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是客套話,但他向來話裏有話,短短一句話裏有什麽別的意思就難說了。埃德溫無暇去深究他想表達什麽,匆匆離開後才想起一件事:關於赫爾萊特的事,霍桑也許知道些什麽。不過這隻是一種可能性,而且現在他也沒辦法再回頭了,隻能繼續向前走,否則很可能在抵達王座之前自己的力量就會恢複到在人類世界的水平。那樣別說地獄君主了,隨便來個把格蘭特揍得滿地找牙的芬德耶他也得費不少力氣才能製服。霍桑表麵上是個和平派,不知是更受地獄君主待見還是足夠會花言巧語,總之待遇不錯,甚至沒什麽人敢去招惹他,他的領地離王座所在的那座高山也是最近的。那座山像一道從地底裂縫噴薄而出的岩漿,通體都是火光,又高又陡,可以算是地獄深處的地標。王座就坐落在山頂,想必上麵的人平時都在俯視整個地獄,把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盡收眼底。埃德溫在山下繞了半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通往山頂的傳送法陣。常年沒有人使用,法陣已經處於殘缺狀態,即使經過修複也需要蓄有能量的寶石來再次啟動。他從口袋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附魔墨水和石頭,按照埃爾文斯給的圖樣對法陣進行了複原,然後把蓄滿能量的日光石放在法陣中央。“嗡”的一聲輕響過後,多年沒人使用的殘破法陣亮了起來。這個法陣的存在是他從赫爾萊特那裏聽說的,但具體構造沒人知道,赫爾萊特也從來沒有走過這裏,所以複原的圖樣是埃爾文斯根據他的描述推測出來的,不保證一定成功。埃德溫原本隻是不想迎風飛上去才來找傳送法陣,並沒對成功率抱有太大希望,沒想到運氣不錯,居然一次性成功了。法陣一旦啟動,肯定會引起山頂那位的注意,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埃德溫沒想太多,跨入法陣,消失在了原地。傳送帶來的輕微失重感過後,迎麵而來的是山頂的烈風。這座山是地獄的製高點,地形陡峭,幾乎沒有人會站在上麵吹風,除了地獄君主本人。埃德溫抬手擋在眼前,另一手握住劍朝麵前一揮,“逝星”撞上無形的牆壁,下一秒傳來碎裂的聲音。他單手擊碎了壓過來的空氣盾,眼前的景色倏然一變,化作了無邊烈焰。火焰鋪散開來,四周才出現山頂該有的景象。和埃德溫想象中不太一樣,這裏沒有拓展過的空間,真的隻是一個光禿禿的山頂,修築了簡單的圓形場地,中央佇立著金屬質地的黑色王座。“你是……赫爾萊特之子,未經允許擅闖我的領地,可不是年輕人應有的禮貌行為。”一個陌生而低沉的聲音說。他的聲音混合著呼嘯而來的大風,卻沒有輕易飄散在風中,而是凝成一束,好好地傳到了埃德溫的耳中。“抱歉,無意冒犯。”埃德溫嘴上在道歉,手上的劍卻一直沒放下,他注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並不隱瞞自己的來意,開門見山道,“貿然打擾,隻是有件事想向閣下求證,得到答案後會立刻離開。”那個聲音頓了頓,沒有立刻拒絕,而是反問道:“你想問什麽?”太好說話了,甚至有點和善得過了頭。地獄君主應該是脾氣這麽好的人嗎?連埃德溫都忍不住想。這也許是紮爾斯的慣有思維,他從對方的想法裏讀到過很多次,覺得傻得可愛。但眼前的狀況實在有些反常,也可能是接觸紮爾斯太多,他也忍不住開始這麽懷疑自己,懷疑眼前所見的事物。但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沒有退路了,即使這是個假貨,現在他也已經踏入了對方的主場,在沒有找到突破口之前不能輕舉妄動。於是他配合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關於赫爾萊特的失蹤,你知道些什麽嗎?”“失蹤?”那聲音開口前頓了頓,結尾微微上揚,像是遇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問題。埃德溫皺起眉頭,直覺他真的知道一些事。但他還沒來得及肯定對方的疑問,那聲音就充滿疑惑地繼續道:“赫爾萊特沒有失蹤,他在五個昏暗季之前就已經死了,你難道不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嗎?他的唯一繼承人,幽行白地人的新王。”第71章 (下)昏暗季是地獄的時間單位,一季等於人類世界的四十年左右,粗略算來,五個昏暗季以前恰好是赫爾萊特失蹤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按照他的說法計算,赫爾萊特根本沒有失蹤,早在兩百年前他就已經死了。不管眼前說話的這個是不是地獄君主本尊,開這種玩笑都超出了埃德溫能容忍的範圍,他不悅地皺起眉頭,冷聲道:“請不要愚弄我,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很重要。”“你怎麽不記得了?”那聲音說,“他在結束戰爭後發現自己靈魂受損,所以才不得不改變計劃,提前把你從黑晶殿放出來培養——要不是他玩這麽一出,我還不知道他傾盡你們一族的人力建那樣一座宮殿,居然隻剩為了把自己的孩子藏起來。”“……什麽意思?”“還不明白嗎?年輕人。”他眼前的空氣變得灼熱扭曲,一個人影從虛空中走出來,繼續對他說道,“赫爾萊特在死前和我做了個交易,以自己的一半力量作交換,來保證你們一族,尤其是你在地獄的容身之處長久存在。這是一樁公平的交易,因為他的力量實在好用,讓我不用再在王座上整天坐著,可以不露麵就在地獄來去自如了。”那是個年輕人的身影,身材頎長,穿著拖地的黑色長袍,背上有三翼,兩隻屬於惡魔的蝠翼,餘下一隻像被拚接在右肩上的古怪裝飾,是黑色的羽翼。他的左臉已經腐爛得僅剩骨頭,右臉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眼睛緊閉,僅靠左邊眼眶裏那抹忽明忽滅的黑色火焰視物。雖然完好的右臉是和身體相稱的年輕,但和隻剩骨頭的左臉結合在一起,看起來根本不像統治地獄的掌權者,反而像個被驅使的不死生物。“你到底是誰?”埃德溫握住微微顫動的“逝星”,盯著他背上那隻耷拉著的黑色羽翼問。那人在離他不遠的位置站定,聲音低沉而沙啞,卻沒有張嘴,像是從身體內部發出來的:“你來這裏要找誰,我就是誰。”“你右肩後的單邊羽翼,它原本的主人是赫爾萊特。”埃德溫語氣篤定地說。“是的,”對方沒有反駁,“他自願將它給了我,用作交易的條件之一。”“他是怎麽死的?”“自願把一半靈魂按照約定給了我,另一半被他用來鑄造成武器。連靈魂都四分五裂,他當然不能在你麵前存在太久。”雖然沒有眼神可言,但埃德溫仍然能感覺到他在注視自己手中的劍,“你的劍就是其中之一,但上麵施加了封印,你一直以來都沒發覺嗎?”其實他已經發現了,就連和裏諾爾的那一戰中自己也沒能發揮出這把劍的全部力量,但剛才這個人從虛空裏現身的時候,“逝星”卻在難以察覺地微微震動,像是呼應久未相見的另一半。既然他說“其中之一”,那麽另一部分應該就是“隕月”了。後者他幾乎沒使用過,也從沒想過這兩件武器會是用赫爾萊特的靈魂打造出來的,如果眼前的人說的話不假,那麽他長久以來一直無法真正驅使“逝星”和“隕月”的原因就有了解釋。但他並不相信對方說的話,或者說,並不完全相信。“翅膀是他自願給你的,靈魂也是他自願和你做了交換,所以你能夠使用屬於他的力量。”埃德溫笑了笑,強行壓製住有些興奮的劍,讓它漸漸平複下來,“在你的說法中,自己得到的所有利益都是赫爾萊特自願付出的,他的靈魂四分五裂,卻把族人和我都托付給你,是不是有點太天方夜譚了?”對方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既然不相信我,為什麽還要頂著禁製回到地獄找我?你現在應該已經快拿不動這把劍了吧?”他越過埃德溫,步伐緩慢地向自己的王座走去,那姿態與其說走,不如說更像是在空中漂浮著,身後的蝠翼和羽翼都收了起來,像個頂著年輕外殼的垂暮老者。埃德溫注視著他的背影,原本在考慮要不要趁機偷襲,但很快被那個背影吸引了注意力。在他第一次看到黑晶殿以外的世界時,引領他走出大門的人,也有著相似的背影。那時他還沒有現在這麽高,仰視走在前麵的人時隻覺得對方格外高大,現在看來好像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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