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信動動嘴唇,一時沒有接話。


    謝律則不住地請父親息怒,說自己教子無方。對謝懷信,他滿心失望。


    當初在綏陽時,他把謝懷信當作嫡子教養,一應待遇都跟嫡子比肩。謝懷信要讀書,他就給準備上好的筆墨紙硯;要辦詩會,他就大力支持。他當時管一縣公務,忙得很,但也不想忽略了對謝懷信的教導。隔三差五,都會檢查兒子的功課。怕琬琬薄待懷信,他甚至給了謝懷信不少便利之處。琬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有深究。


    然而謝懷信回報了他什麽?說是狀元之才,可是身上一點功名都沒有。回京城後,更是胡鬧。去年謝懷信養外室,他還可以說是少年風流,少不更事。可今天的事情,他聽了首尾,隻覺得謝懷信果真如父親所說貪利寡情。


    阿芸是謝懷信的親妹妹,謝懷信竟能說出「也想害謝芸,隻是苦於沒有機會」這種話?他真想看看,這孩子的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薛氏本就不喜謝懷信,一直無視謝懷信。今日事情一出,她對謝懷信更加沒有好感,此刻一句求情的話也說不出來。


    忠靖侯盛怒之際,曾想直接將謝懷信驅逐出去,給其一筆錢,要他自行謀生。但他上了年紀,到底不如年輕時心腸硬。這畢竟是他孫子,雖然不在他跟前長大,可也是謝家的骨血。


    他正要說話,忽然有小廝來報,說是金大人求見。


    忠靖侯一愣,對謝律道:「你去看看。」


    謝律應下,匆忙出去迎接,將其迎到了書房。


    金大人四十來歲,性情耿介,這兩年穩步上升。他見到謝律,拱手道:「老哥哥,小弟這回來是有事相商。」


    謝律心裏一咯噔,臉色不變口中道:「金兄請講。」


    金大人笑了一笑:「我說,之前兒女們的那樁親事,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這話怎麽說?都快要請期了,怎麽突然就說再考慮呢?」謝律有些慌神。事情都湊到一塊兒了。


    金大人道:「謝兄,你我心裏都如明鏡一般,何必再挑明呢?」


    「金兄何出此言?」謝律猜測著可能是因為謝懷信的事情,但是仍存著一絲僥幸心理。


    金大人哂笑:「你既然非要問個明白,那我就照實說了。內子與我商量了一下,覺得令郎心術不正,不堪為婿……」


    謝律「啊……」了一聲。這婚事算是沒了?


    金大人又道:「小弟不才,一個姑娘還是養的起的。大不了一直養著她,也不能教她嫁個心術不正的人!」


    他素來耿直,說話也不客氣。他同意這樁婚事時,謝家的九姑娘還沒許給太子。他也沒讓人細細打聽謝懷信,隻聽說謝家兒郎都不錯,就同意了。


    後來隱約聽說,謝家五郎品行不端,還養外室,他那時就想著要退親來著,思索再三決定再給一次機會。這回又來一遭,讓他對這婚事徹底沒了任何信心。


    姻親,是結兩姓之好,就衝謝懷信這樣子,將來可別再帶累了他們。想他金某官聲頗佳,怎麽能要一個品行不端的女婿?


    其實金大人也有些頭疼,他的女兒從小熟讀《烈女傳》,先前聽他說要退親,就賭咒發誓,說是此生非謝郎不嫁。不管謝郎是好是壞,既然許了親,就沒有退親再嫁的道理。


    那就養著吧。一個姑娘,他還是養的起的。


    謝律心中紛亂,他知道該挽回一下,可是一時半會兒他也沒心情仔細應對此事。他想著既然交換了八字,互換了庚帖,這事兒就算是定下了。金大人衝動之下的一句退婚,做不得數的。


    此事尚有轉圜餘地,他日帶著謝懷信去求情道歉,謝金兩家的鴛盟未必不能諧。於是,他沒有阻止要離開的金大人,任其離去。


    整整衣衫,理理心情,謝律重回存暉堂。


    忠靖侯瞥他一眼,問起金大人來做什麽。


    謝律照實說了。末了又道:「或許他這是一時衝動,改日再登門拜訪一次,興許就……」


    忠靖侯一個眼神打斷了兒子的話,他歎了口氣:「金大人沒說錯,確實是心術不正。你說怎麽辦?」


    謝律試探道:「家法處置?」


    謝懷信身子輕顫,臀部仿佛又有了痛意。


    忠靖侯冷笑:「你家法處置了他兩次,可有處置出什麽不曾?」


    謝律一臉不自在:「孩兒沒用。」


    忠靖侯森然道:「謝家子孫,自當以謝家為重。這種貪利寡情戕害嫡妹的人,不配為謝家子孫。不如就開了祠堂,逐出宗族吧!」


    這話一出,不僅是謝懷信,謝律、謝懷良俱是大驚失色。謝懷信身子一軟,趴在地上,帶著哭腔:「祖父!」


    謝懷信連連磕頭,說自己是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求祖父再給個機會。


    除族不是小事,真被逐出宗族,那他就不再屬於謝家子孫,不受謝家庇護……隻要想一想,謝懷信就渾身發抖。他還想著榮華富貴,還想著做國舅呢,怎麽就要被趕出謝家了?


    他哭道:「孫兒不想做無家可歸之人,望祖父垂憐。孫兒知錯了……」


    謝律也求情,暗示父親處罰太重。


    忠靖侯歎了口氣,聲音稍微和緩:「這會兒知道錯了?」


    謝懷信點頭不迭:「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他聽祖父聲音轉向溫和,暗自驚喜。


    忠靖侯盯著孫子瞧了一會兒,哂笑一聲,端起了旁邊的茶杯。


    謝懷信略一思忖,說道:「是孫兒糊塗,求祖父再給孫兒一次機會。」他磕頭在地,咚咚有聲,不多時額前已一片紅腫。


    謝律惱恨之餘,又不免有些心疼。可再失望也是他捧在手心十幾年的孩子,他忍不住看向父親,眼中充滿了懇求之意。


    再怎麽說,也不至於逐出宗族。懷信沒有母族相助,沒有功名,沒有一技之長,現在也就是靠家裏養著,真讓他出去,豈不是要他的命?


    一旁的謝懷良也很尷尬,謝懷信是他堂兄,從孝悌之道來說,他該為其求情。可是若違逆了祖父的意思,那也不大好。而且,對於謝懷信這次做的事情,他極不讚同。是以,他就靜靜地站著,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忠靖侯又是一聲歎息。他說逐出宗族,未嚐不是對謝懷信的嚇唬之詞。真逐出宗族的話,還要給官府打聲招呼,此人今後生死榮辱都與謝家無關,不進祠堂,不進祖墳,不上族譜。


    謝懷信磕頭磕了好一會兒,腦袋發痛,可始終聽不到祖父勸阻的聲音,他的心越來越涼,可他仍然不敢停下來。在忠靖侯府,他是好好的侯府公子,有月錢,有下人,有宗族庇護。要被逐出宗族,那他真不敢想象下去。


    他額頭已有血跡滲出,忠靖侯這才道:「罷了,別磕了。」


    謝懷信猛然抬頭,血跡順著額頭往下流。


    忠靖侯不免生出惻隱之心,沉聲說道:「謝家沒有教好你,就讓旁人去教你吧。」


    謝懷信心裏一咯噔,不知祖父這話是何意。他呆呆地看著祖父,祖父想讓誰教他?


    聽到說沒教好謝懷信,謝律老臉一紅,有幾分訕訕然。養不教,父之過。沒教好謝懷信,他也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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