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才不及忤逆而死的桂王,智不及深居簡出的忠王,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穩,能沉得住氣。


    要是這點優勢都沒了,他還能抵得過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弟弟跟侄子?


    邵廣海不看好太子,辛大人亦是。


    兩人都沒有明說。


    自宮裏出來,辛大人徑自回了位於承天門外的官衙。


    吳峰遞過一杯茶,上下打量番,「聽說是死裏逃生差點沒命,看著不像那麽嚴重,還挺精神。」


    「失望了?」辛大人淡淡掃他一眼,在官帽椅上坐下,又不敢完全靠著椅背,挺直著腰杆,「你新婚頭一個月,這次容你躲懶,下次可沒理由推脫。」


    吳峰「嘿嘿」笑,突然壓低聲音,「原來那幾個兔崽子說的還挺對,這人間美味……大人別不信,有機會也去嚐嚐,管保叫人死過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又死過去。」


    辛大人唇邊露出絲笑意,「在詔獄沒待夠?這次從大同帶回兩人,估計大後天能到,就交給你審。」


    說到詔獄,吳峰正了神色,「昨天給趙鏡的藥停了,開始還硬氣得狠,問什麽都不說,問急了就破口大罵,到後來有點鬆動,抓耳撓腮地不消停。」


    「把藥續上,十天之後停,」辛大人淡淡地說,「停了藥不必審,讓他主動求著審,求著招供畫押。」


    「行,」吳峰一拍大腿在下首坐下,「趙鏡這雜碎連著吃了兩個月,光買膏子就花了百兩黃金,他奶奶的。」


    辛大人端過清茶啜了口,手指敲敲茶盅,「這幾天,讓做幾樣精致的,讓趙家幾位男丁吃了上路,至於女眷……等趙七死後,賜趙四奶奶一杯毒酒,其餘眾人發賣四川為妓。」


    相比流放數千裏再被千人騎萬人跨,趙四奶奶能夠清白地死,無疑是格外恩待。


    辛大人緩緩開口,「趙四奶奶的娘家曾與我家有舊。」


    吳峰身子震了下,相處這幾年,辛大人還是頭一次為自己的決定解釋,而且還隱隱涉及到自己的身世。


    趙四奶奶是當年餘閣老的孫女,鴻臚寺少卿餘鼎的女兒。


    與餘家有舊,那麽辛大人的出身是什麽?


    吳峰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又在勳貴圈子裏摸爬滾打,對其中盤枝錯節的關係門兒清。此時,他腦子轉得飛快,一個個人名極快地閃現,又迅速被否認。


    辛大人唇角微彎,「不用猜,遲早會告訴你。」


    吳峰順著杆子往上爬,「何時告訴?」


    辛大人沉默會,「你跟威遠侯交情如何,能否請他出來喝酒?」


    威遠侯林乾曾經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林家是武將出身,林乾自小習得一身好武藝,又生得星眉朗目,曾是不少勳貴人家心目中的佳婿。可惜,林乾跟隨父親去湘西平苗亂,期間不慎中毒截掉了半條腿。


    林家本來打得是先立業後成家的主意,這樣一來,業算是立了,親事卻成了難題。加上林乾殘疾後,性情乖張,行事不按常理,門當戶對的人家都不願將女兒嫁過去受委屈。蹉跎來,蹉跎去,直到前年,林乾二十七歲才成了親。


    聽說林乾跟嶽家關係也不算融洽,因為自打他成親就沒上過嶽家的門。


    他腿腳不方便不愛出門是人之常情,可三朝回門都不去,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吳峰新婚的妻子是威遠侯的表妹,他跟威遠侯自然認識。


    至於交情……還真談不上交情。


    可沒交情,吳峰也想試試,如果能促成此事,至少他跟辛大人的交情就會再上層樓。


    吳峰琢磨著怎麽邀請閉門不出的林乾,辛大人卻已開始考慮,假如皇上廢了太子,接下來會捧誰上位。


    景德帝年紀雖老可睿智不減當年,不可能任東宮虛置。隻是眼下的五位皇子都非絕佳人選,皇上到底會選誰?


    辛大人突然靈光一動,記憶中的某個場景出現在麵前……原來皇上心目中早已有了安排。


    此時的易楚正俯身看著瓷缸裏的金魚。


    過了及笄禮易楚就把繡嫁妝的事排上了日程,她向來做事有打算,一項一項地安排得有條不紊,首先繡的是喜帕。之所以不繡最重要的嫁衣,是因為明年底才是婚期,到時她肯定又能長高一截,或許再胖點也有可能,現在繡完了,到時候還得費心思改,倒不如成親前三個月再繡完全趕得及。


    而喜帕的式樣跟尺寸是有定數的,不需要返工。


    隻是眼睛盯久了紅色,看什麽都帶著紅。


    好在易齊主張買的金魚派上了用場,清澈的水中綠草如絲,金魚成雙成對嬉戲遊玩。看上一刻鍾,眼睛就會休息過來,心情也會變得平靜。


    易齊有時候會往東廂房來看看。她現在孜孜不倦地學做手脂,還特地跟易郎中要了隻閑置的藥爐放在屋裏,專門熬膏脂。


    易郎中在教養女兒方麵很開明,總會盡可能地滿足她們的要求。上次易楚製紅玉膏,膏子熬得不白淨,還是易郎中出主意,用雞蛋清代替清水調和,才製成。


    易楚看過易齊的方子,用輕粉、滑石、杏仁去皮各相等分量,碾成末,加上茉莉花汁子隔水蒸,放涼後再加入龍腦、麝香少許,用細紗布濾過,渣滓去掉,漿汁再隔水蒸,最後用蛋清調勻,置陰涼處,每日淨手後敷之,旬日後,肌膚嫩滑如玉。


    製法不太複雜,但易齊總沒法製成像吳氏給她的手脂那般細膩亮澤。


    易楚也沒辦法,隻叮囑易齊將配料的分量酌情增減一二試試。


    是夜,竟然下了雨。


    雨勢不大,淅淅瀝瀝地敲打著門前的石階,節奏單調沉悶。


    易楚坐在羅漢榻上繡好了喜帕上最後一朵蓮花圖樣,收針咬斷了絲線。


    突然,兩滴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的腕上,接著又是兩滴。


    屋頂漏雨了?易楚疑惑地抬頭,就瞧見,一道黑色的身影蹲在房梁上,雙手各抓一片青瓦正往原處塞。


    易楚恍然大悟,難怪往常她把門窗關得好好的,還是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竟是從屋頂進來的。


    偌大個人踩在瓦片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要不是正下雨,而她偏巧坐在羅漢榻前,恐怕至今還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易楚已決心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再不胡思亂想,也不願再與他私下見麵,看到他再次前來,心中惱怒頓生。


    與往常一樣,辛大人剛落地,就揮手滅了油燈。


    易楚打著火折子又點上了。


    辛大人想再滅燈,可敏銳地捕捉到易楚臉上的決絕,又想起自己耳力好,若有人來也能提早察覺,便不堅持。


    易楚冷冷地說:「敢問大人為何深夜來此?奴家本是閨閣女子,擔不起與人私會的名聲。」聲音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漠。


    辛大人站定,溫柔地看著她,低聲道:「你怎麽了,誰讓你受委屈了?」


    易楚不答,仍是漠然地站著。


    辛大人眸光微閃,解下外衣,「你幫我換藥吧?」


    「醫館辰正開門,戌初關門,現已亥正,大人明日請早。」易楚淡然回答,可視線觸及他後背上的布條,仍是顫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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