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莞爾,「你倒是想得明白。」


    顧瑤很認真地說:「經過這遭,倒是看清了許多事。以前幹什麽都礙著麵子,怕被人看輕了,如今想想麵子值什麽,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自己過得舒心才是正經。守孝這三年我也不打算閑著,除了顧好家裏,我也得給自己找個順心如意的夫君。氣死那家人!」


    最後一句是跺著腳賭氣說出來的。


    易楚樂不可支,卻不得不承認顧瑤的話很有幾分道理。


    送走顧瑤,易楚去醫館找父親,「胡二哥的傷怎麽樣了,這麽些天沒去看看他也過意不去,我想今兒去一趟。」


    「已經結痂了,就是天熱好得慢。你去看看也是應該,明天去吧,爹給你一道,順便帶些藥過去。」易郎中考慮得多,胡二這次對易家算是有大恩,再加上受了傷,如果提出什麽條件來,他怕易楚年紀小應答不當,白落了話柄。


    易楚答應了,又商量道:「胡二哥當天新做的裋褐破了,我想另買塊尺頭賠給他,單獨給他不合適,順便給胡玫也買一塊,然後再給胡祖母秤兩斤好克化的點心,行不行?」


    考慮得很周到,又不會授人以口舌。易郎中欣慰地點頭,「好,你看著去置辦吧,銀錢不夠,爹這裏還有。」說著掏出荷包,倒出兩小塊碎銀。


    易楚連忙推辭,「不用,我這裏的夠花。」


    易家是易楚管賬,所有菜蔬米麵以及人情往來的花費都從她手裏過,既然她說夠用,易郎中也不堅持,將碎銀又收了回來。


    易楚去了之前慣常去的棗樹街那間布店。夏日即將過去,店裏已擺出厚重的秋冬布料,夏季穿的縐紗、繭綢以及細麻布相對便宜了許多。


    易楚給胡二挑了塊土褐色的細棉布,棉布舒服吸汗,土褐色又不顯髒,即便沾點豬油豬血也瞧不大出來。給胡玫選得是塊湖綠色絹紗,胡玫身量高挑,帶著幾分英氣,穿湖綠色更顯清爽。


    易楚對這兩塊布料很滿意,店家要的價錢也很讓人滿意,兩塊布一共才四百文。


    付了錢鈔,易楚高興地跟夥計告辭,剛出門,瞧見馬路對麵自木記麵館走出來一人。


    好巧不巧,正是辛大人。


    易楚被嚇破了膽,慌不擇路,轉身又進了布店。


    夥計見怪不怪,笑著問:「姑娘還買點什麽?」


    易楚賠笑道:「隨便看看,有合適的再買。」順著適才瞧過的布匹再一匹匹看過去,轉了一圈,狀似無意地朝門外瞧了眼,卻發現辛大人竟然沒走,定定地站在樹蔭下,仿佛入定了一般……


    辛大人靜靜地站在柳樹下,手裏搖著折扇,就像在路旁乘涼的其他人一樣,姿態悠閑。可那雙幽深的眼眸裏分明帶著篤定,他不信易楚敢偷偷自他麵前溜走。


    昨夜,他幾乎落荒而逃,忘了句話沒說。依著易楚的聰明,應該主動過來表忠心吧。


    他賭得就是自己對她的了解,看看能猜透幾分。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點小小的心思。


    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使他養成了戒備的習慣,跨出麵館的瞬間,他已將前後左右的人群看了個清楚,自然也沒漏掉易楚。


    前一刻她還神采奕奕地對著夥計笑,可見到他,就像見到貓的老鼠,扭頭就溜。


    他救過她一命,還先後饒過她兩回,她不惦記著報他的恩情,竟然敢躲。


    就是這股莫名其妙的惱意止住了他的腳步,他偏要看看,她到底能躲到幾時?


    易楚在布店對著殷勤的夥計簡直是度日如年,可對麵的辛大人遲遲沒有離開的跡象,難不成他要站在那裏一輩子?


    他沒事幹可以瞎耗著,易楚還得趕回去做午飯。她早上買了條新鮮鯽魚,已宰好了,專等著中午燉豆腐。


    想到此,她心裏一橫,他就是在那裏又如何,這條路又不是他開的,還不許別人走路?更何況,自己完全可以裝作沒看見他。


    賭氣就往外走,剛出門,便感覺一股莫可言說的壓力排山倒海般迎麵而來,而那雙黑眸,就這樣,隔著馬路,直盯盯地落在她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這分明就是在逼迫她。


    易楚頂著莫大的壓力,強忍著不抬頭,一步步往路邊挪,沒走幾步,心思突轉,迎頭朝馬路對麵走去。


    她終於還是來了。


    辛大人臉上浮起淺淺笑意,很快地散去,黑眸朝著易楚冷冷一掃,停留在她月白色中衣的領口處,中衣是立領,係著兩粒亮藍色的盤扣。領子雖高,遮掩了大部分的頸項,可仍有斑斑紫紅露在外頭,在白皙的肌膚上,很是明顯。


    昨夜那種拂過羊脂玉般的溫潤滑膩的感覺猛然湧上心頭,辛大人搖著折扇的手頓了下,目光移到她的臉上。


    眼底有明顯的青紫,明顯是沒有睡好,神情有些憔悴,人似乎比最初見她時瘦了些,同樣的青蓮色比甲穿著在上空蕩蕩的,有點弱不勝衣的感覺。


    這邊辛大人肆無忌憚地打量,那邊易楚心裏早擂起了鼓,咚咚跳得厲害。而鼻子又好像比往日更加靈敏,每走近一步,艾草的香氣便濃鬱一分,那種被扼住喉嚨幾乎窒息的感覺便強烈一分。


    腳步變得遲疑,掩藏在布料下的兩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


    易楚屈膝福了福,低聲道:「我爹說我是天生學醫的材料,因為我的鼻子比別人靈很多,能輕易分辨出藥草的氣味。所以,換成別人,未必能嗅出公子身上的味道。」


    辛大人沒聽見般,雙目望天,折扇搖得呼啦啦地響。


    易楚鼓足勇氣,又道:「公子的事,我半個字都不會對別人提。」


    辛大人冷冷地看過來,分明是不信。


    易楚咬牙,「我用生命發誓絕不透露公子身份,若違此言,教我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就這樣?」辛大人淡淡開口,「你死不死與我何幹?」


    易楚愕然,這已是極重的誓言了,他還要怎樣,難道連全家都帶上?


    辛大人的事,她是決計不敢往外說的,可也絕不會拿父親跟阿齊起誓。他愛信則信,不信也沒辦法。


    怒火一寸寸燃起來,幾乎要戰勝了先前的恐懼,隻聽頭頂淡漠的聲音道:「你若死了,我自然不用擔心你會說出去,可你現在仍活著,我又有什麽好處?」


    能有什麽好處?


    她不過一介女子,會得隻是女紅烹飪,又能做什麽?


    不待她作答,辛大人「啪」一聲收了折扇,「諒你也不敢亂說,」揚長而去。


    易楚腿一軟,堪堪倒地,忙拽住一條柳枝才定了心神,慢慢往家中走。


    第二天吃過早飯,易郎中帶著易楚去胡家。原本也叫了易齊,易齊說她懶得動彈不想出門,也便由著她了。


    胡家是座二進的宅院,頭一進住著胡二、胡三等幾個未成親的兄弟,第二進正房的東次間住著胡祖母,西次間住著胡屠戶夫妻,東廂房是胡大夫妻。胡玫跟她六歲的侄女胡嬌住在後罩房。


    易郎中父女先給胡祖母問了安,把了把脈,又被胡屠戶夫妻請到客廳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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