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麵對跟她模樣極為相似的寇氏,她又不確定了。——也許是她扮男裝出門,這裏又離朔平伯府遠,所以陰差陽錯,竟沒人見過她。


    寇氏要立刻接了她回去,她不肯。比起朔平伯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她更想待在淩家。朔平伯府雖好,但不是她家。


    寇氏沒法子,隻得教淩氏夫婦勸導她。——寇氏臨走之際,對淩氏夫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暗示可隨時告他們拐帶幼女。


    於是,淩老爹勸說安慰女兒,從她幼年經曆,講到對她的期許。淩老爹最後說道:「雁,我跟你娘養你十幾年,也希望你以後能過好。你姓什麽,是誰家的姑娘,都不重要。隻要你過得好,爹娘就高興。你在咱們家,每日操勞,還常常拋頭露麵,爹娘對不住你。可你要是去了方家,穿金戴銀不說,日後嫁個好夫婿,還能照顧一下爹娘不是?」


    淩雁搖頭不說話。


    「再說,你原本就是方家的姑娘,那是你的親身爹娘,生恩大於養恩,你不能不孝順。」


    淩雁終於反駁:「誰說生恩大於養恩?」


    ——不過,她心裏也很清楚,如果她真是方家女兒,隻要方家認她,她都得回方家。這不是她願不願意的問題,自古民不與官鬥,她就算是為淩家二老考慮,也不能違拗朔平伯家的意思。


    隻是,她自己很難受。


    她一直以為她是爹娘嬌養的女兒,卻不想是他們撿來的。她來自高門大戶,可她高興不起來。她告訴淩家二老,就算是她回了方家,也是他們的女兒。


    方家與淩家商量了一個吉日,要正式接十四姑娘回家。


    淩雁最後一次去了淩家書肆,她要跟過去道別。


    還好蘇公子沒讓她失望,她終於等來了他。


    淩雁一見到蘇鄴,就衝他說道:「你過來,我有幾件事要跟你說。」


    蘇鄴點頭:「嗯,你說。」


    淩雁將他帶到無人處,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接下來的話,你可以選擇記住,也可以選擇聽一遍就忘。你自己決定就行。」


    「……」


    淩雁板著臉,極其嚴肅地道:「我這個人馬上就要死了,所以有幾件事,我必須要做。」


    蘇鄴大驚:「你病了嗎?什麽病?我認得不少名醫……」她看著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要死了?他伸手就去探她脈搏,他略通醫術,想看看她究竟是什麽病。


    他不能讓她死。


    淩雁嚇了一跳,她後退一步,擺了擺手:「不是這個意思。」她笑了一笑:「真是呆子。我是說,我這個身份,就要沒了。你不知道吧?我其實不是男子,我是女兒身。」


    蘇鄴微怔,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她說話真嚇人,她知不知道她方才那句話嚇得他背後冷汗涔涔?


    她是說她不打算扮男兒了吧?她肯定了他的猜測。聽她親口承認她是個姑娘,後怕散去,他內心深處湧出一種怪怪的感覺,有些歡喜,有些緊張。


    她果真是個姑娘啊,一個向他坦誠了身份的姑娘。


    淩雁詫異於他的反應,咳了一聲,她又續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我心悅你,我想嫁給你……」不等蘇鄴開口,她又續道:「不過我知道,這不可能的。以前不可能,因為我家要招贅。以後也不可能,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的新爹娘會把我嫁給誰……但是,最後臨走前,我想把我的心事告訴你。你高興也好,笑我也好,我都……反正,你以後再也不會見到我了……我也不怕丟人,就當自己要死了……」


    她抬起頭,蘇鄴看見她腮邊的淚,心神一震,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心裏模模糊糊有個聲音:原來她想嫁給我。那我呢?我想不想娶她?


    很快,他有了答案,認真回道:「我也願意娶你。」


    她是他接觸最多的姑娘,聰明狡獪,開朗隨和,又和他極為投契。他常常來尋她,未嚐不是因為和她說話時,他能感到歡喜愉悅。——否則,他沒道理徒步行一個多時辰就為了指出她那話本子裏的錯誤。


    他本來也不大愛看話本子。


    但他不想再也見不到她。


    淩雁想笑,可是眼淚汩汩而落:「你想娶我,我很歡喜。可惜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嫁給你。我親生的爹娘很有權勢,不會把我許給你的……」


    她是朔平伯府嫡出的小姐,她親生的爹娘肯定不會把她嫁給一個家世平平的人。


    蘇鄴歎一口氣,將帕子遞給她:「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哭啊。你親生爹娘是誰?對女婿有什麽要求?我讓我母親去求娶就是了。我想,再有權勢,也會給我母親一點麵子。若是我母親麵子不夠,那我就請我舅舅出麵……咱們兩情相悅,他們不會棒打鴛鴦的。」


    她就是因為這一點,哭成這個樣子麽?她竟是擔心嫁不成他麽?他感到好笑,可是又不自覺地生出些許憐惜來。


    淩雁拭淚問道:「你母親是誰?麵子很大麽?」


    蘇鄴笑了一笑:「我母親姓紀,封號豫章,人稱豫章長公主。」


    「你母親……豫章長公主?!」淩雁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蘇鄴伸手幫她擦掉臉頰的眼淚,溫聲道:「是,我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十六歲就封侯了。你爹娘應該會同意把你許給我吧?」


    淩雁呆呆的:「當然。」


    紀忱不喜歡自己的妻子。


    紀忱十七歲上娶妻,他娶妻時,父親還是地位不穩的太子。他的幾位叔叔,每日就想著怎麽把他父親給拉拽下來。他的祖父,似乎也不大喜歡他們。


    他的妻子是祖父給定的,鄭家姑娘。


    在成親前,紀忱分析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他的皇祖父不想他們有一絲一毫的助力。所以,連給他指個妻子,都指個家世平平的。


    但是,那時候紀忱拒絕不得,他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唯一期望的是,他那家世不好的妻子,可以有其他方麵的優點,可以彌補她家世方麵的不足。她可以美貌無雙,她可以聰明賢惠,她可以溫柔善良……


    他們也一樣可以把日子過好。


    然而,成親後,他才發現,他之前想的一切都是奢望。


    平心而論,鄭氏容貌不差,嬌嬌柔柔,嫋嫋娜娜。但是她身體不好,若不施脂粉,就是一臉病容,憔悴可憐。


    容貌倒也罷了,一些脂粉就能掩蓋。他最受不了的,是她的性子。明明出身不怎麽樣,卻一絲溫柔賢惠也無,整天疑神疑鬼,想東想西。他多看誰一眼,多與誰說一句話,落在她眼裏,便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當然,她也不敢與他撒潑,隻會對著他哭哭啼啼,百般不情願地做出一副賢良大度的模樣來。


    紀忱是真的受不了她。


    他生母夏氏,就是一個膽子小,沒主見、慣會哭哭啼啼的。娶個妻子,也是拈酸吃醋,明明醋性大,偏要做出賢良模樣,又心有不甘,哭個不止……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想被這樣的婦人所累。


    可是,他又不能真對她們不管不顧。


    她們招人厭煩,可到底是他的母親和妻子,是他最重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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