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噠、啪噠。


    室內鞋發出的懶洋洋腳步聲,回蕩在連接校舍和社團教室大樓的空中走廊上。


    周遭相當安靜,讓這樣的聲音變得分外響亮。


    「老師們一口氣收了太多本筆記了吧。早知道就找華子一起幫忙了。」


    雛一邊撫著自己的手臂,一邊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語著。


    雖然值日生負責的雜事原本就很多,但這天的她,可說是接到了有史以來等級最高的工作量。老師們接二連三地將任務丟給她,結果除了第二節的體育課以外,為了收集全班同學的講義和筆記本,她在教室和教職員辦公室之間來回奔走了好幾趟。


    最後,還連帶讓雛沒能趕上社團活動開始的時間。


    不過,隻要說明原委,學長姊們想必能夠體諒她。


    快點過去準備的話,現在應該還來得及跟大家一起去跑步暖身。


    她想要徹底活動身體,讓自己變得更神清氣爽。


    「……戀雪學長今天應該也會去社團吧。」


    從空中走廊抬頭仰望,便能看到一片蔚藍得令人恨得牙癢癢的晴空。


    盡管身為準考生,但隻要不是下雨天,在放學過後,戀雪基本上都會勤勞地往社團跑。


    除了中庭以外,他也會去照料位在教職員辦公室外頭以及操場角落的花圃。所以,在練習跨欄賽跑時,戀雪的身影自然而然會出現在雛的視野中。


    (反正一定又被女孩子包圍著吧?唉,我知道啦!)


    湧現一股怒意的她,不禁用力掐著裝有運動服的包包背帶。


    那起「事件」,是在上周一的晨練過後發生的。


    雛踏著階梯往上時,高三生的班級所在的二樓傳來一陣女孩子的尖叫聲。


    她原本以為是聖奈來上學造成的騷動,所以不禁湊過去看熱鬧。


    「你看你看!那個人有點帥耶!」


    「咦,不妙呢!我們學校有那樣的人嗎?」


    盡管兩名女學生都壓低了音量,但她們的情緒明顯很亢奮。


    看到其他學生跟著騷動起來,被激起好奇心的雛也不禁望向後方。


    下一瞬間,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轉身的她,看到的是將頭發剪短,並摘下眼鏡的戀雪。


    (咦?為什麽?戀雪學長他怎麽了嗎……?)


    那時,不知為何,雛陷入了強烈的動搖當中。


    腦中一片空白的她,愣愣地眺望著戀雪的側臉,然後發現一件事。


    戀雪不隻是外表改變了而已。


    他散發出來的氣質也不一樣了。這讓雛忍不住屏息。


    (學長是認真打算改變自己呢。)


    來到教室外頭的戀雪,在反覆深呼吸幾次後緩緩抬起頭。


    他帶著綻放出強烈光芒的雙眸,一口氣拉開教室大門。


    「大……大家早安。」


    那是個連待在走廊盡頭的雛都能確實聽見的清晰音量。


    隔了半晌之後,教室中傳來一陣小規模的驚呼聲,戀雪則是有些靦腆地踏進裏頭。


    「綾瀨同學,原來你長得這麽清秀呀!之前為什麽都用瀏海跟眼鏡遮住呢,太浪費了~」


    「真的假的?你真的是小雪嗎?嗚啊啊,這是詐欺吧~」


    聽到接二連三傳來的人聲,雛露出苦澀至極的表情。


    她真想馬上衝到那間教室,用丹田的力量對裏頭的人大吼。


    質問「你們之前真的有好好看過學長這個人嗎」。


    戀雪並非在上個周末一口氣長高,也不是突然變得美型。


    他隻是將過長而顯得有些陰鬱的發絲剪短,並改成配戴隱形眼鏡罷了。


    (大家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學長,卻還……)


    之後,情況想必會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吧。想親近戀雪的女學生一定會增加。


    感覺這樣的未來彷佛鮮明浮現在眼前,雛跑著離開了走廊。


    (──然後,也的確變成這樣了。)


    曆經變身之後,戀雪無論走到何處,都會被女孩子們團團包圍。


    其中,甚至還出現了以「我對園藝社有興趣呢」為攀談藉口的強者。每當聽到有人這麽表示,戀雪總會認真遊說對方加入社團。


    然而,隻要能藉此和戀雪說上話,她們就已經滿足了,所以也絕不會答應入社。


    模仿這種手法的女孩子陸續出現,戀雪身處的狀況也跟著惡化──不管花多少時間,對方都不會加入社團,隻有圍繞在身邊的人數愈變愈多。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之前應該先跟他說我願意跨社團的……)


    打鐵要趁熱。覆水難收。要怎麽收獲,先怎麽栽。


    為了準備考試而拚命背起來的那些俗諺,現在一個接一個浮現在雛的腦中。


    盡管不願承認,但看來她完全錯失了開口的好機會。


    (現在表示想加入社團的話,絕對!會給人負麵的印象。)


    戀雪本人或許不會這麽想,但周遭的其他人,一定會認為雛別有用心。


    追著戀雪跑的那些女孩子,必定會以雛當理由而陸續入社。社員增加固然是一件好事,不過要是在戀雪畢業之後,她們也一哄而散地退社,那就令人困擾了。


    (演變成這樣的話,不隻會給學長添麻煩,還會……)


    「啊,小雪~!你今天也要去社團嗎?辛苦嘍。」


    「你手上這盆花,是要移植到哪裏去的?」


    空中走廊的另一頭,亦即通往中庭的路上,傳來格外快活的嗓音。


    覺得討厭的話,不要去看就好了。


    盡管這麽想,雛還是忍不住回頭。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兩名看似戀雪粉絲的女學生上前向他攀談。


    (會叫他小雪,大概是高三的學生吧……)


    戀雪當下露出略為困惑的表情,但或許認為這也是替園藝社打廣告的好機會,於是用溫和的笑容和那兩人對話。


    他向兩名女學生展露手中的盆栽,努力試著讓她們產生興趣。


    「……明明是我……」


    「明明是我先看上他的!」


    一個感覺語帶調侃的人聲傳來,打斷了雛的自言自語。


    她帶著有些懶得應付對方的心情轉頭,看到高見澤亞裏紗像貓咪般眯起雙眼。


    雛跟亞裏紗從國中就認識,在進入高中後也被分到同一班。


    雖然雛跟她的交情沒有像跟華子那樣特別要好,但彼此都有交換手機號碼,也常興高采烈地討論自己推薦的甜點。


    (要是她可以不要捉弄戀雪學長的話……)


    應該會更好相處才對──不過,遺憾的是,亞裏紗有些纏人的個性,依舊從國中時期延續至今。


    「真可惜呢,瀨戶口同學。」


    「……你在說什麽?」


    「噯,你沒有半點危機意識嗎?我覺得現在不是你故做從容的時候耶。」


    說著,亞裏紗伸出塗上薄薄一層指甲油的手指,指向空中走廊的另一頭。


    等到雛不太甘願地順著她的手望過去,亞裏紗又繼續說道:


    「在那邊努力想吸引戀雪學長注意的,是高三的學生吧?這樣的話,比起你,她們跟戀雪學長之間有著更多共通點。要是掉以輕心,恐怕隻要一轉眼的時間呢。」


    是「隻要一轉眼的時間,就會發生什麽事」的意思嗎?


    對於總是將話中的關鍵部分含糊帶過的她,感到疲於應付的雛隻是敷衍地「噢」了一聲。


    「……那我就趁現在說清楚好了。」


    或許是對雛的反應有些不滿吧,亞裏紗罕見地露出認真的表情。


    看到雛不禁全身緊繃的反應,她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表示:


    「『那些人怎麽可能釣得到戀雪學長呢』、『從國中時期就認識他的我絕對占優勢』──你是這麽想的吧?」


    (咦,她在說什麽……)


    麵對亞裏紗突如其來的指控,雛隻是愣在原地不斷眨眼。


    倘若自己的解讀沒錯,亞裏紗根本是以「雛喜歡戀雪」的前提說出這種話。


    她明明從來沒跟亞裏紗提過這種事,對方卻一副莫名有自信的模樣。


    「不過,這會不會是你單方麵的想法而已?你們在國中時也沒特別發生過什麽事,對戀雪學長來說,你才是『後到的人』吧,瀨戶口同學?」


    是是是,隨便你說啦。


    盡管腦中一角已經浮現用來回應亞裏紗的字句,不知為何,雛卻無法開口。


    相較之下,看著雛默不作聲的反應,亞裏紗或許以為是自己說得太過火了,於是露出有點困窘的表情,視線也跟著移往地上。


    在尷尬的沉默籠罩下,先采取行動的人是亞裏紗。


    她丟下一句「你讓旁觀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便穿著室內鞋跑向中庭。


    然後以甜膩的嗓音開口呼喚戀雪。


    「小雪~!我也來幫忙!」


    (嗚哇,還是老樣子,簡直完全變了個人呢……)


    這和她方才跟雛對話的嗓音截然不同。這樣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幾乎令人歎為觀止。


    隻有在戀雪和聖奈麵前,亞裏紗會裝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不過,對於聖奈學姊,她好像隻是單純的憧憬就是了。)


    雖然雛沒問過亞裏紗本人,但她的發型應該也是在模仿聖奈吧。


    總是被男孩子圍繞著的亞裏紗,以及不分男女都很受歡迎的聖奈。


    因為兩人的類型不同,就算從頭到腳都想參考對方的感覺,恐怕也不見得適合自己。


    不過,亞裏紗仍貫徹著國中以來的習慣,熟讀聖奈曾露臉的每本雜誌,繼續當她的死忠粉絲。


    「真的讓人搞不懂耶……」


    雖然雛這麽喃喃叨念,但亞裏紗的發言確實存在一針見血的部分。


    至少,她的確懷抱著「那些人怎麽可能釣得到戀雪學長呢」的想法。


    (因為,戀雪學長對小夏……)


    雛接下亞裏紗單方麵拋過來的意見,就這樣在原地佇立了片刻。


    她凝視著戀雪的背影這麽想著──


    (學長會不會看向這邊呢?如果他能這麽做,我──)


    這般淡淡的期待還是落空了。戀雪一次也沒有轉頭望向雛所在的方向。


    她明白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也明白不開口說出來,就無法傳達給對方。


    但胸口仍傳來刺痛感,彷佛有什麽東西一口氣湧上來。


    雛不想被這種鬱悶情感困住,卯足全力奔跑著離開空中走廊。


    ●


    在床上打滾了幾圈之後,雛拾起擱在枕邊的手機。


    剛才明明才做過同樣的事情,但在確認過畫麵上顯示的日期和時間後,她還是歎了一口氣。


    「下次再見到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盡管這句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雛仍不悅地皺起眉頭。


    好強的她之前一直躲著戀雪,結果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開始放暑假了。


    因為雛幾乎不再主動向他攀談,所以這麽做之後,她跟戀雪對話的機會一下子就消失了。而且徹底到令人發笑的程度。


    這段期間內,圍繞在戀雪身旁的粉絲也愈變愈多,讓雛更難接近他。


    例如,結束晨練之後,在教室裏茫然眺望著外頭的時候。


    跟踏進校園的戀雪四目相接的瞬間,雛不會向他點頭打招呼,而是馬上將頭從窗邊縮回來。


    例如,在走廊或樓梯間不期而遇的時候。


    和友人結伴同行時,雛會佯裝與對方聊天到渾然忘我的樣子。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則是會假裝自己在趕時間,然後拔腿就跑。


    還有參與社團練習的時候。


    雛也曾察覺到來自戀雪的視線,但她徹底裝作不知情。


    看到雛明顯回避自己的態度,戀雪相當不解。這點雛也感受到了。


    不過,他並沒有特別向她詢問理由,這讓雛更加煩躁。


    (我也知道這樣隻是在遷怒,可是……)


    磅!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巨響,讓雛嚇得從床上彈起來。


    從聲音大小來判斷,應該是有人用力關上玄關大門所發出來的。


    接著是奮力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


    踩著階梯上來之後,腳步的力道雖然減弱了,但重重關上房門造成的震動,一直傳到雛位於隔壁的房間。


    (哥哥在生氣?說是暴怒,感覺像是真的動了肝火了?)


    這讓雛瞬間睡意盡失,心也涼了半截。


    優經常對雛嘮叨個不停,但這是因為他很擅長照顧人的緣故。


    他不會因為雛是自己的妹妹就過度溺愛,但相反的,優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哥哥,就擺出高壓或蠻橫的態度。


    盡管不算生性敦厚,不過,優也不是會透過破壞東西來宣泄怒氣的類型。


    (難道他又跟小夏發生什麽事了嗎……?)


    打從一陣子之前開始,優和夏樹之間便出現一種奇妙的感覺。


    看起來並不像是吵架了。而且,聽到雛若無其事地詢問這件事,他們也異口同聲地回以「一如往常啊」、「一如往常吧」這樣的答案。


    (可是,總覺得他們好像變得對彼此很客氣,或說是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


    思考至此,雛突然發現一件事。


    當初那樣若無其事地探問,恐怕是不恰當的做法。


    尤其她覺得自己可能對夏樹說了很多餘的話。


    那是在暑假之前,夏樹一如往常地造訪優的房間時發生的事情。


    因為優剛好外出,雛便要求夏樹一起打電動等他回來。一邊閑聊,一邊安裝遊戲主機時,雛不小心這麽脫口而出──


    「如果是小夏,我願意把哥哥讓給你。」


    「還是說,戀雪學長才是你的菜呢?」


    現在,光是回憶起這些,臉頰就好像有火在燒。


    而最不妙的,是她不自覺吐露出來的這句話。


    「戀雪學長明明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帥氣又溫柔的人啊。」


    雛說出這句話的當下,夏樹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呢?


    她會因為雛說話的音量太小,而沒能聽見這句話,或因不知該作何反應而困擾嗎?


    無論是何者,都讓此刻回想起來的雛坐立不安。


    (小夏絕對會在意我說的那句話吧……)


    優和夏樹的相處會變得不太自然,是導因於雛那些無謂的發言嗎?


    倘若那兩人真的吵架了,想介入他們之間仲裁,也隻會招來反效果。


    當了優十五年的妹妹,雛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讓哥哥轉換心情,才是最理想的做法。


    (哥哥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表現得很笨拙,也容易因此累積壓力呢。)


    雛一鼓作氣下床,然後走向隔壁的房間。


    房門的另一頭異常安靜,甚至感覺不到有人在裏麵。


    雛伸手敲了好幾次門,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哥哥,你在不在啊~?如果在的話,就跟我約會吧~」


    就算出聲呼喚,優仍沒有半點反應。


    她又喊了一聲「哥哥,人家在叫你耶」,過了半晌,裏頭才傳來腳步聲。


    房門以前所未見的緩慢速度打開之後,一張臭臉從裏頭探出來。


    「……你很吵耶。」


    「從下星期開始,我就要去參加田徑社的夏季集訓了。你也會因為補習而變得很忙碌吧?」


    無視優聽起來心情差到極點的嗓音,雛帶著笑容這麽斷言。


    「……所以?」


    「真是的!你忘記可愛妹妹的生日了嗎?」


    「……啊。」


    優的語氣瞬間出現變化,恢複成平常的他平穩的聲音。


    雛忘了自己原本想讓優轉換心情的目的,用一如往常的態度抬頭瞪著這個哥哥。


    「真是難以置信~你真的忘了對吧,哥哥?你根本是念書念昏頭了嘛!」


    「是是是,對不起喔。」


    「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


    雛高舉起握拳的雙手以示抗議,下一秒,優噴笑出聲,然後將視線移開。


    從這樣的反應看來,他一定又覺得自己很孩子氣了吧。


    (真拿他沒辦法~現在,我就成熟一點,當作真的是這樣好嘍。)


    在內心如此喃喃自語之後,雛帶著壞心眼的笑容望向自己的哥哥。


    「如果你願意一起去挑禮物,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你喔!」


    「是是是,我知道了。」


    「你真的一點誠意都沒有耶~!」


    雛雙手扠腰盯著優看。後者的臉上浮現了溫和的笑容。


    或許,其實優已經看穿了她的企圖也說不定。


    (真的是一點都不坦率!)


    希望優和夏樹能夠順利發展。希望兩人能一起變得幸福。


    雛打從年幼時便一直這麽期望。


    在得知戀雪的心意之後,她偶爾會變得無法單純為這兩人打氣。


    盡管如此,雛還是忍不住替哥哥和未來的嫂嫂祈願。


    ●


    這純粹是一場巧合。


    因為跟店家訂購的釘鞋提早一星期到貨,在社團休息的這天,虎太朗來到位於車站附近的大型運動用品專賣店。


    穿越店家的自動門的時候,他跟瀨戶口兄妹撞個正著。


    「咦!優,你怎麽會在這裏?」


    看到虎太朗愣在原地,雛挽著優的手臂,一臉得意地這麽回答。


    「當然是因為哥哥在跟我約會啊!他是來買我的生日禮物的。」


    「啊……噢,這樣啊……」


    麵對回應支支吾吾的虎太朗,雛的臉上浮現狐疑的表情,優則是無語地露出苦笑。


    瞥見優的笑容,虎太朗理解到一件事。


    優想必明白他脫口道出「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個問題真正的原因吧。


    (看夏樹那家夥罕見地早起做出門的準備,我還以為她八成要跟優去約會呢……)


    然而,實際上,優現在正在虎太朗的眼前。


    既然這樣,夏樹是跟美櫻、燈裏那些好姊妹外出了吧──虎太朗原本這麽猜測,不過,優的樣子看起來又不太對勁。


    (話雖這麽說,但隨便開口問的話,會把氣氛搞得很尷尬呢。)


    這種情況下,恐怕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到比較好吧。


    於是,虎太朗回以一句「那麽,電燈泡還是早早退散吧」,便轉身背對兩人。


    然而,也不曉得是不是看穿了虎太朗的想法,優主動開口問道:


    「你還沒吃午餐的話,我們就久違地三個人一起吃吧。」


    「咦咦~!我想跟哥哥兩個人吃飯耶……!」


    在虎太朗回應之前,雛搶先一步出聲抗議。


    早就料到雛會做此反應的虎太朗,轉頭向優表示:


    「你的妹妹大人這麽說呢。」


    「這種時候,出資者有權決定一切。」


    關鍵性的這句話,讓虎太朗和雛雙雙噤聲。


    優帶著滿足的表情眺望兩人的反應,又追加一句「趕快結完帳,然後就出發吧~」,接著踏出腳步。


    虎太朗跟著兩人抵達的,是和車站稍微有一段距離的某間咖啡廳。


    因為這天的天氣不錯,店員安排他們坐在露天的座位。這讓虎太朗巴不得馬上拔腿衝回家。


    (為什麽我會坐在這麽高雅的空間裏頭啊……)


    虎太朗能理解雛「想在咖啡廳用餐」的主張。


    因為她經常跟同班的華子等人討論這類話題。


    讓他意外的是,優不僅爽快答應了這樣的要求,還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們來到這間鮮少人知的店家。


    (而且,這裏的定價好像有點高耶!)


    觀看菜單的同時,虎太朗的雙手不禁開始微微打顫。


    隻是自己的餐費也就算了,如果還要再另外負擔兩人份的費用,恐怕就會變成一筆不小的金額。


    「那個啊,優……」


    趁著雛起身上廁所的空檔,虎太朗向坐在對麵的優附耳低語。


    「透過春輝的人脈,我接到不少打工機會,所以你不需要在意價錢之類的喔。」


    優若無其事地率先開口,眼底似乎還帶著笑意。


    「……我有表現得那麽明顯嗎?」


    聽到虎太朗不安地這麽問,優毫不客氣地露出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你看著菜單,然後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呢。」


    「嗚哇,真的假的啊!有夠遜的……」


    虎太朗將手肘靠上桌麵,然後用菜單遮住自己的臉。優見狀之後,不禁「噗哈」一聲噴笑出來。


    發現虎太朗投以充滿怨懟的視線後,優乾咳了幾聲再次開口。


    「謝謝你替我擔心嘍。」


    「……優,就算跟身為那家夥弟弟的我麵對麵,你也不會想打聽什麽耶。你打算用剛才那種笑容,攏絡所有人嗎?」


    「很難說呢。至少,我覺得不是『所有人』。」


    優所說的「不是所有人」,也包括夏樹嗎?


    盡管不需要插手,但虎太朗還是很在意,所以忍不住在口中念念有詞。


    敏銳地發現這一點的優,有些不解地歪過頭問道:


    「你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是喔?啊,雛回來了。剛才那件事……」


    「我知道。不要告訴她,對吧?」


    打從一開始,虎太朗也沒打算告訴雛。


    這麽補充之後,優眯起雙眼,喃喃叨念著「你也長大了嘛」。


    雖然話中帶點調侃的味道,但並不是把虎太郎當小孩子看待的語氣。


    虎太朗用菜單遮住忍不住上揚的嘴角,簡短地回以一句「是啊」。


    (相較之下,優完全是個「好男人」嘛,夏樹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在雛回到座位上之後,對話情況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無論是和坐在隔壁的優聊天,或是和坐在斜前方的虎太朗說話的時候,雛的視點幾乎都沒有動過。


    一直都是望著優的臉在說話。


    (麻煩死了~!反正她八成是覺得被同學看到會很困擾吧。)


    雖然迎麵吹來的風讓人心曠神怡,但選擇露天的座位,恐怕是個敗筆。


    還是說,就算坐在室內,雛也會以同樣的態度來對應呢?


    (她或許隻是不想被綾瀨看見,或是聽到相關的八卦傳入耳裏吧……)


    老實說,事到如今,根本沒必要在意這個。


    早在虎太朗和雛念國中時,他們倆是青梅竹馬一事,便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就算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咖啡廳吃飯,也不會被認定成男女朋友吧。


    真要說的話,戀雪恐怕也不會在意雛有沒有男朋友。


    因為,雖然不想承認,但戀雪的眼中一直隻有他的姊姊夏樹一個人。


    「對了,之前說的試膽大會怎麽樣了?」


    「結果啊,幾乎所有高一學生都會參加呢。活動由明智老師主導,再加上學校也核準,這兩個因素的影響大概很大吧。」


    「果然變成這樣了啊。畢竟難得有機會可以使用校舍嘛。」


    「男生們都一副格外有幹勁的樣子,反而讓人有點擔心就是了~他們甚至說文化祭也要辦鬼屋咖啡廳什麽的,感覺擔任執行委員的華子會很辛苦。」


    「華子應該沒問題。我看她很能幹呢。」


    虎太朗聽著優和雛開心談笑的內容,一口氣喝光玻璃杯中的水。


    他想將晦暗的想法從腦袋裏一口氣衝刷掉。


    然而,當視野一角出現兩個人影,而自己在下一秒認出他們的時候,虎太朗狠狠地嗆到了。


    「哇!真是的,你很髒耶……」


    「還好嗎,虎太朗?」


    雛和優的聲音傳入耳中,但現在不是回應他們的時候。


    因為嗆到而目泛淚光的虎太朗,視線直盯著從雛和優的後方走過的兩人。


    (真的假的啊?為什麽……)


    不管眨幾次眼睛,眼前的光景都沒有因此出現變化。


    隔著一條馬路的對街,有一列緩緩朝書店移動的人龍。夏樹和戀雪的身影就在裏頭。


    「噯,你真的不要緊嗎?是不是因為太熱,所以有點頭暈?」


    「我去問店員能不能換到室內的座位。」


    「不,我去問吧。雛,你在這裏看著虎太朗。」


    「我知道了。」


    看著眼前這對兄妹默契十足的對應,虎太朗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


    現在,夏樹和戀雪已經踏進書店裏頭,所以他們或許也不需要移動到室內。


    可是,畢竟不知道那兩人何時會再走出來,或許還是老實換個座位比較好。


    (可惡,腦子完全停擺了……)


    變得一片空白的大腦,感覺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於是,虎太朗聽從優和雛的建議,慢吞吞地移動到室內的座位。


    ●


    當三人踏出咖啡廳,準備前往車站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


    由於虎太朗順勢拿「覺得頭暈」來當藉口,優要他繼續坐在咖啡廳裏好好休息,三人便一直待到了這個時間。


    幸好,他們之後沒在店裏跟夏樹等人不期而遇。這讓虎太朗暗自鬆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要緊了嗎?」


    「沒事、沒事。都已經在店裏休息到剛剛了嘛。」


    「哥哥,你也看到了吧?他甚至點了第二道甜點呢!」


    「是這樣沒錯啦……」


    相較於虎太朗和雛開朗的嗓音,優的臉上仍帶著憂慮。


    優是個責任感很重的人,所以,沒能及時察覺虎太朗的異狀,想必讓他相當懊悔吧。


    (……抱歉,沒能跟你說實話。)


    優知道夏樹今天跟其他人外出一事。


    至於他知不知道對方是戀雪,就無從確認起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比較好。


    最重要的是,虎太朗害怕看到雛的反應。


    畢竟連自己都察覺到了,所以雛應該也知道戀雪喜歡夏樹。


    要是看到他們倆在一起的畫麵,雛必定會受到打擊。


    (我不想看這家夥受傷的樣子……再說……)


    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取決於戀雪的一舉一動──虎太朗已經不想再看到這樣的雛了。


    讓雛展露笑容,或是露出難過表情的人,都是戀雪。


    這樣的事實讓虎太朗很痛苦,同時也相當不甘心。


    他知道這些都隻是自己內心的獨角戲。


    盡管如此,虎太朗仍無法壓抑他討厭這些事的想法。


    「啊……」


    在離家最近的車站下車,準備從住家附近那座公園的外頭走過時,優的腳步突然停下。


    他沐浴在夕陽餘暉之下的側臉,很明顯地逐漸變得蒼白。


    虎太朗心中湧現強烈的不安。他隨著優的視線望去,然後屏息。


    是夏樹跟戀雪。


    他們倆有說有笑地走進公園裏。


    看在旁人眼中,甚至散發出一種宛如男女朋友的氣氛。


    「騙人……」


    「虎太朗,雛就拜托你了。」


    雛沙啞的嗓音,隨即被優不允許反駁的語氣掩蓋住。


    優沒等虎太朗回應,便追上那兩人的腳步。


    他的背影看起來不帶一絲迷惘。


    虎太朗朝雛偷瞄一眼,發現透明的液體從她的一雙大眼中慢慢浮現。


    終於還是湧出來的淚珠,從她染紅的臉頰滑落。


    (……真的好漂亮啊……)


    盡管明白不是做此感想的時候,虎太朗仍無法將目光移開。


    他沒能替雛拭去淚水,也無法出聲鼓勵她,隻是無語地佇立在原地。


    「怎麽辦,我……我……果然對戀雪學長……」


    虎太朗明白,雛藉由這句話按下了內心那個最關鍵的按鈕。


    在他看來,雖然雛的態度早已顯而易見,但她本人卻遲遲不肯承認這份心意。


    戀雪隻是一名讓人放不下心的學長,而不是自己喜歡的人。


    除了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以外,雛一定也試著這麽說服自己吧。


    (不過,這些也該結束了呢……)


    「或許,真的有所謂的命中注定呢。」


    雛以不帶任何情感的表情這麽說道。


    麵對虎太朗依舊沉默佇立在原地的反應,她接著說出更令人震驚的發言。


    「剛才在咖啡廳的時候,你會突然不舒服,其實是因為看到了什麽吧?所以,體貼哥哥的你,才會乖乖移動到室內的位子……可是,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呢。」


    這次,虎太朗真的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連雙腳都要站不穩了。


    快否認啊。現在就否認。


    警告聲響遍腦中的同時,他聽到了另一個冷靜的聲音。


    告訴他「就算否認了這件事,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是不知道什麽命中注定啦,但這大概是老天爺要我們不能逃避吧。」


    虎太朗望向雛的雙眼,果斷地這麽表示。


    剛才別開視線,然後逃到室內座位的自己,講這些話或許也沒有說服力。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他無論如何還是想表達出來。


    (我不會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了。)


    聽在雛的耳裏,這句話會是什麽感覺?


    會在她的內心激起什麽樣的漣漪?


    眨了幾次眼之後,雛的臉上確實地﹑慢慢地恢複了表情。


    「明明隻是個虎太朗,竟然這麽囂張。」


    「……你老是一下~子就哭出來呢。」


    「我……我又沒有哭!」


    「哦~哼~」


    「你的表情讓人很不爽耶!」


    看到雛鼓起腮幫子的模樣,虎太朗也忍不住浮現壞心眼的笑容。


    不過,在下一瞬間,他的側腹便遭到雛無情的手肘製裁。


    就算開口抗議,雛八成也不會停手,但這樣的攻擊實在太狠了。


    「嗚咕!雛……雛……你喔……」


    「對了,足球社的夏季集訓要去哪裏啊?剛往常一樣在學校辦嗎?」


    「啥~?比起這個,你有其他更應該說的話才對吧!」


    「聽說我們田徑社會去輕井澤喲!」


    雛帶著笑容炫耀「很好吧?超棒的吧?」,然後抬頭望向虎太朗。


    後者則是愣了半晌,接著用雙手狠狠抱頭。


    「啥?這是怎樣啊!太詐了吧!」


    「才不詐呢~是校友會的學長姊說田徑社去年的成績很好,為了慶祝一番,就集體出資讚助這次的集訓而已呀~」


    「真的假的啊,好羨慕……才怪!我一點、完全都不羨慕!」


    「咦咦~?你不用這麽勉強也沒關係喔!」


    「隨便你說啦。我們也會突破預賽,然後一路贏下去啦。」


    雛或許沒有將這番話當真吧,隻是漠不關心地回了一句「是是是」。


    她的表情看起來放鬆了一些,剛才那種緊繃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這樣應該就不要緊了……吧……?)


    雛還沒有完全從方才的震撼中平複,也沒有將其徹底從記憶中抽離。


    隻是,淚水再也沒有繼續從她濕潤的眼眶溢出。


    判斷大概已經脫離危險狀態的虎太朗,這才終於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不知道夏樹那家夥要不要緊。)


    關於之後那三人在公園裏發生了什麽事,虎太朗也並非完全不在意。


    依夏樹的個性來看,她或許會不小心說出不太妙的發言。


    再加上她不夠坦率的態度,有可能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但就算自己胡亂闖進那個狀態,也不知該對誰說些什麽才好。


    所以,這樣就好了。


    至少現在是如此。


    眼淚、後悔,以及誓言。夕陽彷佛想吞咽這一切似的緩緩西沉。


    望著在腳下隔著一段微妙距離並排的兩個影子,虎太朗和雛沒有停下腳步,持續往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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