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佩佩是問者無心,可車這東西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太戳軟肋,我不是說買不起車,而是現在沒必要,可這些話沒法解釋,越抹越黑。


    賈佩佩讓我不要打車,她打了電話給大哥,讓他派輛車過來。


    我默默陪著她,想不出有什麽話題好說的。


    時間不長,有車開過來,一個老司機搖下窗戶:“佩佩,上車了。”


    賈佩佩看我:“走吧,我讓司機送送你。”


    我和她進了後座,司機問我去哪,我報了家的地址。車開在路上,我和賈佩佩一時無語,她看著車窗外,眼神發癡,不知在想什麽。司機也不說話,默默開車。我抓心挖肝的,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很可能下了這輛車,我們將不複這一夜的親昵。


    我必須在車到家之前,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再努努力。我說:“佩佩,你回家多休息,不要傷心。爸爸過世了,但我們還在,保重好自己,要節哀。”


    賈佩佩勉強點點頭:“謝謝你。”


    這一聲“謝”字,我就感覺我們之間豎起一道高牆。


    我忽然發現自己挺可笑的,還幻想做夢當金龜婿,這就像金庸《天龍八部》裏的夢郎和夢姑,地窖裏的夜晚你是夢郎我是夢姑,第二天陽光出現的時候,你是西夏公主我是屌絲和尚,塵歸塵土歸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圈子和軌道,時刻不要忘了門當戶對四個字。


    我在心裏歎口氣,告訴自己,就這樣吧。


    車子停在小區外麵,司機從後視鏡看我:“小夥子,到了。”


    我下了車,衝著車窗裏的賈佩佩擺擺手:“那我先回去了。”


    我步履蹣跚地往裏走,兩條腿像是灌了鉛。走了沒多遠,身後突然響起賈佩佩的聲音:“喂,齊翔,你是不是爺們?”


    我轉過頭看她,她坐在車裏對我說:“你說過要請我吃飯的,怎麽說話不算數呢?”


    她這一句話我眼淚都出來了,我顫抖著說:“請,請……”


    “等辦完爸爸的葬禮,我找你。”賈佩佩看了我一眼,搖上車窗。我目送車子遠去,擦擦激動的淚花,恨不得高嘯一聲。


    突然之間我發現生活又有了希望,心情一下好轉起來。抿嘴一樂,覺得自己太沒城府,喜怒哀樂全在一念之間。


    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賈老爺子的葬禮儀式開始正式啟動。


    霍行這個挨千刀的,給我一大堆工作,聯係鼓樂隊、上廣告公司聯係led廣告車,還要準備對講機、服裝、道具,忙得腳打後腦勺。而且所有的工作都集中在三天內完成,根據我們這裏的老傳統,停屍三天,第四天必須舉辦葬禮,火化安葬,多出一天都不吉利。


    我真是連軸轉,打完電話就出去跑關係,連口水都顧不得喝。


    不得不佩服霍行的執行力,我搞不定的事他一個電話就能敲定,論能力論人脈,確實他有一套,不服不行。


    到了葬禮這一天,按照賈家的意思,殯儀館的告別廳太小家子氣,這次前來吊唁的,親戚不算,光是朋友、下屬、集團員工怎麽也得幾千人,再加上工作人員,上萬人也能攢出來。


    賈老二和區實驗高中的校長是鐵把子,不知用了什麽條件,最後居然把葬禮放在人家學校的操場上進行。


    按照葬禮的安排,早上八點開始,正是學生們上早自習的時間。我在心裏罵,學生們這邊上早課,操場那頭放哀樂,這幫人怎麽想的,真是缺了大德。


    可老賈家是錢主,嘴就是大,咋說咋辦,我們隻有乖乖聽命的份。實在忙不開,我跟林亦辰說了執屍隊有幾個哥們也想過來,林亦辰答應,讓他們先來幫忙,完成這一單再說其他的。


    我趕緊跟王庸麻杆他們打電話,老黃現在也出院了,沒怎麽留後遺症,就是腿有點瘸,臉上有疤,現在窮的到處找飯轍,聽到我給他提供這麽個工作機會,差點沒下跪,對我感激涕零。


    我們老哥幾個終於湊在一起。一大早我開著單位車拉著他們去實驗高中,還沒到門口,就看到學校裏人山人海,路邊停的全是豪車。


    王庸直咽口水:“我幹他姥姥的,這才是有錢人,讓我伺候這樣的喪戶不要錢都行,真是見世麵了。”


    場麵太亂,我給霍行打電話,他正在學校操場拿著對講機安排工人布置靈堂,看我來了,發我一個對講機,讓我帶著人去幫忙。


    我們幾個興匆匆進去,王庸看到靈堂的布置非常不滿意,和我們吐槽,說他當年幹靈堂的時候,這些人還尿尿活泥玩呢,論輩分都是他徒子徒孫。


    我讓他別廢話,趕緊幹活。到了早上七點半,靈堂布置得差不多,半個小時後葬禮儀式就要正式啟動。


    我們來到外麵,整個操場全是人,中間架著十六門禮炮,邊上停著九輛加長林肯,林肯車上擺滿了潔白的鮮花。兩輛led廣告車正在圍著操場慢悠悠轉圈,上麵播放著賈老爺子生前的音容笑貌。二十支鼓樂隊準備就緒。


    家屬們紮著孝帶,係著黑箍,按輩分站成隊伍。賈老爺子的長孫,也是賈老大的兒子,擎著招魂幡站在隊伍頭裏,賈老大抱著老爺子的遺照站在旁邊。


    霍行走到我們身邊,他嗓子都喊啞了,問我:“靈堂完事了嗎?”


    王庸笑眯眯過來握手:“霍總管,你放心,一切都妥妥的。我叫王庸,以後多多關照。”


    霍行淡淡和他握了握手,對我說:“別出岔子,不管怎麽樣,今天一定要挺過去,大局為重。”


    這時,我看到賈佩佩在親屬隊伍裏,女孩非常孤單,穿著黑衣服,一個人垂著頭不知想什麽。


    我從台階上跳下來,走到她的身邊,一時竟然不知說什麽好:“你來了。”說完才覺得是廢話,人家老爹的葬禮她能不來嗎。


    賈佩佩看到是我,點點頭:“你也來了。”


    “節哀吧。”我說。


    小賈總這時湊過來,說話真是直接:“齊翔,你小子是不是想泡我妹妹?”


    這個人嘴是真臭,沒個把門的,我麵紅耳赤:“賈哥,看你說的。”


    “我妹妹眼光可高,你夠嗆。”小賈總掏出煙,自己叼上一根,遞給我一根。


    賈佩佩白了他一眼:“不理你們了。”她鑽到隊伍的後麵。


    我眼巴巴看著她,不停咽著口水。


    “哥們,”小賈總摟著我:“你省省吧。我大哥已經給她安排好了親事,政治聯姻,我們家人都身不由己,我也要找一個不愛的女人結婚,沒辦法,為家族犧牲嘛。”


    “賈哥,看你說的,我和佩佩是君子之交,我們是柏拉圖的愛情。”我說。


    小賈總差點沒笑噴了:“行,行,我看你小子也是個人物,咱哥倆好好處處,我挺喜歡你的,真的。等葬禮完事,晚上酒吧走起,跟著哥哥混,好姑娘多了,我帶你漲漲見識。”


    我也不好說什麽。心想,老爹屍骨未寒,不說按古代的法律服孝三年吧,就算出去玩,你也不能趕在喪期。


    對講機響了,裏麵傳來霍行的咆哮聲:“齊翔,你跑哪了?趕緊回來,葬禮要開始了!”


    我辭別小賈總,趕緊回到工作崗位,霍行把我一頓呲,我忍氣吞聲聽著。終於到了八點,霍行不搭理我,拿著對講機指揮:“放炮!”


    十六門禮炮開始放,轟響了,把周邊人嚇一跳。禮炮接連轟鳴,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莊嚴和震懾感馬上就出來了,葬禮頓時有了氣氛。


    硝煙散盡,操場上架著的大喇叭開始播放哀樂,數個機位的攝像機開始運作,高低架伸縮拍著全景。據說這次葬禮邀請了國內直播平台一個網紅,這位戶外主播擁有十幾萬的固定粉絲。直播開始,我拿著手機偷著登錄直播平台看,在線人數已經飆到百萬人,滿屏刷6。


    鼓樂隊鳴奏,主持台走上一個人,是本市電台的著名主播,以前在北京混過,嗓音堪比宋世雄,他擺擺手,示意音樂停止。他對著麥克說:“首先感謝大家來參加賈長貴同誌的葬禮。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朋友,在這個天人同悲的日子裏,我們懷著無比悲慟的心情,送別一位長輩,一位導師,他就是賈長貴同誌。賈長貴同誌少年時投筆從戎,參加革命,追求真理,是一位經久考驗的戰士,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精神導師……”


    操場上這麽多人,鴉雀無聲,這位主播的嗓音和情緒真是頂尖水平,說的人心裏這麽難受,真是讀個菜單也能掉淚。


    旁邊王庸和麻杆這兩個畜生,沒心沒肺低頭強忍著噗噗笑。我踩了他們一腳。王庸低聲說:“這是賈老爺子嗎?”


    “老實點,咱們有錢拿得了。你管他怎麽念呢。”土哥在後麵捅了他一下。


    悼詞念完,下個流程是與遺體告別。老爺子的屍體今天一大早從殯儀館請出來,用專門的冰櫃冷藏,派專車拉到了學校,現在已經在靈堂布置好了,花圈、鮮花、中山裝,身上還蓋了麵旗子。


    遺體告別是很嚴肅的事情,不是誰都有資格進靈堂的,能進去的都是有身份的貴賓,名單早已列好。眾人正要魚貫而入,突然門口一個人攔住了去路,他臉色冷酷:“對不起,現在誰都不準進入靈堂!”


    我一看就愣住了,他居然是輕月。輕月不知什麽時候到的,把守住靈堂的大門,不準任何人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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