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郎中是遼東人,口味重,衛氏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可嫁給衛秀才三四十年,又在常州生活了十好幾年,口味應該偏甜。


    辛大人這是明晃晃地討好衛氏。


    易楚一邊低頭洗菜一邊腹誹。這人隻要用了心,能把人哄得暈頭轉向,前陣子父親將他引為知己,這會兒外祖母又拿他當親侄子。


    之前,跑了半個京都到積水潭給她買點心,把她擁在懷裏說買地建祠堂,又說在曉望街買宅子,方便她照顧父親。


    件件樁樁都說到她心坎裏。


    也不知吃了多少糖,說出來的話甜得能膩死人。


    想到此,易楚忍不住竊竊地笑。


    正是仲春時節,醫館通向後院門口的夾棉簾子已換成石青色的棉布簾子。調皮的春風不時掀起簾子一角,窺視著醫館下棋的兩人。


    辛大人在易郎中麵前執弟子禮,執白先行,易郎中執黑後走。


    辛大人棋藝本就勝過易郎中,加上占了先,布局運籌上就沒什麽壓力。何況,即便輸了也沒什麽,準女婿輸給準嶽丈是應當的。


    辛大人看著麵前的棋子,心卻飛到了廚房裏。


    方才,他剁排骨,眼睛卻一直粘連在易楚臉上,她低頭洗菜,瞧不真切她的神情,卻看到她的唇角,很好看地往上翹著。在聽到衛氏一口一個「嬸子」時,那笑意越發明顯。


    顯然是在取笑他。


    辛大人頗有點沮喪,自己雖比易楚年紀大,可才大了八~九歲,根本算不上長輩。先前,易郎中與他平輩相交,而現在衛氏把他當侄子,還有衛珂,叫大哥叫得要不要那麽親切。


    一家四口人,有三口把他當成易楚的長輩。


    辛大人覺得,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輩分的問題了。


    怔忡間,易郎中已走完一步,正等著辛大人走,豈料過了許久不見動靜,一抬頭就瞧見他清俊的臉上那抹篤定的微笑。


    明知道他費盡心思就是在算計自己的女兒,自己卻無計可施,甚至還不能對他甩臉子。


    人家千裏迢迢地把嶽母接過來,怎麽也算是大恩,他不能以怨報德。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嶽母請他吃飯答謝,看著他堂而皇之地進門。


    按理,到別人家做客,不該客隨主便,跟主人稍談片刻等待飯好,然後去飯廳用餐,就這麽簡單。


    可他倒好,趁著自己找棋的工夫,大咧咧地跑到廚房轉了圈。


    就算當年他跟衛琇已經定親,再去衛秀才家裏吃飯,也沒像他那麽隨便。


    偏偏嶽母很是喜歡。


    想到此,易郎中心裏極為不虞,重重地「咳嗽」了聲。


    辛大人恍然,假模假樣地歎口氣,似是思慮了許久,才慎重地落下一枚棋子,堪堪落在緊要處,十步之內,易郎中布局好的陣勢便會土崩瓦解。


    衛珂才剛入門,自是瞧不出來,隻覺得姐夫下得很輕鬆,而杜大哥卻極吃力,每每落棋都要再三思量。


    一局棋,下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結束。


    雙方圍住的目數均為八十目,易郎中占據的是兩塊棋,去掉兩個必須的眼目數,應為七十六目。辛大人的棋是連成一大片,隻需去掉兩個眼目,最後是七十八目。


    辛大人含蓄地笑,「僥幸得勝,承蒙先生相讓。」


    易郎中看了眼棋盤不語,之前辛大人的棋風是獨辟蹊徑劍走偏鋒,今天卻是大開大合氣勢磅礴。


    是明著要跟自己叫板?


    此時,衛氏隔著簾子喊道:「阿珂,飯已經好了,請杜公子和你姐夫用飯吧。」


    衛珂應一聲,躬身對辛大人道,「杜大哥請。」


    易郎中走在前頭引路,辛大人雲淡風輕地緊隨其後,衛珂走在最後。


    飯廳裏已經擺好了飯,兩葷兩素兩碟小菜,還有一大盆奶白色燉的恰到火候的魚湯。桌旁的暖窠裏溫著酒壺。


    辛大人美得心裏開了花。


    易楚仍在廚房忙活,鍋裏燜著米飯,要等酒快喝完了才能上。而辛大人帶來的骨頭不少,方才用了一半,剩下那半還得燉出來才好,要不怕擱壞了。


    衛氏也不閑著,一邊往灶膛裏慢慢續著柴火,一邊跟易楚嘮叨,「……辦事周到細致,又知禮數,下次該連他的娘子一並請來,也好當個親戚走動。」


    易楚的心思早飛到飯廳去了,心不在焉地答,「父親一向不耐煩應酬,我也不方便出麵,外祖母來了就好了,這種事就由您拿主意便是。」


    衛氏笑道:「也是,你們一個是鰥居的爺們,一個是未出閣的閨女,總不好在家請客的。回頭我跟杜公子約定好,下次請他帶娘子一道來。」


    「誰的娘子?」易楚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衛氏熄了灶膛的火,笑眯眯地說:「就是杜公子,我看他腳上穿的鞋很是精致,不像外頭買的,應該就是家裏人做的吧?」


    易楚有點恍惚,她還真沒注意辛大人穿的什麽鞋子。


    說過一會兒話,衛氏估摸著那頭喝得差不多了,將米飯盛了出來。雖是三個人,卻盛了四碗飯。


    一來三是單數不吉利,二來也好有個添頭,總不能人家一碗飯吃完了還得到廚房裏添飯。


    一隻木托盤加上四碗滿滿當當的飯,分量不算輕。


    易楚怕衛氏胳膊吃不住勁兒,就自告奮勇地端了飯進去。


    果然,酒壺已經空了,辛大人正殷勤地將最後一滴倒在易郎中麵前的酒盅裏,而易郎中的臉色,又呈現出夕陽落山時,天邊火燒雲的顏色。


    易楚狠狠瞪了辛大人一眼,明知父親酒量淺,就不應勸他吃酒。


    辛大人挑眉,眸中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易楚將米飯擺上,垂眸時,看到了辛大人腳上的鞋子,手一抖,托盤差點落地。


    鴉青色的緞麵,鞋口一圈水草紋,不正是她做的那雙?


    當初,她可是要求他隻能在家裏穿的,竟然敢穿出來顯眼?


    易楚再次怒目而視。


    辛大人不知所以,目光裏就有了小心翼翼探問的意味。


    易楚沒搭理他,板著臉離開了。


    吃過飯,送走辛大人,易郎中不勝酒力自去歇息,衛珂自發自動地將飯桌上的剩飯端過來。


    易楚連忙伸手去接。


    說實話,易楚有點不知如何麵對這個小舅舅。


    論輩分,衛珂是長輩,可論年紀,衛珂比易楚還小四個月。


    衛珂可能也存著同樣的想法,見易楚來接,卻轉身將托盤遞給了衛氏,「娘,我們隻緊著一邊吃的,剩下的菜沒動過,您快熱熱吃了吧。」


    衛氏對辛大人的印象越發的好。


    易楚正吃著飯,顧瑤卻來了,「昨天聽阿琛說家裏來了客人,就想過來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易楚急忙客氣地說:「都安頓好了,不用麻煩你,」又向衛氏介紹顧瑤,「前頭阿琛的姐姐,平日裏時常關照我們,昨兒夜裏吃的酸菜就是她做的。」


    衛氏打量一下顧瑤,誇讚道:「真是個齊整姑娘,模樣好,手也巧。」


    顧瑤也打量著衛氏,約莫四十七八歲的年紀,頭發幾乎全白了,梳了個簡單的纂兒垂在腦後,發間什麽飾品都沒有。


    穿了件青色棉布褂子,因年歲久了,洗的有些發白,但看上去很整潔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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