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沉仰著下巴,把程聲春風得意的臭得瑟樣瞧得一清二楚,他似乎早就識破他的拙劣演技,在底下站著,朝掛在防盜網上的程聲說:“不像沒勁兒的樣子。”但他說完還是張開胳膊,把跳下來的程聲接了個滿懷。程聲沒想到張沉真會接他,自以為隱蔽地摟住人家的脖頸,在裏麵狠狠嗅了一口,小聲說:“你身上好香啊。”張沉見他站穩了,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說:“你身上全是灰。”程聲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再看看張沉身上被自己蹭到上的灰,心裏湧起一股巨大的滿足感。哼了一聲,往他胸口拍了兩下,評價道:“小小年紀,嘴硬心軟。”張沉把他不規矩的手扒拉開,說了聲:“走吧。”“澡堂遠不遠?摩托還是走路?”“走路,穿過牡丹巷十分鍾就到了。”九十點的小城鎮已是烏黑一片,他們路過牡丹巷的時候裏麵卻還是燈紅酒綠一片敞亮光景,旅館挨著按摩店,一水兒五顏六色的招牌,上麵大喇喇寫著“技師服務”。程聲忽然想起張沉父母在客廳摔杯子吵架的對話,什麽牡丹巷的女的一個月能掙一千塊,他明白了什麽,青春期或剛成年的男孩總愛在與性擦邊的地方炫耀,程聲不例外,他拽了拽旁邊張沉的外套,若無其事地問他:“牡丹巷是窯子街啊?”張沉“嗯”了一聲,沒發表什麽意見。這使得程聲極挫敗,他手裏還抓著張沉的外套袖子,眼裏劃過街邊馬紮上坐的姑娘們,大濃妝,細吊帶,連胸罩都不穿,半個奶///子漏在外麵,程聲試圖用男人的目光掃過她們,卻發現自己竟然提不起絲毫興趣,那種挫敗感像龍卷風盤旋在他心中央,他有些悶悶不樂,繼續問:“都是雞?”雞這個詞讓張沉皺了眉頭,但還是“嗯”了一聲,他停頓幾秒,終於忍不住多加了一句:“都是討生活,別說話那麽難聽。”程聲“哦”了一聲便不再提這個詞。他心裏已經認定張沉酷愛上綱上線,屁大點兒事都要尋出來暗損他一番,但他實在好奇又不想博人討厭,隻好換了種說法再次確認了一遍:“整條街都是特殊服務?”回答他的還是一句“嗯”。程聲掃著這些招牌,偶爾和底下坐的女人視線對撞,人家便會風情萬種地朝他拋個媚眼,用方言衝他喊:“帥哥按摩嗎?十五塊錢一次。”程聲慌忙避開這樣直白的目光,可當他慌亂地轉移目光時,視線卻歪打正著落在隔壁一家按摩店的玻璃窗上。那隻是牡丹巷最尋常的一扇玻璃窗,上麵貼著火紅的字,什麽按摩推拿,男女技師一次十五元,不包夜。程聲一掃而過,可當他目光掠過那扇玻璃窗後,忽然意識到什麽,停住腳步,移回目光,定定地看著玻璃窗上緊粘的幾個火紅字男女技師一次十五元。他咽了口口水,死盯著玻璃窗上那個火紅的“男”字,再一次問了張沉那個蠢問題:“全是特殊服務嗎?”張沉被他問得有些煩,口氣沒剛剛那麽好,“是,跟你說了好幾遍了。”他還往前走著,程聲卻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了,他直勾勾看著前麵張沉頎長的背影,好像明白自己怎麽回事了,他腦子裏又湧出剛剛朝他拋媚眼的女人,露著大片身體問他要不要進來,很快取代她的是張沉,他倚在某個燈光搖曳的門旁,一半臉隱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朝他歪歪腦袋,狹長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若有所指地問:“進來嗎?”程聲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有人騎著摩托在裏麵碾過似的,一陣一陣,他捂著額頭蹲下來,頭痛欲裂。張沉走了很久,後麵的人也沒跟上來,他忍不住回頭看,剛一轉身胳膊就掛上一個軟綿綿的身體。程聲剛站起來就奔了個踉蹌,扶著他的胳膊勉強保持平衡,問他:“我有點兒難受,等會兒你能幫我搓背嗎?”第8章 澡堂子見澡堂大門口敞著玻璃門,一側把手上掛著生鏽的鐵鏈子,擺設,一撥弄就掉在地上。張沉摻著個莫名其妙就站不穩也走不直的程聲,艱難地把鎖鏈撥開走進去。這時候他竟然還記得良心,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扔在空蕩蕩的收銀木桌上,扶著程聲進了換衣服的犄角旮旯裏。程聲暈頭轉向靠在張沉胳膊上,跟他走了一路,這一路上牡丹巷那些鮮紅的招牌貼字像刻進他腦仁裏一樣怎麽也甩不掉,他在一種近乎神誌不清的狀態下跟著張沉進了澡堂、穿過更衣室,直到脫得赤條條,麵前的街道大廳變成一排排半生鏽的淋浴頭,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在哪裏。所幸澡堂裏漆黑一片,兩個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身體,程聲在純黑環境中得到一種詭異的、劫後餘生的安全感,連水溫都忘記調就一把擰開水龍頭。誰知道迎頭澆下來的是潑涼水,程聲毫無防備,被淋浴頭噴出的巨大水壓打得叫喚一聲:“怎麽是冰水?”“他們下班之前要關熱水閥門。”“那怎麽辦?我們洗涼水澡?”“我把燈閘打開看看。”聽到要開燈閘,程聲打了個哆嗦,他既害怕又期待,一隻手抓著根半生鏽的淋浴管緩解緊張,他剛剛明白自己之前的心情是怎麽回事,一聽這就要在燈下坦誠相待,羞得滿臉臊紅。前幾個月還沒放假那會兒,程聲聽過一件獵奇事,那是秦瀟跟他講的,他們學校裏一個作風極正派的男生被無意中看到天黑後去新街口的翰林春浴池。但凡對同誌稍有了解的人,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翰林春?據說那地方除了傳統的浴池,最後麵還有個小黑屋,方便互相看對眼的人進一步活動。程聲聽到一半就讓秦瀟趕緊住嘴,內心尋思什麽惡心玩意兒,卻從沒想過自己竟然也有那方麵傾向。他迷茫地靠在淋浴背後粗糙的牆板上,怎麽想也想不通,內心掙紮地祈禱,這一秒祈禱總閘千萬別被打開,下一秒又悻悻期待燈亮起來。張沉可沒他這麽多唧歪心思,在北方,幾個男孩糟蹋似的瘋玩一番再一窩蜂湧去大澡堂再正常不過,大家見過的同性裸體數量和富士康流水線上的零件數量不相上下,兩個男孩在一起洗個澡算什麽,張沉坦然得很,走去開總閘擰閥門,程聲還沒琢磨出自己到底希望怎樣就被頭頂忽然閃起來的燈打了個措手不及。原本漆黑的澡堂隨著哢嗒一聲響徹底敞亮。兩個人都光著,算是徹底坦誠相待了。程聲手忙腳亂地從旁邊抽出條毛巾,最大限度把自己關鍵部位遮上。他難得裝回半啞巴,這半天一句話也沒說,隻沉默地把淋浴擰開,讓全身都浸在逐漸變溫暖的水裏。張沉還在擺弄閥門,見程聲已經開了水,轉過身問他:“熱水?我剛把熱水閥門打開。”程聲“嗯”了一聲就不再多說,活像張沉平時那樣子。張沉知道他不對勁,從穿過牡丹巷時就像夢遊一樣,好像魂都被吸走了。張沉對人的感情變化有種近乎直覺性的敏銳,他眼裏看得一清二楚,隻是不在意,就當從沒體會過一樣,神色如常回了自己位置,挨著程聲旁邊的淋浴頭開了水。他們之間原本就靠程聲活躍氣氛,現在兩個人誰都沒話,隻有水流重重打在身體皮膚與地麵上的聲音。這陣水流聲讓程聲想到他的架子鼓,他聽著流水淅淅瀝瀝落地的聲音,覺得它們和鼓點跳起來的感覺很像,一響起來就讓他臉紅心跳。他從架子上拿起塊香皂,沾了水往自己身上搓,搓到胸口才發覺這香味異常熟悉,這不就是張沉平時身上的味道嗎,他這樣想,渾身幾乎立刻起了層雞皮疙瘩,他和張沉此時身上味道一模一樣,這和身體貼著身體有什麽區別?程聲不敢往下想了,怕自己在澡堂裏出洋相,內心默念幾句阿彌陀佛,也不知道念這東西管不管用,反正瞎念一通,硬著頭皮拿澡巾胡亂在身上搓揉。旁邊的張沉瞥了他一眼,忽然出聲:“你不是讓我給你搓背嗎?”程聲這才想起來牡丹巷那會兒自己莫名其妙說出來的一句話,支支吾吾應了一聲,轉過頭把澡巾遞給他。轉頭時他恰好無意中瞥到張沉的臉,不斷有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垂著眼,睫毛被水沾得濕漉漉,程聲看了幾秒便側回頭,可他沒忍住又側頭看了一眼,這回目光落在脖子和鎖骨上,程聲接著往下掃,掃到人家胸口時忽然如同被針紮了一般,一個踉蹌磕在後麵的水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