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一直聽說,這都是前任喬伊索塔克子爵的獨斷獨行與魯莽行事,想不到襲擊領主一族的匪徒,竟然曾是亞倫斯伯罕貴族的私兵……」


    十幾名舊薇羅妮卡派的孩子們聚集在會議室裏,在無奈的歎息聲中,有人幽幽吐出了這一句話。安靜下來後,屋內的氣氛很沉重。但是,眾人的歎息當中都帶有原來如此的釋然。因為剛才羅潔梅茵大人告訴了我們,為何艾倫菲斯特的領主一族想與亞倫斯伯罕保持距離。


    「羅德裏希,你問了好問題。如今知道了奧伯為什麽這麽警戒亞倫斯伯罕,就能思考今後我們該怎麽應對。」


    三年級的見習騎士馬提亞斯大人笑了笑稱許我。受到韋菲利特大人疏遠的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在餐廳裏發言,其實非常戒慎恐懼。如果可以,我很希望有人能代替我。但再怎麽害怕,還是要開口發問。


    大家聽了羅潔梅茵大人的回答以後,如果稍微可以釋懷,那我的任務便結束了。我環顧了大家一圈,稍微放鬆僵硬的肩膀。接下來隻要屏氣斂息,等著談話結束就好。


    兩年前狩獵大賽時,我依著父親大人的指示與韋菲利特大人一起玩耍,結果卻因此誘使韋菲利特大人犯下罪行。自那之後,大家都說:「舊薇羅妮卡派居然陷害了本要擁戴為下任奧伯的韋菲利特大人。」我因此連在自己所屬的派係裏頭,也遭到眾人的冷眼與排擠。


    ……希望這樣一來,我在派係裏頭的處境可以變好一點。


    大家認真地討論著舊薇羅妮卡派的學生今後該如何自處時,我則在腦海中想著這些事情。


    「大家都以為是亞倫斯伯罕的貴族慫恿薇羅妮卡大人犯罪,隻要那邊的影響力隨著時間過去而減弱,派係的聲勢便可以慢慢恢複……但如果領主一族遇襲這件事與亞倫斯伯罕有關,那領主一族恐怕始終都會保持警戒吧。前途真是黯淡無光。」


    舊薇羅妮卡派中,許多人都與亞倫斯伯罕的貴族有往來。因為這個派係原先就是嘉柏耶麗大人從亞倫斯伯罕嫁過來後,與她同行的近侍們的子孫所組成,再加上從前薇羅妮卡大人下過指示,要我們加深與亞倫斯伯罕的交流,現任奧伯的姊姊喬琪娜大人還嫁往了亞倫斯伯罕。


    「難怪弗洛登哥哥大人與亞倫斯伯罕貴族的婚事會被駁回。因為明明父親都準許了,領主卻不同意,這種情況很少見吧?之前我還在納悶這是怎麽回事……」


    二年級的勞倫斯大人說完搖了搖頭,深綠色的發絲跟著晃動。原來他哥哥的婚事被奧伯駁回了。


    「來貴族院之前,我還在茶會上聽說,連韋菲利特大人的護衛騎士蘭普雷特大人的婚事,奧伯也否決了。當時我還以為,這是因為蘭普雷特大人是住在貴族區的貴族吧。但現在,居然就連基貝也沒能得到首肯……那奧伯一定也不會同意我的婚事吧。」


    正與亞倫斯伯罕貴族相戀的派翠西亞大人說著,一臉灰心絕望。派翠西亞大人今年五年級,似乎已經把對方視為結婚對象,開始進行準備。我因為才一年級,結婚還是很久以後的事,但看來很多人都不曉得現在就連婚事也得不到奧伯的許可,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恐慌。


    自從喬琪娜大人來訪過後,派係中的大人都囑咐我們,為了盡可能壓下萊瑟岡古貴族的氣焰,並且重振旗鼓,要多與亞倫斯伯罕密切往來。


    ……在亞倫斯伯罕那邊已有對象的人還真辛苦。雖然結婚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我是第二夫人的孩子,也不是繼承人。若能成為韋菲利特大人的近侍,本來還有可能結婚,但發生了白塔那件事情以後,已經完全沒有了這個可能性。因為沒有人會想與被領主一族冷落的貴族結親。


    ……明明是父親大人命令我誘使韋菲利特大人前往白塔,但發現這是犯罪以後,他卻開始對我拳腳相向。絕不可能答應我在結婚後自立門戶吧。


    「我能明白領主一族需要保持警戒,可是,隻要土地與亞倫斯伯罕相鄰,要完全不相往來是不可能的。今後要是再嚴格管控商人的進出,在貿易方麵也對艾倫菲斯特沒有好處……奧伯到底要基貝怎麽做才好?」


    垂著頭吐出這番話的勞倫斯大人,是威圖爾子爵的兒子。目前,奧伯已下令禁止亞倫斯伯罕與他領貴族進入艾倫菲斯特的貴族區,但他們十分擔心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限製範圍將擴大至整個領地。


    「格拉罕不隻與亞倫斯伯罕接壤,也與那邊的貴族有深厚交情。此外,雖然我也不清楚詳情,但父親大人好像備受懷疑。畢竟他與前任喬伊索塔克子爵也有深交……」


    馬提亞斯大人也麵帶苦笑說。他是格拉罕子爵的兒子。雖然和我隻差了一、兩歲,但基貝的孩子好像都想得特別多呢,我茫然心想道。住在貴族區的我,想像不出所住地區與亞倫斯伯罕相鄰的貴族們有多辛苦。


    「唉,薇羅妮卡大人還在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吧。要是那時能救她出來……」


    最高年級的勞勃特大人一臉不悅,充滿敵意的眼光攫住了我。我的身體不禁一陣僵直。在聽完羅潔梅茵大人的說明以後,本來變得正麵樂觀的心情,再度變得陰沉灰暗。這兩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大家因為狩獵大賽的疏失而指責我,但還是克製不了覺得自己很悲慘的心情。


    徹底改變了我人生的那一天,我和好幾個孩子都被自己的父親叫過去。大人們說了:「你們要去找韋菲利特大人玩,並且帶他前往薇羅妮卡大人所在的白塔。」同時還說了,白塔的大門隻有領主一族能開啟,我們無法進入,所以絕對不能跟進去……


    與朋友們一起玩耍的時光太開心了,開心得教人渾然忘我。畢竟平常和我一起遊玩的朋友,都是母親大人友人的女兒,我直到開始前往兒童室後才有男性朋友,但也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孩子們就算彼此感情很好,也無法頻繁往來。


    我們照著大人們的吩咐,一邊探險一邊尋找位在森林深處的白塔,最終找到了目的地。慫恿韋菲利特大人後,他真的打開了門,走進了隻有領主一族能進入的白塔。「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樣子?我也好想進去看看喔。」我與其他孩子天真地這樣閑聊,等著韋菲利特大人出來。


    韋菲利特大人從白塔出來後,表情十分凝重,還說:「祖母大人要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肯告訴我們在裏頭發生了什麽事。看他好像在想不少事情,我們還討論著是不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但韋菲利特大人說:「因為平常能和你們玩耍的機會不多嘛。」於是我們再度玩起遊戲。況且,我們也完成了大人們交代的任務。


    開心的狩獵大賽結束後,冬季的社交界開始了。就在這時,奧伯宣布韋菲利特大人因為擅闖白塔,將取消他下任奧伯的內定做為處罰,至於告訴他白塔位置的貴族們,也遭到了輕微的處分。我隻記得自己當下完全不明白奧伯在說什麽,一直歪著頭傾聽。然而,我那和平安穩的生活,就隻持續到那一天為止。


    當晚領主一族遭受攻擊,隔天到了兒童室,韋菲利特大人開始對我們怒目而視。那天一起玩耍的孩子們都把過錯推到我身上,說:「是羅德裏希說要去白塔的。」而社交活動開始的第一天,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情,父親大人揍了我說:「都怪你失敗了,計畫才會失敗!」


    僅僅一天而已,我的世界就被輕蔑、奚落與暴力籠罩,大家都開始排擠、責怪我。我隻覺得這一切簡直不可理喻,怎麽樣也無法理解。唯一理解到的,就是身分低下的我,隻能把這些不可理喻都吞下去。


    大家都袒護韋菲利特大人說:「他隻是不知道不能進入白塔而已,就被取消了下任奧伯的內定,真是可憐。」對我卻是罵道:「無知就是罪過!」韋菲利特大人雖然不再是下任奧伯,但仍以領主一族的身分過著一如既往的生活,受到眾人尊敬。貴族們對他表現出來的態度,也與麵對夏綠蒂大人時一樣。他似乎不像我這樣,父親大人會說著「都是你的錯」,將我毒打一頓後,再給我回複藥水以免留下傷痕;也不會被同派係的人指責,覺得沒有容身之地。


    ……明明我們一樣不知情,下場卻相差這麽多……身分的差距真是巨大呢。


    「勞勃特,夠了。這樣很難看。那件事應該要怪韋菲利特大人自己與他以前的近侍,沒有清楚了解領主一族哪些事情不該做,才闖下了大禍。」


    我僵直著身子,本來想裝作沒有聽見,一直到對方抱怨完為止,但陌生的製止聲令我抬起臉龐。馬提亞斯大人的哥哥約厲克大人正在不快擺手。勞勃特大人雖然閉上了嘴巴,但雙眼還是恨恨地瞪著我,其他人的眼神也沒有改變。


    「約厲克大人說得沒錯。況且他也說過,他隻是照著父親的指示行事。」


    勞倫斯大人抬高音量說,馬提亞斯大人也點頭同意。


    「羅潔梅茵大人醒來後,今年多虧了她禁止大家在貴族院的宿舍內進行派係鬥爭,整體氣氛變好許多。與其一直追究已經過去的事情,不如想想以後該怎麽辦。」


    我因為今年才入學,不曉得宿舍以前的氣氛。但是,聽說去年和前年都是萊瑟岡古的貴族在宿舍內趾高氣揚,所以氣氛非常糟糕。隻要想想自己之前在兒童室裏待得有多麽如坐針氈,當時宿舍裏的模樣大概也差不多吧。


    「今年的氣氛確實比去年好多了,可是我剛入學那時候,待起來比現在還愉快。不僅不用像現在這樣看萊瑟岡古貴族的臉色,也能與他們對等交談。唉,如果薇羅妮卡大人在的話……」


    聽了勞勃特大人描述的過往,我不由得心想要是能早點出生就好了。如果薇羅妮卡大人沒被逮捕,現在的我們一定過得很快樂自在吧。


    「不過,今後喬琪娜大人都會來艾倫菲斯特拜訪。隻要有亞倫斯伯罕的支持,韋菲利特大人要重新坐上下任奧伯的位置也是輕而易舉吧。聽說他與蒂緹琳朵大人的感情也很好,大家不必這麽悲觀。嘉柏耶麗大人和薇羅妮卡大人長年來與亞倫斯伯罕建立的交情,將在喬琪娜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的攜手合作下,變得更加穩固。」


    約厲克大人說完,環顧眾人。他今年已是最高年級,又見證了宿舍直至目前為止的變化,這些話由他說來格外有說服力。勞勃特大人也一臉讚同。


    「嗯,我聽說韋菲利特大人也希望能與喬琪娜大人加深交流。希望這一天能早日到來。到那時候,薇羅妮卡大人想必也會得到赦免,不用再被關在白塔裏了吧。」


    「不,薇羅妮卡大人犯下的罪行之重,連是她孩子的奧伯也無法包庇。想要離開白塔恐怕沒那麽容易吧。」


    約厲克大人聳聳肩說。約厲克大人顯然並不把薇羅妮卡大人視為派係重心,但勞勃特大人似乎將薇羅妮卡大人視為我們派係的希望。


    「不對,那明明是不受薇羅妮卡大人看重的斐迪南大人的陰謀。他是故意進入神殿,等眾人鬆懈心防,再伺機展開行動。父親大人還曾為此向奧伯進言,不該讓他進入神殿,而是應該照著薇羅妮卡大人的指示,隻可惜偏偏……」


    「勞勃特,對奧伯的批判要適可而止。」


    遭到約厲克大人製止,勞勃特大人先是看向眾人,呼了口氣後,緩慢開口。


    「我這不是批判。雖說是他人的陰謀,但我也明白奧伯為何必須將薇羅妮卡大人定罪。但是,一旦韋菲利特大人就任為奧伯,屆時他便能赦免被前任奧伯定罪的人吧。」


    「是啊。韋菲利特大人是由薇羅妮卡大人撫養長大,如果他知道了是有人設計陷害,再看見祖母如今這副模樣,不可能坐視不管吧。」


    勞勃特大人說完,派係裏的人皆表讚同。為了抓住好不容易看見的微弱希望,他們激動地強調著血緣與養育之恩的重要性。然而,我隻是冷冷看著他們,心想:「那種東西有什麽用。」血緣也好,養育之恩也罷,我隨時都能輕易舍棄。我輕輕撫摸經常被父親大人毆打的臉頰。


    ……更何況比起韋菲利特大人,羅潔梅茵大人更適合成為下任奧伯吧。


    我進入兒童室以後,第一年與第二年的光景有著天差地別。韋菲利特大人與夏綠蒂大人並不是在管理兒童室,而是帶著眾人在玩耍。但羅潔梅茵大人並不與大家一起遊玩,而是待在一段距離外,確保一切都安排得當。她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可是,韋菲利特大人真能重新回到下任奧伯的位置上嗎?」


    「馬提亞斯。」


    約厲克大人用譴責的語氣喚道,但馬提亞斯大人語調沉穩,接著又說:


    「哥哥大人,我隻是在想,曾經遭到處罰的人,要再一次被指定為下任奧伯恐怕不容易吧。在不同派係的我眼中,羅潔梅茵大人的優秀也是顯而易見。韋菲利特大人在貴族院雖然也取得了優秀的成績,但兩人年級相同,勢必會被拿來比較吧。」


    馬提亞斯大人冷靜又淡然的話聲,讓剛才還激動討論著的眾人瞬間冷卻下來。我也有同感。三年級以下,曾在羅潔梅茵大人坐鎮指揮過的兒童室裏待過的學生,我想應該都與馬提亞斯大人有相同的感受。然而,約厲克大人麵帶苦笑搖搖頭後,並不苟同地說:


    「我承認羅潔梅茵大人是很優秀。但是,馬提亞斯,你是不是有些太偏向羅潔梅茵大人那邊了?成為奧伯的必備條件,不隻是優秀而已。羅潔梅茵大人再怎麽優秀,再怎麽有萊瑟岡古貴族的支持,也不是集奧伯寵愛於一身的芙蘿洛翠亞大人的親生孩子。再加上,她是女性領主候補生。我不認為奧伯會指定她為下任奧伯。」


    「可是,哥哥大人……」


    「奧伯.艾倫菲斯特不可能完全舍棄我們這個派係。再者,考慮到現在派係間的關係,他也不可能舍棄韋菲利特大人吧。我與父親大人都認為,韋菲利特大人有很高的機率能再次被指定為下任奧伯,然後為了安撫萊瑟岡古的貴族,可能會讓羅潔梅茵大人成為他的第一夫人。」


    約厲克大人的預測感覺很有可能成真。但是,奧伯真的無法舍棄舊薇羅妮卡派嗎?如今萊瑟岡古的貴族們都受到重用,一思及此,就算想要懷抱這樣的希望,又有些不敢相信。


    「約厲克大人,您說奧伯不可能舍棄我們,這句話有什麽根據嗎?」


    「第一,奧伯的近侍當中,還留有許多隸屬我們派係的貴族。第二,能麵見羅潔梅茵大人的貴族不多,即便是萊瑟岡古的貴族也同樣受到限製。第三,倘若一下子就裁掉所有人,奧伯也會無法順利執行公務,況且也沒有必要換掉並無任何過失的貴族,額外樹立更多敵人。」


    聽了約厲克大人列出來的理由,每一項都十分有說服力。原來如此──連我也不由得點頭讚同。


    「奧伯從薇羅妮卡大人還握有權力時,便特意在芙蘿洛翠亞大人的近侍中安插萊瑟岡古的貴族,讓領主一族身邊的近侍們,盡可能平均分屬兩個派係。從前我還對此感到不滿,但是現在,我相信除非有什麽重大原因,否則他不可能舍棄舊薇羅妮卡派。」


    不需要對未來太過悲觀吧。大家得出這樣的結論後,談話也結束了。反正在場的孩子們都因為年紀還小,無法按自己的意誌脫離父母所屬的派係,所以也不需要討論出明確的結果。隻不過,因為要在封閉的宿舍裏待上一整個冬天,我們需要一些能讓自己安心的話語。


    隔天,羅潔梅茵大人開始每天前往圖書館。這樣一來,一年級生們也終於能去圖書館了。其實辦理完登記後本就能自由進出,但在還不能前往的羅潔梅茵大人麵前,沒有一年級生敢開口說「我要去圖書館」。


    每天羅潔梅茵大人都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借了一本書後,在第六鍾即將響起前回到宿舍。用完餐後大概是回房看書,所以出現在多功能交誼廳裏的次數也減少了。


    羅潔梅茵大人不在時,韋菲利特大人與他的近侍們在交誼廳裏自然更是神氣活現。近侍們都警戒著舊薇羅妮卡派可能再對韋菲利特大人做些什麽,便嚴格地監視我們,所以不過幾天的光景,交誼廳就成了讓我感到痛苦的地方。羅潔梅茵大人去圖書館後、直到下午上術科課為止,我需要有個地方能讓我喘一口氣,順便打發時間。


    「有沒有什麽好地方能躲起來呢……」


    沐浴時我漫不經心地喃喃說道。中級貴族大多不是一個人住一間房,而是好幾個人共用大房間。能夠遠離他人視線的空間就隻有床鋪、浴室與廁所,並沒有秘密房間。因為中級貴族必須省下建造秘密房間的魔力,用在課堂上。


    「您想找地方躲起來嗎?」


    侍從克什米爾聽見我的呢喃後,用同情的眼光注視了我好一會兒。大概是因為羅潔梅茵大人來到宿舍以後,這段時間過得太安詳自在了吧。


    「那麽圖書館如何呢?有羅潔梅茵大人在圖書館,應該沒人敢胡鬧吧。此外,抄寫書籍是羅潔梅茵大人出的徽章作業。我想躲進圖書館是不錯的選擇……」


    羅潔梅茵大人禁止我們在宿舍內進行派係鬥爭,要鬥就等回到領地以後,而且她在評價表現的時候總是不分派係。有羅潔梅茵大人在,確實沒人敢在圖書館裏鬧事。再加上如果能靠抄寫書籍賺錢,這對如今備受父親大人冷落的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賺來的錢若能把工作委托給下人,克什米爾也可以輕鬆一些吧。


    「克什米爾,可是我去的話,近侍們不會覺得我很惹人厭嗎?……像韋菲利特大人也是,其實比起他本人,近侍們的態度與眼神都更嚴厲。」


    「羅潔梅茵大人很鼓勵學生們抄寫書籍,隻要盡量別靠近她,不刺激到近侍們,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我接受了克什米爾的建議,決定前往圖書館。確認羅潔梅茵大人一行人正要準備出發,我便提早一步離開宿舍。到了圖書館的閱覽室時,我看見兩個蘇彌魯外型的魔導具說著:「公主殿下,來了。」然後走出閱覽室。看來他們都會去迎接羅潔梅茵大人。


    但他們不回來,我也無法借閱覽席的鑰匙。我發著呆靜靜等待,這時羅潔梅茵大人他們進來了。多半早就想好要看哪本書,羅潔梅茵大人一進閱覽室,馬上走向二樓。


    「啊,羅德裏希大人。您也來圖書館抄寫書籍嗎?」


    下級貴族菲裏妮抱著書寫工具,在走向閱覽席的半路上注意到了我。為了達成羅潔梅茵大人要求的第一堂課就通過考試,我們曾一同奮戰,也一起在上地理與曆史課。可能是因為這樣,菲裏妮不會踩我痛處,也不會與我保持距離,就像對其他人一樣與我說話。


    「菲裏妮,我想抄寫羅潔梅茵大人需要的書籍,你知道該抄寫哪本書嗎?」


    「知道喔,我這裏有清單。我現在正在抄寫這本書,羅德裏希大人要不要抄寫這一本呢?」


    菲裏妮向我出示清單,也叫來休華茲與懷斯,幫我準備書本與閱覽席。她的動作有些笨拙,我想是因為並不習慣向他人介紹書籍吧。


    我看著菲裏妮做準備時,突然感受到一股視線。回頭一看,發現哈特姆特大人正站在幾步距離外,注視著我們這邊。那雙帶有打量意味的橙色眼眸銳利無比,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羅德裏希大人,閱覽席已經準備好……怎麽了嗎?」


    「……哈特姆特大人在瞪著我,他是在提防我嗎?」


    「哈特姆特隻是在旁邊負責監督,確認我沒有做錯,以及有沒有按照他教的步驟。我剛成為近侍時,也是非常緊張,但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都很溫柔,讓我鬆了好大一口氣呢。」


    菲裏妮露出羞赧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我本來想這麽說,卻無法發出聲音。因為看著成了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如今還能直呼哈特姆特大人名字的菲裏妮,我內心感到非常火大。


    ……明明就隻是個下級貴族!


    我也知道自己隻是在嫉妒。但是,看著被羅潔梅茵大人納為近侍的菲裏妮,心裏還是源源不絕地湧出了妒恨的情緒,完全無法抑止。我咬緊牙關,在太陽穴上使力。


    「菲裏妮,你的介紹沒有問題,但動作還是有些僵硬。麵對他領學生若表現得太過怯弱,會遭到對方看輕。看來你還得再練習一陣子。」


    哈特姆特大人走過來說道。我嚇得身體一震,向幫忙準備了書與紙張的菲裏妮道謝後,急忙走進閱覽席。我喀喳一聲鎖上門,往椅子坐下,背對兩人。


    閱覽席內的桌子上,擺有菲裏妮選好的書籍,以及抄寫所需的筆、紙張和墨水。我伸出手,翻開書頁。這是本描寫騎士戰鬥的故事書。看見文字的瞬間,我想起了自己說給羅潔梅茵大人聽的故事,眼眶不禁發熱。


    ……明明我也和菲裏妮一樣,向羅潔梅茵大人講了故事,內容還被印在書本上。然而,如今我們兩人的境遇卻有著天壤之別。


    這裏是圖書館的閱覽席,不是秘密房間。我拚命咬牙,死死瞪著書本,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要是、要是派係不一樣的話,說不定此刻在菲裏妮這個位置上的人,就是我了。


    對菲裏妮的嫉妒,源自於我想得到羅潔梅茵大人的認同。


    我在三年前首次亮相,而那年的冬天尾聲,羅潔梅茵大人為了沒錢購買教材的孩子們,另外想出了辦法,讓我們能借到撲克牌與歌牌。看到其他人都有父母出錢買下教材,我心裏十分羨慕,因此聽到可以用故事借到教材時,我真的非常開心。


    絕對不可以失敗!於是我卯足了勁,開始講故事。是母親大人告訴過我的英勇騎士故事。但是說著說著,我的腦袋卻越來越混亂,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說到了哪裏,腦海裏頭像被洗淨魔法衝洗過一樣,後麵的內容消失得一乾二淨。這樣下去不行。然而我越是心急,腦筋越是一片空白。


    絕對不能中途停下來──我這樣心想著,開始想到什麽就接著說下去。而羅潔梅茵大人始終麵帶笑容,聽著我胡亂瞎編的故事,將其記錄下來。那時候,我隻是慶幸著自己能借到撲克牌。


    然後隔年的冬季尾聲,羅潔梅茵大人因為遇襲陷入沉睡,大家也開始排擠我。隨後,普朗坦商會再度舉辦了販售會。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們在兒童室裏講的故事變成了書。


    當下那感動的心情,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連排擠我的人們也閱讀了我編出來的故事,甚至有人笑說他覺得很有趣。被父親大人罵道「你這沒用廢物」的我,忽然覺得還有個地方需要自己,我想如果待在那裏,我就能活下去。但是,願意傾聽我講述故事的羅潔梅茵大人卻不在。


    後來,白塔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兩年,遭到虐待我也習以為常。你根本沒有活在這世上的價值、是家族的恥辱──這些話聽久了,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這樣。一直到今年的冬天。


    羅潔梅茵大人一臉理所當然地給了我公正的評價。自從遭到韋菲利特大人疏遠,父親大人開始對我拳腳相向,連同派係的人也說我隻是幫倒忙,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兒童室,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然而對於這樣的我,羅潔梅茵大人依舊是一視同仁。她稱讚了我在兩年前寫的故事,並給了我她認為合理的報酬。


    ……羅潔梅茵大人會再一次……認可我的努力嗎?


    她表揚了連家人都嫌棄得一無是處的我;在她的監督下,我們在宿舍也能自在生活,不必再因派係與人鬥爭。這一切究竟為我的心靈帶來了多大的救贖,除了我自己外,恐怕無人知曉吧。


    「……來寫故事吧。」


    明明以前因為感到無處容身,所以停止了書寫,但是忽然之間,我湧現了這樣的念頭。什麽題材都好,我想寫下故事。不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抄寫,而是隻有我才寫得出來的故事;也不是為了借撲克牌,而是為了獻給羅潔梅茵大人。


    我拿起筆,浸入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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