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口茶,易楚笑盈盈地說:「廟會時,多虧胡二哥照應,還累得二哥受傷,甚是不安。不知二哥傷勢如何,好些沒有?」


    其實胡二的傷勢如何,易郎中最清楚不過,易楚這話隻是客氣之言,借此表示感謝與關心,未必非得見到胡二。識相的人家就會順口客氣兩句,全了彼此的情麵。胡祖母卻很實在,揚手便吩咐胡嬌,「把你二叔叫來。」


    胡嬌連蹦帶跳地去了。


    事實表明,胡家人都實在,因為不單胡二來了,其餘三個未說親的兒子聽說家裏來了位年輕女客,都跟著來了。


    胡家是殺豬出身,現如今也營著殺豬的營生,又開了家醬貨鋪和兩間包子鋪。胡家兒子都在自家鋪子裏幹活,渾身不是豬肉味就是包子味。再加上,個個長相隨他爹,都膀大腰圓,虎背熊腰。


    不算大的客廳,原本就坐了四五個人,再加上齊刷刷地四條粗壯漢子,易楚頓時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胡二見到易楚,不等招呼就咧著大嘴笑道:「阿楚妹子過來了?」


    易楚起身福了福,「那天多虧二哥相助,感激不盡,特備了點薄禮,以表謝意。」


    與易齊有意無意的嬌氣不同,易楚的聲音象父親,溫和又輕柔,很好聽。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易楚身上,尤其另外的三個兒子,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野貓見了魚兒,錯不開眼珠。


    易楚如坐針氈,不動聲色地往父親身邊靠了靠。


    胡二倒沒覺得不妥,大咧咧地說:「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癢得難受,總想撓撓。」


    易郎中連忙接話,「千萬不能抓,撓破就遭了……我這裏配了些止癢的藥,發癢的時候凃一凃。」


    胡二道謝接過藥,眼睛望向易楚,想說點什麽,一時又找不到話題,眼角瞥見祖母一個勁兒朝自己使眼色,隻以為祖母坐得時間久了,遂走過去問道:「祖母,你是不是有點累了?」


    易郎中連忙借口醫館脫不開身,謝絕了胡祖母的挽留,帶著易楚離開。


    胡祖母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揮手將其餘三個孫子趕走,單留了胡二說話,「你這傻孩子,不是早就看中易家姑娘了,怎地不多提提廟會上的事?祖母也好為你做主。」


    胡二撓著頭皮問:「廟會的事都說過了,還怎麽提?」


    胡祖母恨鐵不成鋼,拍著桌子道:「就說那天她摔倒了,問她磕到哪裏了?你心裏怎麽著急,又怎麽撲上去,不小心碰了她的身子,又怎麽扶她起來。」


    「是她自己起來的,我沒扶,也沒碰到她,」胡二憨憨地說,「哪能亂說話,壞了人家名聲。」


    胡祖母恨道:「就算是沒碰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還能反駁不成?何況就在自己家說,她們父女兩肯定不會傳出去,咱家裏人也不往外說,哪能壞了名聲?你說你平常沒少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搭葛,也沒這麽顧及別人名聲,怎麽偏偏這種時候不開竅?」


    「易家女孩跟她們不一樣,阿齊妹子長得比花都漂亮,阿楚妹子長得也好,說話細聲細氣的,兩人又都識文斷字,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胡二嘿嘿地笑。他真是不敢造作,生怕唐突了易楚。


    胡祖母氣得沒辦法。她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胡家的男人從上到下都一個毛病,就是好顏色。原本就不機靈,看到個漂亮女子,腦袋更成了一團漿糊,點撥都點撥不動。


    她兒子是這樣,看著人姑娘漂亮,用對銀鐲子攛弄著到了手。能將銀鐲子都看在眼裏的女子能是什麽好貨色,兒子一個接一個地生,沒有個出息的,全是草包。


    大孫子也是貪憐美色,娶了個媳婦外表長得跟朵花似的,腦子塞得全是糠,半點心眼都沒有。整個胡家還得指望她這個老太婆掌舵。


    其餘的孫子有樣學樣,毛沒長齊就在大街上調戲小媳婦,要不是仗著家裏有錢,那名聲早就臭了。


    胡家現在豐衣足食,胡祖母的目光就開始往長遠裏放。殺豬雖然賺錢,可比不過做官威風。做官得識字,認字就需要個好胚子。因此胡祖母迫切地希望娶進來一個識文斷字的孫媳婦,徹底改變胡家屠戶的烙印。


    胡二早就看上易家姐妹了,說不管是易楚還是易齊,娶到哪一個都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原先他是偏愛易齊的,覺著易齊顏色更好。自打廟會回來,擔心易齊心氣高,自己鎮不住她,又把心思轉移到易楚身上。


    胡祖母也覺得易家好,人家是正經書香門第,易郎中是中過秀才的。而且單是易郎中這手好醫術,又沒有兒子,早晚傳給外孫子,可不就便宜胡家了。


    可易家姐妹不論是人才還是性情,都是拔尖的,胡二確實配不上人家。


    前陣子,胡二沒事獻殷勤,被易郎中婉拒了。胡祖母很失望,也覺得遺憾,現在胡二對易家施了大恩,怎麽也得抓住這個好機會。


    胡祖母闔眼盤算片刻,視線落在易郎中帶來的布料上……


    走出胡家大門的易楚長長地鬆了口氣,易郎中笑道:「胡家人多,不習慣?」


    易楚悄聲道:「倒不是人多的緣故,就是覺得胡家的人很實在。」


    實在,確實是個好字眼。


    易郎中樂得開懷,習慣性地抬手拍向易楚的肩,轉念想到易楚就快及笄,抬起的胳膊又尷尬地垂下。


    易楚見狀,伸手扯了扯易郎中的衣袖,「爹爹。」


    「怎麽?」易郎中溫和地問。


    「想喝冰豆汁,爹爹幫我買。」易楚歪著頭,眼角斜向路旁的豆汁攤。


    易郎中看著易楚極少流露的嬌俏女兒態,心裏軟得仿似一灘水,「好,爹爹買給你。」


    豆汁兒是京都最有名的飲品之一。相傳,有個粉坊磨綠豆粉,當天的豆汁沒全部賣出去,第二天變得有點酸。掌櫃嚐了嚐,覺得很清口,索性做起了豆汁生意。


    易楚最愛那種酸中帶甜的味道,妙不可言。而易齊卻覺得酸臭難聞,難以下咽。


    豆汁攤不僅賣豆汁,還有八寶菜、酸黃花條、水疙瘩絲等小菜配著吃,易郎中替易楚買了一碗豆汁,就站在旁邊看著。


    易楚喝一口豆汁就一口小菜,間或抬頭衝父親笑笑,笑得眉眼彎彎,貼心貼肺的。


    易郎中終於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髻。


    兩人回到家,易郎中徑直開了醫館的大門,易楚回了內院。易齊卻不在,也不知何時出去的,去了哪裏。


    易楚心頭沉了沉。


    她一直懷疑易齊在外麵結識了什麽品性不好的人,可廟會的事就象一個結,橫在姐妹中間,讓她不敢輕易逾越。


    易楚坐立不安地等了會,好在,沒多大會易齊便回來了,說悶在家裏好幾天,出去透透氣。她穿著半舊的粉藍色半臂,天水碧的裙子,梳著雙環髻,脂粉未施,也沒戴釵環,並不像特意去見什麽人的樣子,便放下心來。


    進了八月,天氣終於涼爽起來。苦夏的榮盛重新回到醫館,接下了易楚煎藥搓藥丸的差事。易楚並沒有閑著,趁著太陽毒辣,將冬天的棉被棉帕都找出來拆洗翻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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