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中華料理店,茂問健太郎要不要一道去酒吧。他今天就是要喝酒,先喝個酩酊大醉再說。


    健太郎沉默地跟著走。然而,他在第一家店裏的多話仿佛是個謊言般,他在此幾乎沒有開口,隻是一杯幹過一杯。


    「好!今晚就痛快喝一場吧!」


    茂也喝得比平常還要猛,不過他倒是滔滔不絕地說話,內容是什麽一點也不重要,隻是他嘴巴不講點什麽內心就會慌亂起來。要是兩人之間出現沉默的空隙,健太郎似乎就會再度提起那個恐怖的經曆,他極力避免這件事情發生。


    隨著時間過去,茂漸漸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不過因為眼前的健太郎總是有所回應,所以他就忘我地說個不停,舉起酒杯的手也是從未停過。


    「喂,該回去了。」


    直到有人搖晃自己肩膀,他才迷迷糊糊地回過神來,原來自己不知何時起就趴在桌上,似乎是不小心睡著了。


    「再去……另一家店怎樣?」


    走出店門,茂邀健太郎續攤。


    「不,我有點餓了。剛剛在中華料理店講話講得太認真,都沒有吃到什麽東西。」


    「不然去吃拉麵好了!」


    「我比較想吃貴子阿姨煮的宵夜。」


    「陪我一下啦。」


    「今晚先到這邊好了。」


    結果,兩人在離開那間酒吧後就分道揚鑣了。


    茂猶豫片刻後決定去田幡町,那裏有許多雅致舒適的小酒館。他在夜風的吹拂下邁出步伐。


    這種半醉的程度是……不行的。


    自從加夏過世後,他每晚都無法成眠。失眠多日之後白天難免打瞌睡,但隻要一到晚上他就睡不著,不喝多點的話今晚又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直到天亮。


    隻能讓自己爛醉如泥到不省人事了。


    道路兩旁立著一般民宅,僅有零星幾間屋子孤單地從二樓窗戶透出亮光,幾乎每戶人家都已經進入夢鄉了。


    香甜安眠的家呀……


    茂一思及此,突然心生羨慕。人類要是也能像那樣安穩地入睡就好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在寂靜無聲的住宅區裏,在一個人影也沒有的深夜街道上,內心突然浮現仿佛要迷失在另一個世界的不安感受。不,並非不安,而該說是一種愉悅感嗎?


    這個世界中靈異現象是存在的──


    茂一直如此相信。不過其實他一點也不在乎這件事情是真是假,隻要能體驗到詭異的氣氛或幻想般的氣息,他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他從不局限於真實發生過的怪談故事,隻要能夠引起類似感受的事物,無論是怪奇小說、恐怖電影、靈異照片、鬼屋、靈異地點,什麽都好。


    最優先的條件是──刺激恐怖的東西。隻要能達到一定程度的效果,無論素材是真的或捏造的,他毫不在意。隻要,那東西不會實際降臨到自己身上……


    應該是涼爽舒適的晚風,卻讓茂渾身一震,他稍微加快腳步。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腳步顯得紊亂。


    那家夥,居然怕到那種程度……


    硬要區分的話,健太郎是個理論派。神秘學領域當然不可能符合邏輯思考,然而他的立場卻始終不變。他在某種意義上和茂十分相似,比起判斷怪異現象的善惡,他似乎對於這種現象發生的原因,還有現象發生之後人們的反應機製更加有興趣。


    但是,那家夥昨天深夜親眼看到了從地下室上來的那個黑衣女子……


    健太郎和自己不同,個性認真嚴肅,絕對不可能編出這種謊言,這一點茂比誰都還要清楚。平常他就是如此了,現在在有一個人過世的情況下,他更是絕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加夏……


    她會抽到畫有星星記號的紙簽絕非偶然。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在寫著「a1」、「a2」、「b」、「c」、「d」的紙片上,畫上任何星星記號。


    「要是第六個人真的出現了怎麽辦?如果它還排在我前麵或後麵的話……隻要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對於無法爽快答應加入、不停叨絮這種煩憂的加夏,茂提出的妥協方案就是,從一開始就把星星記號的任務交給她負責。


    「就算第六個人真的出現,也是在你離開四角形循環之後,這樣你就可以安心了吧?而且,你還可以許自己想要實現的願望。」


    茂的說辭奏效,好不容易挽留住加夏。結果,事情卻演變成那樣……茂自然覺得不寒而栗。


    第六個人真的出現了嗎……?


    加夏會死,是因為才子在作祟嗎……?


    說老實話,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但是,在那個地下室已經死了三位女性,果然還是讓人隱隱感到冥冥之中有某種因緣宿命存在。實在不應該在那種地方,執行四隅之間這種儀式的。雖然已經太遲了,茂還是有在反省。


    盡管如此,雖然或許對加夏顯得有些無情,但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茂是這樣想的。然而,健太郎卻講出那種驚悚的事──


    ……有人在看我?


    茂突然有這種感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陣顫抖沿著背脊一路往上爬。不過他馬上找回冷靜的判斷力。


    啊、健太郎那家夥果然還是回來找我了吧!


    照理說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宿舍了,但是他一定也還喝不夠,所以又走回來了吧。


    茂苦笑著迅速回過身。


    一個人也沒有……


    道路的右手邊有個公園,左手邊則是公寓大廈,兩邊都絲毫不見人影。大廈每層樓的走廊都點著燈,前麵路燈也發出光芒。但是另一邊的公園隻有廁所正麵的電燈微微亮著,極為昏暗。因為對麵透著溫暖的燈光,更顯得園內景色籠罩在一片黑暗陰霾之中。


    在那片黑暗中有東西在動。他不禁感到心驚膽戰,差點拔腿就跑,但還是按捺住逃走的衝動凝神細看。


    蕩秋千在搖晃著……


    當然沒有人坐在上麵。雖然從剛才就一直有風吹拂,但是風也沒有大到可以吹動公園蕩秋千的程度。


    拐──嘰、拐──嘰……微微傳來鐵鏈的摩擦聲,看起來像是有誰本來一直坐在上麵,直到剛剛才跳下來一樣。


    想太多……


    他正打算加快腳步離開時,就聽到奇妙的聲音。


    鏗……鏗……鏗……


    那是從蕩秋千旁、溜滑梯的另一頭傳來的聲響。簡直就像是一階一階爬上溜滑梯鐵製階梯的腳步聲……


    茂明明想挪開視線,卻忍不住一直盯著看。他明明想捂住耳朵,反而更加專注聆聽。當然他沒有走近公園,茂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黑暗裏的溜滑梯上。


    鏗……鏗……鏗……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黑色的圓形物體緩緩浮出溜滑梯平台上方,那是一個長發女子的頭。


    從溜滑梯的另一側,黑衣女子正在看著這邊。


    茂如脫兔般拔腿就跑,沒命似地朝田幡町狂奔。然而,他馬上就氣喘如牛,腳步也沉重不堪。酒精在體內發揮了強大的威力,他頭開始痛個不停。即使如此,身體還是打算向前移動,想盡量離公園遠一點,恐懼驅策著他絕不能停下腳步。


    我不行了……


    就在他快要倒下之際,總算跑到國道上了。田幡的酒館街就在這條馬路對麵而已。這裏就算半夜依然有許多車輛頻繁來往,卡車旁若無人地高速奔馳著,不可能直接橫越馬路。偏偏設有斑馬線的紅綠燈又有點距離,茂他們總是走天橋過去。


    他腳步蹣跚地爬上階梯,心裏思索著應該回宿舍才對,但是隻要一想到回去得經過那座公園旁邊,就馬上打消這個念頭。雖然遲早得踏上歸途,但一定會在喝到一半時就超過門禁時間了。


    站在天橋上,茂低頭回望方才走來的路。


    路燈照耀的昏暗馬路,延伸穿越過整片住宅區。不過,那裏別說是黑衣女子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沒有追來……?


    他剛剛一路狂奔又爬樓梯,現在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隻好暫時靠在把手上休息。此時他終於能放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轉身麵向另一邊的樓梯。突然,某種令人不安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之中。


    那東西是從月光莊跟著我們來的嗎……?


    雖然茂和健太郎都完全沒有發現,但是那東西搞不好一直隱身在兩人附近。等健太郎回宿舍後,就跟著茂一路走來,該不會是這樣吧?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樣的話,今天晚上隻好去朋友家借住了。雖然應該有不少人回老家、去旅行,或是去打工換宿,但隻要多問幾個人應該還是有辦法。反正繼續這樣喝下去,肯定是趕不上宿舍門禁的。


    沒有必要回宿舍──茂一這樣決定,心情頓時輕鬆不少,腳步輕快地走過天橋。


    茂一走進經常前往的田幡町酒吧──「月蝕」,老板娘就出聲喚他。


    「唉呀,社長你今天一個人嗎?」


    「我本來是跟健太郎在一起,但是那家夥先回去了。比起這個,老板娘呀,我之前就講過了吧,那個社長──不要這樣叫我啦。好像我變成上班族一樣,我不喜歡啦。」


    「這個嘛──不過就是打個招呼呀。而且不是主任不是課長,明明都叫社長了呢。」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著其他客人說的。


    「我結果……頂多到課長就升不上去了。」


    「不不你看看我,我可是所謂的萬年主任哦。」


    兩位退休後過著悠閑自在生活的年長常客,紛紛苦笑回答。


    「是不是,你自己看看。我願意叫你社長你就該偷笑咯。」


    「好、好。」


    茂敷衍應了兩聲,坐上吧台座位,旋即送上杯墊的老板娘低聲說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是找什麽好借口騙副社長先回去了吧?」


    「咦、什麽意思?」


    「少裝了啦,你不是偷偷約好要在這裏幽會了嗎?」


    老板娘邊說邊從架上拿下百怪俱樂部的酒瓶,動作俐落地加水調好,將酒杯放在茂前麵。


    「啊?幽會?」


    「唉呀,我的講法落伍了對吧。不過,你不覺得這個詞很浪漫嗎?」


    「不、這個……老板娘等一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此時老板娘表情詫異地看著他。


    「剛剛有一個長發女生來店裏問說:『戶村茂沒有過來這裏嗎?』」


    「……」


    「社長你再裝下去就不像咯。」


    「怎、怎麽樣的女生……?」


    老板娘用一臉覺得他死不承認不幹不脆的表情望著發問的茂。不過她臉上揶揄的笑容又突然淡去。


    「這樣說來……模樣倒是沒看清楚呢。」


    「她沒有進到店裏來嗎?」


    「嗯,她隻是稍稍打開門,確認你有沒有在之後就馬上離開了,所以我也隻有瞥到一眼……好像是穿著黑色衣服吧,幾乎整個人都和外頭的黑暗融為一體了。」


    「……」


    「討厭……那個女生不是社長的女朋友嗎?」


    茂的表情實在太過詭異,老板娘瞪大雙眼單手輕掩住嘴,而茂隻是整個人乏力般地搖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呀……我那時候也覺得很奇怪。看起來也不像熟人,卻直接找上門來問你的行蹤。我還特別好心地跟她說:『可以進來等沒關係哦。』她卻馬上就消失了……」


    此時,其中一位年長男客突然插嘴。


    「哦,真的有那種女生來過呀?」


    「你在說什麽呀?我不是有好好招呼她嗎?」


    「不是,老板娘你剛剛突然就開始講起莫名其妙的話,我嚇了一大跳呢。」


    另一位男性客人也頻頻點頭附和。


    「我有轉頭去看門的方向,但門可是關得好好的呀。我還想說老板娘該不會是開始老人癡呆了吧──」


    「沒禮貌!我還這麽年輕!」


    老板娘和男客各持己見開始吵嘴,又由第二位男性客人來當裁判評斷,於是店內一口氣熱鬧起來。


    隻有茂獨自靜靜喝著攙水威士忌。老板娘眼明手快,隻要杯子一空就立刻補上新的,他也就一個勁兒地喝幹一杯又一杯瓶裝威士忌。


    那個黑衣女子超前了呀……


    如果茂在天橋上稍作休息時,她選擇穿越那個有斑馬線的紅綠燈,應該是可以超前沒錯。


    但是,為了什麽?


    茂一丟出這個問題,立刻就領悟到其中並不存在任何意義。


    因為那東西就是在跟著我……


    關於超前的可能性這一點,要是對方並非人類的話,那麽就連思考這個問題本身都顯得多此一舉了。茂領悟這點後微微苦笑,轉而思索其他必須麵對的問題,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如同健太郎所擔心的,要是不想辦法處理的話……這樣下去就不妙了。


    老板娘好幾次想跟茂講話,但每次看到他的表情後就打消主意。茂和來找他的那個女生之間,一定有什麽特殊的關係吧?從神態就明顯可以看出老板娘在內心擅自下了結論。


    嗯,確實是大大有關係呢。


    茂在心中默默地回答老板娘後,他一邊煩惱著該怎麽應付那名黑衣女子,一邊為了先排除心底的恐懼而不停地喝酒。


    「喂,社長,你還好吧?」


    「……」


    茂似乎不知何時在吧台上睡著了。他環顧四周,那兩位男性客人似乎已經回去了,店裏一個人也沒有。他望向時鍾,已經超過外麵招牌注明的營業時間半夜兩點了。


    「啊、不好意思……」


    「你走得回去嗎?」


    老板娘端給他一杯冰開水,看著茂確認他清醒的程度。


    「嗯。今天晚上我要去住朋友家。」


    「你現在才過去嗎?這會打擾到人家吧。」


    「別擔心,完全沒問題哦。到天亮前都不會睡覺的家夥多得要命。」


    「是嗎?那你路上小心哦。」


    老板娘送他到店外,茂道過「晚安」後就往國道方向走去,無論要去誰家待著,都必須穿過那座天橋往回走。


    不過,公園前麵那條路還是算了吧。


    從方位上來說,是必須往月光莊的方向前進,但是茂打算在穿越國道之後稍微繞個遠路。


    茂走在兩旁路燈零星閃爍著的深夜道路上,不停打量四周動靜。當然,他是在戒備著那位黑衣女子。


    不在……


    他暫時鬆了口氣,但是兩戶人家之間的暗巷,或者黑暗的電線杆陰影都會讓他神經瞬間緊繃起來。


    沒有,不管哪裏都沒看到。沒事的。


    搞不好那東西沒辦法離開月光莊的地下室太遠,剛剛那座公園附近就已經是極限了……他在內心如此安慰自己。


    如果行動範圍真的會受到限製的話,隻要事情處理到告一個段落前不要回宿舍就好了,問題是那個處理的方法。


    供養……祓除……除靈……會是這幾種方式嗎?


    但又不認識會做這些事情的人,就算要找靈能力者幫忙,該怎麽找到值得信賴的人呢?要是一個搞不好,說不定不僅沒有任何成效,還會被騙取高額費用。就算去拜托神社或寺廟,現在這個時代的神社寺廟裏,真的會有法力高強的神主或僧侶嗎?


    健太郎搞不好已經有一些對策了。


    茂決定明天馬上就跟他討論一下。今天晚上光是聽健太郎講他遇到的事情,就已經耗盡全副精神了,但是確實有必要和他針對往後的事情討論出個結論來。


    他來到國道上,即使在這麽深的夜裏,來往的行車數量依然龐大。但與之相反地,周遭完全不見人影。


    車輛呼嘯而過的噪音毫不間斷,但路上卻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在周遭的喧雜之中體會到詭異的寂靜,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受。


    經過眼前的車輛裏,有人坐在裏麵。除了開車的人,連同乘客一起算在內的話,其實有為數眾多的人就在他附近。不過,那些人在幾秒鍾之後就會離他而去。接著馬上又有新的車輛和人開過來,但又同樣地立刻駛遠了。所以,現在真正能說是待在這個地方的人類,真的就隻有自己一個人。


    茂體會到這點後,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趕快到另一邊去吧。


    他開始一階一階爬上階梯,腳步比來時更加沉重,中途還得停下來休息好幾次,才又能繼續往上爬。


    隻差一點了……


    他爬上最後一級階梯,站在頂端喘口氣。他正打算起步走過天橋時,雙腳驀地停住。


    在天橋的另一端,黑衣女子就站在那裏……


    他慌忙轉身打算衝下階梯逃跑,一口氣跑到「月蝕」向老板娘求救。


    但是──


    茂回過頭,黑衣女子就在眼前。


    咦……?


    他頭腦一片混亂,想著非逃不可,又對於黑衣女子為什麽會站在眼前這件事感到疑惑。那一瞬間的遲疑,就要了他的命。


    「啊!」


    他發出慘叫聲的瞬間,戶村茂在方才走上來的階梯,頭下腳上地倒栽蔥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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