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暴雨澆得通濕的衣服黏在身上,可張沉覺得好痛快,人要是永遠都這樣痛快該多好。橋頭有家小賣鋪,門臉隻有一丁點,張沉書包裏還有些錢,他想把它們全花光。就在他躊躇著打算買什麽零食的時候,橋那邊的過路人忽然一陣騷動,幾個穿鮮豔雨披的人紛紛跑去橋邊,抓著圍欄往下看。小賣鋪老板放下手裏的報紙,掀開塑料門簾,打著傘出去看了一會兒熱鬧,回來時跟張沉長籲短歎,“嘖,前麵有個女人跳橋了,一幫人圍著往下看,就一個好心姑娘報警。那女人傘還在橋上呢,一會兒別往後看啊,晦氣。”張沉怔了一下,身體開始不可抑製地顫抖,他想問一件事,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從哪兒問起,最後出口的是:“傘是什麽顏色?”老板把剛把眼鏡戴上,瞥了一眼他,說:“黑的,橋上還有雙高跟鞋。”他拿手比劃了一下,接著說:“大紅色的高跟鞋,這麽高。”剛飄起來的張沉倏地落地,眼裏的世界再次變得灰蒙蒙。他咽了口口水,哆嗦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按著上麵的號碼在小賣鋪裏的公用電話上撥過去。隻響了幾聲對麵就接起來。張沉握著紅色的電話杆,嘴唇抖得厲害,對那頭說:“我是張沉,現在在三鋼平安橋上,這裏有人跳橋,算大新聞嗎?”他又報了警,警察告訴他剛剛也有個姑娘報案,現在已經派人往現場走了。電話結束,張沉問老板要了一瓶酒,就趴在小賣鋪的桌子上不停往裏灌。老板皺著眉看他,有點擔心:“喝這麽猛一會兒可走不回家了!”張沉沒理他,等灌完一大瓶就把錢撂下,又買了一瓶,重新走回雨中。酒勁逐漸漫上來,他暈乎乎的,漫無目的走了很久,可能朝著家的反方向,可能再往前一點就要栽進河裏。張沉失去了方向感,隨便朝一個方向跪下來。地上有雨水,水裏埋著沙,張沉的膝蓋被硌得生疼,他把這瓶酒澆在混著雨和沙的地上,像祭拜什麽一樣,咚咚磕著頭。路上有幾個人看他,以為是神經病,張沉通通不知道,隻是一直磕,嘴裏不停在念叨“對不起”。臉頰上的血被李小芸抹淨了,額頭上又不斷湧出新鮮的血,混著瓢潑大雨往下流。天還沒全黑,偶有火光在跳,但張沉眼前黑了,他什麽也看不見,隻有轟隆雷聲和由遠及近的刺耳警笛在響。忽然有個人在喊他名字,是在喊他嗎?張沉不確定。但那個人居然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問他:“你去哪了?臉上怎麽有血?”那人摸上他脖子,又焦躁地問他:“你額頭怎麽全是傷?你到底去哪了,我和阿姨急死了!”張沉眨了眨眼,世界緩慢清晰,程聲焦急的臉逐漸出現在他眼前。這陣聲音讓人煩躁,張沉推了他一把,“不是叫你走嗎?你怎麽還在?”程聲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進水坑裏,扶著旁邊的樹才站穩,他撒了個謊:“我,我沒走成,火車票沒有了。”他急著為自己辯駁,又說:“你怎麽這麽記仇?阿姨都原諒我了,今天下午她還給我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張沉打斷他:“你就這麽喜歡我是嗎?”程聲沒想到他說得這麽直白,但馬上就反應過來,“這問題用得著問嗎?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張沉點點頭,說了句“好”,下一秒就用勁推了一把程聲,“你腦子是不是壞了?”他拿手指指著自己,在雨裏問:“我渾身上下哪裏值得你這種人的喜歡?”張沉指著地麵,“我在這兒。”緊接著他就揚手指向天空,“你在那兒,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告訴我那邊的東西,可我還得回到原地。”他頭一次說這麽多話,但他停不下來,想借著酒勁把胸口所有話都吐出來,“你不是喜歡我,你是喜歡獵奇,喜歡追逐,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東西。我就是你放大鏡下麵的螞蟻,不知道哪天就被燒死了,好玩嗎?”遠處一聲驚雷,白光打在天上,張沉看清對麵程聲濕漉漉的睫毛在顫,不忍心,搖搖頭,“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麽,趕緊走吧。”程聲忽然撲過去抱住他,把濕漉漉的頭發在他頸邊蹭,搖著頭說:“我不走,我就是賤!就是一廂情願!人家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說一眼定生死,以前我以為都他媽扯淡,輪到自己身上才發現是真的。前十來年我沒吃過苦,今天跌在你身上是渡劫。我就是一根筋,瘋了,魔怔了,我爸媽攔不住我,你爸媽攔不住我,你也攔不住我。”懷裏被一個濕透的人貼著,不舒服,但張沉沒推開他,隻是看著眼前不斷落下的雨線發怔,“你真活出電影那味道了,不瘋魔不成活,讓人招架不住。”程聲從他懷裏探頭,雙手扶著張沉的臉,說:“別說了,走吧,跟我回家。”張沉反問:“家在哪?哪有家?我沒有家了。”程聲沒有聽懂話裏的意思,拉著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們兩個都沒打傘,冒著雨在街上走。張沉腦子裏隻有嗡嗡的警報聲,他不敢回頭,也沒勇氣去警察局,渾身上下都在抖。程聲似乎感受到了,但沒再多話,隻是強硬地把自己的手指插進他指縫間。過路人都奇怪地看他們,等看到兩人拉在一起的手時打個哆嗦,嘟囔一句就飛奔而過了。他們兩個人人喊打的同性戀無處可去,誰的家也不能回,最後在附近找了家賓館。兩個前台無所事事地聊天,看見門外進來兩個手拉手的男孩,互相遞了個揶揄的眼神賓館前台什麽千奇百怪的人沒見過?他們一個敲大頭機,一個問:“標間40,大床35,要哪個?”程聲剛要張口,就被張沉搶了先:“大床。”前台連身份證也沒要就把房間開好了,收錢遞鑰匙,不忘在後麵提醒他們:“套在床頭櫃第二層,收費的。”第24章 真人擋他們交了錢往樓上走,衣服上的雨水瀝瀝拉拉滴了一路。剛一進門程聲就被抵在牆上,張沉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兒鋪麵而來,聞久了程聲覺得自己也醉了。他搭著張沉的脖子,主動湊上去吻了一下張沉的嘴角,可他剛打算離開張沉就抵上他額頭,不由分說把嘴唇貼上去。嘴上火辣辣的,酒精味和拉扯的疼痛感同時湧上來,程聲要被淹沒了,他摟著張沉的脖子,換氣的時候問他:“你是不是醉了?”張沉沒說話,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程聲看,答非所問:“你不該呆在這的。”這話程聲不樂意聽,他固執地盯著張沉的眼睛看,知道張沉醉了,醉得不輕,但還是緩緩湊近,繼續和他接吻。這次是他主動親上去,無理取鬧纏著張沉舌頭嘬了大半天,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舌頭也是酒味的,還是白酒,程聲嚐著嚐著發現自己和張沉差不多,醉在一起去了。兩人身上都是濕衣服,黏在身上難受得緊,脫下來也花了大半天。程聲不得要領去解張沉的襯衣扣子,解到一半打了結,他沒轍,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三兩下又把褲子踩到腳底下,腳步虛浮,推著濕漉漉的張沉往衛生間走。小賓館的衛生間狹窄,兩個人抱在一起仍然擠得慌。程聲擰開淋浴籠頭,一大股熱水往他倆身上澆,冷熱交替激得人一身雞皮疙瘩,程聲這才察覺到自己剛剛在外麵幾乎被冷雨澆得凍僵了。張沉看不出醉意,相反看人專注,一動不動地盯著程聲看,看著看著就笑起來,隻是笑得人心痛。程聲幫他把額頭上的血洗幹淨,有點擔心:“傷口不能碰水吧?你躲一躲水,我給你洗別的地方。”程聲第一次幫人洗澡,隻會把香皂打出泡沫瞎抹一通,抹完再提著花灑小心翼翼地衝幹淨。他剛把泡沫衝掉就發覺自己的腰被人箍住,兩條腿被架起來。程聲愣神幾秒,在不斷往下澆的熱水裏問張沉:“你明天醒來不會忘了吧?”張沉抱著他,搖搖頭:“我沒醉,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