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就看到。”張沉話說這麽說,但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女人的背影,和他們這裏人打扮得格格不入,他看了很久,心裏忽然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剛剛離開的奇怪女人沒走遠,她看著兩個人走進樓道後蹲在原地大口呼吸,好像受了什麽驚嚇一樣。她緩了很久才抱著自己的名牌包站起來,慢慢挪去小區旁邊的報亭,買了張雲城本地的報紙和一瓶冰鎮礦泉水。雜貨店老板是個自來熟,戴著副掛細繩的眼鏡,身上搭著鬆垮垮的白背心,看女人這幅打扮和剛剛說話時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捋著手頭的報紙,隨便問她:“不是咱雲城人吧?”那女人正大口大口地喝冰水,聽到這話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不是,前兩天坐火車來的,南方人。”“跑這麽遠來幹啥?有親戚在這邊?”女人放下水瓶,心不在焉地掃雜貨店裏亂七八糟的小書封皮,掃了一大圈才回答他:“找我老公來的,他在這邊承包了個私人廠。”*****今天家裏沒人,張沉從不過問父母去向,他在前麵走,程聲在後麵跟著,他不知道張沉這時候領他回來要幹什麽,但他不好意思再問些蠢問題,就這麽閉著嘴跟在他後麵。到了臥室,張沉把門鎖上,他回頭看看跟在自己後麵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程聲,視線接著往下移,說了句:“還沒下去?”程聲的臉蹭地一下紅了,扭頭就要往出走,一邊走一邊掩飾似的辯解:“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自己去衛生間拿涼水洗把臉冷靜冷靜就好,都怪夏天太熱了……”他正走著,後麵一隻手就抓住他手腕,程聲停了腳步,既沒生出再往出走的意思,也沒膽量轉身。後麵人好像絲毫不在意他這幅窘迫模樣,隻說:“都是男的,沒什麽。”程聲慢慢轉身,但低著頭,不敢看張沉。張沉看了他一眼,說:“你一點都不像個大學生。”程聲還低著頭,小聲問:“那我像什麽?”“像個小學生。”這話讓程聲感覺自己蒙了羞辱,他忍不住抬頭看張沉,發現那人正來回打量他,神色如常。張沉的反應讓程聲再次生出了股被羞辱感,他寧可對麵那人露出幅厭惡的表情也不願他看起來毫不在乎。程聲在這一刻生出一股強烈的願望,想踩爛張沉底線、刺激他出醜的願望憑什麽每次隻有自己演獨角戲出洋相?於是程聲有些顫抖地摸上張沉的手,像他們剛剛在樓下接吻前的預備動作一樣,慢慢向上滑,等他的手鑽進張沉的襯衣袖子裏,卡住再也上不去的時候,程聲又深呼吸一大口,鼓起勇氣抱上了他的腰,隔著衣服輕輕撫摸他的後背。張沉沒有拒絕程聲試探性的動作,他閉上眼睛,把手放在程聲的臉頰上,慢慢尋找他的輪廓和五官。張沉喜歡看程聲為他情迷意亂,他不承認更不會表現出一毫一厘,但每當程聲這樣時,張沉才會覺得這世界真正平等,他也可以成為那種除了生計還有餘力尋求感官刺激的人。他們在情欲裏並無絲毫不同,都是本能驅使的動物,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借由這絲情欲融化成一個世界,張沉不太想失去這唯一的通道。張沉在窗台前吹風時總會想,楊明明和王立也會有這樣的感受嗎?他狹隘地猜測不會,於是就更為自己得到這些原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而放縱。他在程聲臉上摸得很仔細,到後來甚至摸上他的耳朵,摸到上麵一排金屬耳釘和鏈子,認真在他耳邊說:“這是我第一次摸別人的臉。”程聲感受到自己耳邊一道溫熱的呼吸,腿腳不穩,固執地問:“你小時候沒有摸過你媽媽的臉嗎?”“不記得了,但應該沒有。”程聲“好”了一聲,把手往下移,移到襯衣邊時停住了,但隻停了幾秒鍾,他的手就順著衣服底鑽了進去。他們第一次接吻時他也這麽幹過,但那時的情形實在太混亂,他像被刮進龍卷風漩渦中心,滿腦子漿糊,手上是什麽感覺早就記不清了,所以他這次格外珍惜地感受。那人也配合地慢慢把手從他臉龐移到脖子,再解開他身上的襯衣扣子,像他對自己做的那樣。他們開始不斷地喘氣,程聲情不自禁問他:“你談過戀愛嗎?”可張沉不回答,反問他:“你談過戀愛嗎?”程聲比他老實,真就一個彎也不拐地回答他:“沒有,來雲城那天我還和司機師傅說我這輩子大概都談不了戀愛也結不了婚了。”張沉說:“很多人第一次戀愛就是婚姻。”“我知道。”程聲繼續問他:“那你以後會結婚嗎?”“不知道。”又是這句話,程聲在心裏笑了一下,嘴上罵他:“壞東西。”張沉也笑了一下,“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還不怎麽認識就扒人窗戶,非法入室。”程聲勝負心強得厲害,方方麵麵都是,他不想就這樣喪失主動權,卯著勁往張沉身上貼,好像在說:我才不怕你呢!他們擠去張沉那張小床上,程聲整個身體都被張沉圈在懷裏,張沉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一隻手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包煙,從裏麵抽出一根,點上火慢慢抽起來。程聲歪過頭看他,剛好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喉結,他的下半張臉被一層灰白煙霧虛虛罩著,隔不了多一會兒麵前就多出一道煙圈,程聲著迷地看他,湊近他,狠狠吸了一口他呼出的煙氣。下一秒程聲就被嗆得劇烈咳嗽,他捂著嘴咳嗽,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他下巴,不知道是撒嬌還是怪他在臥室裏抽煙。張沉騰出隻手摸摸他的臉頰,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手指和掌心不那麽光滑,有層薄薄的繭。程聲感受著他的手,情迷意亂中夾雜些許難過,張沉這雙手適合彈鋼琴,也適合敲代碼,要是他們能一起學習、工作就好了,要是這雙手能給他們那半吊子樂隊彈鍵盤就好了。第17章 打打罵罵李小芸拉下舞廳卷閘門時外麵的天已經大亮。她彎下腰,蹲在水泥地上,認真把門鎖好。她和張沉有同樣的習慣,鎖東西後總要拉幾下,確保萬無一失才敢放心離開。她最近找了個看舞廳的活,從晚上八點到淩晨三點,工作是給人放歌兼阻止鬧事,等三點以後跳舞的人都離開才有時間去後麵的小房間裏眯一會。從舞廳出來已經早上七點,她順路去菜市場買了幾顆白菜才慢悠悠往家走,早些年這個點兒大路上都是來來往往去上班的人,但如今蕭條得厲害,等九點開始,太陽都毒起來才陸陸續續有人走出家門。李小芸孑然一身在清晨吹涼風,此刻既不是誰的老婆也不是誰的媽媽,她在這段時間裏體會到難得的放鬆,心情大好,哼著首不知哪裏聽來的粵語歌往自家小區走。單元樓門口蹲著個奇怪的女人,穿藏藍色的連衣裙,塗鮮紅色的指甲油,指甲長得嚇人,嘴也抹得血紅,最奇怪的是鼻梁上搭了副墨鏡,這裏根本沒女人家打扮成這樣,明顯的外地人。那女人原本蹲著,無所事事地盯著對麵一排油鬆樹發呆,可她一見李小芸往這邊走,忽然就提起警惕站起來,眼神緊隨李小芸一舉一動。李小芸奇怪地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就打算上樓,可她路過這個女人時,對方忽然猛地用肩膀狠撞她一下,充滿挑釁。李小芸還沒反應出究竟發生了什麽,就聽見耳朵邊傳來“啪”地一聲,緊接著右臉頰火辣辣地疼。李小芸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下意識捂住被扇的那半邊臉,一臉不可思議地扭頭看那奇怪女人。那女人馬上捏住她兩邊下頜骨,騰出一隻手拉下鼻梁上架的墨鏡,露出兩隻睫毛塗成蒼蠅腿的眼睛。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李小芸這張臉,開口了:“李小芸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