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大,卻震得易楚的身子晃了兩晃,險些軟倒。


    這人怎如此說話,難道她不把孩童交出去,那麽這近千口無辜之人都要死?


    易楚驚恐地看向父親。


    易郎中麵色平靜,負手望天,瞧不出半點驚慌,就好像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鎮定讓易楚稍稍心安,可思及那人言語的冰冷,總是忍不住地惶恐。


    易齊在西廂房聽著,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也明白事情的可怕。她輕輕拉開門走到易楚身邊,嬌嬌柔柔地問:「姐,咱們要死了麽?」


    易楚無法回答,隻感到懾人的目光從自己臉上移到易齊臉上,然後又定在自己臉上。


    辛大人不動聲色地盯著易家三口人。


    易郎中神情淡然姿態優雅,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那個容貌嬌媚的少女滿臉茫然,很明顯對此事一無所知;隻有中間這女子,手垂在身側,無意識地揉搓著裙邊係著禁步的如意絲絛。


    是心虛、緊張還是在權衡?


    作為錦衣衛特使,他審訊過無數犯人,也看到犯人在刑具或者財物麵前表露出來的各種動作情態。


    辛大人篤定,這個女子必然知道孩子的下落。


    他扯扯唇角,打開懷表,漫不經心地看著,餘光,卻悄悄地落在易楚手上。


    她的手柔軟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沒有塗蔻丹,而是透著淺淺的粉色,像春天初綻的桃花瓣。


    月白色的裙角,綴著隻青玉雕刻的蓮花蓮葉。玉的水頭並不好,係著玉佩的絡子卻打得小巧精致,襯著那青玉也好似多了幾分靈性。


    目光順著絡子從她的手向上,在纖細柔軟的腰際停了片刻,最後落在她的臉上。


    一頭柔順烏黑的頭發綰成最普通的雙環髻,發間插著支梅花簪頭的銀簪。


    長相不如妹妹穠豔,可有種奇異的親和力,看著讓人很舒服,尤其是腮邊那對梨渦,隨著她嘴唇的嚅動時深時淺。


    易楚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心裏越發怵得慌。不自主地垂眸,看到裙底露出天青色繡鞋的鞋尖,她心虛地扯了扯裙裾,將鞋尖掩在裙下。


    剛抬頭,正對上麵具後麵幽黑深亮,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心裏忍不住又盤算起來。


    把孩子交出去?


    他那麽小,才剛滿周歲,落到那些人手裏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可若不交,自己一家死了不算,還有街坊鄰居近千人都要受牽連。


    兩害相較取其輕……


    易楚艱難地權衡著,就聽到那個清冷的聲音道:「時辰已到。」


    易楚猛然抬頭。


    辛大人「啪」地合上懷表的蓋子,朝旁邊的兵士點點頭。兵士得了指令便往外跑。


    易楚大急,出口喊道:「等等——」


    院內眾人齊齊看向她。


    辛大人眸中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


    易楚咬著唇挪開步子,裙裾擦著地麵掠過,露出包裹著嬰孩的藍布包。


    「啊!」易齊低呼,「姐姐……」


    竟然將包裹藏在裙下?


    辛大人很是意外,他確信她知道嬰孩的下落,卻沒想到她藏在了裙子下麵。


    男女授受不親,隻要她站住不動,就沒人能發現,難怪方才那兩人搜不到。


    這女子年紀不大,倒還算聰明……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有點不識時務。


    辛大人掃了眼易楚,輕蔑地吐出幾個字,「婦人之仁。」


    易楚抱起包裹,輕柔地搖了搖。


    嬰孩仍兀自昏睡著,渾然不覺片刻之間他的命運已變了數變。


    瞧著那張天真無邪卻是毫無血色的麵容,易楚低而清楚地反駁,「婦人之仁,總勝過濫殺無辜。」


    事到如今,她已橫下心來。


    反正隻咬定嬰孩是她私自藏匿,父親與妹妹全不知曉便是。


    辛大人聞言,單手自易楚臂彎中抓過包裹交給胖子,視線卻凝在易楚臉上,眸光中幾多嘲弄,幾多狠厲。收回時,卻又有意無意地掃過身旁的易郎中與易齊。


    這般陰冷的目光讓易楚心頭一悸,她不由自主地跪下,「大人,此事是我獨自而為,家父並不知情……求大人網開一麵……」


    「不知情?」辛大人冷笑,「本官就是濫殺無辜又如何?」


    又如何,還能如何?


    死於錦衣衛之手的無辜冤魂豈止萬千?


    易楚死死咬住唇,雙手撐在地麵上,等待著他下令斬殺的那一刻。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終於,麵前紅色衣擺下的皂靴猛然退後,而後消失,緊接著便是零散的腳步退去的聲音。


    走到門口時,先前進來的胖子問道:「辛大人,這戶人家怎麽處置?」


    辛大人仰頭,正看到屋簷正下方掛著的牌匾,牌匾上寫著拙樸的三個大字,濟世堂。眸光閃動,低低道:「醫者仁心……殺戮太多犯眾怒,做鬼也不安生。」


    胖子知其意,躬身道:「屬下明白。」拎著包裹與瘦子一道策馬離開。


    隨從的兵士卻遲疑地問:「大人如何知道孩童是在這家?」


    辛大人淡然回答:「那孩子生受了一掌,雖然沒死,想必也是受了傷,餘鵬忠心護主,自知逃不過去,肯定要找戶穩當人家托付,開醫館的自然是最好的選擇……況且,他既已逃到此處,按理應該繼續往前到三條胡同,為何突然又往回拐到杏花胡同,定是掩人耳目。」


    兵士欽佩地點點頭,小跑著牽過白馬,將馬鞭遞給辛大人。


    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驟然散去,易楚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淚水後知後覺地流了下來。


    易郎中俯身,柔聲問道:「阿楚,可是怕了?」


    易楚雙手掩麵,半晌才帶著哭腔道:「很怕,而且心裏難受得緊。」她胡亂地擦兩把眼淚,望向易郎中,「爹,我是不是做錯了?因為那孩子差點累及爹跟妹妹,還有周遭的街坊鄰居。而且,也沒有救那孩子,最後還是親手交了出去……」


    話說的語無倫次,易郎中卻完全聽明白了,歎口氣道:「世間並無兩全法,你所作所為並無錯處。身為醫者,本就該救人於生死病患,可有時候不免要審時度勢,權衡輕重,隻別忘記原本應有的醫心……換作是爹,也會跟你做同樣的選擇。」


    「那倘若我們一家真的因藏匿罪而死呢?」易楚仰頭,沾染著淚水的眼眸迷茫而惘然,與她過世的娘親毫無二致。


    易郎中神情稍黯,少頃才溫和地答:「上天有好生之德,定會顧念我們……假如真的因此而死,心裏也不會不安……總好過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你且想想,倘若重新來過,你會如何做?」


    易楚沉吟片刻,低聲道:「我明白了,爹。」假如事情再來一次,她仍是不可能任由那嬰孩獨自躺在門外。


    易郎中笑笑,待她走進灶房,將視線投向站在旁邊的易齊。


    易齊眸子轉了轉,歪著頭道:「爹?」


    易齊生得極好,縱是是家常舊衣也遮掩不了她耀目的美。尤其,那雙斜長的眸子帶著與生俱來的風流韻致,極為媚惑。


    易郎中徘徊在腦中的話語不自主地咽了下去,隻平靜地說:「你也不小了,以後早些睡早些起,多幫阿楚做點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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