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帝國怎樣呢?」


    這是在軍校中的一幕。


    於教室一隅與夥伴們共度的微不足道時光。


    此時,洛薇緩緩地對四人這麽問道。


    「怎麽想啊。」


    維恩等人稍微交換視線後,葛倫便起頭說:


    「我當然很引以為傲啊,我國亞斯瓦爾德帝國是一個非凡的國家,作為一名軍人為國家效忠正是最大的榮譽!」


    「但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為軍人呢。」


    「唔呃!」


    葛倫因維恩的吐槽低嚎了一聲。


    「雖、雖然的確還不知道,但以我們的成績來說──」


    「你那除了武術以外全輸給我的成績又怎麽了?」


    「……歐啦啦啦啦啦啦!」


    「嗚喔喔喔喔喔!?突然打人犯規了吧!?」


    「吵死了!給我站好!」


    當維恩與葛倫牽連一堆桌椅開始扭打角力時,洛薇的視線轉向了史傳格。


    「史傳格呢?」


    「你要問出身行省的我這個問題嗎?」


    史傳格露出了苦笑。行省意即曾對抗帝國並戰敗的國家的末路,能輕易猜想到該地的人民對帝國懷抱著複雜情感。


    「……總之,我覺得是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國家唷,一一征服諸國,吸收人民與文化,轉眼間便成為了東方大陸的霸主,這並非等閑之事。」


    「因為不這麽想的話,就會覺得戰敗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嘛。」


    「你少說兩句是會死嗎!?」


    「一找到機會就出言嘲諷可是我的使命呢。」


    「你快點舍棄那種一廂情願的迷思吧!」


    洛薇嘻嘻笑看維恩等人之間的互動,並望向妮妮姆。


    「那妮妮姆呢?」


    「這樣啊……作為一個弗拉姆人來說的話,這是一個沒有壓迫感的國家呢。」


    帝國是多民族國家,重視能力,因此較無種族歧視,縱使出身為行省地區或在西方大陸受到歧視的人種,隻要具有能力便能出人頭地。


    「話說回來,西方對弗拉姆人的歧視和偏見好像很嚴重呢。」


    「真是看不慣,隻要帝國向西方大陸進攻的話,就會打飛這種價值觀的。」


    葛倫這麽說後,便望向維恩,道:


    「……喂,維恩,你不用嘲諷妮妮姆嗎?」


    「啥?嘲諷他人最差勁了呀,為什麽我非得要做那種事呢,葛倫同學?」


    「你這家夥……!」


    「嗯──這真是明顯的偏袒啊。」


    洛薇忽略憤慨的葛倫與苦笑的史傳格,說「那麽最後──」。


    「維恩覺得帝國怎樣呢?」


    「可用。」


    維恩的回答極為簡短。


    「可用……什麽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我對帝國沒有好惡,這國家對我而言有用途,隻是這樣而已。」


    維恩聳了聳肩,道:


    「如果覺得國家與人民之間的關係不對等的話,就去其他地方即可,對國家的忠義之心或無償的犧牲奉獻隻讓我覺得麻煩而已。」


    「唔……」


    「真像維恩會說的話。」


    「但我對帝國也允許這種想法存在的寬宏大度頗感敬佩呢。」


    維恩這麽說後,望著洛薇。


    「話說回來,洛薇自己覺得帝國怎樣呢?」


    「我嗎?當然很喜歡呀。」


    洛薇的回答毫無一絲遲疑。


    「對我而言,這裏是出生的國家,也是成長的國家,不過──正因為如此,也有些令人覺得糾結之處。」


    「喔,比方說?」


    「比方說……」


    此時,洛薇便鬼靈精怪地道:


    「比方說維恩至今還沒被逮捕吧。」


    「我舉雙手讚同。」


    「這一點不容否定呢。」


    「我覺得他應該要吃一次鱉才好。」


    「你們會不會太過分了──!?」


    洛薇邊望著夥伴們打鬧鬥嘴的模樣,邊嘻嘻笑著。


    心底卻有醞釀著無人知曉的激烈情緒。


    ◆◇◆


    「完全搞不懂……」


    帝國使節團抵達後過了不久。


    維恩便獨自在辦公室抱頭苦思。


    「我真的搞不懂她心裏在想什麽啊……洛薇那家夥到底是來幹嘛的……」


    自那一夜的秘密會麵以來,維恩便詳細地觀察著洛薇蜜娜的動向,探查她的目的。因為沒有人比維恩更具地位能款待身為國賓的洛薇蜜娜,自然多會與她一起行動,所以觀察本身並不困難。


    然而,卻找不到。她以增廣見聞為名義在納特拉四處遊覽,卻沒有可疑行跡,真的隻是在觀光。


    「毫無疑問一定有鬼……」


    當維恩煩惱地雙手環胸陷入思索時,有人敲了辦公室的門。


    「哥哥,你現在有空嗎?」


    門外的是維恩的妹妹芙拉妮雅。維恩立即挺直背脊,露出爽朗陽光的笑容,道:


    「嗯嗯,是芙拉妮雅嗎?會議怎麽樣呢?」


    「相當累人……哥哥每天都要參加這種行程啊。」


    芙拉妮雅口中吐出「呼啊」一聲充滿疲倦的歎息。


    一如之前的商量,芙拉妮雅代替全神灌注應付帝國使節團的維恩,承擔了幾項工作,今天的會議也是其中之一。


    「不習慣這些內容也沒辦法,我一開始也覺得喘不過氣呢。」


    芙拉妮雅走到維恩身邊,維恩爬梳著她的發絲,彷佛在撫摸著她,芙拉妮雅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等使節團回國後,就會恢複以往了,會盡量減少芙拉妮雅代替我的行程,你再忍忍。」


    對維恩而言,這是相當體貼的話語,但芙拉妮雅卻嘟起了小嘴,道:


    「哥哥,我就那麽不值得倚靠嗎?」


    維恩眨了眨眼,接著便心領神會地說:


    「不,抱歉,剛才是我不好──芙拉妮雅,你做得很好,在有需要時,會再拜托你重要的任務,可以嗎?」


    聞言,芙拉妮雅臉上便綻放出笑容。


    「當然呀,交給我吧,哥哥。」


    芙拉妮雅抱住了維恩。


    「感受到妹妹的成長,作為一個哥哥真是非常開心啊。」


    當維恩摸著她的發絲這麽說後,芙拉妮雅便精神抖擻地說:


    「我還有得學呢,必須更努力才能追上哥哥。」


    「哈哈,不用那麽急也沒關係,我會和妮妮姆商量,慢慢增加拜托芙拉妮雅的工作。」


    芙拉妮雅點點頭,此時這才注意到某件事。


    「哥哥,話說回來妮妮姆呢?」


    「嗯?啊,她現在──」


    納特拉王國中,泡澡的文化甚至普及至平民百姓之中。


    原因是王國人民相當愛乾淨──應該說這習慣源自該地寒冷的氣候,眾人當泡澡是一種禦寒手段。


    幸好,納特拉的水源豐富,可大量用水。雖然還不足以成為觀光勝地,但也有湧出溫泉的地方。因此,大型城鎮必定會有大澡堂,對國民而言,一到了隆冬時節,在澡堂悠哉泡澡便是最大的娛樂享受了。


    當然,這對納特拉的上流階級來說也是一樣。


    「……不管來幾次,都覺得這裏真是太棒了呢。」


    這裏是為了招待達官貴人所造的王宮大澡堂。


    這裏可同時容納數十人,自帝國使節團抵達後,便成為某人專用的設施了。


    那個某人當然是目前正泡在浴池裏的洛薇蜜娜。


    「尤其是因為外麵很冷吧,感覺泡起來比在帝國時更加溫暖。」


    「皇女殿下,您能喜歡真是太光榮了。」


    回應她的是妮妮姆的嗓音,不過她的音色之中卻混有一絲疑惑。


    「但是……」


    「怎麽了嗎?」


    「……為什麽我也要一起泡澡呢?」


    如妮妮姆所說,她也脫去衣物,位於洛薇蜜娜一旁泡在熱水之中。


    她因為無法拒絕洛薇蜜娜的要求隻好答應,但一國皇女與他國家臣共浴可謂前所未聞。


    「唉呀,我們在學校時不是常常一起去泡澡嗎?」


    「但現在我們的地位立場不同。」


    「那種東西就和衣服一起脫了吧。」


    洛薇蜜娜對露出「少強人所難了」表情的妮妮姆毫無顧慮地道。


    「所以,你的用字遣詞可以更輕鬆一點。」


    「……」


    妮妮姆表情有些僵硬地望向一邊。


    「殿下,請問。」


    此時,妮妮姆的視線彼端傳來一道畏畏縮縮的嗓音。


    「如果您要和輔佐官閣下重溫故交,那我是不是先退下比較好……」


    嗓音主人是身為洛薇蜜娜近侍的菲雪。


    她當然也脫去衣服泡在熱水中,毫無吝惜地曝露出平時藏在衣物下的豐滿上圍。


    「菲雪,不可以唷,這樣我不就和外國人兩人獨處了嗎?如果發生什麽事的話不是很麻煩嗎?」


    「但殿下已經多次和外國人一起關在密室之中了呢。」


    「我忘了。」


    「您不是說將地位立場和衣服一起脫了嗎?」


    「我們要展望未來。」


    「「……」」


    望著不以為意說道的洛薇蜜娜,菲雪與妮妮姆四目相交,並理解了對方所背負的辛勞。


    「……就當隻限現在這時候吧。」


    妮妮姆在身為近侍的菲雪麵前語氣輕鬆地道:


    「好,我沒有異議。」


    菲雪伸出了手,而妮妮姆也回握了她的手。此時,分別屬於不同國家的兩人之間萌生了友誼。


    「唉呀,隻排擠我嗎?這樣的話我就要哭了喔。」


    「不要這樣,那樣可不是當開個玩笑就可以算了的。」


    「那我們就來聊有趣的話題吧,菲雪,有沒有什麽呢?」


    「是……那麽,恕小的惶恐,這隻是單純基於我的好奇心……我聽說兩位是軍校中的同學,您們在那裏過了怎樣的日子呢?」


    聞言,妮妮姆與洛薇蜜娜四目相交。


    「這樣啊,我和維恩、妮妮姆之外,再加上葛倫和史傳格這兩人共五人,我們總是一起行動喔,大家在學校裏都很受歡迎呢。」


    「是麻煩精吧,隻不過因為大家成績都很好,所以校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無法否認也有這一麵呢,但我們很受歡迎是真的呀,尤其是妮妮姆在決鬥事件之後,受到了女生們的崇拜呢。」


    「決鬥……?」


    妮妮姆在眨著眼睛的菲雪身旁歎了一口氣說明:


    「有人因為我是弗拉姆人就來侮辱我,所以我就提出決鬥要求,並徹底擊敗對方,隻是這樣而已。」


    「竟然說隻是這樣而已,你知道有多少公子們受到你那威風凜凜的身姿深深吸引嗎?我可是知道你因為情書太多,而煩惱該怎麽一一回信拒絕呢。」


    妮妮姆不禁露出不悅神情,但她也非光挨打不還手的個性。


    「如果要這麽說的話,洛薇也是吧。對你求愛的貴族絡繹不絕的傳聞也傳到這裏來了呢,最為癡狂的是安東蓋達和盧彼德吧?」


    「……我是真心對那兩人感到困擾啊。」


    洛薇蜜娜歎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在有我出席的夜宴中搞不清楚禮節,顯得焦慮,我就稍微幫了一下忙,沒想到他們就開始送來信件和禮物……而且品味都很差勁……」


    「洛薇會這麽說還真難得呢。」


    「我下次拿信給你看看吧?內容都是他們不斷主張自己才是最適合成為皇婿的完美超人,且字裏行間透露出隻把我當作裝飾自己的寶石的想法喔。而且,還會隨信附上幼稚拙劣又品味下流的金銀珠寶,等看到了妮妮姆也會和我抱持相同看法的。」


    「那還真是……節哀順變。」


    此時,洛薇蜜娜不符自己個性地祈禱低喃道:


    「如果他們能因為我這次來訪而死了那條心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菲雪竟然無情地搖了搖頭,說:


    「根據我的感覺,那種人一旦陷入執著,就很難死心了,不隻如此,或許可能還會使得他們的幹勁更加熊熊燃燒呢。」


    「洛薇,她這麽說呢。」


    「……菲雪,快說出你赤裸裸的戀愛經驗,現在馬上。」


    逗弄著打草驚蛇的菲雪,妮妮姆等人在這之後依舊聊了許久。


    「──所以說,妮妮姆現在和洛薇蜜娜一起泡在浴池裏。」


    「呣唔。」


    聽完來龍去脈的芙拉妮雅彷佛小動物般地低嚎一聲。


    「太狡猾了,我最近也沒和妮妮姆一起洗澡的說……」


    她原本便對打算從旁搶走哥哥──以芙拉妮雅視角而言──的洛薇蜜娜沒什麽好感,現在還想搶走妮妮姆,真是太猖狂了。芙拉妮雅在心中暗暗發誓「直到她說對不起之前,都絕對不會原諒她」。


    「別那麽生氣嘛。」


    維恩用指尖捉著芙拉妮雅的臉頰,並這麽說道。


    「我會對妮妮姆說也要陪芙拉妮雅的。」


    「真的嗎?那到時候哥哥也一起泡吧。」


    「我也一起嗎?嗯──但已經不是那個年紀了呀。」


    「哥哥,不要緊的,我不在意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維恩施展出可謂政客的看家本領「隻是考慮,卻不打算執行」般的應答後,便迅速轉換話題。


    「話說回來,芙拉妮雅,學習的方麵如何?有進步嗎?」


    「啊唔。」


    隻見到這反應維恩便心領神會,笑著說:


    「沒關係,不需要著急,葛拉狄歐雖然無法容許不認真,但對不成熟是很寬容的,隻要你想要學習,持續下去的話就一定會進步的。」


    「不過,我在這之前,因為其他事分心了,沒有認真聽講,他一定很生氣。」


    維恩摸著深感歉疚的芙拉妮雅的頭,說「別在意」。


    「他如果因為那樣就生氣的話,那早在當我的老師時憤慨而死了。不過,這樣啊……如果你覺得已經失去的時間很可惜的話,要不要從現在起接受補習啊?如果是為了芙拉妮雅的話,雖然時間可能很短,但我也可以擔任講師喔。」


    芙拉妮雅的眼中充滿驚訝,接著便轉為喜悅。


    「哥哥,那就拜托你了。」


    「很好、很好,那麽葛拉狄歐的課大概上到哪兒了?」


    「呃,現在在學帝國的曆史,帝國逐漸擴大版圖,征服了各種國家,然後,被帝國並吞的國家中主要有哪些這樣。」


    「那一段啊,嗯嗯,本諾古、柯德瑞斐、托特列寧……每一個國家都有一段到滅亡之前的故事呢,全部都講的話時間會不夠呢。這樣的話……就說說安東蓋達吧。」


    維恩拿起桌上的羽毛筆,並拿出一樣放在桌上、一張不要的文件,在空白處塗塗寫寫。他所描繪的是東方大陸的地圖。


    「我們納特拉王國位於大陸中央的最北方,西方是目前已經亡國的瑪登王國,東方則和帝國領的蓋朗行省接壤。附帶一提,芙拉妮雅知道蓋朗行省的特產品嗎?」


    「是紡織品,我聽說品質相當高級。」


    「沒錯,尤其是用了稱為鏡染這種染色法的紡織品會散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光澤感,曆代亞斯瓦爾德帝國的皇帝也愛用,但因為產量稀少,很少在市麵上流通。」


    維恩嘟噥著「如果也賣來我國納特拉就好了」後,繼續道:


    「蓋朗行省原本是一個叫做安東蓋達王國的國家,在我們出生之前被帝國所並吞……但在那之前的過程讓當時的安東蓋達王,得到大陸數一數二的一代奸雄的風評。」


    「什麽意思?」


    「當時,帝國擊敗了位於南方的本諾古和柯德瑞斐,正打算大顯身手。但世間常理就是樹大招風,東方大陸剩下的國家之間產生了危機感,應該團結一致討伐帝國的聲浪高漲,最終組成了反帝國聯盟。」


    維恩陸續在地圖上寫出參加聯盟的各國名稱,其中也有安東蓋達。接著,他將當時的帝國領土塗黑,顯示出東方大陸究竟有多少國家參加了這個聯盟。


    「因為這個聯盟,帝國反而被逼上絕境,領土一點一滴地被削減,如果這狀況持續下去的話,帝國或許就會滅亡。」


    維恩說道:


    「不過,參加了聯盟的安東蓋達王卻忽然宣布臣服於帝國,讓局勢有了巨大轉變。」


    「咦,自己主動臣服嗎?」


    「沒錯,然後從這張地圖上也可以瞭解,安東蓋達位於大陸東北方,帝國位於東南方,安東蓋達雖然是一個和納特拉規模同等的小國,但導致將帝國往南方壓製的聯盟變得背後遭人拿劍指著──那麽,如果芙拉妮雅是聯盟的話,會怎麽做呢?」


    維恩邊塗黑安東蓋達的領土,邊這麽詢問。


    芙拉妮雅思考了一會兒後,說:


    「會先集中打倒安東蓋達。」


    「沒錯,理想上是這樣,安東蓋達王靠著高超的手段從沒讓人得逞。他透過打亂聯盟一致的腳步爭取時間,帝國則趁這段時間將屬於聯盟的國家各個擊破。」


    維恩將地圖一一塗黑,顯示出帝國的進攻路線,地圖僅剩下一點空白,幾乎都成為黑色了。


    「聯盟終究瓦解,帝國的霸權在東方大陸上已經不可動搖了。接著,聯盟主要國家的王族都被處斬或剝奪身分後流放……隻有安東蓋達王被帝國封為侯爵,並給予直轄領地。這就是安東蓋達王之所以被稱為一代奸雄的來龍去脈。」


    芙拉妮雅聽完維恩的話後,深深歎了一口氣,道:


    「竟然背叛聯盟並舍棄王位……安東蓋達王為什要這麽做呢?」


    「就算聯盟獲勝也隻是恢複群雄割據的局勢罷了,安東蓋達總有一天會消耗殆盡,這麽一來,乾脆讓帝國大獲全勝,並在帝國中取得一定地位還比較有利──他在回憶錄中這麽寫著呢。」


    雖然說,維恩心知肚明那並非全部的原因。


    「回憶錄?有那種東西呀。」


    「那是安東蓋達王晚年時所寫的,隻印了三十部,非常貴重。我的書房裏有,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就讀讀看吧。」


    芙拉妮雅點點頭,並疑惑地歪著頭說:


    「……咦?哥哥,你說晚年是指?」


    「嗯嗯,安東蓋達王已經去世了,畢竟他在投誠帝國之前就已經相當高齡了。現在第二代安東蓋達侯爵是他的兒子,雖然說是兒子,但也是擁有比我們大的孩子的年紀了。」


    「第二代也是厲害的人嗎?」


    「我並沒有直接瞭解過他的為人──但有關他的風評大多說他既粗鄙又蠻橫,疏於文政,不解藝術,也不擅韜略。繼承了父親的容貌與野心,但唯獨遺落了勇氣與睿智。」


    聞言,芙拉妮雅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其他有名的還有他和蓋朗行省總督交惡,擁有行省一半領地的侯爵家和身為擁有實權的中央所派來的官員行省總督,當然會不合──」


    此時,辦公室響起了敲門聲。


    「打擾了──啊,芙拉妮雅殿下也在啊。」


    「啊,妮妮姆。」


    芙拉妮雅一見到走進房間的妮妮姆後,便飛奔到她身旁。


    「我聽哥哥說了,你和皇女大人一起去泡澡。」


    「是的,剛才才終於得到解放……芙拉妮雅殿下,您為什麽露出不悅的神情呢?」


    維恩邊笑邊說:


    「我們的妹妹因為溫柔的姊姊被其他人搶走,所以很生氣呢。」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近期我就安排時間,和芙拉妮雅殿下一起洗澡吧。」


    「真的嗎?妮妮姆,我們約好了喔。」


    「當然。」


    在這件事圓滿解決後,維恩道:


    「話說回來,妮妮姆,洛薇蜜娜皇女呢?」


    「她回房去了。」


    「有什麽收獲嗎?」


    「詳情有待之後報告,但遺憾的是我並沒有掌握到什麽線索……」


    維恩雙手環胸「嗯」了一聲。


    雖然想盡早掌握洛薇蜜娜的目的,卻難以實現。


    「妮妮姆,我跟你說,我剛剛聽哥哥講了安東蓋達歸順帝國的故事。」


    「那真是太好了,維恩殿下一定講得很熱血澎湃吧,因為殿下一直覺得安東蓋達王是一個值得作為榜樣的君王呢。」


    「是這樣的嗎?哥哥。」


    「嗯?嗯嗯,那是我個人的看法啦。」


    忖度時勢,於自己最有價值時,賣身給強國。


    意即,安東蓋達王便是圓滿達成維恩心目中理想的賣國行動的榜樣。


    當維恩知道此事時,心中充滿「這渾蛋竟然這麽順利」的想法,但他並非是一個會因嫉妒,而逃避已有先人達成自己目的這項事實的人。他透過各種手段調查了安東蓋達王與他身邊的人事物,甚至取得了回憶錄,有著這樣一段積極鑽研的過去,他熟悉現任安東蓋達侯爵的風評也是因為如此。


    「參加聯盟的國家雖然對他深惡痛絕,但手腕卻是一流的,如果有值得學習的地方,那麽去瞭解他的經曆也是小事一樁。」


    「真不愧是哥哥。」


    芙拉妮雅眼神之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尊敬之意。


    「那個第二代安東蓋達侯爵要是也像哥哥就好了,明明有那麽厲害的爸爸,真是太可惜了。」


    「啊,您也聽到現任安東蓋達侯的事情了呀。」


    妮妮姆苦笑著道:


    「因為少有連續兩代出現俊傑的例子呢,那也無可厚非。尤其是找遍整片大陸也很難找到自願舍棄王位的王族,安東蓋達侯原本也是能成為一國之君的人,常聽見他不甘於帝國家臣地位的傳聞。」


    雖然說旁邊便有一個會自願舍棄王位的王族維恩呢。


    (不過,安東蓋達呀……)


    維恩回想起自己對芙拉妮雅所說的話,感到腦中有東西呼之欲出。


    (好像吻合又不吻合一樣……)


    他在心中沉吟,自己想要的答案近在咫尺,卻受霧靄籠罩,無法看清,感覺類似這樣。即使努力撥開霧靄,組合腦中的情報碎片,卻依舊無法順利導出答案。


    還不夠,有東西不夠,隻要有那東西的話,隻要發生某件事的話──


    (──不不不!)


    差點期待了蠢事。


    光是款待使節團便已經疲於奔命了,無論如何絕不可以期待再多發生些什麽事。


    (沒錯,仔細想想,應該什麽事都沒有最好,這麽一來,不管洛薇有什麽陰謀都沒關係。沒錯,我所期待的不是真相,而是平穩!安泰!天下太平!所以說──)


    「殿下,打擾了!」


    此時,一名官吏飛奔進房內。


    「剛才接獲拉庫爾姆大人的傳令!──在他被派遣到的地區中,有動亂的跡象!」


    「……」


    ──所以說,拜托了,不要發生什麽怪事啊。


    維恩正要許下的心願在說完之前,便已經破滅了。


    ◆◇◆


    納特拉王國與隔壁的亞斯瓦爾德帝國相同,是一個多民族國家。


    然而,雖然同為多民族國家,但過程卻大相徑庭。


    帝國透過戰爭強迫吸收了各人種與民族,納特拉王國的人民則是自東西方的國家自主性地輾轉遷徙而來,最後才成為了多民族國家。


    不過,若要說納特拉是不是那麽有魅力的國家,又並非如此。氣候嚴苛,領土近似不適合開墾的荒地,甚少產業與娛樂,即使委婉也無法說這裏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國家。


    那麽,為什麽人們會聚集到這種國家呢──因為聚集而來的人多是流離失所無處可去的流民。


    舉例而言,犯下罪行的人。舉例而言,因思想或人種受到鎮壓的人。其他還有因為戰火、因為苛政、因為流行病──這些人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不得不離鄉背井,卻又無法習慣其他國家的環境,流浪到最後所抵達的便是對東西方大開國門、因其嚴苛氣候與地理位置故適合遁世隱居的納特拉王國了。


    簡單而言,便類似國家規模的貧民窟──這則是維恩的說法。


    那麽,這些輾轉流浪而來的人民多為對上述的掌權者沒有好感的少數派。


    因此,他們抵達不久後對王國的心情──


    「感恩您接受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會為了王國盡心盡力!」


    並非這類美談,而是──


    「我總有一天會東山再起……」


    「拜托不要管我們……」


    「如果被這種國家呼來喚去的話,還不如……」


    類似這種相當負麵的想法。


    當然,隨著時間過去,人們逐漸融入當地後,其情感也會隨之軟化。事實上,位於國王腳下的王都居民相當寬容,對王國的忠誠心也很高。


    然而,抵達後不久並住在偏遠地區的部落或村莊則因過去被排斥的痛苦經驗,對他人多采取排外態度,並不斷引起爭端。


    雖然這麽說,但他們原本都是貧困且小規模的團體,事態並不會發展成血債血償的械鬥,當國家知情時,大半通常已經自然而然解決了。


    ──大半是這樣啦。


    「無視我們的製止準備開戰啊……」


    維恩在營帳中看完報告書後,宛如呻吟似地這麽說道。


    「非常抱歉,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拉庫爾姆在維恩麵前低頭道歉。


    「不要緊,是我判斷失誤了。」


    爭執的起因是特裏特河的水路工程。


    流經王室直轄領地的這條河經常泛濫,因此,在國王指揮之下,開始開鑿新的水路,以減少主流水量,並讓支流流經過去遠離水源的地區。


    這項工程在維恩成為攝政後依然持續進行,之前終於竣工了,但在此時卻產生了問題,居住於支流附近的部落因支流而產生對立。


    派遣官員的說服無效,雙方對立逐漸加深,不過此時維恩卻沒有動搖。如前所述,國民之間的爭端並不稀奇,他們的武器也顯得寒酸,因此維恩心想隻要派遣經過訓練的部隊,便可輕易平息。


    事實上,事態一度平息,並以武力為後盾,官員再度堅忍不拔地持續協商──但此時卻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


    「──沒想到會有大量武器流入對立的兩部落內啊。」


    正因為有武力這個後盾,才能讓部落坐到談判桌上,但這項前提也崩解了。


    「你們不清楚武器來源吧?」


    「是,隻知道是向出入該地的商人購買,但還不知道那名商人是從哪裏批來的。」


    「這樣啊……算了。」


    雖然讓人相當在意,但那並非首要之務,首先必須平息這場對峙。


    「話說回來,殿下,臣想問一件事。」


    維恩望向戰戰兢兢說道的拉庫爾姆。


    「什麽事?」


    「坐在那裏的人是……」


    拉庫爾姆所指向的是營帳一角。


    一名少女正坐在那裏露出優雅微笑──是洛薇蜜娜亞斯瓦爾德。


    「請不要在意我,我隻是來觀摩的。」


    「她這麽說呢。」


    「喔……」


    「話說回來,拉庫爾姆,我想請你找幾個士兵過來。」


    維恩邊對露出「那沒關係嗎?」困惑神色的拉庫爾姆下達指示,邊在內心歎息。


    (真是的,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恨恨地咕噥著,並在腦中浮現事情發展至今的來龍去脈。


    有動亂的跡象──


    維恩接到這報告後大為苦惱。


    因為事情棘手,因此自己一定得去現場確認。


    然而,身為帝國皇女的洛薇蜜娜目前正在王宮中作客,無法放著客人不管。


    (隻能派妮妮姆去了……不,如果可以立刻解決的話,也可以由我偷偷去……)


    正當維恩思考著解決方法時,洛薇蜜娜出現了。


    「好像發生什麽麻煩事了呢。」


    你是怎麽知道的──維恩並沒這麽想,畢竟對方逗留於身為機密重地的他國王宮,縱使運用使節團成員私下收集情資,也不足為奇。


    這件事甚至可能是洛薇蜜娜策劃的陰謀,維恩這麽心想,並試探地道:


    「沒事,並不是什麽大事,隻要我親自前往現場就能立即解決了。」


    他竟然做出拋下賓客不管的宣言,此時洛薇蜜娜會挽留他,或開心地送他出門呢?正當維恩試圖從她的反應看出她與這件事有何關聯時──


    「這樣啊,那麽,我也一起去吧。」


    「啥?」


    此時不隻維恩,連使節團成員也顯得慌亂。即使洛薇蜜娜不屬於其他皇族的派係,他們也無法允許皇女前往或許會成為戰場的地方。他們紛紛勸說洛薇蜜娜打消念頭,以身為近侍的菲雪為首,眾人用盡全力嚐試說服她,不過──


    「這個使節團的目的是要見識納特拉是否值得帝國維係同盟關係,而且在戰亂氣氛日益濃烈的大陸上,親眼見證身為實質領導者的維恩王子的指揮能力也具有重大意義。」


    「不,但是很危險……」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會待在身為這國家攝政的維恩王子身邊呀,這國家裏沒有比那裏更安全的地方了。」


    聽皇女這麽斬釘截鐵地肯定,維恩與使節團隻能紛紛噤聲不語。


    「那麽就麻煩你關照囉,維恩。」


    因此,維恩便帶著洛薇蜜娜,趕往拉庫爾姆身邊。


    「……你想怎樣啊?」


    當兩人在營帳中獨處時,維恩便詢問洛薇蜜娜。


    維恩身邊不見妮妮姆的身影,他請她留在王宮內處理政務。


    「沒有怎樣呀,如我出發前所說,為了繼續同盟關係,我想確認維恩的能力。」


    「不要跟我講表麵話。」


    遭人不留情麵地挑明說道,但洛薇蜜娜的從容依舊不減。


    「那這樣的話啊,因為我想看看維恩指揮軍隊的英姿,這樣如何?」


    「……」


    雖然維恩本就知道了,但對方似乎並不打算認真回答。


    洛薇蜜娜嘻嘻笑著道:


    「我的事情又沒關係,話說回來,維恩,你打算怎麽化解這場對立呢?」


    「……也沒什麽好打算不打算了吧。」


    根據報告書所述,在此地對立的是賀諾伊部落與埃西歐部落。


    過去雙方勢力便引起過小型紛爭,這次又因為新水源導致對立惡化,據說雙方勢力的最高動員人數為一百人前後,且幾乎全員都分配到了武器。


    另一方麵,納特拉派遣的兵力為兩百人,隻論人數的話,與兩部落勢力總和幾乎旗鼓相當。


    不過,旗鼓相當的僅有人數。


    「正常作戰的話就能輕易鎮壓,畢竟士兵的訓練程度天差地遠。」


    對方是從未經曆正規訓練的烏合之眾,即使拿著武器,隻要我方湊齊了能施展高等戰術的指揮官以及能依照指揮行動的正規士兵,便不值一提。


    「也是呢,更別提如果由維恩指揮的話,就萬無一失了吧,不過──盡管如此還是多少會流血呢。」


    洛薇蜜娜的意見正確。無論由多優秀的人指揮,隻要是以命相搏的話,我方損害便不可能為零。


    然而──


    「不輕易接受這一點的就是我所知的維恩薩雷馬阿爾巴斯特了……你有計畫吧?罕見又能讓我軍全數生還的計畫。」


    雖然她這麽問,眼神中卻透露著確信。她的雙眸就像是在做評斷,她要見證維恩要如何用異想天開的計謀擺平這場紛爭。


    維恩堂堂正正地承受了她的眼神,並說道:


    「……抱歉,那是你誤會了,洛薇。」


    維恩頓了一頓,並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在這次的戰鬥中,包含敵人在內,我不打算讓任何人死呢。」


    洛薇蜜娜驚訝地睜大眼睛後,又轉而露出笑容,而那宛如孩童親眼見到自己所崇拜的人物一般。


    「殿下,我要進來了!」


    高聲喊道並現身的是拉庫爾姆,他背後帶著三名士兵。


    「我帶來您指名的士兵了。」


    「辛苦了。」


    維恩望著三人。


    「你們是賀諾伊的特列斯,埃西歐的卡帝亞和佐特吧。」


    「「是!」」


    被叫出名字的三人端正姿勢一起發出聲音後,維恩繼續道:


    「你們瞭解現況嗎?」


    「是……我們的出身地竟然發生這種事情,非常抱歉。」


    「不要緊,這不是你們的責任,話說回來,你們現在和部落還有聯係嗎?」。


    「是的,小的偶爾會回故鄉……」


    「我也是,但請恕小的惶恐,我們可能無法說服大家……」


    他們似乎以為要利用他們的人脈進行協商吧,但維恩的計畫卻截然不同。


    「我對你們的期許不是那方麵……你們不希望故鄉的同胞死去吧?」


    聞言,三人不禁麵麵相覷。


    接著,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地回答:


    「……當然,雖然他們大不敬地引發了這種狀況,但對小的而言,他們還是小時候一起度過了許多時光的同胞。」


    「那麽,你們能為此賭上性命嗎?」


    三人再度麵麵相覷。


    然後,他們互相點點頭,回答道:


    「「能。」」


    維恩別有深意地笑道:


    「說得好,那接下來我要分派你們任務,拉庫爾姆,不好意思,這會讓你稍微蒙受汙名喔。」


    拉庫爾姆恭敬地答道:


    「若是為了殿下,臣自當甘於蒙羞。」


    之後,洛薇蜜娜便樂不可支地凝視著維恩傳授士兵們計謀的模樣。


    ◆◇◆


    賀諾伊部落原本是由西方大陸流浪而來的人民聚集所成,他們日夜為了生存焦頭爛額,未用文字保存下曆史,僅依賴口耳相傳,故多有漏失。


    因此,賀諾伊人並不清楚究竟自何時起與埃西歐部落交惡,而埃西歐人亦然。不過,埃西歐是由東方流浪而來的人民所構成,所以雙方共同認為「那麽會對立也是天經地義」。


    而且,一旦存在有著明顯對立的敵方,自己人便會變得更加團結一致。


    「喔喔,特列斯!你回來啦!」


    當特列斯出現在成為部落中樞的村莊中時,村人便毫不懷疑地歡迎他。


    「剛剛好,我們現在正要和埃西歐那群家夥打仗呢。」


    「你在王都加入了軍隊吧?有你在的話可就如虎添翼了。」


    「放心吧,我們有很多武器,不會輸的。」


    村民陸續對特列斯說話時,他麵帶緊張地道:


    「大家聽我說,現在不是打仗的時候了。」


    他的話與非同小可的模樣令眾人噤聲。


    「你們知道王國軍來到這附近了吧?我就隸屬於那支軍隊。」


    聞言,嘩然之聲便擴散開來。


    那在之後又轉為不信任感,對他們而言,為了調停而來到當地的王國軍是礙眼的第三者,更別提他們得到武器後,變得比以往更加強勢。


    「你該不會要背叛我們吧?」


    「不是,不是那樣的!」


    特列斯高喊著回應不知誰說的話。


    「我雖然是王國軍的士兵,但從未忘記自己是賀諾伊人,現在率領王國軍的是一個叫做拉庫爾姆的男人,因為他想出了荒唐的作戰計畫,所以我才趕緊來通知大家的。」


    特列斯頓了一頓後,說:


    「他打算要破壞堤防……!」


    震驚與困惑之情宛如漣漪般擴散。


    堤防指的是河堤,那是為使全新開鑿的水路不泛濫所築起,被破壞的話,理所當然會使附近一帶的土地無法使用,即使要複原,也需要花費許多時間與人力吧。


    「什、什麽意思!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問題問得理所當然,流域工程原本便是由王室主導的工程,因此這行為令人無法理解。


    「被派遣來的王國軍任務是鎮壓此地,擔任攝政的王太子殿下吩咐說要極力避免流血衝突,但拉庫爾姆那家夥想盡早解決問題,所以他要破壞河堤,並當成我們賀諾伊和埃西歐幹的好事,打算得到討伐我們的正當理由呀……!」


    聞言,眾人驚得說不出話來。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全盤相信特列斯的話,但他們心中也有令王國軍傷透腦筋的自覺,因此,沒人可以斷定這種能從根本徹底瓦解賀諾伊與埃西歐之間紛爭的蠻橫行為隻是妄言。


    「怎……怎麽辦?如果真變成那樣的話。」


    「對、對呀,要通知那個王太子殿下才行。」


    「少說蠢話了,一定會在中途就被抹消了,就算傳到了,他也不可能會相信啊!就算他會願意相信,但在傳到他那裏之前也會花太多時間!」


    「時間……對了,特列斯!什麽時候!王國軍什麽時候會破壞河堤!?」


    特列斯側臉流露出不安地道:


    「因為我為了通知大家溜了出來,所以不知道,但拉庫爾姆如果打算盡早解決的話,或許就是──今晚。」


    這最壞的預測令眾人背脊一涼。原本要為與埃西歐長年來的對立畫下句點,統治流域並繁榮發展,但現在卻淪為會失去即將到手的土地,並蒙受莫須有罪名慘遭王國軍討伐,根本無法忍受。


    「該怎麽辦……!竟然會變成這樣!」


    「現、現在去和埃西歐談和解呢!?」


    「別鬧了!事到如今還有辦法和他們和解嗎!」


    「那還有其他方法嗎!」


    此時,特列斯再度揚聲道:


    「冷靜點!在我們爭吵時,或許王國軍就開始行動了呀!」


    「對了,首先是王國軍!」


    「如果他們要破壞河堤的話,就必須阻止他們!」


    「聚集所有可以戰鬥的人!在堤防附近布陣!並迎擊他們!」


    部落成員手忙腳亂地開始動作。


    並沒有人注意到,幫忙準備的特列斯悄悄鬆了一口氣。


    ◆◇◆


    正因為他們原本便準備與埃西歐一決死戰,賀諾伊得以迅速備齊人員與武器並出發。


    人數約近百人,所有人都拿著武器,他們前往的地點為透過特列斯泄漏的情報所得知的破壞河堤預定地。


    必須盡早抵達現場做好迎擊王國軍的準備,這種想法自然而然使他們加緊腳步。


    然而,他們卻忽然停下腳步。


    「喂、喂,那是埃西歐那些家夥!」


    出現在小丘對麵的是與他們一樣拿著武器的百人團體,對方在發現他們後也嚇了一跳,停下腳步窺伺狀況。


    「怎、怎麽辦……要打嗎!?」


    參加行軍的特列斯對緊握著手上武器的他們開口道:


    「等等!在這裏和埃西歐作戰的話,要怎麽阻止王國軍啊!?」


    「沒錯!不讓人破壞堤防才是第一要務吧!」


    「……好,大家加緊腳步!不過,如果埃西歐打過來的話就迎敵!不要放鬆戒備了!」


    依循領導眾人男子的指示,賀諾伊一行人便再度朝河堤走去。


    此時,埃西歐的人也邊與賀諾伊保持距離,邊朝河堤進軍。


    「他們在幹嘛啊……他們該不會也要去河堤吧?」


    「大概是,他們也知道王國軍要攻擊河堤呀。」


    兩部落抵達預定地後,幸好尚未出現王國軍的蹤影,河堤也安然無恙。然而,這隻是趕在最壞狀況發生之前抵達,他們開始準備迎擊王國軍。


    那是一種奇妙的光景,長久以來對立的兩個部落邊對彼此抱持警戒心,邊為同一目的行動。


    「……大概這樣吧。」


    太陽逐漸西沉時,兩部落完成了簡易防衛陣地。


    「大家都累了吧,我們就輪流站崗,其他人先休息。」


    「瞭解,不過別大意了,不知道王國軍何時會攻過來。」


    他們為防萬一的一連串行動即使委婉來說也算及格,這肯定是靠王國軍一來便要與之一決死戰的覺悟支撐著他們。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


    保持一定身心狀態以防不知何時會攻來的敵人有多麽困難。


    「敵人沒來呢……」


    「嗯嗯……可惡,要來的話就來吧……!」


    「喂,剛才有沒有什麽聲響?」


    「你剛才也講了一樣的話吧,是你多心了。」


    「你們要聊到什麽時候啊,快點去睡啦……!」


    不鬆懈警戒固然重要,但過於緊繃也會造成多餘負擔,更遑論沒受過訓練的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之下,根本無法放鬆睡著。


    絕不可小覷沒有充足睡眠時的身體沉重感與情緒起伏。結果,自太陽西下至破曉這段期間內,王國軍都沒有攻來,但他們卻大多徹夜未眠。


    「……喂,特列斯,這是怎麽一回事!」


    「王國軍不是要來這裏嗎!」


    他們因煩躁而對特列斯大呼小叫,卻顯得虛脫無力。對麵的埃西歐一行人似乎也相同,即使從旁看也感覺得到他們彌漫著疲倦感。


    那倒也是,畢竟他們拿著不熟悉的武器,且徹夜未眠。他們的手微微顫抖,心情浮躁,一行人雖然未曾戰鬥,卻已經劇烈消磨身心了。


    「他們的目的一定是這裏,絕對會攻打過來。」


    「我在問的是那是什麽時候──」


    「喂、喂,等等!這聲音……」


    這是馬蹄蹬地的聲響。


    而且,並非一兩匹,共有數十匹馬朝此處跑來。


    「來了,來了喔!大家,拿好武器!」


    王國軍悠哉現身於急忙列陣的一行人麵前。


    「那、那是……!」


    王國軍軍備整齊,動作劃一且有條不紊,宛如一條巨大的龍。一樣是一群人,但賀諾伊一行人卻動作紛亂,甚至難以整隊,兩者之間天差地遠。這樣的差異,令賀諾伊的人馬都倒吞了一口氣。


    「我們要和他們作戰啊……」


    某人聲音顫抖地這麽說,但實際上應該無法為敵吧。賀諾伊一行人身心倶疲,見識到王國軍的威嚴軍容後,士氣便跌至穀底。目前沒有人試圖逃亡已經可謂奇跡,一旦開戰的話,那份奇跡便會遭王國軍一並踏碎吧。


    當一行人腦中浮現出最糟的未來時,一名騎兵自王國軍的隊伍中走出。


    「通知賀諾伊與埃西歐!我軍為納特拉王國軍!此地動亂無可饒恕!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騎兵的勸降布告朗聲響起。


    如果是日前的話,賀諾伊與埃西歐定會明顯表達出反感之意,並提振軍心吧,但他們現在卻失去逞強的餘力。


    盡管如此,他們依舊在原地不動,因為他們深知河堤若毀壞有多麽嚴重。


    正因為如此,騎兵的下一句話令所有人心生動搖。


    「聽好了!前任隊長遭到革職,目前指揮我軍部隊的為自王都來訪的王太子殿下!殿下說會留下投降者的性命,並與賀諾伊和埃西歐兩部落再度協商!」


    不僅賀諾伊,喧嚷之聲也在埃西歐一行人中傳了開來。


    「由王太子殿下指揮……?」


    「王太子是那個擊敗瑪登三萬兵力、擅於作戰的……」


    「對,而且據說他還是一個甚至會憐憫他國人民的仁慈之人。」


    「我也聽說過……那是真的嗎?隻要放下武器的話,就會和我們協商?」


    他們心中產生了一縷希望與糾結。


    如果他們能更加冷靜的話,或許便能發現目前狀況的不自然之處。同胞忽然返鄉,並帶來破壞河堤計畫的重大情報,眾人為了阻止前往現場,承受極大疲勞與敵軍對峙,並於進退兩難時有人伸出了援手。若有能綜觀事態的人,便能發現人為操作的痕跡。


    然而,他們卻沒有察覺到,因為削弱他們的精神與思考能力使之無法察覺也是計畫的一環。


    「重覆一遍!快放下武器投降!王太子殿下不希望無謂的流血衝突!」


    騎兵宛如煽動似地繼續揚聲道。


    接著,賀諾伊其中一人將武器丟到地上。


    以此為契機,周遭的人也紛紛拋下武器,而這動作也傳播至埃西歐一方。


    最終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新水源所帶來的紛爭便在沒留一滴血的狀況之中落幕。


    ◆◇◆


    「我隻能說真是太精彩了。」


    掌握維恩所有計畫的洛薇蜜娜不吝惜她的讚賞。


    「捏造並不存在的作戰計畫,安插間諜,操弄敵軍……用說的很簡單,但要達成並非易事,真不愧是維恩呢。」


    「如果我沒有與瑪登一戰後的風評的話,或許還會拖更久呢。」


    兩人目前位於營帳之中,外麵則是王國軍與投降的部落正在用餐。


    向部落部隊提供餐點的名義為慰勞他們的疲困,但維恩當然有其他意圖。


    「而且,你還打算趁這機會融合對立的部落,維恩還是一樣足智多謀呢。」


    「貧困國家不這麽做就難以為繼呢。」


    沒錯,縱使此事圓滿落幕了,但隻要不化解賀諾伊與埃西歐的對立根源,便可能再度發生一樣問題。此時,維恩便打算將兩部落合而為一,穩定此地局勢。


    「殿下,打擾了!」


    出現的是拉庫爾姆與送入賀諾伊與埃西歐部落的三名士兵。


    「小的受傳喚前來。」


    「嗯嗯,大家都放輕鬆點吧……特列斯、卡帝亞、佐特,你們順利完成了危險任務,有你們全力付出,才能有這樣的成果,之後再給予你們獎勵。」


    「「多謝殿下!」」


    能得到王太子親自稱讚與獲得獎賞,可謂一名士兵最高的榮譽了。他們對維恩深深敬禮,同時滿臉喜色。


    「拉庫爾姆,對你很過意不去呢。」


    「一名將領要多少背負一些惡名,才能有震懾他人的威嚴,更別提如果由臣指揮的話,免不了流血衝突,他們對我的恨意將與現在無法相比,這麽一想,就算不了什麽。」


    雖然這麽說,但畢竟搶了他立功的機會,維恩心想總有一天要彌補他,並再度望向三人,道:


    「話說你們都是單身嗎?」


    「欸?是,小的是單身沒有錯……」


    其中一人疑惑地點點頭,其餘兩人也隨之點頭。


    「你們有戀人或意中人嗎?」


    三人皆搖了搖頭,且更覺得疑惑。


    此時,維恩便對他們拋下一顆震撼彈。


    「這樣啊、這樣啊,那就簡單了──你們去娶對方部落的女孩吧。」


    「「欸!?」」


    三人異口同聲並顯得驚惶失措,維恩繼續道:


    「對我來說,為了避免事情再次演變成這種局麵,打算以此為契機促進兩部落的融合,而最快的就是成為姻親關係了,我想請你們成為先驅。」


    「不,那個。」


    「你們不是說要為了同胞賭上性命?」


    維恩將手放在特列斯肩上。


    「那麽,單腳踏入人生的墳墓之中也沒關係吧。」


    震驚、困惑、這是兩回事──三人臉上浮現出這樣的情緒。


    維恩輕輕笑著道:


    「算了,我不會勉強你們的,不過根據王室留下的紀錄,兩部落之間也曾締結過友好關係,你們要記住,根本無法攜手合作之類的想法不過是偏見──你們都可以下去了。」


    維恩下達指示後,拉庫姆爾與士兵們便離開了營帳。


    當他們的腳步聲遠離後,在旁靜觀的洛薇蜜娜便開口道:


    「維恩,兩部落之間曾交好是真的嗎?」


    「當然啦,等我回到王宮後,就一定會出現這種資料的。」


    「原來如此……真是類似詐欺的做法呢。」


    「如果為政者憨厚木訥就能讓國家繁榮發展的話,我會很樂意把這舌燦蓮花的舌頭切掉的。」


    維恩苦笑著站起身。


    「那麽,接著就是和部落長的會談了,很抱歉,這不能讓其他國家的人旁聽呢。」


    「我已經度過了一段很充足的時光,會乖乖等你的,不過因為我一個人很寂寞,所以你要早點回來唷。」


    「那你就祈禱協商順利進行吧。」


    維恩揮了揮手走出營帳後,便前往部落長所等待的地方──但其實並非如此。


    「臣恭候多時。」


    位於設置於不遠處的營帳之中的是稍早先行離開的拉庫爾姆,他背後有著無數捆好的武器。


    「這就是部落人民手中的武器。」


    「辛苦了。」


    這次騷動開端雖然是河川工程,但令事態變得複雜的原因卻是這些武器,隻要沒有武器的話,一開始便能以派遣到此地的王國軍以軍威解決。


    那麽,這些武器是打哪兒來的?之後便要進行調查,但這項情報相當重要,需要嚴格控管,對洛薇蜜娜說謊並遠離她也是因為如此。


    「根據我的見解,這批武器為新製造的,且並非納特拉產……」


    即使這是外國商品,那怎麽輾轉來到位於北方的納特拉也是一個大問題,即使在這種邊陲之地大量販賣武器,也一定會遭到狠狠殺價。


    反過來說,這便表示有國家武器多到即使遭殺價也無所謂,且準備大量武器便代表很可能在為戰爭做準備。


    當拉庫爾姆在腦中這麽推理時,維恩便恨恨地道:


    「……糟了。」


    「殿下……?」


    拉庫爾姆對主君出乎意料的模樣感到動搖,不過一會兒之後,維恩便隨即恢複了平常心,對拉庫爾姆道:


    「拉庫爾姆,準備紙筆,我要傳言給妮妮姆,然後讓部隊準備撤退,我們已經沒收武器也打擊他們的精神了,就算暫時沒有軍隊坐鎮,也能交給官員進行協商。」


    「是──臣遵旨!」


    維恩不顧立即回應的拉庫爾姆,遙望彼端。


    那方向是洛薇蜜娜所在的營帳。


    「──洛薇蜜娜,真是有你的啊。」


    ◆◇◆


    洛薇蜜娜深愛著帝國。


    她最喜歡融合許多國家、民族、文化、思想與信仰,既繁雜又渾沌的帝國。


    因此,她想對帝國盡心盡力,夢想著能成為帝國的支柱,為此她貪婪地不斷學習,並深信如此一來便能得償所願。


    然而這幼稚的夢想瓦解於某次餐會之中。當皇帝詢問長男政事,長男卻無法回答,皇帝便顯得不悅,當現場氣氛變得凝重時,同席的洛薇蜜娜卻說出了正確解答。


    皇帝讚美了洛薇蜜娜,周遭家臣也紛紛大讚「不愧是皇女大人」,長男麵紅耳赤地深感羞愧,但她卻毫不在意,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能盡早成為帝國的支柱。


    然而,自那天以後,她的四周卻產生了變化。學習政治的時間轉為學習詩詞舞蹈,也受到熟悉國政的家臣們疏遠,並被趕出原本獲準進入的朝政殿堂,這麽一來,背後有人從中作梗的事實便相當明確。


    一開始本以為元凶是自己害他蒙羞的長男,卻並非如此,一切都是皇帝的指示。


    皇帝身為一名父親深愛著洛薇蜜娜。


    然而,卻絲毫不打算讓她成為繼承人。


    這是因為洛薇蜜娜是女人。帝國雖然是一個標榜不問身分隻問能力的唯才主義國家,盡管如此,還是認為女人最適合的便是打扮得光鮮亮麗並演奏動人樂曲即可,更遑論承擔國政──這便是皇帝的意思。


    不過,真正讓洛薇蜜娜渾身戰栗的是那之後的事。


    認為皇帝心意難變的洛薇蜜娜便試圖透過家臣幫忙疏通,卻無人願意協助。


    那並非源自眾人畏懼觸怒皇帝,而是因為雖然程度上多少有些差異,但家臣們的觀念也與皇帝雷同,認為女子不得幹政,連同為女子的宮女們也對此事深信不疑。


    而最為可怕的是他們並沒有惡意。他們出自一片善意與常識,認同洛薇蜜娜慧黠不凡,但同時卻又讓她遠離政治中樞,避免造成她出口幹政的不幸之事。


    這等打擊究竟應如何以言語表達?


    這道高牆並非源自一人兩人,而是源自不僅宮中、國內大半人口等為數眾多的人共有的常識,洛薇蜜娜得知其存在後,束手無策。


    之後,洛薇蜜娜便於宮殿內院深居簡出。


    而即使她拿起了藏書,卻又懷抱著「反正學什麽都沒有意義」的空虛感,便止住翻卷書頁的手,過著鬱悶憋屈的日子。她也曾遷怒於周遭的人,更曾悲歎過自己為何生為女兒身,但唯有時間不斷流逝,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不忍心看妹妹這副模樣的姊姊某天便提議「為轉換心情去上軍校如何」。


    洛薇蜜娜對這提議表示讚成,並與姊姊商量,表麵名義為尋找未來下嫁的夫家。皇族的婚姻當然並非由本人決定──但或許皇帝也對愛女鬱鬱寡歡一事感到苦惱,又有了姊姊幫腔,便獲準了。


    洛薇蜜娜於入學時偽裝了身分。而雖然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但她心底真正想的是「如果自己不是洛薇蜜娜的話,或許就能逃離這種鬱悶心情」。


    然後,洛薇蜜娜──與他邂逅了。


    「維恩,最後一幅畫送來囉。」


    史傳格搬進房間的是一幅畫,那出自著名藝術家之手,其所擁有的價值可能令知曉他大名的人不禁顫抖。


    但史傳格與維恩的動作卻相當隨便。


    這倒也是,因為這些畫作全是贗品。


    「很好,程度比想像的還好。」


    「嗯嗯,包含已經做好的贗品在內,若非有相當鑒賞能力的人就無法識破呢。」


    「不過,史傳格你竟然能弄到這麽多。」


    「我有這方麵的人脈呀。葛倫,你那邊如何?」


    「我已經準備好入侵宅邸的路線和事有萬一時的逃走路線了。」


    出聲回答的葛倫臉色難看。


    「不過啊,真的要做嗎?對方可是帝國貴族喔。」


    「喂喂喂,葛倫,事到如今怎麽還這麽問啊,你也知道身為我們目標的貴族長期以來是怎麽壓榨領民的吧?」


    「那我也知道啦……」


    「我們又不是要暗殺他,隻是用史傳格拿來的贗品,替換他用非法所得的錢收集的無謂畫作罷了,又沒有人會受傷。」


    「對啊,葛倫,畫作會離開那種沒眼光的人身邊,來到能正確理解其價值的人手上,並將賣價分給一直以來被壓榨的領民,這是完美的正義計畫啊!」


    「正義、正義啊……是呢,聽你這麽一說,我也這樣覺得!」


    「嗯──這家夥還是一樣好唬弄呢。」


    「對呀,真擔心他會不會被壞朋友給騙了啊。」


    「你們倆說啥?」


    「「沒有呀。」」


    維恩與史傳格異口同聲地搖了搖頭後,妮妮姆便出現在房間內。


    「談好買賣了,這樣便完成將得手的畫流向西方的安排了。」


    「好,那就差不多該去回收物品了。」


    成員們紛紛離開房內,維恩打算拿起畫作而轉過頭去。


    「洛薇,你怎麽了?幹嘛發呆啊。」


    維恩出聲後,在房間角落動也不動的洛薇蜜娜便稍微抬起了頭。


    「……我隻是在稍微觀察而已。」


    「觀察?觀察什麽?」


    「觀察你呀。」


    維恩眨了眨眼後,便裝模作樣地笑道:


    「你終於注意到我瀟灑的帥勁了呀。」


    「不,你沒有那種東西。」


    「沒有嗎?」


    「沒有。」


    「你也不用講兩次……」


    「沒有。」


    「不需要講第三次吧!?」


    洛薇蜜娜邊望著念道「我覺得自己很帥啊」並用手揉捏著自己的臉的維恩,邊重重歎了一口氣道:


    「該怎麽說呢,我覺得維恩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真是羨慕啊。」


    「什麽,要吵架嗎?你剛剛該不會是想想找我吵架吧?」


    「不是這樣,我是打從心底這麽想的──我很羨慕你。」


    望著無精打采這麽說道的洛薇蜜娜,維恩便說「這樣啊」,並輕輕點點頭。


    「那就當是這樣吧。」


    「等等。」


    洛薇蜜娜用力揪住了轉身向後的維恩領子。


    「一般來說,這時候不是應該要問問我有什麽煩惱嗎?」


    「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打算碰這種麻煩事……!」


    「你都想出搶走貴族畫作這種大膽的計畫了,竟然還說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話……」


    「喂喂喂,聽好了洛薇,我這男人啊,如果是為了狠狠打臉那種自以為特別的白癡並嘲笑說『活該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的話,會相當努力。但傾聽年輕女孩的煩惱隻會為難到我自己,所以我才不管!」


    「這有什麽好洋洋得意的啊!」


    「如果對自己的行為毫不羞愧的話,人自然而然就能行得正坐得端了。」


    維恩這麽說,並宛如唱戲般地撥了撥頭發,但洛薇蜜娜的手卻不從他後領離開,維恩隻好無奈地繼續道:


    「……話說這種事去找妮妮姆啦,找妮妮姆。你們都是女生,比較好聊吧。」


    「妮妮姆沒辦法,必須是維恩。」


    「為什麽啦。」


    「沒為什麽。」


    兩人暫時互瞪了一會兒。


    最終,先舉手投降的是維恩。


    「啊,好啦,我知道了,那你就說說看吧,我會隨意附和的。」


    「……我的煩惱是我家的事。」


    「來了!麻煩事排行榜第一名的家事案件──!」


    這種調侃挖苦般的說法令洛薇蜜娜不禁瞪了維恩一眼,但維恩卻滿不在乎地道:


    「反正應該是那個吧?自己想做更大的事,卻因為親兄弟不允許自己扮演女人以外的角色,所以覺得很鬱悶吧?」


    聞言,洛薇蜜娜嚇了一跳。


    「為、為什麽……」


    洛薇蜜娜本以為自己身為皇女一事曝光了,但聽維恩接下來的話,可以知道並非如此。


    「在學校成績名列前茅、即使麵對男人也毫不膽怯,你平常的態度彷佛在說自己能與男人平起平坐。雖然其他還有很多,但隻要看這幾點,正常來說就能猜到了。」


    聞言,洛薇蜜娜暗忖「才沒辦法呢」。雖然從以前便這麽覺得,但他的洞察力真是非比尋常。


    「那如果你打算問這要怎麽辦的話,我有認真的回答和開玩笑的回答,你想聽哪種?」


    「認真的。」


    洛薇蜜娜毫無遲疑。


    維恩便說:


    「那就發動戰爭吧。」


    「……啥?」


    洛薇蜜娜因這出人意表的答案眨了眨眼。


    而維恩似乎早就知道反應會是如此,便繼續道:


    「聽好了,洛薇現在麵對的不是家庭問題,而是帝國──不對,是這塊大陸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男尊女卑思想與文化,連我也無法想像那到底有多重多厚。」


    「但是──」維恩接著道:


    「那不過是因人而生的產物,隻是一種如語言或禮節這類隻對人類有用的區域性法則。」


    「……我從未這麽想過呢。」


    洛薇蜜娜可以理解維恩的話。如果將生老病死與物體拋出後必會落下視為絕對法則的話,那麽由人類所訂定的思想或文化便隻是一種區域性法則,這是一種可隨國家或人轉變的法則,事實上,它也有著逐漸演變的曆史。


    (雖然這麽說,但他為什麽會覺得那可以憑自己親手改變呢……?)


    洛薇蜜娜知道維恩的真實身分,也知道他受過高等教育,但如此一來,自己的條件也相同,不過她卻無法擁有像維恩一樣大破大立的思維邏輯。


    這並非洛薇蜜娜的錯,大多數人類都與她擁有相同價值觀,而彷佛理所當然地否定這些價值觀的維恩才屬異常。


    「過去人類都用手抓東西吃,但現在用刀叉吃飯才是常識,這是為什麽?因為過去有人推廣這件事,並普遍受到人們接受,就成為了一種文化,結果,用手抓東西吃的思想和文化被殲滅了。同理可證,男尊女卑的觀念也是一樣。」


    「……那是可以靠人的力量來改變的?」


    維恩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思想和文化原本就沒有善惡,有的隻是強弱而已,如同弱者必敗,弱國必亡,弱勢的文化思想也會遭到淘汰。所以,洛薇,你想對充斥現在社會中的思想說不(no)的話,就隻能強化自己的思想,並開戰挑戰了。」


    「強化……雖然你這麽說,但要怎麽做?」


    「思想的強度依賴於共享人數,你要找出抱有相同不滿的人並納為夥伴,並將思想化為言語,努力推廣,透過訴諸感性取得民眾的共鳴,並靠三寸不爛之舌來哄騙有識之士。」


    維恩的回答毫無滯礙,正因為如此,這令洛薇蜜娜不禁感到戰栗。他是否真的跟自己同年呢?她甚至覺得維恩是某種活過漫長歲月的賢者。


    「在思想鬥爭之中獲勝的就會成為正義,洛薇自己也知道現在公認正確的思想有多強大,且擅自壓垮其他的思想吧?能這麽做正因為該思想屬於正義的一方,為了不被擊垮,隻能讓自己的思想坐上正義的寶座了。」


    「……你所說的也太強人所難了。」


    洛薇蜜娜目前的真心話是她正忙於吸收維恩的話並整理,根本無法思及應該如何執行。盡管如此,她也理解他所說的事並不容易。


    「照你說的方法去做,甚至可能會死吧。」


    「不過,不那麽做的話,就會屈服於現在的社會,那便代表靈魂的死亡,這麽想的話就很輕鬆了吧?肉體死亡或靈魂死亡,你隻要選一個喜歡的死法就可以了。」


    「一點兒也不輕鬆啦……」


    洛薇蜜娜邊歎氣邊搖頭。維恩所說的事相當亂來,雖然並非無法實現,卻並不實際。


    然而,雖然她這麽想,但總覺得心情變得輕鬆了。


    縱使並不實際,卻有挑戰高牆的一條路了。對洛薇蜜娜而言,僅是得知這項事實便是一種巨大的改變。


    「……欸,維恩。」


    洛薇蜜娜所發出的嗓音柔和得她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並充滿了期盼。


    「如果我選擇了開戰……你願意幫我嗎?」


    「欸,不要。」


    洛薇蜜娜狠狠踢了維恩的小腿脛骨一腳。


    「好痛!你幹嘛啦!」


    「一般來說!這時候!都會點頭吧!」


    「少說蠢話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啊!」


    「你會有什麽屁事啦!?」


    「有很多啊很多!……但實際上,因為相當麻煩,所以我很可能會中途落跑。」


    「那你乾脆現在就放棄,然後來幫我啦!」


    「你從剛才講話就沒什麽道理可言呀!?」


    「我們彼此彼此吧!」


    兩人不斷大呼小叫,並暫時爭吵了一會兒。


    之後,過了一段時間,雙方都冷靜下來後,洛薇蜜娜便深深歎道:


    「──的確如維恩所說,這是我的問題,當然應該由我自己來解決才對。」


    仔細想想,在得到建議後,還要求對方協助,也太厚顏無恥了。


    更遑論雖然對方並沒察覺到自己已經知道,但維恩畢竟是納特拉的王太子,思及他的身分,便不可能會首肯。洛薇蜜娜反省地想「我真是說了蠢話」。


    「維恩,謝謝你,多虧了你,我找到方向了,我會自己再多想想。」


    「那太好了,要是提供聲援的話,我還可以。」


    正當維恩對深深一鞠躬的洛薇蜜娜這麽說時,房外便傳來了妮妮姆的嗓音。


    「維恩!洛薇!你們在幹嘛?已經準備好了喔!」


    「啊,聊太久了。」


    「是呀,維恩,我們走吧。」


    兩人一起從房中來到走廊上。


    然後,暫時走了一會兒後,維恩吞吞吐吐地開口道:


    「啊──……洛薇,那個啊……」


    「什麽事?」


    「如果你覺得有需要的話,可以擅自牽連我們啦。」


    洛薇蜜娜不禁停下腳步,維恩則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她急忙趕了上去。


    「……你願意被我牽連嗎?」


    洛薇蜜娜帶著一絲期待詢問道。


    「不,我會全力回避。」


    她的期待轉為想罵「你這渾蛋」的情緒。


    然而,維恩的下一句話令洛薇蜜娜得知他的真意。


    「所以說,你就全力來牽連我吧,如果我逃不了的話──或許會多少協助你啦。」


    「…………」


    這次洛薇並沒有停下腳步。


    她走在維恩身邊,並隔了一段時間後,小聲道:


    「維恩真是個怪咖。」


    「我唯獨不想被洛薇這麽說呢。」


    「那就改成我們半斤八兩吧。」


    洛薇蜜娜輕輕笑了笑,而維恩也被傳染似地露出了笑容。


    之後,兩人便並肩走著,前往夥伴們的身邊。


    ◆◇◆


    「────嗯。」


    感到照射到臉上的陽光觸感,洛薇蜜娜睜開了閉著的眼瞼。


    「洛薇蜜娜殿下,您早。」


    問早的是菲雪,抵達納特拉後,洛薇蜜娜早上都請她晨喚。


    洛薇蜜娜睡在被分配到的王宮寢室中。平息部落紛爭後,她便與維恩共同迅速回到了王宮。


    「早安,菲雪……呼啊……」


    「您睡了一個好覺了嗎?」


    「嗯嗯,我做了一個懷念的夢喔。」


    「看您的樣子,那應該是一個好夢吧。」


    「對呀……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回憶。」


    雖然說,應該隻有自己這麽覺得。


    畢竟,眾人在那之後潛入貴族宅邸,結果不斷發生意料之外的事,釀成一場雞飛狗跳的騷動,事前的閑聊內容一定早從維恩的腦中飛走了。


    「菲雪,今天沒有什麽行程吧?」


    洛薇蜜娜稍微伸了懶腰後,為了確認一問。抵達納特拉後,連日來參加宴會與訪問各地,並跟去了戰場,但今天應該沒什麽事。


    然而,回答卻與自己的記憶不同。


    「有關這件事,今天攝政殿下邀您喝茶。」


    「維恩王子嗎?」


    一意識到這個名字後,她原本愛困的腦便開始運轉。


    「您打算怎麽回覆呢?」


    「請幫我傳達說我很樂意。」


    「小的遵命。」


    畢竟是維恩,無論如何不可能隻是為了閑聊而提出邀約。


    他還學不乖地打算試探嗎?抑或有其他意圖呢?


    (無論如何,我都會接下戰帖的。)


    洛薇蜜娜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並翻身下床。


    當天,納特拉王國的天氣以此季節而言難得晴空萬裏,灑落下和煦的陽光。


    從敞開窗戶吹拂進來的風,若是平常的話根本無法承受,但今天卻伴隨著陽光暖意與茶香溫醇,令人覺得舒適。


    「我來到這國家後對許多事感到驚訝,而這納特拉的紅茶滋味更是其中之一呢。」


    洛薇蜜娜坐在位子上,悠哉品嚐著倒入白瓷茶具中的紅茶。


    「風味圓潤又毫無混濁的澄澈紅色茶湯真令人驚豔,品質這麽上等的話,帝國也會有需求吧,為什麽沒有流通呢?」


    「因為原料的茶葉隻生長在山嶽地帶。」


    回答她的是坐在對麵的維恩。


    「雖然我們嚐試過許多方法,卻難以量產,因此幾乎為國內自銷。」


    「那真是太遺憾了。」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帶回去當土產吧?」


    「務必拜托了。」


    洛薇蜜娜微笑地喝著紅茶。如果在場有藝術家或夢想成為藝術家的人,便會因這景象的整體美感而不禁執筆創作吧,但這房間裏除了她以外隻有維恩,很遺憾的,他並非那一類人。


    「洛薇,你馬上就要回國了呢。」


    「對,這段日子很有意義呢。」


    帝國使節團抵達後,轉眼間已經快過了兩周,如維恩所言,回國日期在即。


    「讓我覺得遺憾的是,我到今天為止都還沒從維恩口中引出要協助我篡奪帝國的話呢。」


    「哈哈哈。」


    維恩放聲大笑──並一針見血說:


    「真會說,你明明就沒那個意思。」


    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期間,洛薇蜜娜都露出疑惑的模樣。


    「你說的話好奇怪喔。」


    她明顯有所動搖。


    是那種遭人扣上自己毫無頭緒的嫌疑時的動搖。


    「我除了那之外又能是為了何事而來?為了和你重溫故交?又或者單純為了觀光?或是為了看看納特拉所奪取的金礦山?」


    「不對,洛薇背負巨大風險來到納特拉的理由隻有一個。」


    維恩對她投以能射穿人似的眼神,道:


    「──全是為了拯救帝國,對吧?洛薇蜜娜亞斯瓦爾德。」


    洛薇蜜娜臉上的動搖消失,並嘻嘻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維恩……雖然我想那麽說,但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呢,我來到納特拉又是怎麽和拯救帝國串在一起的呢?」


    維恩對鬼靈精怪地提問的洛薇蜜娜擺出一張臭臉。


    「看來你並不打算乖乖招來呢。」


    維恩說「好吧」,並繼續道:


    「那我就直說了,恐怕在冬天結束後的春天,會爆發已被帝國征服、過去屬於聯盟的國家為中心的軍事政變,而你是為了阻止這件事而前來的。」


    「……那還真是。」


    洛薇蜜娜優雅地喝了一口紅茶。


    「我可以問問你是怎麽得到這結論的嗎?」


    「我見到賀諾伊和埃西歐部落用的武器時同然靈光乍現,那是大陸西側製造的東西,至於為何會流進納特拉,那是因為納特拉是東西交易必經之地──也就是說,那些武器隻可能是為防內亂而聚集到帝國中的東西。」


    「……繁榮的帝國使用西方武器並不怎麽令人感到愉快呢,但這並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吧,帝國製造的武器雖然是極品,但經三派係搶奪後就顯得不足,逼不得已之下隻好使用西方武器,這樣不是很自然嗎?」


    「如果沒分配得這麽均勻的話,我也會這麽想吧。」


    維恩將一疊文件拋到桌上。


    「我動員所有部下去徹查了,這是各地所囤積的武器量,不知為何,這些被均勻地分配到三名皇子帶領的三派係之中。」


    洛薇蜜娜拿起文件,低聲道:


    「短短時間竟就能查得這麽清楚……納特拉的諜報網果然不容小覷呢。」


    維恩繼續道:


    「我也調查了各占領地對帝位之爭的態度──因為人際關係、因為遭到恐嚇、因為想飛黃騰達……大家表麵上雖然因為五花八門的理由各自依附於三名皇子的派係之下,但以結果來說,這使得派係之間的角力看起來平分秋色。不過,同時對照武器流向的話就能一目瞭然,這種局勢毫無疑問是人為蓄意造成的。」


    「……」


    「因為派係角力旗鼓相當,引發可能爆發內亂的不安,大家便以防範內亂為由,讓大量武器流通至各占領地,並見機同時舉兵叛亂,一口氣殲滅帝國。東方大陸現在正在上演這種戲碼,對吧,洛薇?」


    維恩滔滔雄辯,並有著逼真的魄力,若是其他人的話,便會隨著這股熱度不禁點頭讚同了。


    然而,洛薇蜜娜卻不為所動。


    「還不夠呢,就算我認同你的假設好了,那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呢?如果我知情的話,隻要警告哥哥們就行了吧?」


    「你警告了吧,卻沒人理踩──不對,他們有理睬,卻選擇棄之不顧吧。要完全隱藏這麽大的動作相當困難,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刻意放出假情報,讓對方鬆懈大意,三名皇子恐怕也得知了叛亂計畫,但叛亂規模應該被估算得比實際規模小。然後,皇子們就認為不需事前鎮壓這場叛亂,反而將之當作鬥垮其他兩派的大好機會吧。」


    維恩哼了一聲。


    「正確來說,這也應該是由他們身邊的人引導他們這麽想的吧。值得仰仗的皇帝病歿,繼承人都是能力微妙的皇子們,乾脆趁現在與西方交易──一定會有家臣這麽想。」


    此時,洛薇的身分便產生了負麵影響,盡管帝國標榜用人唯才,但主導政治的多為男性,幾乎沒有女性介入的餘地,而且洛薇本身也沒有任何政治成績。


    無論洛薇再怎麽向哥哥們傾訴帝國的危機,都很容易受周遭奸臣粉飾太平。


    「然後,你發現皇子們都無法倚靠,就賭了一把,就是讓參與叛亂計畫的其中一股勢力先行政變,煽動皇子們的危機意識,並同時掌握叛亂的確鑿證據。而被你選為舞台的就是──」


    「納特拉以及與納特拉接壤的蓋朗行省──以該地為據點的安東蓋達侯。」


    洛薇對維恩投以讚歎的歎息與眼神。


    「維恩,太精采了……你果然能引出這個答案呢。」


    「你要我說『謝謝您的誇獎』嗎?」


    「就給你我的吻作為獎賞吧。」


    「敬謝不敏。」


    洛薇蜜娜說「那真遺憾」,並聳了聳肩,緩緩地述說道:


    「大概如你所說,我對三派勢力相去無幾感到蹊蹺,也請菲雪協助進行調查後,在夏季時察覺到這計畫。但我無法說服哥哥們,卻也無法獨自解決,隻好用自己當餌來打亂這個計畫。」


    「誘餌是洛薇的皇位繼承權呢。」


    洛薇蜜娜點點頭,道:


    「西方國家打的算盤應該是殲滅帝國後將版圖延伸來到東方,但試圖引發叛亂的前聯盟國家又打著不同的算盤,他們雖然希望自國獨立和繁榮發展,但也覺得西方國家是威脅。因此,為了在打倒帝國取得獨立後不受西方幹預,需要順暢地吸收帝國的力量。」


    「一旦叛亂成功的話,皇子們無疑會全部被殺,已經與國內貴族結婚的第一皇女也會成為處刑對象吧,這麽一來,就隻剩下身為老麽又單身的第二皇女了,隻要得到你就能輕易吸收帝國遺產……何止如此,還可能讓自己的國冠上第二個帝國的名號。」


    「那麽,如果我沒怎麽帶護衛就出宮呢?」


    「就算多少有些勉強也會來綁架你吧。」


    維恩心想「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他能理解原因,因為無計可施,所以也能出此下策。


    盡管如此,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便是人的天性。因此,維恩能理解執行了這項冒險計畫的她膽識非比尋常。


    「至於誰最會對我緊咬不放呢?我想了很久,就決定是安東蓋達侯了,他似乎也參與了叛亂計畫,但因為過去曾背叛了聯盟,所以地位較低,一定會非常渴望我這個棋子吧。」


    此時,洛薇蜜娜露出燦爛微笑。


    「這時候我就聽到維恩在找王子妃的事,真是有如神助呀,因為這樣我就能處於隔壁的安東蓋達侯觸手可及的位置了呢。」


    之所以要在納特拉正式入冬前來訪,是為了給予安東蓋達侯的軍隊足以前來擄獲自己的準備餘地。


    而且,擄獲她後若進入隆冬時節,帝國軍便難以出兵,能撐到春天的軍事政變──洛薇蜜娜必定也將能使安東蓋達侯這麽判斷的效果一並算計進去了。而逗留期間之所以安排得較長,則是為了爭取讓安東蓋達侯準備軍隊的時間吧。


    洛薇蜜娜雖然若無其事地道,但這計畫的構思卻極為致密,令人駭然。


    正因為如此,維恩有一點不解之處。


    「……如果我說要乖乖將你交給安東蓋達侯的話,你又打算怎麽辦呢?」


    「我認為那十之八九是不可能的,而實際上來到納特拉後,也確認到絕不可能發生此事。」


    「為什麽?」


    「因為有妮妮姆在。」


    這出乎預料的回答令維恩稍微露出了破綻。


    洛薇蜜娜彷佛回想起某事地對他說:


    「學生時代,妮妮姆曾和其他學生決鬥呢。」


    「……那又怎麽了嗎?」


    「雖然周遭的人都覺得原因是她身為弗拉姆人而遭到侮辱,但一旦認識平時文靜又冷靜的她,就會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那麽,那又是為什麽呢?──那是因為為了不讓你對侮辱自己的學生出手,所以才先透過自己分出高下吧?」


    「……」


    維恩並無做出回應。


    然而,他所散發出的無言壓力卻是最好的證明。


    「你和妮妮姆之間有著特殊的羈絆,我認為那會優先於一切事情。一旦交出我的話,叛亂計畫便會得逞,導致西方國家的影響力膨脹,尤其是位於東西邊界上的納特拉將會難以逃離西方的幹預──因此,你不會那麽做,你絕不會和把弗拉姆人當作奴隸的西方國家聯手。」


    「……所以你才說妮妮姆依舊還待在我身邊真令人開心啊。」


    維恩隨著一道歎息,將頭發爬梳向上。


    「我就覺得那句話很微妙,原來如此,是有這一層意義在啊。」


    「那當然也有我身為朋友的單純心情喔。」


    洛薇蜜娜說「無論如何」,並道:


    「我所隱瞞的事如上所述,為了得到我,安東蓋達侯不久後會領軍攻入納特拉吧,然後維恩會阻止他們,我就能拯救帝國。」


    既然無法將洛薇蜜娜交出去的話,便不可避免與安東蓋達侯軍隊的對峙了,使節團來訪這項官方行程眾所皆知,無法推得一乾二淨。


    「……你失望了嗎?對我這個說是朋友卻為了帝國要利用你的人。」


    對聽力有自信的人或許能察覺到吧,這麽問道的洛薇蜜娜嗓音中有著些微顫抖。


    無論如何,維恩的回答隻有一個。


    「怎麽會,這才是我認識的洛薇費碧思呀。」


    維恩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不過,安東蓋達軍是否真的會攻過來呢?」


    洛薇蜜娜挑了挑眉,道:


    「……原來如此,你已經有所布局了啊?」


    畢竟仔細一想,維恩能這麽悠哉地和自己對答案,想必已經有所對策了。


    (不過,他應該沒什麽時間……)


    他察覺這一切應該是在平息部落紛爭之後,到今天之間的時間,能想出的方法有限。


    然後,事實上,維恩所采取的方法相當簡單。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隻是捎了封信給安東蓋達侯罷了。」


    「信……?」


    「沒錯,上麵寫著某位逗留於我國的高貴人物在離開納特拉後,將前往安東蓋達侯的宅邸。」


    洛薇蜜娜臉上浮現驚訝與困惑之情。


    「……那種程度的招是什麽招啦。」


    「隻要這種程度就夠了呀,既粗魯又隨便,所以才能輕易使出。他們之所以要攻打納特拉是因為洛薇在這裏,那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手的話,就不需要刻意對立了呢──尤其,安東蓋達侯是一個常常選擇輕鬆方法的男人。」


    「……」


    「我不想被西方國家頤指氣使是對的,但也不打算為此和安東蓋達開戰,抱歉了,你就用其他方法阻止叛亂吧。」


    聞言,洛薇蜜娜盡全力思索。


    若不在此時讓對方奮起叛亂的話,計畫便會出現漏洞,雖然這麽說,縱使送出「搞錯了」的信也無法解決問題,畢竟,自己位於此地是官方行程的一環,使節團歸國日期在即,現在送信過去,恐怕在送達之前便需要出發了。


    因為自己前來納特拉時過於勉強行事,所以即使想延長逗留時間,也會遭受多數使節團成員反對吧,如此一來,要獨排眾議便很困難。


    ──不過。


    「原來如此,我真沒想到可以用這種方法阻擋呢,真是驚訝啊──如果真的擋得住的話呢。」


    洛薇蜜娜認為這可能性並不高。


    洛薇蜜娜並不知道維恩在調查前任安東蓋達侯時順便調查了他的兒子,即現任安東蓋達侯,然而,即使她知道,也會依舊認為那可能性很低吧。


    洛薇蜜娜很有信心,自己的計畫將會如願實現。


    「就算妮妮姆現在就慌慌張張地從門後出現,說敵軍來襲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唷。」


    不過,在擁有信心這一點上,維恩也不惶多讓。


    「不,不可能呢。」


    維恩高聲道。


    「我可以跟你賭喔,安東蓋達軍絕不會出兵的!」


    下一瞬間,房內響起「碰!」一聲,房門被豪爽地推開了。


    「────殿下!」


    慌慌張張地出現的是妮妮姆,她在維恩與洛薇蜜娜麵前跪下,道:


    「抱歉打擾兩位暢談,但有緊急要事……!」


    洛薇蜜娜對啞然失聲的維恩露出勝利笑容。


    「呃,你剛剛說什麽?對了……是我可以跟你賭,對吧?」


    「……不、不不不等等等等等等等,這一定是搞錯了。」


    「維恩,你就死心吧,不過,算了,我就之後再向你討債吧,現在還有其他應該處理的事呢。」


    洛薇蜜娜轉向妮妮姆,道:


    「那麽,妮妮姆,安東蓋達軍現在進軍到哪裏了?因為這和我並非毫無關係,所以我也有詢問的權利吧。」


    這理所當然的問題卻使得妮妮姆眨了眨眼。


    「──不,並無收到軍隊的目擊情報。」


    「「欸?」」


    「要向兩位殿下稟告的事完全是另一件事。」


    「「啥?」」


    妮妮姆一口氣說道:


    「安東蓋達侯的公子,桀勒托安東蓋達卿抵達王宮了!」


    「「啥鬼────!?」」


    維恩與洛薇蜜娜雙雙發出驚愕至極的大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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