可能是加夏因為她的現身而太過害怕,導致驚嚇過度而死。」


    「但是,有那句話。」


    「……」


    「在聽到那句話之後,才傳來澤中倒在地上的聲音。在這個情況下,田土有沒有殺意這點不太構成問題。因為她的出現造成澤中死去,這個事實──」


    「我懂了,那麽,是要怎樣?請人來地下室作法嗎?把上次呼喚出來的才子靈魂,這次再請她離開嗎?」


    「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吧?」


    「你是說……如果不作法,才子的靈魂就會在那個地下室不停徘徊嗎?這樣的話幹脆把地下室整個封起來如何?反正學校遲早會關閉月光莊,到時候是會整棟賣掉或是拆掉作為建地我是不知道,但那樣才子也不會化為幽靈現身了吧?」


    「……」


    「你是想說,那樣才子的靈魂更是會逗留在那裏嗎?為了不要讓她之後再危害到其他人,我們應該要負起責任作法除靈嗎?」


    「也是有這個意思,但那或許是附帶的結果。」


    「那麽,最重要的理由是什麽?」


    「我不是考慮到以後的事情,而是擔心現在。」


    「現在……?」


    「你認為隻到澤中,一切就結束了嗎?」


    一瞬間,茂聽不懂健太郎這句話的意思,但當他一察覺到其中涵義,背後立刻起了陣陣雞皮疙瘩。一股寒意竄起讓他渾身冰涼,根本就不需要店裏那台不斷吹送涼風的冷氣了。


    「我個人認為澤中過世的理由,就像我剛剛推測的那樣。不過,這或許隻適用於當下的狀況。」


    「還有後續……?」


    「也有這個可能──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


    茂此時才首次感到今晚的健太郎有些不對勁。


    健太郎平日基本上沉默寡言,隻有講到怪奇靈異話題時才會顯得多話。或是他雖然在別人麵前不太講話,但在百怪俱樂部的活動中,以及和茂單獨相處時,也會適時發言。從這點來看,現在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也不會顯得不自然,隻是,以他來說還是話多得不尋常。


    還有另一個可疑之處。平常就算是講到神秘學領域的話題,他對於無法確信的資訊和難以辨別真偽的解釋,一向都刻意保持距離。的確難以否認「田土才子作祟」這種說法在百怪俱樂部成員間傳開來的可能性,不過,這個狀況頂多也隻是其中一種可能。既然要這樣解釋的話,不是也還有其他各種不同的可能性嗎?


    這家夥是知道了什麽嗎……?


    眼前的健太郎突然看起來像是一個陌生人。這與因為第六個人而感到的恐懼不同,另一種無法言喻的戰栗感從茂的腳底傳遍全身。


    「茂你……什麽都沒發生嗎?」


    健太郎唐突地問。


    「你、你指什麽啦?」


    「這幾天你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遇到什麽奇怪的事、聽到奇怪的聲音……這類事情都沒有發生嗎?」


    「你有嗎?」


    「我看到……一個像是黑衣女子的東西。」


    「黑衣女子……」


    他想起才子的哥德時尚,不禁全身一震。


    「像是一個頭發很長、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


    「──你說像是,所以不確定嗎?」


    「因為隻是瞥到一眼……」


    「那種女生偶爾都看得到吧。雖然現在是夏天,但那種黑色服裝在某個年紀的族群裏應該還滿流行的吧?」


    「我是在半夜看到的,在宿舍裏麵。」


    「咦……真的假的?」


    茂驚訝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健太郎開始敘述昨晚發生的事。


    「在交誼室舉行的百怪俱樂部的聚會──結果那次好像變成最後一次就是了。那之後大家不是各自回房間嗎?為了轉換心情,我開始看起書,但無論如何都無法集中精神,就跑去洗澡。洗完澡後喝了啤酒,打算直接去睡覺。但是睡不著。我也喝了一些威士忌,果然還是不行。所以又開始看書,不過因為半醉半醒,結果也沒辦法進入狀況,又完全不想看電視,我簡直是束手無策了。我想那不如喝個咖啡讓頭腦清醒一下,再看書看到睡著算了,就走到大廳去。」


    茂一邊暗自心想今天晚上健太郎果然有夠多話,一邊適時回應,促使他繼續說下去。


    「當然,一個人都沒有──」


    隻有夜燈亮著昏暗燈光的大廳南側,設有兩台自動販賣機。其中一台在夏天也有賣熱咖啡和紅茶。健太郎買了熱的黑咖啡後,就到附近交誼室的椅子坐下來。


    他打算先喝一杯看看狀況,如果還是無法清醒,就再買一杯熱咖啡回房間。


    交誼室位在大廳東側牆邊,總共設有五間。雖然隻是用隔板區隔開來的簡單空間,不過有趣的是,交誼室和牆壁之間也有隔板隔開。這是因為東側牆壁中央有倉庫的門,北端也有通往地下室的門的緣故。


    健太郎當時坐在最南端的交誼室裏的椅子上。


    當時隻有自動販賣機輕微的運轉聲,以及宿舍庭院內的蟲鳴在寂靜無聲的大廳中飄蕩著。午夜時分的大廳無比安靜,就連啜飲咖啡的聲音也顯得十分清晰。


    但是,突然傳來一個奇妙的聲音。似乎是在拍打某種東西、單調反複的聲響,不過聲音質地悶悶的,聽起來像是從遙遠的某處,透過牆壁和地板的震動傳來那般。


    從哪來的呢?健太郎豎起耳朵凝神細聽,發現那聲音是從地下室發出來的,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噠……噠……噠……


    雖然變化十分細微,但音量逐漸越來越大,他發現那個輕微聲響,是某個人從地下室走上樓梯的腳步聲。


    他想要立刻逃走但雙腳完全動彈不得。自動販賣機這側的交誼室距離地下室的門最遠,隻要躲在這裏,不管從地下室上來的是什麽,都不用擔心會被發現。不過,他一秒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裏,然而,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時候,腳步聲已經越來越清晰。


    蹬……蹬……蹬……


    健太郎知道那東西已經非常靠近一樓了。他一如此判斷,就立刻從牆邊隔板探出半個頭來,悄悄窺視著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


    蹬……蹬……蹬……蹬……


    腳步聲軋然而止。就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的另一邊,那個聲音停下來了。


    在昏暗的燈光中,那扇門緩緩打開。健太郎凝神細看,但門後隻有一片黑暗。就在此刻,那片黑暗蠢蠢欲動,有一個黑色的東西突然跑了出來。


    籠罩在夜燈微弱光線中的那個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長發的黑色人影。


    無預警地,那東西突然往健太郎方向望來,他趕緊將頭縮回去。


    被看到了……?


    他躲在隔板陰影裏全身繃緊。


    唰……唰……唰……


    那東西往這邊靠近了,沿著牆壁和隔板中間的細長通道,直直地往健太郎所在之處前進。


    健太郎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但他還是在心中想著──無論如何我得趕緊逃走。他躡手躡腳地向後退,悄悄離開交誼室。接著和那東西的行進方向相反,朝地下室的門移動,總之先躲進最靠近的那間交誼室裏。


    幾乎是同時,那東西的氣息止住了。健太郎正疑惑那東西是消失到哪去時……


    唰……唰……


    又有聲響傳了過來。不過,馬上又停止了。這難以捉摸的連續行動,更加煽動健太郎內心的恐懼。不過,在察覺到其中意義的瞬間,他幾乎就要叫出聲來了。


    那東西正一間一間窺探聊天室!


    那東西馬上就會過來了。這樣下去的話我會被發現的。但現在也不能逃出去。


    噠……噠……噠……噠……


    在隔壁聊天室的前麵,那東西的聲音停住了。


    健太郎趕緊──但是不發出任何聲響地──搬動牆邊隔板從縫隙鑽到另外一頭,在將隔板恢複原狀的瞬間,就感覺到那東西正在觀察交誼室的氣息。真是千鈞一發。他一這樣想,身體就自然地開始發抖。


    他慌忙放開抓著隔板的雙手,把背緊緊貼在牆壁上。因為他擔心震動會隨著指尖傳過去而發出聲響。


    在這片薄薄的隔板對麵,從地下室上來的那東西就在那裏……


    如果那東西從交誼室繞回來,健太郎就真的是插翅難飛了。雖然可以從牆壁和隔板中的通道往裏麵前進,但一定會在途中就被發現。這樣的話,還是把隔壁聊天室的隔板搬開一點躲進去呢?他正絞盡腦汁想對策時──


    噠……噠……


    又傳來那東西開始移動的聲音。


    啊、地下室……


    還有一個可以逃命的地方,就是那東西剛剛出來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門就在他的右手邊,隻要迅速打開立刻閃身進去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但是,地下室是死路一條……


    萬一被那東西發現追過來的話,一切就完了。他隻能跑下樓梯、奔過走廊,最後藏身在最裏麵那間房間。


    不舒服,我不想去那裏……


    健太郎想象著自己被逼進地下室最裏麵那間房間的畫麵,就立刻恐懼到快要精神錯亂了。


    噠……噠……噠……


    那東西又動了。健太郎集中全副精神。他依然無法決定那東西要是往這邊靠過來,自己該怎麽做,在這種情況下,他屏氣凝神地豎耳傾聽。


    過了一會兒──


    那東西的氣息漸行漸遠。


    健太郎背貼著牆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要是那東西往我這邊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確定。」


    ──在他講出結論的此刻,茂才首度能夠順暢呼吸。他似乎是聽得太過投入了。


    「所以那東西沒有發現你嗎?」


    「嗯……」


    茂終於能理解為什麽今天晚上健太郎會如此多話。


    是因為恐懼……


    在半夜的大廳,看到從地下室上來的黑衣女子。那時體驗到的戰栗感受依然殘留在體內,到現在都揮之不去,才會讓他話多地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那麽,你覺得那東西是才子嗎?」


    「我不知道……」


    健太郎邊搖頭邊說:


    「隻是,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的確……」


    「都從地下跑出來了。」


    「不過──」


    茂開口詢問他從聽完健太郎的故事後就一直在意的一件事。


    「那東西往哪兒去了呢?」


    健太郎聽到茂的問題,就一直盯著他的臉,如此回答‥


    「往女生宿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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