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的視線總是穿越虎太朗而望向別處。


    她的雙眼尋找的對象,是那個礙眼的家夥。


    無法讓雛轉過來望向自己,隻能默默陪在她的身邊。


    夏天,在公園外頭看到那家夥和夏樹在一起時是如此。


    兩個星期前,在校舍玄關看到她被那家夥拒絕時也是。


    在那之後,雛的一雙大眼睛再也不曾尋找過戀雪的身影。


    ●


    「噯,瀨戶口同學怎麽了呀?」


    亞裏紗像是刻意讓聲音和店裏播放的音樂融為一體似的開口。


    (雛又怎樣了啦……是說,她幹嘛這樣偷偷摸摸地問啊?)


    將手伸向油漆罐的虎太朗不解地轉頭望向她。


    亞裏紗用手遮掩著嘴巴,還不時環顧周遭。


    這間位於車站附近的大型生活用品館,即使在平日的白天,同樣湧入了絡繹不絕的人潮。一旁的通路也佇立著其他客人。剛才在入口處,他們倆也曾經和櫻丘高中的學生擦肩而過。或許是因為這樣,亞裏紗才會格外在意吧。


    虎太朗猶豫了半晌,裝傻反問她「什麽怎麽了」。


    「還問我什麽,你應該也發現了吧?她最近有點怪怪的呀。」


    「有嗎?跟平常一樣吧?」


    「哪裏一樣啦。看起來彷佛整個人在空轉耶。」


    亞裏紗死盯著班上男同學們字跡潦草不已的購物清單,然後篤定地回答。


    話說回來,她一開始就是用「瀨戶口同學怎麽了呀」這樣的問句,亦即以「雛八成發生過什麽事」為前提打開話匣子。會自告奮勇來跑腿,還指名要虎太朗幫忙提東西,或許就是為了跟他討論這件事也說不定。


    (總不能跟她說「雛現在的狀態已經算不錯了」嘛。)


    雛為了戀雪而落淚的那天。


    雖然虎太朗送她到家門口,但在一起走回家的這段期間,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至於「虎太朗為什麽會在校門口等著自己」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雛也沒有過問。


    (不過,要是她真的問了,我也很傷腦筋啦……)


    那天,為了討論文化祭的活動,足球社召開了社團會議。


    不過,因為擺攤賣章魚燒似乎是足球社的傳統,所以那天也隻有簡單說明之後的流程以及分工合作的內容,會議沒多久就結束了。


    (因為時間還早,我就繼續留在學校跑步……)


    等到換上製服、準備回家的時候,虎太朗目睹了那一幕。


    帶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的雛,在校舍玄關和戀雪麵對麵說話的光景。


    那兩人的對話,虎太朗並沒有從頭聽起。


    然而,他可以斷言,戀雪對雛說出的那句話,絕對是糟糕透頂的發言。


    「我喜歡你,學長。」


    「啊哈哈……你不用這樣安慰我也沒關係喔。」


    聽到戀雪這樣的回應,虎太朗簡直想一個箭步衝到那兩人的麵前。


    他想揪住戀雪的衣領怒吼「你開什麽玩笑啊」。


    實際上,虎太朗確實踏出了一步,但戀雪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又削弱他衝上前的念頭。


    「謝謝你。」


    這完完全全是會錯意的反應。


    不過,虎太朗也因此察覺到戀雪是真的誤會了。


    他不是想用那句話打發雛的告白,而是真心以為雛隻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


    紙張被揉爛的聲音,跟雛的低語同時傳來。


    但這些或許都沒能傳入戀雪耳中吧。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現在想想,那家夥的樣子看起來也怪怪的……)


    戀雪那時的眼神感覺很空洞,最重要的是,那不像是「平常」的他。


    若是平常的戀雪,應該不會單方麵認定雛是在安慰自己,而會認真傾聽對方的發言。


    說不定,他遭遇到什麽讓自己大受打擊的事情了。


    (可是,雛也受傷了啊……)


    從那天開始,雛很明顯地失去了活力。


    之前遇到優時,虎太朗裝出若無其事的態度向他打聽,並得知雛待在家裏時似乎也是這種感覺。


    雖然不想這麽說,但很不湊巧的是,夏樹和優也在這段期間開始交往了。不難想像,這件事應該也為雛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畢竟,雛的戀兄情結比她自己想的還要更嚴重啊……)


    思考至此,虎太朗不禁「啊!」地叫出聲。


    讓戀雪受到重挫的,應該就是夏樹和優開始交往一事吧?


    從時間上來看相當合理,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在『啊!』什麽啦。果然還是知道什麽隱情嗎?」


    「……不,就跟你說我沒有……」


    「喔。麻煩死了,就當作是這樣吧。」


    不同於她的發言,亞裏紗的嗓音透露出一絲擔憂。


    虎太朗明白她並非基於好玩的心態打聽這些,也知道她不是在尋找雛的弱點。


    不過,就算這樣,也不代表虎太朗可以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他推著變得相當沉重的推車,再次喃喃表示「我真的不知情啦」。


    「不知道原因的話,不會讓人更擔心嗎?」


    小跑步追上來的亞裏紗繼續展開質問攻勢。


    看樣子,在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之前,她恐怕不會善罷幹休。於是虎太朗半開玩笑地祭出優的名諱。


    「不要緊啦。她還有個戀妹情結的哥哥呢。」


    「噢,你說那個長得很帥的……」


    亞裏紗終於老實地閉上了嘴巴。看來她果然知道優這號人物。


    數度在全校集會時受到表揚的電影研究社社長、高人一等的身高,以及超過一般水準的外貌。


    再加上頗具親和力的個性,讓優以「倍受女孩們憧憬的學長」這樣的形象聞名。


    「可是,你多少也能當她的沙包吧,榎本同學?」


    「啥?什麽跟什麽啊?」


    「你說瀨戶口同學的哥哥有戀妹情結,但身為妹妹的她,同樣也有戀兄情結啊。這樣一來,我覺得說不定無法宣泄壓力呢。」


    「……高見澤,拜托你說日文好嗎?」


    虎太朗並沒有挖苦的意思,而是認真這麽問。但這反而更糟糕。


    亞裏紗鄙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對他投以懷疑的視線。


    「我~是~說~瀨戶口同學需要一個能讓她盡情出氣的存在啦!」


    又喊了一句「就隻是這樣而已」之後,亞裏紗突然別過臉去。


    或許是因為在店裏高分貝吶喊,讓她一下子覺得難為情了吧。


    (什麽啦,又不是我的錯……)


    虎太朗在內心暗自抱怨,然後集中精神推動手推車。


    雖然不太明白亞裏紗想要表達什麽,但說得簡單點,或許就是要虎太朗別把所有責任都丟給優,自己也該主動去找雛這樣?


    (嗯?是說,這是……)


    為了雛,虎太朗理應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應該說,有些事是專屬於他的任務。


    這或許就是亞裏紗想說的吧。


    想通了之後,虎太朗的腳步自然而然停下來,笑意也從內心湧現。


    聽到他的笑聲,走在前方的亞裏紗跟著停下步伐。


    「……幹嘛?」


    「你也真不坦率呢,高見澤。」


    「啥?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呀!」


    原本隻是回頭望向虎太朗的亞裏紗,現在整個人轉過身來。


    她的雙頰和耳朵一瞬間變得通紅。


    「噢,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你很擔心雛吧?」


    「才……才沒有這回事!我隻是……」


    亞裏紗垂下頭來,緊緊揪住自己的裙襬。


    或許是接下來的發言令人難以啟齒吧,她猶豫地張開嘴,然後再次閉上。


    重複幾次這樣的動作後,她露出一如往常的自信笑容表示:


    「我隻是覺得,如果瀨戶口同學變得太安分,我就失去一個較勁的對象了。」


    這句話想必不是在說謊吧。


    然而,就算是經常被調侃成呆頭鵝的虎太朗,也能明白這句發言並不是全部。


    (她果然很不坦率嘛。)


    虎太朗強忍著笑意,仰頭望向天花板。


    像是雙肩緊繃的力道消失,又像是卡住的腦袋慢慢放鬆下來。


    「這周末,我會到雛的家裏去露個臉。」


    「話雖這麽說,但也隻是到隔壁家去而已嘛。今天就過去呀。」


    「笨蛋,這種事得講求理想的時間點好嗎?」


    「根本是藉口~」


    「囉唆!我就變成世界第一……不,宇宙第一的沙包給你看!」


    「噢,你加油。」


    「嗯,交給我吧!」


    看到虎太朗做出彎曲雙臂的握拳動作後,原本一臉無言表情的亞裏紗不禁噴笑出來。


    比起在教室裏時總是故作高傲的那副模樣,亞裏紗現在的表情更自然,也更像她自己。


    (如果她一直都是這種感覺,應該會跟雛更合得來吧。)


    下次有機會的話,就若無其事地試著跟雛說這件事吧。


    虎太朗在內心這麽想著,然後跟在亞裏紗後頭,朝收銀台的長長人龍靠近。


    ●


    到了周末,虎太朗一如之前的宣言內容,前往造訪雛的住家。


    事到如今,明明已經沒什麽好緊張的了,但光是站在她家大門前,便讓虎太朗心跳加速。


    (可惡,別這麽膽小啊……)


    一起外出跑腿時,亞裏紗質問他「難道你不擔心雛嗎」。


    盡管虎太朗那時以打太極的方式回應,不過,他的真心話是「我當然擔心啦」。


    隻是,他實在提不起勁。


    (……會讓雛哭成那樣的,就隻有跟那家夥相關的事情了……)


    雛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的模樣,他至今已經看過好幾次。


    在國中時期,目送身為畢業生的戀雪離開學校時,她也曾嚎啕大哭。


    然而,一如暑假時在公園外頭的情況,這次雛的反應有點不同。


    明明應該難過、傷心不已,她卻持續壓抑著自己的聲音。


    除了偶爾發出痛苦的哽咽聲,她總是靜靜地任憑鬥大的淚珠滾落。


    不知該對雛說些什麽才好,讓虎太朗相當挫折。


    送雛回家之後,虎太朗仍十分在意她的狀況,卻又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去找她。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時間仍不斷流逝,然後就到了今天。


    不過,答案最後卻在令人意外的地方出現。


    (用不著擺出什麽奇怪的防禦架勢,徹底當個沙包就行了吧。)


    帶著有些笨拙的亞裏紗的那份心意,虎太朗伸出手,準備按下雛的家門外的電鈴。


    但在按下去之前,大門便微微打開了。


    虎太朗從門縫中看見了優的衣袖。他似乎是在等待誰,遲遲沒有從裏頭走出來。


    正打算開口的瞬間,兩人的腳步聲傳來。


    「哥哥~等我一下啦~」


    「我已經等了十分鍾了。快點穿上鞋子……」


    「啊,噯!你覺得穿皮靴還是雪靴比較好?」


    「我哪知道啊!穿你喜歡的那雙就好啦。」


    「人家兩雙都喜歡嘛!我是在問你哪一雙比較適合我啦。」


    雖然虎太郎所站的位置看不到雛的表情,但她現在想必是雙手扠腰,鼓起臉頰的模樣吧。


    (什麽啊。雛那家夥不是很有精神嗎?)


    從對話聽來,兄妹倆或許是要一起出門吧。


    這樣的話,或許還是改天再來拜訪比較好。


    虎太朗打算在被發現之前轉身離開時,大門突然猛地打開。


    「哥哥,謝謝你!」


    「唔喔!」


    聽到突然傳來的呻吟聲,虎太朗反射性地轉過頭。


    被雛整個人從後方撲上來的優,在磁磚地上踉蹌了幾步。


    身體無法維持平衡的他,眼看雙腳開始站不穩。


    (危險啊……!)


    在虎太朗連忙趕過去的下一刻,「咕呃!」和「哇啊!」的慘叫聲回蕩在四周。


    他咬住下唇,想著自己應該要早一步衝上前的時候,一個悠哉的嗓音傳來。


    「啊哈哈,對不起~」


    「如果覺得自己有錯,就請你趕快下來吧。」


    「真可惜。人家好久沒有讓哥哥背了呢~」


    「不不不,你隻是把我當成肉墊才對吧!」


    (看起來……應該不要緊……?)


    或許是有在跌倒前一刻做出防禦動作的緣故,優並沒有表示身體哪裏痛。


    而趴在他身上的雛似乎也沒有受到衝擊,說話嗓音聽起來很活潑。


    在虎太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和從原地爬起身的優四目相接。


    「咦,虎太朗?」


    看著雛一臉「你為什麽在這裏啊」的表情,虎太朗揚起單邊嘴角開口:


    「嗚哇~……還是老樣子,戀兄情結好嚴重啊。」


    「什麽嘛,你才有戀姊情結呢!」


    「笨蛋,我才沒有!是什麽讓你做出這種結論的啊。」


    反射性地回嘴之後,虎太朗因內心湧現的懷念之情而眯起雙眼。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雛輕鬆自在地鬥嘴了。


    不對,維持兩星期左右的空白,或許不能算是「很久」吧。


    然而,對虎太朗而言,這是讓他不願再次體驗的一段時光。


    (畢竟,像這樣明明沒有吵架,卻幾乎沒跟對方說上話的狀況,至今從來沒發生過啊……)


    虎太朗百感交集地望向雛,但後者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雙手抱胸,腦袋一下歪向右邊,一下歪向左邊,還持續發出呻吟。


    最後,她似乎想出答案了,開始自顧自地念著「果然是這樣」。


    「什……什麽啦……?」


    「我回想了一下過去的點點滴滴,然後認為你果然有戀姊情結呢,虎太朗。」


    「……啥?」


    「不用再隱瞞了啦。不要緊,對自己更有自信吧!」


    「我沒有隱瞞,更沒有戀姊情結啦!」


    雛到底有沒有把自己說的話聽進去?


    彷佛剛才的抗議無效一般,雛扯了扯帶著傻眼表情杵在原地的優的手臂,然後在他的耳邊悄聲說著「虎太朗真的很不坦率吧?」之類的話。


    (我有聽到耶!是說,她根本是故意的吧?)


    朝虎太朗吐舌扮鬼臉的雛,完全是那個平常的她。


    「真是的,什麽跟什麽啊……因為你好像很沮喪,所以我才打算特地過來安慰你的耶。」


    故意踢出一記直球之後,雛如預料地馬上出聲反擊。


    「啥……啥?我才沒有沮喪呢~!」


    「明明眼睛跟鼻子都紅通通的……」


    「並沒有~」


    盡管露出被虎太朗說中的心虛表情,雛仍持續抵抗。


    而虎太朗也莫名有種樂在其中的感覺,忍不住以幼稚的發言對應。


    「就是有。」


    「人家都說沒有了嘛!」


    「就是有!」


    感覺這樣的鬥嘴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一個輕輕的噴笑聲從旁邊傳來。


    看到虎太朗和雛同時轉頭望向自己,優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笑出聲來。


    「你們還是老樣子,感情真好呢。」


    「哪裏好呀!」


    「哪裏好了啊!」


    「就是這種地方啊。」


    隻是剛好同時講出一樣的話而已啊。


    原本想這麽回嘴,但虎太朗實際說出口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句話。


    「不過,既然能這樣大聲嚷嚷,就代表沒事了吧。」


    「咦……」


    畢竟開口的本人都覺得意外不已,所以雛一定也吃了一驚吧。


    她愣愣地張開嘴,任憑視線在半空中遊移片刻後,露出有如花朵綻放般的笑容。


    (嗯,你果然適合像那樣笑。)


    雛的視線總是穿越虎太朗而望向別處。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盡管如此,他仍不曾想過要放棄在後方追逐她的身影。


    這麽做,或許也包含著賭氣的成分吧。


    但現在不一樣。


    虎太朗討厭看到雛哭泣。


    更討厭雛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哭泣。


    他發現了會湧現這種想法的自己。


    (……在中場休息過後,你可要做好覺悟啊。)


    ●


    距離文化祭隻剩下一星期的現在,校內的氣氛變得更熱鬧了。


    盡管大部分的高三生都在教室裏聆聽上午的課程,隻剩高一、高二的學生在準備,但眾人仍是活力百倍的樣子,彷佛作業人數從未減少過。


    而雛的班級也不例外。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鬼屋也不斷擴張、改建。


    「對了,你有聽說嗎?男生他們好像真的打算做史萊姆呢。」


    「咦咦~?當初不是說用蒟蒻就可以了嗎……」


    聽到一臉厭煩的雛道出這個消息,華子不禁表示「我頭好痛」,然後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有幹勁固然很好,但他們做事幾乎毫無計畫性可言。


    就像現在也是。光是掛上跟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申請來的遮光布幔,並不足以讓整個教室徹底暗下來──在赫然察覺這一點之後,雛和華子隻好臨時在校內四處奔走,想辦法借來更多的布幔。


    「唉唉~感覺咖啡廳完全變成附屬品了。」


    看到華子無力垂下雙肩的模樣,雛也點頭表示同意。


    「根本變成不一樣的東西了嘛。哪有人會在點著紫外線燈的地方吃蛋糕啊……」


    「啊哈哈……回過頭來看,這種嶄新之處或許會變成賣點?」


    這樣一來,就算說一開始的班會提議是「把鬼屋跟咖啡廳結合在一起感覺好像不錯?感覺很有趣」,客人恐怕也都不會相信吧。


    在男生們開始講究內部裝潢的細節時,情況就變得有點詭異了,等到女生們企圖修正整體的方向,早就為時已晚。現在,雙方的立場彷佛徹底逆轉了。


    身為文化祭執行委員的華子,最後也隻能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笑著。


    「是說,做出來的東西跟企畫書的內容差那麽多,學生會的人會核準嗎?」


    「嗯……嗯~……應該……大概可以……」


    看著再次發出「啊哈哈」乾笑聲的好友,雛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


    她其實是想幫華子揉揉肩膀,但無奈的是,沉重的遮光布幔正掛在自己的雙手上。


    對方也同樣用肩膀輕輕撞回來,然後露出無力的笑容。


    「辛苦嘍~田徑社的事前準備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就盡管說吧。」


    「……其他的事情也不要緊了嗎?」


    華子以曖昧的表達方式這麽問道。


    不隻是這次,在雛的心情好轉之前,她一直都是如此。


    從沒跟自己一起回家的那天開始,雛就很沒精神。這是為什麽?


    變得絕口不提戀雪,也不再靠近花圃。這又是為什麽?


    或許還有其他令她在意的地方,但華子都沒有深入追問雛。


    這樣的溫柔,讓雛覺得很感激,也有幾分過意不去。


    然而雛仍然什麽都說不出口,結果就這麽到了現在。


    「嗯,不要緊了。謝謝你。」


    雛並非是在逞強,隻是自然而然變得能夠這麽想了。


    就算失戀了,同樣會肚子餓,到了晚上也會萌生睡意。


    停留在原地的期間,時光仍舊不斷飛逝。每經過一秒,那天的事情就會變成更過去的回憶。


    不過,在摸索記憶時,仍會讓人隱隱作痛就是了。


    「喂~!雛、花子,你們很慢耶~」


    教室大門打開後,身穿運動服的虎太朗跟著探出頭來。


    或許是因為教室的內部裝潢漸入佳境,所以他才脫下製服而換上運動服吧。話雖如此,但虎太朗也隻有上半身換成運動服,而且還把袖子卷高到肩膀的位置。


    距離文化祭正式開幕明明還有幾天,他卻已經一副準備參加祭典的模樣。


    「我說啊,不是花子,是華子!要講幾次你才會記得呀?而且,你居然還嫌我們『很慢』!想借到這麽多布幔,可是很不容易耶。」


    雛緊接著華子再中肯不過的抗議開口。


    「就是啊,遮光布幔的爭奪戰應該早在上星期就結束……」


    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語,突然消失在喉嚨深處。


    因為,在映入視野一角的窗外,她看到了那個熟悉不已的背影。


    (戀雪學長……)


    雛一眼就看出來了。


    至今,目光一直不斷追尋著他的她,絕不可能會看錯。


    「那麽在意的話,就過去找他啊。」


    虎太朗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


    下一瞬間,當雛回過神來的時候,虎太朗已經從她手上拿走了布幔。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看著無法理解現況而杵在原地的雛,虎太朗再次開口表示:


    「如果放任那家夥一個人,他又會把事情搞砸了吧?」


    雛原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那道俯視著她的視線,透露出彷佛在質問「你不過去?」的感覺。


    迷惘了片刻後,雛輕輕點頭。


    「……抱歉,華子。」


    「別在意、別在意!你慢走喲。」


    華子帶著笑容的回應,讓雛覺得自己彷佛從背後被她推了一把。


    最後,她抬頭瞄了虎太朗一眼,和後者像是在說「真拿你沒辦法」的眼神對上。


    雛再次點點頭,接著便衝向校舍玄關。


    (是好久不見的戀雪學長呢……)


    自從沒能把情書交給他的那天以來,雛便沒再和戀雪說過話。


    除了雛本人避不見麵的行為以外,戀雪也不再像以往那樣主動和她攀談,兩人的視線也不再交集。


    (因為我很明顯躲著他,所以戀雪學長也變得有所顧慮吧。)


    其實,在這一刻,雛也很想放棄開口呼喚戀雪,而直接轉身離開。


    她的掌心不斷滲出汗水,雙腿也直打顫。


    如果沒有繼續做出什麽行為,至少,她就不會被戀雪討厭。


    既然這樣,乾脆──


    (可是,這麽做的話,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讓優為自己擔心了。


    雖然嘴巴很壞,虎太朗也總是會來探望她。


    華子、夏樹和春輝等人也是。


    倘若不是自己想太多,或許,其實連戀雪都擔心著她吧。


    (……這次,輪到我主動開口了。)


    「那個!」


    原本蹲在中庭的花圃旁的戀雪,肩膀猛地抽動了一下。


    再一次。這次要確實叫他的名字。


    「戀雪……學長……」


    明明在內心呼喚過無數次,然而,真正開口的時候,嗓音卻止不住顫抖。


    戀雪沒有出聲回應她。


    隻是讓雙肩靜靜隨著呼吸起伏,然後才緩緩轉過頭來。


    「我聽說……園藝社這次也要參加文化祭……相關的準備工作……都完成了嗎?」


    盡管有些吞吞吐吐,但雛仍把事先想好的問題確實說出口了。


    她為此鬆了一口氣,然後在原地默默等待戀雪的回應。


    相較之下,原本一臉吃驚的戀雪,隨即朝她展露笑容。


    「因為是靜態的展覽,所以準備工作幾乎都已經完成了。諸如將種在土裏的花卉弄成插花、展示花圃的照片,還有花語和栽培方式的介紹等等……」


    「這些工作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嗎?」


    「不,是跟社員一起弄的。其實,有三名高二生正式加入園藝社了呢。」


    「咦……」


    我怎麽都沒聽說!是什麽樣的人呢?


    差點一時衝動而這麽吶喊出聲的雛,連忙搖了搖頭。


    戀雪至今的努力好不容易獲得認同了,現在可不是讓不知情的她感歎寂寞的時候。


    雛用略為僵硬的表情勉強擠出笑容,對戀雪說道:


    「好……好厲害~你成功了呢,學長。」


    「我真心覺得很感激呢。或許是我招募社員的方式太不得要領,讓他們看不下去了吧。」


    「怎麽會呢!我認為絕對沒有這種事。」


    聽到雛突然提高音量的發言,戀雪原本搔著臉頰的手指瞬間止住動作。


    雛竭盡全力道出自身的想法。


    「因為你一直都是自己努力過來的啊。我認為那些高二的學長一定是看到戀雪學長努力的樣子,才會加入社團。」


    「……如果是這樣,我會覺得很開心呢。」


    戀雪有些靦腆地笑了。


    第一次在這麽接近的距離下目睹的表情,讓雛的心跳猛然加速。


    像這樣隻會在夏樹麵前展露的笑臉,是雛以為今後也不會改變的。


    然而,現在的戀雪因她的發言而笑了。


    (……我為什麽……為什麽沒能發現呢?)


    如果能早點像這樣跟戀雪攀談就好了。


    如果能直直望著他的雙眼,將自己的想法坦率表達出去就好了。


    「不過……」


    一個平靜的嗓音傳入杵在原地的雛的耳中。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視線,發現帶著堅毅表情的戀雪出現在眼前。


    「隻有三名高二生留在社團的話,園藝社明年恐怕還是無法免去廢社的命運……我想透過文化祭盡量宣傳,爭取更多人入社。」


    「……我想,願意加入社團的人一定會蜂擁而至喔。」


    「這個嘛……倘若真是如此,確實會讓人很開心呢。」


    盡管雛試著讓自己的發言聽起來不像是恭維話,但戀雪的回應卻相當冷靜。


    「不會有問題的!」


    雛再次確實望著戀雪的眼睛開口。


    戀雪以微笑回應她,然後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道:


    「啊……不過,那幾名高二的社員有說想舉辦入社考試和麵試,所以並不是每個想入社的人都能加入。這部分我打算做得嚴格一點。」


    這麽宣言的戀雪,看上去十分有社長的架勢。


    (總覺得戀雪學長變得不像戀雪學長了呢。)


    「感覺……會不會不像我的作風?」


    彷佛看穿了雛的內心想法的這句話,讓她不禁「咦」地輕輕驚叫一聲。


    戀雪露出有些難為情的表情表示「我最近常被這麽說呢」。


    「對於自己正在做不習慣的事這點,我也有所自覺。可是,在最後的這段期間,我希望能做一些社長該做的事情。」


    這麽表示的戀雪,表情在下一刻變得極為認真。


    「因為,我希望能讓真心喜愛花草的人來接手這個社團。」


    (學長他真的改變了……)


    他改變自己的外貌,變得會積極向身邊的人打招呼。


    光是這樣就很了不起了,戀雪卻仍繼續一步步地大幅向前邁進。


    兩年後,雛也能露出像他這麽燦爛的笑容嗎?


    「……我會聲援你的。」


    「謝謝你。」


    竭盡力氣表達出來的這句話,戀雪確實接收了。


    雛強忍著幾乎要湧出的淚水,無語地點點頭。


    盡管胸口的痛楚仍未消失,但現在或許維持這樣就好了。


    總有一天,能打從內心展露笑容的日子會再次到來。


    雛帶著幾乎能如此斷言的預感,凝視著花圃中盛開的黃色小花。


    返回校舍玄關時,雛遇上剛好路過的虎太朗。


    他抱著紙箱,手上還掛著紙袋。


    裏頭裝著封箱膠帶、全開圖畫紙和油漆罐等等,不管怎麽看,都是用來加強教室內部裝潢的物資。


    「……還要繼續啊?」


    「對啊~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打算以摘下全校mvp為目標。」


    「mvp?你們還真是有雄心壯誌耶……」


    說著,雛將雙手伸向虎太朗懷裏的紙箱。


    後者愣在原地,吃驚地問著:「你……你幹嘛啊。」


    「給我吧。我幫你拿一個。」


    「……那這個就拜托你了。」


    他遞給雛的,是裝著全開圖畫紙的紙袋。


    這個紙袋實際的重量遠超過看起來的感覺,接過它的雛因此微微失去平衡。


    「喂……喂,你要不要緊啊?」


    「這點東西我提得動啦~」


    如此掛保證之後,雛便迅速踏出腳步。不過,她的內心其實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對方是虎太朗,所以想必是把手中最輕的東西交給她吧。


    盡管如此,自己卻還是在接過紙袋的瞬間踉蹌了一下,還覺得這袋東西重得要命。


    (虎太朗也是個男孩子嘛。呃,嗯,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基於青梅竹馬這種過於靠近的距離,至今,雛並沒有特別意識到這一點。


    在她的心中,虎太朗就隻是住在隔壁的「榎本虎太朗」而已。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不再因為吵架而扭打成一團,變成隻是你來我往地鬥嘴。


    所以,雛從來沒察覺兩人的力氣大小已經出現差異,也沒發現虎太朗其實處處讓著她。


    (站在男孩子的立場,這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啦。可是……)


    總覺得他太得意忘形了。明明隻是虎太朗耶。


    這樣的想法宛如沸騰的開水般湧出,於是雛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然而,虎太朗輕而易舉地跟上了她的速度,若無其事地和她並肩同行。


    雛帶著類似遷怒的心情,怒瞪比自己高出一點的那張側臉,結果虎太朗喃喃開口了。


    「那家夥不要緊嗎?」


    「嗯,他很開心地跟我說有三個高二生入社的事情喔。」


    虎太朗的語氣聽來很平淡,所以,雛也沒有過度緊繃,而可以自然地回答他。


    「也就是說,隻要再多兩個人加入,園藝社明年就能繼續留下來嘍。」


    不過,戀雪明年就不在櫻丘高中了。


    光是想像,雛的胸口便感受到陣陣刺痛,但她仍平靜地回以「對啊」。


    「他說會舉行入社考試,所以還必須通過考試才能加入呢。」


    「要是體力方麵的測試,你應該馬上就能通過了說。總之,你就好好念書準備吧。」


    「……啥?」


    虎太朗轉頭望向不禁停下腳步的雛,笑著朝她問道:


    「你會去參加入社考試對吧?」


    為何虎太朗能夠胸有成竹地這麽斷言?


    其實,雛完全沒想過這回事。


    直到他提起的這一刻為止。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真令人不爽。」


    「哈哈!因為被我說中了,所以開始鬧別扭啦?」


    「才不是這樣呢。」


    就像高中入學典禮那天的早上一樣,雛像是參加競走似的走在虎太朗旁邊。


    雖然很多人事物都已經不同於那時候,但不變的是,在她身旁的人依然是虎太朗。


    不知為何,這讓雛有種放心的感覺。


    (沒辦法啊,畢竟我們是孽緣嘛。)


    湧現這種想法的下一刻,雛突然覺得整個身子變得輕盈不少。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在愈變愈熱鬧的走廊上繼續前進。


    ●


    後天就是文化祭了。因此,即使到了放學後,校內仍是一片混亂的狀態。


    除了大家都在趕著做最後準備以外,天氣突然轉壞也是原因之一。


    今天,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成員和其他過來幫忙的運動社團,原本預定將各個攤販用的帳棚移往他處,結果也隻能延後到明天。


    並且直到前一刻,學校終於發出要求所有人離校返家的指示。


    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雛,總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雖然教室的內部裝潢幾乎已經完工,但諸如當天的情境模擬之類的練習,他們都未能進行。就這樣回去的話,令人忍不住擔心到底來不來得及。


    「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放晴……?」


    「沒放晴就傷腦筋了~!除了要把食材搬進來,還得完成今天沒能趕完的工作……」


    華子雙手抱頭,頂著一張蒼白的臉不停叨念著。


    「哎……哎呀,隻要當天放晴就沒問題了嘛!」


    雛忙著開口安慰她的同時,玻璃窗突然傳來一陣「磅」的巨響。


    「哇!剛才那是什麽聲音?」


    「外麵風很大,或許是把什麽東西掃到窗戶上了吧……」


    雛小心翼翼地確認窗戶外頭的狀況,發現感覺快被吹斷的樹枝在風中無力地搖晃。


    (嗚哇啊,簡直像是台風過境……)


    以僵硬的表情看著窗外的時候,從天空落下的豆大雨點開始敲打玻璃窗。


    「繼狂風之後,緊接著是暴雨嗎……不知道還有沒有公車?」


    聽著華子透露出擔憂的嗓音,雛再次望向外頭。


    下起雨之後,視線也跟著變糟,讓她無法從這裏確認花圃的狀況。


    「……那個啊……」


    「你不會是想要過去看花圃的情況吧?」


    被一語道破的雛不禁語塞。


    隨後,華子看似有些無奈地聳聳肩,然後伸手指向教室一角。


    雛不解地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地上有個裝著雨衣的袋子。


    「那件是因為尺寸不合所以多出來的,你拿去用吧。我想你應該穿得下。」


    「……可以嗎,華子……?」


    「如果覺得可能有危險,就趕快回到校舍來。沒問題吧?一定要這麽做喔。」


    「嗯,我答應你。」


    雛用力摟了華子一下,便拿著雨衣從教室飛奔出去。


    她並非園藝社的成員,而這也不是一定得由她來做的工作。


    (可是,我都說過要聲援戀雪學長了……!)


    早在文化祭的前一周,戀雪便表示展覽的準備工作大致上都完成了。所以,他現在已經返家的可能性相當高。


    如果其他社員剛好也忙著進行撤收作業,沒能趕過去關照花圃的話?


    雛的內心湧現十分不祥的預感。


    她在校舍玄關套上雨衣,直奔位於中庭的花圃所在處。


    雖然視野因傾盆大雨和狂風而變得模糊不堪,但雛總算抵達了花圃附近。


    她的預感完全命中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相當淒慘的光景。


    「糟糕,戀雪學長辛苦栽培的花……!」


    前幾天還盛開得十分動人的黃色小花,現在已被強風連根吹起。


    一部分的圍籬被崩落的泥土壓垮了,沒能發揮原本的功用。


    雛馬上在原地蹲下來,並將手伸向花圃。


    變成爛泥的土壤滲進指甲的縫隙之中。


    雨衣的帽子部分被強風掀開,豆大的雨點直接落在身上,甚至令人覺得有點痛。


    盡管如此,雛仍然聚精會神地將散落的花苗連根撿起,並將圍籬重新安置好。


    「這樣,急救措施算是完成了吧……」


    不過,如果繼續被這樣的風雨摧殘下去,花圃一定又會變得狼狽不堪。


    正當雛感到束手無策時,她赫然發現周遭相當安靜。


    雖然雨聲隨即再次傳來,但不知為何,雛沒有被淋濕。


    (難道是……戀雪學長?)


    感覺呼吸困難的她,帶著既開心又想哭的心情轉頭一望。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人是虎太朗。


    「虎太朗……為什麽……」


    「因為有個雞婆的家夥臉色蒼白地要我過來啊。」


    「你不要這樣說華子啦。」


    「啥?不是啦,是高見澤。」


    「咦……」


    看到雛因為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而啞然的反應,虎太朗露出不太像他的苦笑。


    「如果那家夥也一起過來就好了。」


    像是自言自語般這麽說道之後,虎太朗揪住雛的手腕。


    在雛為他掌心的熱度感到吃驚時,對方隨即發出怒吼。


    「你的手怎麽變得這麽冰啊!」


    「嗯,我也嚇到了。」


    「啥?變成這樣自己都沒發現喔?你到底有多呆啊。」


    雛無法反駁,隻能笑著回答「就是啊」。


    下一瞬間,在「嘖」的一聲之後,虎太朗拉著雛起身。


    還來不及感到訝異,雛便被他緊緊擁進懷裏。


    不可思議的是,她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不過,虎太朗的心跳聲卻異常響亮,讓雛的呼吸不禁跟著變快。


    「……一直維持這樣的話,你也會感冒喔。」


    「我是笨蛋,所以不會感冒。」


    虎太朗平淡的嗓音,感覺是從很近的地方傳過來的。


    因為個性不夠坦率,所以,每次擔心雛的時候,他總是這副德性。


    雛沒有道歉,而是伸手輕輕拍了拍虎太朗的背。


    像是在告訴他自己已經沒事了一般。


    回到校舍玄關處時,雛和虎太朗遇到幾個手上拿著水桶和鏟子的男學生。


    虎太朗似乎認識這幾個人,還朝他們鞠躬致意。


    雛朝他們的腳下瞄了一眼,這三人都穿著藍色的室內鞋,所以是高二生。


    (咦?我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個人……)


    在雛回想起來之前,虎太朗先開口報告了花圃的狀況。


    「七瀨學長,你辛苦了。圍籬果然毀損了,花苗也從土裏被衝出來。」


    「是嗎……謝嘍。總之,我們先去把還能救活的花苗整理一下再說。」


    「啊,那我也一起去。」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有三個人啊。」


    「沒錯沒錯。比起這個,你怎能丟下這種狀態的瀨戶口學妹一個人呢?」


    聽到突如其來的指名,讓雛的肩頭吃驚地抽搐了一下。


    他們知道自己的名字,就代表這些人應該跟她有什麽關連。


    (可是,到底是什麽關連啊……?是哥哥認識的人?還是我們以前就讀同一所國中?)


    在雛不解地呻吟的時候,三個人已經衝向外頭的花圃了。


    留在原地的虎太朗,則是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咦,我們要去哪裏啊?」


    「保健室。那裏應該有毛巾能用。」


    「啊,這麽說也是……」


    不同於思考完全停滯的雛,虎太朗的動作十分靈活。


    可能是出去巡視校園了吧,保健室裏頭看不到校醫的身影。


    不過,校醫或許是預料到會有像雛和虎太朗這樣的學生造訪保健室,所以在入口附近的桌子上堆放了如山積的毛巾。


    雛將一條毛巾鋪在沙發上,又拿了一條裹住自己的身體。


    (太好了,指尖好像恢複知覺了……)


    她朝虎太朗瞄了一眼,後者像是剛洗完澡,正用毛巾粗魯地擦著頭發。


    雖然嘴唇還有些發白,但四肢總算是不再僵硬了。


    「剛才那些學長是園藝社的社員?」


    「對啊~」


    「是你拜托他們跑一趟的嗎?」


    「對啊~因為高見澤說『隻有榎本同學一個人,感覺太不可靠了』這樣。」


    虎太朗再次提到亞裏紗的名字。


    他們何時變得這麽要好了?話說回來,聽說他們倆曾一起外出跑腿過。或許是在那時熟稔起來的吧。


    (……不過,怎樣都無所謂啦。)


    比起這個,雛有另一件更想知道的事。


    「我問你喔……你覺得那些學長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啊?」


    「呃?啊~這是因為……」


    虎太朗突然支吾其詞起來,然後閉上嘴默默擦頭發。


    雛對他投以「我可不會讓你含糊帶過喔」的犀利眼神。


    沉默的攻防戰維持了片刻之後,虎太朗像是認輸似的開口了。


    「是聽那家夥說的啦。」


    「……戀雪學長說的?」


    「他說有個學妹一直在聲援園藝社。是個在田徑社練跨欄賽跑的女孩子。」


    雛瞬間屏息。


    說會從旁聲援的人,確實是自己沒錯。


    不過,她沒想到戀雪甚至把這件事告訴了身邊的其他人。


    (……我的話語……確實傳達給他了呢……)


    正當雛因感動而不禁目泛淚光的時候,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和嘈雜的交談聲。


    應該是剛才那幾名高二生吧。


    片刻後,保健室大門被人打開。一如所料,三人頂著濕漉漉的頭發陸續踏進來。


    「學長們辛苦了!」


    不愧是受過運動社團訓練禮節的人,虎太朗鞠躬的姿勢相當標準。


    看到雛連忙跟著從沙發上起身的反應,學長笑著揮手製止她。


    (我記得虎太朗剛才稱呼他七瀨學長……?)


    就算聽到對方的姓氏,雛仍然想不起來他是誰。不過,她確實記得那張臉。


    「辛苦啦~多虧你們倆,我們順利解決了花圃的危機喔。」


    「太……太好了~」


    看到雛全身癱軟地坐下來,七瀨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


    「呃?」


    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發言,讓雛不禁再次起身。


    (為……為什麽連這個人都知道我喜歡戀雪學長……?)


    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的她,無法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應。結果七瀨看似不解地「嗯?」了一聲。


    「咦,不對嗎?聽說你一直聲援著園藝社,所以我以為……」


    以為雛「很喜歡花」──他是這個意思嗎?


    發現自己誤會的雛感到萬分難為情,於是用毛巾掩著臉點了點頭。


    「……是……是的。我很喜歡花。」


    聽到她的回答,三名學長同時歎了口氣。


    難道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發言嗎?


    雛不安地窺探著三人的臉色,結果學長們七嘴八舌地道出讓她意外的發言。


    「既然這麽喜歡花,加入園藝社就好了嘛~」


    「不行啦,要同時兼顧田徑社,一定會相當吃力。」


    「諸如雙方社團的時間分配這類問題,之後可以再商量啊。一定有辦法調整啦!再說,有綾瀨學長背書的話,入社考試也能直接算她合格吧。」


    「……你說背書……嗎?」


    雖然是在討論和自己相關的事,但雛卻沒有半點概念,因此忍不住這麽插嘴問道。


    結果七瀨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可別告訴綾瀨學長喔。其實啊──」


    「有個女孩子總是很關心我們園藝社呢。雖然她隸屬於田徑社就是了。」


    「是哪一個啊?」


    「在那裏。那個笑容讓人聯想到金光菊的女孩子。」


    據說,這三人剛入社的時候,戀雪曾這麽對他們說過。


    另外兩人也「嗯嗯嗯」地連聲附和,臉上還不禁浮現微笑。


    雛壓抑著羞怯的心情,再次道出那種花的名字。


    「請問,金光菊是什麽樣的花呢?」


    「你說金光菊嗎?就是剛才被你救回來的那些小黃花喔。聽說是綾瀨學長很喜歡的花吶。」


    太狡猾了。太卑鄙了。太過分了。


    雛巴不得現在立刻衝到戀雪身邊,然後揪住他的肩頭猛力搖晃。


    你喜歡的人明明是夏樹。你明明連我的告白都沒有接受。


    (為什麽……還要說出這麽令人開心的話呢……?)


    雛無語地低下頭來。這樣的反應不知讓七瀨作何感想,他接著緩緩開口表示:


    「……我啊,是環境美化委員長喔。」


    「啊!」


    看到雛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猛然抬頭,他揚起嘴角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在哪裏看過我?」


    「你之前曾經在九月的選舉大會上發表過演講吧?」


    「沒錯沒錯。其實啊,環境美化委員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在學校辦活動時負責打掃清潔而已。另外就是每個月打掃學校周邊一次,還有照顧花圃。可是……」


    至此,七瀨突然頓了頓。


    雛和虎太朗不自覺地喃喃重複了「照顧花圃」這段話。


    沒錯。他們怎麽都沒發現呢?


    不隻是園藝社,環境美化委員會應該也必須負責整理花圃才對。


    七瀨像是聽見了雛和虎太朗的心聲似的聳聳肩表示:


    「可是啊,先不論學校辦活動的時候,每個月一次的清掃工作,大家的出席率總是很微妙呢。光是清掃學校周邊的垃圾,常常就讓我們忙得分身乏術,結果隻能把照顧花圃的工作完全丟給園藝社了。」


    「怎麽這樣……」


    發現自己不慎做出帶有指責意味的發言,雛連忙伸手掩住嘴巴。


    不過,七瀨並沒有因此動怒,反而露出坦率的表情喃喃表示「我們很差勁吧」。


    「打從高一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社團真的很厲害呢。諸如擺在教職員辦公室前麵的花瓶,還有學校裏的所有花圃,都是隻有少數成員的園藝社在管理、照顧。而且,到了今年,社員竟然隻剩下一個……」


    身為委員長的七瀨像是在忍耐痛楚般皺起眉頭。


    而默默佇立在他身後的兩名學長,也帶著幾分尷尬的表情望向地麵。


    隨後,七瀨緩緩吐出一口氣,以沙啞的嗓音繼續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我以為他大概會跑來向環境美化委員會求助吧。雖然這原本就是我們該負責的工作,但說實話,總覺得很麻煩呢。好像隻有我這一屆抽到下下簽的感覺。」


    「……可是,戀雪學長他……」


    「嗯。綾瀨學長什麽都沒有說,一直默默照料著那些花草。」


    所以,雖然拖到現在,但他們還是選擇加入園藝社。


    向兩人道出原委之後,黯淡的神情從七瀨臉上褪去,他的雙眼也跟著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什麽嘛,果然是這樣啊。戀雪學長原本還說「或許是我招募社員的方式太不得要領,讓他們看不下去了吧」,但他的努力其實都有傳達出去呢。)


    窗外依舊刮著強勁的風,雨勢也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


    不過,到了明天,外頭必定會出現一片藍天。


    雛有這樣的預感。


    ●


    一如雛的預料,到了隔天,以及文化祭當天,都是完全符合「秋高氣爽」這種形容的大晴天。


    因為之前的強風卷走了空氣中的塵埃,天空看起來晴朗又澄澈。


    經過服務處的帳棚時,雛聽到老師們笑著談論「好久沒有遇上天氣這麽好的文化祭了」。


    到了用餐休息時間,雛一個箭步衝向園藝社的活動區塊。


    站在報名服務處的七瀨看到她,笑著說道「喔喔,我正在等你呢」。


    「你們一個接一個來耶。」


    「除了我以外,還有人來報名入社考試嗎?」


    「嗯,榎本學弟報名了。」


    原本想回以「那真是太好了」的雛,心髒卻為對方道出來的名字重重抽動了一下。


    其實,她曾經暗自這麽期待過。


    然而,對忙著爭取足球社先發球員資格的他提出這種要求,恐怕是強人所難。


    雛以相當不自然的動作,半信半疑地轉頭望向七瀨所指的地方。


    不知為何,虎太朗雙手抱胸站在大門前方,還露出一臉得意的表情。


    「虎太朗……」


    「隻有你的話,感覺讓人很不放心啊。」


    你根本已經篤定自己會通過考試了嘛。


    雛原本想這樣岔開話題,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因為虎太朗不經意說過的那句話,此刻再次於她的腦海中浮現。


    「也就是說,隻要再多兩個人加入,園藝社明年就能繼續留下來嘍。」


    虎太朗真正的想法,就連雛也無從得知。


    但現在,她明白他是真心為了讓園藝社續存而入社。


    「……真拿你沒辦法耶。隻好由我來負責照顧你嘍。」


    「啥?是我得照顧你才對吧。」


    「你們倆的感情真的很好耶。」


    「「我們隻是孽緣而已……!」」


    發現自己和虎太朗異口同聲地這麽表示,雛不禁以雙手抱頭。


    因為七瀨爆笑出聲,結果連在教室裏等待的另兩名學長,都跟著跑出來一探究竟。


    (……戀雪學長不在啊。)


    雛邁出去的腳步停格了一秒鍾。


    隨後,她和虎太朗一同踏入教室。


    筆試內容基本上都是園藝相關的基本知識。


    而且,題目還清一色是諸如「下列何者是挑選出健康幼苗的方法?」或「適合替植物進行移植作業的季節是春季還是秋季?」這樣的選擇題。


    有事先準備過的雛,接二連三地圈選出正確答案。


    不過,試卷上出現了唯一一道必須手寫作答的題目。


    雛帶著緊張的心情往下看──那是一張黃色花卉的照片,以及「請問這種花的名稱是?」的問題。而且,這題的配分還占了十分之多。


    雛露出微笑,以自動筆在紙上奮筆疾書。


    坐在隔壁座位的虎太朗,同樣未曾停筆過。


    因為不是畫答案卡的考試方式,所以無法胡亂猜測答案。


    這正是他為了今天確實準備過的證據。


    感覺淚腺似乎有所反應之後,雛連忙搖了搖頭。


    要哭,就等到通過考試再哭吧。


    等到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想必就能對虎太朗說出口了。


    對他說總是因為自己錯過時機,而沒能開口表達的那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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