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維恩領著潔諾等人與使節團會合,再度出發後,旅程中並未發生任何嚴重的問題,一帆風順。


    他們持續提防匪賊來襲,平安無事地通過了衝突地區,進入卡帕利努王國的勢力範圍內,使得原本繃緊神經的隨行人員也恢複了一些冷靜。而維恩也不會斥責他們鬆懈,畢竟在長途旅行中,總是繃緊神經的話,會在半途累垮,也需要適時舒緩。


    盡管如此,也並非毫無異狀。


    原因出在殘軍隨行人員──尤其是潔諾身上。


    通往卡帕利努王都的路程漫長,需花費許多時間,因此,即產生了相對應的閑暇時間。當然也需要調整行軍速度或調派人力等繁瑣雜事,由於那屬於妮妮姆與拉庫爾姆也能負責指示的範圍,維恩一路上難得無所事事。


    倘若這是在馬車裏的話,維恩便能睡覺以打發時間,但馬車因為匪賊襲擊而毀損,而殘軍也無多餘馬車,所以維恩目前騎在馬上,雖然並非完全不可能,但還是難以入眠。


    因此,維恩閑得發慌,而此時趁隙接近他的即為潔諾。


    「攝政殿下,我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你今天想問什麽?」


    兩人的馬齊驅並駕,當潔諾出聲詢問後,維恩便這麽回答。


    自從再度啟程出發後,這種問答已經成為司空見慣的景象。


    內容主要為納特拉的政治、思想與文化。


    (不過,她還真不嫌膩啊。)


    維恩半感無奈又半感佩服地心想。


    一開始,維恩警戒著潔諾,因為他心想對方是否意欲透過提問的名義而有所試探。


    然而,當交談過幾次後,他發現並非如此。


    這個女扮男裝,名為潔諾的少女隻是單純對他國有興趣而已。


    「說來慚愧,小的在瑪登土生土長,隻認識瑪登這個國家,但如果隻有這種狹隘的見識,就算能奪回王都,也無法勝任國政,所以能請攝政殿下賜教,對小的來說是意想不到的幸運。」


    這是她本人的說法。


    對維恩而言,也對與潔諾交好別無異議,且因為恰好適合用以打發時間,在路程中皆毫不吝惜地陸續回答她的問題。


    「原來如此……納特拉位於東西通道上,不隻文化、建築、飲食,連語言和禮儀都受到東西雙方的影響。」


    「正因為開國君王出身於西方大陸,所以一開始以西方為主流,但這一百年間,我們與西方拉開距離,並與東方愈走愈近,所以使得東方文化的色彩也逐漸增強了。」


    「……攝政殿下從未擔心過這些變化嗎?」


    聽見這試探性的疑問後,維恩搖了搖頭,道:


    「我個人並沒什麽意見,有人討厭改變,但也有人歡迎改變,而納特拉包容這兩種人。」


    「但也有必須在政治上做出明確抉擇的時候吧?」


    「那需要相當的聲量才能讓我們為政者為此做出判斷,而不論那是保守派或改革派,都表示他們得到了巨大聲量,所以毫無問題。」


    「就算在那過程之中有所鬥爭,您也會抱著歡迎心態嗎?」


    「對,聲量就是熱度,熱度則為進步的可能性。如果我有所畏懼的話,無論是保守或改革,都會導致名為文化的燈火不符大勢所趨地悄然滅跡喔。」


    「原來如此……」


    潔諾對維恩的回答似乎有所想法,貌似苦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時,拉庫爾姆策馬趨向維恩身邊。


    「殿下,抱歉打擾兩位歡談,想請您確認幾件事情。」


    「我知道了,潔諾,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是,感謝攝政殿下賜教。」


    潔諾敬禮後,便降低馬匹的速度,退到使節團後方。


    她退向後方,並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與部下談話的維恩背影,此時,身旁傳來一道嗓音。


    「哎呀,您今天已經和殿下聊完了嗎?」


    這麽說道,並騎馬現身的是一名黑發少女──妮妮姆。


    「對,妮妮姆閣下,您也忙完了呀。」


    「因為我隻是在確認行李數量而已。」


    妮妮姆與潔諾,一方為易容的弗拉姆人,一方則為女扮男裝的少女,雙方都各有所隱情,但年紀相仿,又具備身為使節團中罕見的女性這項共通點,所以兩人關係良好。而原本不忍維恩無所事事而建議潔諾去找他聊天的人即為妮妮姆。


    「話說回來,雖然我有所耳聞,但殿下真是見多識廣呀,隻是交談就讓我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因為他是我納特拉臣民引以為傲的王太子殿下。」


    麵對難以掩飾讚歎之情的潔諾,妮妮姆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潔諾大人,我說過您可以不用對我用敬語和敬稱了吧?」


    「在這一點上,我也說過您也一樣吧。」


    「盡管您隱藏身分,但畢竟您代表解放軍隨行,以我的立場來說,無法輕視您的身分。」


    「正因為我隱藏著身分,所以您才應該對我一視同仁呀?而且提到身分的話,妮妮姆閣下也是攝政殿下的輔佐官吧?」


    妮妮姆「嗯」了一聲,沉思了一下後道:


    「……就算我說這個輔佐官的身分,在台麵上並不存在,您也這麽認為嗎?」


    這句話令潔諾不解地歪著腦袋,說:


    「我不明白您所說的意思……對我來說,隻要妮妮姆閣下不改對我說話的方式,我也並不打算改變。」


    「……那就沒辦法了。」


    妮妮姆歎了一口氣,並輕輕清了清喉嚨後道:


    「那麽我們彼此都改變一下口吻吧,潔諾。」


    「那我就沒任何不滿了,妮妮姆。」


    雙方深知彼此來自不同國家,並擁有不同目的,盡管如此,兩名少女依舊輕輕互露微笑。


    「話說回來,妮妮姆,你說並不存在輔佐官的身分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納特拉並沒有正式製定輔佐官這個官位。」


    妮妮姆對著露出「什麽意思?」表情的潔諾繼續道:


    「如你所知,納特拉是一個移民國家,為了不讓對王室的少許忠誠度更加分散,所以沒有設立宰相或輔佐官等代理君王職務的官位喔。」


    意即,妮妮姆僅因為慣例被視為輔佐官,並受人如此稱呼而已。但於官方紀錄上,她隻是維恩雇用的私聘秘書。


    而且,並未設立官位的理由不僅如此。


    「……我記得,王室輔佐官代代都由弗拉姆人擔任對吧?」


    「對,沒錯。」


    當妮妮姆肯定後,潔諾便露出瞭解的模樣,並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如果製訂為正式官位的話,可能演變成弗拉姆人之外的人也會來爭取這個職位,所以才刻意限於私下雇用呀。」


    「如你所說。」


    畢竟這是一個可直接進諫王室的官位,有許多人企圖籠絡。事實上,妮妮姆也常收到一些禮品。連身為弗拉姆人的妮妮姆也如此的話,倘若正式設此官職,且由非受歧視人種拜命為官時,僅隻如此,即可創造一筆財富了吧。


    「而且,因為弗拉姆人的立場卑微,需要王室庇護,但如果過於親近,就會被視為是威脅,可能因為我們是弗拉姆人就被排斥,所以才刻意維持無官無位的狀況。」


    「……外國的文化真的超出我的想像,很特殊呢,如果一直窩在瑪登的話,永遠都不會知道吧。」


    潔諾感慨萬千地歎息。


    妮妮姆則於她身旁聳了聳肩,道:


    「要說到特殊的話,你也是呀。」


    「如果你是在說這身打扮的話,還希望你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潔諾拉扯著胸口處的衣服。她在維恩麵前表現得落落大方,但於個人方麵,還是對自己的模樣有些意見。妮妮姆則苦笑著對她說:


    「不是這樣的,我是指你對身為弗拉姆人的我所展現出的態度喔。」


    「是這個意思啊,因為我曾聽吉瓦……曾聽叔叔說過你的事,雖然我對你那頭黑發嚇了一跳,但又聽說那是染的。」


    「但你也是雷貝堤亞教的信徒吧?」


    「但也是被雷貝堤亞教選聖侯滅國的人。」


    這次則輪到妮妮姆露出瞭然於心的表情。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呢。」


    「如果能這麽單純地切割就好了……不過,總之我不會因為你是弗拉姆人就貶低你。」


    「那真是太好了。」


    妮妮姆打從心底這麽想。


    此時,使節團前方傳來一陣吵鬧聲。


    兩人以為是遇到敵人來襲而繃緊身體,但事實並非如此。前方隊伍越過一座小山丘後,停下了腳步,位於其中的維恩轉頭道:


    「妮妮姆!你過來看看!」


    聽了維恩這句話,妮妮姆加快馬匹腳步,潔諾也跟了過去。


    當兩人抵達山丘頂點時,雙雙睜大了眼睛。


    「那是……」


    那是一座城市,受到厚重城牆所環繞,城內屋舍儼然,色彩繽紛。


    卡帕利努王國王都托黎托利亞。


    它就矗立於一行人的視野彼端。


    「我是第一次見到,但真美呢。」


    維恩的話語簡短,卻代為說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真不愧是選聖侯腳下的城市……在這裏舉辦的聖靈祭一定會熱鬧非凡吧。」


    「如果有能單純享受節慶的時間就好了。」


    維恩露出苦笑,並對使節團成員揚聲道:


    「來,再加把勁,大家走吧。」


    一行人頷首回應,並朝王都加快腳步。


    ◆◇◆


    「攝政殿下,小的恭候多時。」


    過去作為使者造訪納特拉的荷洛奴埃,於環繞都城的城牆入口處迎接使節團。


    「我們安排了各位居住的迎賓館,還請這邊請。」


    由荷洛奴埃引導,維恩等人踏入了王都之中。


    「哎呀……」


    「喔喔,這真是……」


    從城外看到的王都相當壯觀,內部狀況也讓一行人發出讚歎之聲。


    建築物櫛比鱗次,道路整潔,而且最重要的是充滿活力。


    聖靈祭為連日舉辦的一個活動,今天恰好為慶典開始的前一天,欲參加聖靈祭的大量人潮來來往往,表情個個顯露出朝氣。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但真是了不起呢。」


    維恩騎在馬上瀏覽都城景致,這裏真不愧是選聖侯腳下。


    而位於一旁的妮妮姆則宛如勸諫地悄聲低喃:


    「東張西望得太明顯的話,會被當成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喔。」


    「我實際上就是從納特拉那窮鄉僻壤來的土包子呀。」


    「就算是也多少要裝一下,畢竟因為馬車壞了,你直接騎在馬上。」


    「啊,在西方王公貴族一般來說會坐馬車呢。」


    一輛馬車正巧經過回應妮妮姆的維恩身邊,可隱約瞥見一名身材魁梧,貌似武將的男子乘坐於馬車之中。


    「雖然潔諾也說過,但這好像是真的呢。」


    「要不要拜托哈加爾將軍運一台新馬車來呀……」


    「沒時間了,這也沒辦法,話說潔諾呢?」


    「她為了不要太醒目,剛才就先退到後方去了。」


    對瑪登殘軍而言,這裏完全就是敵營,這是出自於避免真實身分曝光的判斷。維恩心想「這也無可厚非」,並感到釋懷。


    「攝政殿下,前方就是迎賓館了。」


    負責引路的荷洛奴埃指向一棟彷佛全新落成般的嶄新建築物。


    不對,那實際上也很新吧,環視周遭也能見到其他方落成不久的建築物,這些恐怕是藉這次聖靈祭與選聖會議,進行了都市更新。


    (真好,好像很有錢。)


    納特拉王都科鐸貝爾雖然也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都,卻有許多以曆史這麵招牌無法徹底掩飾的老舊建築物。對維恩而言,雖然想費心重建,卻遭名為資金不足的障壁所阻撓。


    正當維恩羨慕著人家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時,拉庫爾姆往前踏了一步,道:


    「荷洛奴埃閣下,請恕我失禮,在我看來,這座建築物要容納我們全部人員好像有點太窄了。」


    「非常抱歉,由於我國也必須接待其他貴賓,所以無法為各位安排更好的迎賓館了。我們安排了其他的宿舍,希望請無法容納在這棟迎賓館中的隨行人員移駕住到那裏……」


    意即,他們將更加雄偉的迎賓館分配給選聖侯們了。


    拉庫爾姆因主人遭受輕視而毫不掩飾怏怏之色,維恩卻伸手製止,道:


    「不要緊。話說荷洛奴埃閣下,和歐托萊薩王會麵是如何安排呢?」


    「是的,依照預定計畫,兩位的會麵定在明天。」


    「那麽,我們今天就先休息吧,拉庫爾姆負責分配隨行人員的住所和崗位,妮妮姆指揮搬運行李,等結束後就來調整明天的行程。」


    「「臣遵旨。」」


    維恩對兩名忠臣下達指令後,便走進迎賓館之中。


    「──所以。」


    當晚,維恩、妮妮姆、拉庫爾姆與潔諾齊聚於迎賓館的一室之中。


    「有關明天,我當然會去會晤歐托萊薩王,護衛以拉庫爾姆為首,再帶上幾人,人選就交給你了。」


    「遵命!」


    拉庫爾姆立刻敬禮道,維恩掃了他一眼後,望向妮妮姆。


    「要請妮妮姆去收集情報,要調查國王的能力、觀念、人民對他的評價,以及和官吏間的關係,還有要弄清楚逗留於此的選聖侯住所和這城市的地理,你就隨意從隨行人員中挑選人手吧。」


    「臣領命。」


    維恩認為與歐托萊薩王會麵將極可能發展為戰鬥或談判的局麵,如此一來,不僅拉庫爾姆,也希望帶上妮妮姆──但她畢竟是弗拉姆人,萬一漏餡的話,將引發無謂的風波,因此他才如此安排。


    「然後潔諾……你要怎麽辦呢?如果你能和我約好你不會攜帶武器的話,我也能帶你去參加會麵。」


    聽見這個問題,潔諾並未立即回答,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凝望著虛空,並從三人的視線之中發現現在正在叫她而回過神來。


    「抱、抱歉……雖蒙殿下好意,但我明天也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收集情報。」


    「這樣啊,如果需要的話,就和妮妮姆合作吧,那大家都下去吧。」


    三人敬禮後,潔諾與拉庫爾姆離開了房間,當僅剩下妮妮姆一人時,維恩道:


    「妮妮姆,你要盯著潔諾。」


    「這樣好像比較好呢,維恩你明天也要小心。」


    「沒事的,真發生什麽事的話,我會押著歐托萊薩當人質逃之夭夭的。」


    盡管維恩半開玩笑地道,但妮妮姆深知他可能真的會說到做到,不禁浮現苦笑。


    ◆◇◆


    聖靈祭第一天。


    都城彌漫著逢年過節般的熱鬧氣氛。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攤販玲琅滿目,旅行藝人一展絕活,且花瓣漫天飄舞,猶若妝點著一切活動,正如冬去春來的象徵一般。


    「光看就能感受到這股熱鬧氣氛呢。」


    維恩坐在迎賓馬車中望著外麵狀況,不禁這麽低喃。


    「臣也有同感,聽說中午過後會有樂隊遊行。」


    拉庫爾姆身為護衛而同坐於馬車之中,這麽回應道。


    「遊行啊,還真想觀摩一下呢。」


    「為此也必須平安度過這次會麵呢……殿下,依照狀況,要請您隨時做好逃離王宮的心理準備。」


    「我知道,我不會掉以輕心的。」


    當他們談話之時,抵達了氣勢恢弘不遜王都的王城。


    這裏不愧是選聖侯的居城,其設計更偏重於宗教藝術的色彩,而非作為戰時據點。內部裝潰也相當講究,一旦踏入王城大廳後,等著賓客的即為色彩繽紛的壁畫,且不僅牆麵,連天花板也彩繪上穹頂畫,魄力足以震懾來者。


    「這真是……非常出色啊。」


    拉庫爾姆雖然受到維恩拔擢,原本卻為一介平民,過著與藝術無緣的生活,這時連他也不禁對眼前景象發出了讚歎之聲。


    「雷貝堤亞講道……麵對窮人之兄弟……聖羅蘭蒙受天使選召……這都是雷貝堤亞教傳說中的一段故事。」


    「真不愧是殿下,雖然臣明白這很了不起,卻根本不知道詳情。」


    「這就是靠學習和習慣了,你有時間的話,也看一看雷貝堤亞教的經典吧,我國和西方的聯結加強後,就會有機會用到這些知識了。」


    「遵命。」


    維恩等人受到迎賓官吏引導,往城中前進。


    自壁畫開始,布置於走廊中的所有擺飾皆精致華貴,與納特拉那寒酸破舊的宮殿相較之下判若雲泥,使得維恩於見麵之前,就覺得自己似乎會討厭歐托萊薩這個人──而正當他這麽心想時,有幾名官員自走廊另一端走來。


    正當他以為雙方要擦身而過時,走在官員前方,一名即將邁入老年的男子停下了腳步,並望向維恩,道:


    「……閣下莫非是納特拉特使?」


    自他的舉手投足間的氣質研判,他八成為武官,且為一名百戰功高的人物。然而,他的態度並不友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維恩一遍後,冷哼一聲,道:


    「辛苦你從納特拉那種蠻荒之地來到我國,這裏應該充滿了鄉巴佬沒見識過的東西,你就盡情享受觀光吧。」


    這段話令負責引路的官吏臉色慘白,而男子則於說完後,領著隨從大步離去。


    「王、王太子殿下,萬分抱歉!沒、沒想到他會口出狂言……!」


    他或許認為自己的項上人頭會因為對方惹怒維恩而不保吧。維恩則無視驚惶失措跪伏在地的官吏,望著漸行漸遠的官員們,說道:


    「……那位大人是誰呢?」


    「那、那是魯博,是為我國效勞已久的將軍……」


    「將軍是吧……」


    維恩低語後,又對位於身旁的拉庫爾姆悄聲道:


    「拉庫爾姆,冷靜點,那根本不值一提。」


    「遵命……」


    拉庫爾姆的手放在腰際的佩劍上,他握著劍柄的手露出青筋,蘊含著骨頭似乎都要嘎吱作響的強勁力道。


    「話說回來,你看,跟在那個叫魯博的家夥右邊的男人。」


    聞言,拉庫爾姆望向其中一名隨從,並察覺到某事,雖然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卻略微拖著單腳走路。


    「那些在路上偷襲我們的家夥,疑似指揮官的男人腳也負傷了……和他是同腳呢。」


    「……那麽,該不會……」


    「還隻是在有可能的階段,總之先記在腦中吧。」


    「遵命。」


    當維恩悄聲交談完後,便示意官吏繼續引路。


    不久後,一行人抵達一道大門前。


    「這裏就是謁見廳,還請兩位稍待片刻……」


    官吏走入門內,維恩則在原地等待,此時,他看到的是在旁邊牆上的畫作。


    「……這和剛才的畫又有些不同呢。」


    維恩對拉庫爾姆的話點了點頭。


    「商人與天秤,這是一幅有關處心積慮賺錢的商人在死後,自己累積的功德和罪孽被放在天秤上比較,結果墮入地獄的畫,不過……這樣啊。」


    「您注意到什麽了嗎?」


    「不,這和主廳的畫作不同,有些激烈,但題材本身卻很常見,不過,這裝飾在人們能常見到的地方卻很重要。」


    「您的意思是?」


    正當維恩打算回答時,官吏正好從門後現身。


    「已經準備好了,還請各位跟我來。」


    維恩對拉庫爾姆投以「時候終於到了」的眼神,並抱著最高的警戒心穿過門扉。


    謁見廳中有著幾名近衛兵、朝臣,以及一名男子坐在最深處的寶座上。


    男子身穿以五顏六色的絲線所細心編織的服裝,頭戴燦爛輝煌的王冠,並釋放出絲毫不遜衣裝的威嚴,臉上帶著一股長年來支持國政的沉著。


    他正是卡帕利努王國國王暨選聖侯其中一人──歐托萊薩。


    (那就是……)


    維恩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近寶座,途中感受到周遭投來的強烈猜忌。


    (我並不受到歡迎呢。)


    至此為止都一如所料,且也早已習慣了,反而令維恩在意的是坐在寶座上的歐托萊薩,他並未散發出類似敵意的氣息。


    維恩留意歐托萊薩與其他人之間的差別,在抵達距離寶座十步的距離後,停下腳步一鞠躬,道:


    「歐托萊薩王,初次見麵,我是納特拉王國王太子──維恩薩雷馬阿爾巴斯特,感恩您這次盛情招待我來到貴國──」


    正當維恩圓滑地問候時。


    歐托萊薩忽然之間站了起來。


    他緊接著大步流星地走近維恩麵前──毫不遲疑地握住了維恩的手。


    「本王是卡帕利努王國國王歐托萊薩,感謝閣下千裏迢迢造訪我國,我由衷歡迎你的來訪,維恩王子。」


    「欸,啊,是……」


    機智如維恩也對此反應愣了一愣,一國之君於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使者麵前並握住對方的手並非尋常之事,正當維恩心想「或許這是歐托萊薩王個性使然」,但當他見到附近大臣們顯得震驚時,便得知事實並非如此。


    「本王從之前就想和閣下聊聊了,感謝這心願得以實現。」


    歐托萊薩又道「話雖如此」,並繼續說:


    「在這種地方也不好暢談,我們先換個地方吧,我想向閣下介紹幾個人,馬上就帶你去吧。」


    語畢,歐托萊薩便邁步走了起來,於一旁待命的家臣們則麵麵相覷,匆匆忙忙地尾隨在後。


    維恩也與拉庫爾姆四目相交。


    「……您打算如何呢?」


    「……也隻能去了吧。」


    維恩對歐托萊薩難以掌握的心思感到不安,並隨著這名國王走了出去。


    當維恩抵達謁見廳時。


    潔諾獨自一人隱身於暗巷之中。


    她緊盯著的是一間豪華府邸,周圍有著衛兵巡邏,可得知這是達官顯宦的居所。


    此地是所謂貴族府邸棟棟相連的地區,遠離平民百姓生活的區域,聖靈祭的喧嚷氣氛也幾乎無法傳抵此處。


    正當潔諾按兵不動時,一輛馬車停在府邸之前。


    走下馬車的是一名形同枯木的男子──荷洛奴埃。


    當確認到他的身影後,潔諾的雙眼便倏地睜開,手伸向腰際的長劍,她如窺探時機的野生動物般壓低身形,調整呼吸,而當荷洛奴埃背對她時──


    「別動。」


    絲毫未傳來任何腳步聲,但一把短劍抵住了她的喉際。


    潔諾驚愕地睜大眼睛,而妮妮姆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我希望盡可能不要在這裏製造屍體。」


    「……妮妮姆。」


    「如果你打算聽從指示,就放開你的劍。」


    潔諾緊咬牙根。而當她們對話之時,荷洛奴埃已經走到府邸門前,縱使現在飛奔過去也來不及了,這使得她逐漸放鬆了原本打算握住長劍的手。


    「我還想說你想幹嘛,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想暗殺政府官員,真是嚇了我一跳。」


    妮妮姆放下抵著潔諾喉際的短劍後,潔諾轉頭狠瞪著她。


    「別來……」


    「我當然會阻止你了。」


    潔諾在立場上為維恩帶來的隨行人員,無論暗殺成功與否,當她涉有嫌疑時,便會危害到維恩的立場,這對妮妮姆而言,是無法視而不見的狀況。


    (雖然這也有可能正是她的目的……)


    但潔諾的表情充滿憎恨,雖然能想像得出大概的理由,顯然這並非單純為破壞納特拉與卡帕利努之間締結同盟關係的一環。


    「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裏吧,如果被人瞧見就麻煩了。」


    原以為這項提議會遭到反駁,但潔諾卻默不作聲地隨著妮妮姆離開。


    妮妮姆前往距離貴族府邸區不遠之處,那是民眾也能來往的地區。她邊感受一旁聖靈祭的熱鬧氣氛,邊推開一間小型建築物的門進入其中。


    「……這裏是?」


    「是事先潛入這城市的密探據點(安全屋)之一。」


    妮妮姆坐到附近的椅子上,潔諾受到她的示意,也跟著坐下。


    「……帶我到這裏來好嗎?」


    「不太好,但我認為你需要一個可以冷靜下來的地方。」


    「……」


    潔諾坐在椅子上,並俯瞰著自己的雙手好一陣子。妮妮姆雖然注意到她的手正在顫抖,確隻是不發一語地保持沉默。


    「……卡帕利努……」


    最後,潔諾終於斷斷續續地開始道:


    「當卡帕利努突破國境攻來的消息傳來時,宮中亂成一片,畢竟大半軍隊都出去與納特拉作戰了,所以這也是當然。」


    「……」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試圖聚集剩餘兵力,防守王宮等在金礦山作戰的主力軍隊回來,不對,本來一定能守住的。」


    潔諾緊緊握拳,用力到甚至能發出聲響。


    「隻要那男人(荷洛奴埃)沒有背叛,打開城門的話……!」


    妮妮姆心想「原來如此」。


    盡管當時是卡帕利努發動奇襲,但瑪登王都也淪陷得太快了,原來背後是有人通敵叛國。


    如此一來,潔諾對荷洛奴埃的憎恨也情有可原,他出仕卡帕利努一事也說得通了。


    「隻要沒有那個賣國賊的話,父親大人也……!」


    「在王都淪陷時,你的家人不幸喪生了?」


    妮妮姆不禁對發出悲痛嗓音的潔諾這麽道,但潔諾卻驚得回過神來,道:


    「啊……對、對啊,他們被戰火牽連……」


    (嗯嗯?)


    妮妮姆心想「這真是微妙的反應」,但這時倘若過問的話,或許會遭她疏遠,現正是建立信賴關係的時候,她切換了想法。


    「我瞭解了,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任你去暗殺荷洛奴埃,而且這雖然是我的一己之見,但如果你為祖國著想的話,就應該要去接觸各國選聖侯,而非暗殺。」


    「那才是不可能的任務啊,身為隨行人員的我能怎麽辦?」


    「維恩殿下之所以被招待來聖靈祭,恐怕和選聖侯並非毫無關係喔。」


    「……你是說我會有機會?」


    「至少比輕率引發混亂更有機會。」


    潔諾閉上眼瞼,暫時思考了一會兒,歎息著道:


    「……我知道了,我也有其他想調查的事,會暫時觀望的。」


    「能這樣當然是最好。」


    她暫時不會失控了,但還是無法輕忽大意。


    「話說回來……賣國賊啊。」


    妮妮姆低喃道,潔諾則疑惑地歪著小腦袋,說:


    「那怎麽了嗎?」


    「不,我隻是在想維恩聽到後會怎麽想而已。」


    妮妮姆這麽說並露出苦笑,潔諾則隻能露出更加困惑的神情。


    (變得很──詭異了呢。)


    目前,維恩帶著隨行人員走在王城的走廊上。


    歐托萊薩走在他身旁,並針對路上的畫作與雕刻進行解說,維恩則隨便地附和,並陷入沉思之中。


    (他這歡迎的態度和國書一致,他想和納特拉交好吧。)


    然而他卻感到對方過度盛情款待──總之,先暫且擱置此事,應該思索的是另一件事。


    (不過,如果歐托萊薩出自真心想讓兩國友好的話,路上那場襲擊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那是卡帕利努的人馬隻不過是維恩的臆測,也可能僅為一般歹徒,與卡帕利努無關,但是否真是如此?


    (嗯──……)


    維恩拚湊著散落於腦中的碎片,試圖推導出結論,卻無法順利成形,因為依然欠缺情報。


    「維恩王子。」


    聽見有人忽然喊了自己,使得維恩中斷思緒,望向了歐托萊薩,此時他神色嚴肅地道:


    「我想聰慧如閣下理應已經察覺到了,本王在這時候招待你來是有原因的。」


    「原因嗎?那到底是什麽呢?」


    「別擔心,那對閣下來說,是一件值得歡迎的好事。」


    在維恩回應時,歐托萊薩停下了腳步,他們眼前有著一扇門。


    「歐托萊薩王,您要介紹給我的人就在這裏麵嗎?」


    「沒錯。」


    維恩於某種程度上已經預料到歐托萊薩想介紹給自己認識的人是誰了,不對,他可說是有著十足把握。


    (一定是七名選聖侯裏的某人吧。)


    刻意在選聖侯齊聚一堂時招待維恩,並說「想介紹某人給你認識」,又親自帶路,除了選聖侯之外別無可能,房裏應該是與歐托萊薩親近的某個選聖侯吧。


    (從歐托萊薩的口吻看來,我認為他和裏麵的選聖侯都希望與我進行友好的對談,如我事前所預測,他的目的是拉攏納特拉以求鞏固派係吧。)


    而可能的目標應該為金礦山,希望納特拉優先將黃金輸入自己派係的國家,並以選聖侯身分給予納特拉一些方便,在那之後便靜觀動向,再判斷是否應該拉近與納特拉的關係──這是維恩的猜測。


    (好啊,我就順了你的心意,不過……)


    雖然不知道裏麵是一個還兩個選聖侯,但對方鐵定認為是他們要來檢驗自己。


    (如果以為能輕易收買我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絕對會搶得先機。)


    維恩胸有成竹地心想,此時眼前門扉緩緩敞開。


    他與歐托萊薩走進屋中,見到好幾人帶著護衛等待著他們。


    人數有一人──兩人──三人、四人、五人、六人。


    (…………嗯?)


    咦?這是不是太多了?


    目前,包含聖王在內,選聖侯共有七人。


    而包含歐托萊薩在內,房間裏也共有七人。


    偶然恰好相符。


    (喂……喂,給我等等。)


    「維恩王子,我向你介紹一下。」


    歐托萊薩對神色僵硬的維恩道:


    「這幾位正是支撐著雷貝堤亞教的重心──這次為了參與選聖會議而聚集到我卡帕利努王國的選聖侯們。」


    (給我等等啦啦啦啦啦啦!?)


    維恩於心中瞠目結舌。


    (你這白癡,開什麽玩──笑!突然把我帶到所有人麵前,腦子是壞了嗎!?)


    七名選聖侯聚集一堂,意即這就是選聖會議召開之處。


    這是西方大陸最為重要的國際會議,所有人皆擁有至高無上的影響力。


    而一名自北方小國造訪此地的王子並無事前商量就被拽到這個場合上的話,會出現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維恩原本便預料會有選聖侯在,但全員集合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歐托萊薩,這是怎麽一回事?」


    「讓我們等這麽久……竟然說是維恩王子?」


    (他們也完全不知情喔!?)


    六人異口同聲地出言質疑,令維恩理解這件事為歐托萊薩個人獨斷。


    然而,同時之間,一股焦躁感也竄過他的背脊,維恩與選聖侯,搶先了這兩陣營的歐托萊薩,目的有可能僅為將維恩介紹給選聖侯這麽簡單而已嗎?


    不,這根本不可能。


    (糟了,這狀況非常糟糕,完全被牽著鼻子走了!)


    維恩為了掌握狀況而殫思極慮,但事已過遲,他早已越過還能退縮的分水嶺了。


    「各位選聖侯,我有一個提案。」


    歐托萊薩於自己所造成的喧囂吵嚷之中堂堂宣言道:


    「本王推薦維恩薩雷馬阿爾巴斯特為新任選聖侯……!」


    (──啥鬼啊啊啊啊啊啊!?)


    因歐托萊薩的發言,導致狀況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


    原本熱鬧喧囂的節慶紛攘,於日暮之後也自然而然地遠去。


    妮妮姆感受到這種變化,於迎賓館房中獨自在紙上寫字。


    內容為統整了透過今天調查所得到的卡帕利努情報,除了妮妮姆掌握到的部分以外,也包含了派遣至都城各區的隨行人員所回報的消息,所以量相當龐大。


    妮妮姆的任務即為於維恩回來之前匯整情報──但從剛才開始,妮妮姆就顯得坐立難安。


    理由相當明確,因為維恩尚未回來。


    (雖然沒有傳來王城出現什麽狀況的消息。)


    她認為是自己想太多,但仍舊還是會擔憂。她的不安顯現於筆尖上,工作進度極慢,甚至還下意識地寫起了維恩的名字。


    (現在維恩和拉庫爾姆隊長都不在,所以我也無法離開這裏……啊,真是的!)


    正當妮妮姆因心煩氣躁,而仰天歎息時,感覺到外麵傳來一陣聲響,她立刻就衝出了房間。


    她跑過走廊,抵達玄關大廳後,見到剛剛回來的維恩等人身影。


    「妮妮姆,有勞你出來迎接了。」


    他還活著,也沒有受傷。妮妮姆對這件事感到鬆了一口氣,並有模有樣地像個隨從般鞠躬敬禮,道:


    「──維恩殿下,歡迎回來,見到您平安回來,我就放心了。」


    「勉強算平安回來了,不過並非沒有問題。」


    「您的意思是?」


    「發生了有些……不對,是非常超乎我預料的事,好了,到房裏再仔細說吧。拉庫爾姆,你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遵命。」


    拉庫爾姆於一旁指揮護衛們,妮妮姆則與維恩共同經過自己一路跑來的走廊,順勢進入維恩的房間之中。


    接著,維恩便──


    「啊────真是的────!」


    ──放聲大叫了起來。


    「開什麽玩笑,什麽意思,那是怎樣啦──!拜托饒了我吧!」


    妮妮姆對維恩怨聲連連早已司空見慣,但這麽不顧旁人眼光倒算是稀奇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聽她這麽一問,維恩毫不掩飾滿麵愁容地說:


    「……歐托萊薩王推薦我擔任選聖侯。」


    「啥?」


    妮妮姆花了幾秒鍾才能聽懂維恩的回應。


    而當她理解後,又立即驚恐地道:


    「……開玩笑的吧?」


    「真的,這是真的,千真萬確啊……」


    維恩癱坐在沙發上這麽回答,從他隱約有些憔悴的模樣看來,必定發生了什麽非比尋常之事。


    「……雖然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但要成為選聖侯需要具備很多條件吧。」


    其一、擁有擔任祭司的經驗。


    其二、得到現任選聖侯過半數認同。


    其三、擁有足以擔任選聖侯的貢獻。


    其四、繼承了雷貝堤亞教始祖或其使徒的血脈。


    隻要並未滿足這些條件,無論是何方神聖,都無法成為選聖侯。


    「如果是維恩的話,當然隻要花一些時間就能達成條件,但……」


    「不,其實,我現在就大抵都達成了。」


    首先,於血統上毫無問題,於選聖侯之中,如納特拉王室這麽明確地繼承了尊貴血脈的案例,反而算是罕見。而擔任祭司的部分,雖然實際上隻有掛名,但維恩的確擔任著雷貝堤亞教的祭司。


    不限於雷貝堤亞教,一個宗教為了推廣教義,有無掌權人士為後盾將造成巨大差別,尤其納特拉為一個移民國家,自然充滿了形形色色的宗教,為了不在傳教競爭中落敗,能否籠絡掌權人士便顯得極為重要。


    而納特拉王室自建國君王開始,大部分都擔任雷貝堤亞教祭司,這當然源自於建國君王為西方大陸王族的緣分,而近年來,則因為政治上傾向東方,所以正好藉此取得東西平衡。


    妮妮姆雖然對此感到釋懷,但又道:


    「但貢獻卻絕對不夠吧,你又沒有提供大量捐款或建造神殿。」


    畢竟納特拉是一個窮國,根本無法做出醒目的貢獻,而且,過度傾向單一宗教的話,恐怕也會造成政權與其他宗教之間的摩擦。


    「我原先也這麽認為,但歐托萊薩王想出一個超猛的後門。」


    「後門?」


    「……他說去年納特拉和瑪登之間的戰爭,是和卡帕利努共同推行的聖戰,目的是為了從瑪登的暴政中解救雷貝堤亞教徒,這就是對雷貝堤亞教的貢獻……這樣。」


    聞言,妮妮姆不禁啞然失聲。


    她隨侍維恩身邊曾聽過無數荒誕詭辯,但從沒有這麽誇張的。


    「這……這能通過嗎?」


    「要說可能與否的話,是有可能的,隻要其他選聖侯也認同的話。」


    雷貝堤亞教中掌握最高權勢的人即為選聖侯,倘若他們點頭通過的話,大多數事情皆能顛倒是非黑白。如此一來,剩下的問題則為維恩是否能得到過半數選聖侯的同意,以達成最後一項條件了,隻要滿足這一點,等於他也滿足了對雷貝堤亞教的貢獻。


    「……然後,選聖侯們認同了嗎?」


    「不,這次會議中先擱置了這一點。」


    遑論選聖侯,對維恩而言,這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提案,會議之中當然吵鬧不休,無法得到結論。


    「不過老實說,他們竟然擱置這議題,我還以為一般來說都會被否決呢。」


    「對呀,我也這麽認為。」


    選聖會議將於聖靈祭期間中的明天與後天舉行。


    暫且擱置即代表還能趁這段時間去事前交涉與暗中打點了。


    「……怎麽辦?你真的想成為選聖侯嗎?」


    「我認為有那個價值。」


    維恩點點頭說:


    「歐托萊薩王說當我成為選聖侯後,願意協助廢除那個惡名昭彰的吉古禧律令。」


    過去,雷貝堤亞教創始人雷貝堤亞為了尋求驅除壓迫眾人的惡魔的方法,而繞行弗諾大陸一周,並因其偉業而蒙受真神恩典。


    因此,對信徒而言,祂所走過的足跡自然而然將成為朝聖之路。


    然而,距今約一百年前,由於文明發展使得完成朝聖之旅的人增多,逐漸自東方大陸帶回文化與思想。


    當時的聖王擔憂這將動搖雷貝堤亞教的統治,而與法學家通合一氣,發布了這個吉古禧律令。


    它的內容為──以守護信徒不受東方大陸的蠻族迫害為名義,僅繞行西方大陸一周即算完成朝聖之旅,屬於一種嶄新的教義詮釋。


    「這……的確很吸引人呢。」


    納特拉位於東西交界,且為朝聖者必經之路,建國君王薩雷馬亦期許這一點才於北境建立了納特拉王國。然而,朝聖不僅曠日費時且危險重重,倘若有更安全且簡單的方法,多數信徒將會選擇該方法也不言而喻。因為吉古禧律令的緣故,導致造訪納特拉的朝聖者大幅減少,貿易規模也隨之縮小,之後的百年間,納特拉處於凜冬時代。


    「對吧?如果能廢除吉古禧律令,對納特拉來說可是大大有益。」


    「……對呀,以輔佐官的立場來說我全麵讚成。」


    妮妮姆繼續道「但是」。


    「站在弗拉姆人的立場來說,如果維恩成為選聖侯的話,會受到一些衝擊呢。」


    弗拉姆人在雷貝堤亞教被視為受歧視人種,而納特拉王室擔任雷貝堤亞教祭司乃自開國君王以來的慣例,事實上並未基於宗教原因而鎮壓弗拉姆人,因此,弗拉姆人也接受納特拉王室擔任祭司一事。但如果成為選聖侯的話,多多少少會產生一些反彈吧。


    「或者……」


    妮妮姆稍微猶豫了一下,但作為維恩的輔佐官仍然開口道:


    「如果你要以就任選聖侯為機會切割弗拉姆人的話,那就沒問題了。」


    「那可是百年來支撐著納特拉的弗拉姆人啊,你以為我會那麽做嗎?」


    「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就應該那麽做。」


    妮妮姆篤定地道。自己無疑受到維恩的寵愛,但她不想以自己的存在為由,逼迫維恩無視大局,優先弗拉姆人的權益。


    「……算了,真的能成為選聖侯的話,到時候再想就好。妮妮姆,幫我叫潔諾和拉庫爾姆來,要分享情報和討論之後的方針。」


    「瞭解。」


    妮妮姆順從維恩的指示,走出了房間。


    不久後,她帶著兩人回來。


    「殿下,讓您久等了。」


    妮妮姆於兩人麵前擺出了端正的態度,但視線卻朝向一旁的潔諾,並非維恩,這是因為潔諾臉色實在太過蒼白。


    「攝政殿下,歐托萊薩王推薦您成為選聖侯這是真的嗎……」


    潔諾顫抖著嗓音提出了問題,這是因為倘若獲得正麵回應,即代表殘軍陷入窘境。如果納特拉王太子成為選聖侯的話,將不可避免與卡帕利努同盟,殘軍的勝算將幾近於零。


    「這是事實。」


    維恩冷漠地對她斷言:


    「雖說如此,但還不一定能當上。」


    「……以攝政殿下的方針來說,果然還是希望能接受嗎?」


    「當然,因為成為選聖侯後的利益相當龐大。」


    無視維恩與潔諾的問答,妮妮姆與拉庫爾姆為防萬一而繃緊神經,以便隨時做出反應。


    「那麽我們……」


    「等等,要下結論還太早了。」


    維恩說道。


    「有利可圖的事情背後往往都有鬼,我必須弄清歐托萊薩王推薦我成為選聖侯的來龍去脈,而根據事實,我也或許會放棄成為選聖侯。」


    「……」


    「而且,無論歐托萊薩王打著什麽算盤,我為了獲得支持,從明天起打算和各選聖侯會談,畢竟沒什麽機會見他們呢,到時候,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去。」


    但能否得到成果端看你了。


    維恩這麽做出結論,潔諾則煩惱了一下後,說:


    「……我知道了,謝攝政殿下垂青。」


    「不客氣。那麽妮妮姆,說明一下你們今天的調查成果。」


    「遵命!」


    妮妮姆拿起方才寫到一半的報告書。


    「首先是歐托萊薩王,人民對他的評價不差,畢竟他身為選聖侯這個雷貝堤亞教中最高層的權威人士,所以廣受敬重。」


    她繼續道「不過」。


    「根據我們的調查,他與官僚和諸侯之間有些嫌隙。」


    此時,潔諾也輕輕點頭。


    「……我也得到了相同情報,尤其是魯博這個元老級將軍,曾對歐托萊薩王的施政方針多有異議。」


    魯博,維恩腦中浮現出在城中遇見的那名男子。


    「你們有針對原因進行調查了嗎?」


    妮妮姆點了點頭。


    「最大的原因是歐托萊薩王堅持血統主義。」


    「血統主義?這並非什麽稀罕的事啊。」


    或許出自於動物性本能,人大多會偏心自己的孩子,因此重視血緣為古今中外男女老幼的共通之處,尤其掌權者更是如此。


    這背後有幾個複合性的原因,舉例而言,掌權者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以血緣為由,多半繼承了前一代的資產,此時如果他們輕視血緣的話,等於抨擊自己的身分認同與正當繼承權。


    此外,自第一代的立場而言,血緣也相當重要。倘若一個才華洋溢之人耗費數十年光陰所累積的資產將過繼給非親非故的人物時,會出現許多人爭先恐後地互相對抗,如果演變為繼承人之爭的話,遑論繼承資產了,還可能無端空耗。


    此時,運用普世價值觀中的血緣的話,即可縮小能繼承資產的候補範圍,降低繼承人之爭的風險與範圍。


    舉例而言,東方大陸上,皇帝的四名子嗣為爭奪下任皇帝寶座而彼此爭鬥,這之所以僅限於四人,即表示皇位一脈相傳的價值觀深植人心了。倘若眾人認為「就算沒有血統也能成為皇帝」的話,東方大陸將陷於更加混亂的局麵吧。


    「的確如殿下所說,但歐托萊薩王有些……不對,是過分堅持血統主義了。他極為重視出身,據說重臣中充滿著無能卻受到提拔之人。」


    潔諾也跟著點了點頭,道:


    「人民待遇也有差別,他對自由民的政策相當穩健,但對除此之外的受歧視階級、貧民或奴隸則相當嚴苛。之前,為配合聖靈祭而進行了都更,當時有許多貧民被強製驅離,成為了犧牲者。此外,根據傳聞,他還會追趕並殺害奴隸,稱之為狩獵。」


    「原來如此……」


    維恩點點頭,並詢問:


    「剛才你提到了魯博吧,他負責統帥軍隊嗎?」


    「是的,但他卻反而過於傾向能力主義,導致太輕忽血統或權威。由於他自基層做起,所以軍隊對他相當信任,但除此之外的族群卻不怎麽喜歡他。」


    妮妮姆聳了聳肩,這麽補充道。


    「他在瑪登王都淪陷後,反對與納特拉停戰,並多次進諫應該奪取金礦山,但因為要應付我們解放軍而無法實現。」


    如果能將歐托萊薩與魯博相加除二就好了,但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願。


    「關於現狀的報告就是這些了,我們已經取得了各選聖侯住宿的迎賓館和都城地圖,稍後還請您確認。」


    「辛苦了。」


    維恩出言慰勞後,說:


    「那麽,接下來就是明天的方針了,我明天約好要去見三名選聖侯,潔諾也要和我一起去嗎?」


    「是的,請務必讓小的隨行。」


    「拉庫爾姆,你明天和妮妮姆一起收集情報,因為明天要見麵的有神職人員,所以我不想帶充滿武官氣息的人去。」


    「遵命,但為防萬一,還請殿下攜帶護衛。」


    「我知道,你就選幾個不像武官的人吧。」


    拉庫爾姆默默地點了點頭。


    「然後,妮妮姆,你明天以魯博和他身邊的人為主查探情報,我們路上遇襲可能是出自他或他派係中的某人之手。」


    「遵命。」


    「那就這樣了,明天也會很忙,今天大家就都退下休息吧。」


    「「臣遵旨。」」


    三人於敬禮後紛紛離開了房間。


    「這下事情會變得怎樣呢……」


    維恩想到明天與選聖侯之間的會談,獨自思索著。


    ◆◇◆


    聖靈祭第二天。


    第一天整天皆處於市民的節慶氣氛之中,第二天則開放了各區的廣場,主要活動為享受在該處獻藝的藝人表演,還舉辦了騎兵演習,使得觀光客們大呼過癮。


    然而遺憾的是,維恩目前並無心情享樂。


    「小的恭候多時,還請這邊請。」


    維恩由隨從引路走進府邸大門,潔諾與幾名護衛也緊隨在後。


    這間迎賓館比維恩分配到的更加寬敞,充滿了曆史。


    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居住於此的為其中一名選聖侯。


    「──革呂耶王,感謝您招待我前來。」


    維恩抵達大廳後,便對著坐在中央的人物一鞠躬。


    「歡迎你來,納特拉的年輕王太子。」


    選聖侯革呂耶對著維恩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此時,妮妮姆依照維恩指示,負責收集著情報。


    她來到與昨天相同的貴族府邸區,根據她的調查,身為目標人物的魯博的公館即位於這一區中。


    「……雖說如此,但真是門禁森嚴。」


    妮妮姆在巷弄暗處,遠遠監視著府邸。


    她也思考過是否應潛入尋找情報,但一想到千萬不可被發現,便覺得這想法並不實際。


    正當她煩惱應該如何是好時,感到背後有人接近而轉過了身去。


    「輔佐官閣下,你在這裏啊。」


    來者為拉庫爾姆,或許因為他卸下了維恩護衛的職務,所以打扮相當簡樸。


    「你那邊怎麽樣呢?」


    兩人各自分配部下任務後,妮妮姆負責直接調查魯博,拉庫爾姆則負責調查他身邊的人,但他卻困擾地搖了搖頭。


    「沒得到什麽成果,魯博將軍似乎領軍有方。輔佐官閣下呢?」


    「很可惜,這裏也戒備森嚴,難以查探情報,如果有什麽機會的話……」


    說那時遲這時快,外麵道路上駛來一台馬車。


    於兩人窺伺之中,馬車停在魯博公館前,走下來的乘客是──


    「荷洛奴埃……?」


    沒錯,那是從瑪登王國轉為卡帕利努王國臣子,被潔諾視為賣國賊而懷恨在心的荷洛奴埃。


    「幸好潔諾閣下並不在此,不過……雖說他們同為卡帕利努的臣子,見麵會談並不奇怪,但真讓人在意呢。」


    「……請拉庫爾姆隊長警戒周遭,雖然不知道能偷看到多少,但我姑且一試。」


    妮妮姆這麽說,並從行李中拿出了小型望遠鏡。


    她將它收進懷裏,悄然無聲地爬上位於適合位置的行道樹,由於時逢初春,枝葉並不茂密,但所幸行道樹都布置了慶祝聖靈祭的擺飾,足以藏身。


    「好了……」


    妮妮姆透過望遠鏡偷窺魯博家,過了一會兒便隔著窗戶找到了魯博所在的房間,她就這麽監視著那間房間,而荷洛奴埃也一如所料地現身。


    兩人開始對話,聲音自然傳不到妮妮姆耳中,但能見到兩人嘴唇的動作。


    「指示……館……示意圖……真的要執行……」


    妮妮姆以讀唇術竊聽兩人之間的對話,同時之間也動著腦筋。


    荷洛奴埃似乎協助了某種計畫,從兩人的模樣看來,主導人應該為魯博。


    「王重視血統……你……叛徒……」


    兩人講著講著,魯博的情緒愈來愈激動,難以辨別唇形。盡管如此,妮妮姆還是勉強收集了足以判斷的部分,發現他道出了驚人的單字。


    「沒有王子……擊潰……納特拉……?」


    妮妮姆心中閃過一絲不祥預感,當下這兩人間交換的情報之中,或許與自己等人有著密切關連。


    不可放過之後的隻字片語,但正當她這麽想時,下方傳來拉庫爾姆的嗓音:


    「輔佐官閣下,有人來了,我們該撤了。」


    「……!」


    妮妮姆依拉庫爾姆所說環顧四周,如他所言,有一群人將從馬路對麵走來。如果遭人盤問的話,可能引起騷動,更遑論雖然經過了易容,但自己身為弗拉姆人。


    妮妮姆猶豫的時間不滿一秒鍾,就滑行般地從樹上下來。優先事項應為帶回自己所獲得的情報,而非得到更多訊息。他倆互相點了點頭後,便迅速離開了現場。


    革呂耶蘇厥世。


    他身為蘇厥世王國的國王,暨雷貝堤亞教的選聖侯之一。


    維恩對他所知不多,這是由於該國地處遙遠,且作為納特拉情報網的弗拉姆人的人際網絡,在盛行種族歧視的西方大陸無法起十全作用。


    盡管如此,根據口耳相傳,革呂耶胸懷韜略,宅心仁厚,常有美女服侍,而且最具特色的是──


    (一如傳聞,他超胖的啊。)


    很胖,胖得不得了。


    昨天雖在會議中也見過一麵,但像現在這樣麵對麵時,更會受到衝擊。畢竟他身材高大,且寬度又為常人的兩三倍,已經等同於小型岩石的尺寸了。應為特別訂製的服裝貌似用了高級布料,卻繃到了極限,有種一個動作便會導致鈕扣彈飛的危險。


    革呂耶,他身為大陸首屈一指的大胃王名聲甚至傳至遙遠的納特拉。


    「納特拉王太子啊,你現在應該覺得我胖嘟嘟的吧。」


    「欸,不會,怎麽會呢。」


    維恩慌張心想「我有表現在臉上嗎?」,但革呂耶卻大度地點了點頭,說:


    「你無須在意,所有見到我的人都會這麽想。」


    革呂耶邊笑著道,邊咬著一旁女官所遞出的果實,那是女性以雙手也無法包覆的大顆水果,但對革呂耶而言卻是一口大小。


    「但是啊,王太子呀,本王對自己這副模樣毫不覺得可恥,王公貴族是和平民百姓截然不同的存在,我們的任務即為達成他人無法達成之事,因此,我賦予自己的任務就是行這世上奢侈之能事。」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這樣。」


    聽了這答案,維恩對對方的體型感到釋懷。不過,此時革呂耶卻搖了搖頭:


    「哎呀,你別誤會了,對我來說飲食隻是一種手段。」


    「手段?」


    「正是……王太子,你認為奢侈是什麽呢?」


    維恩思考了幾秒鍾,他思索的是是否應該正麵回答,而非答案本身,結果他決定老實說出答案:


    「錦衣玉食,並盡情和美女享受魚水之歡吧。」


    聞言,革呂耶點了點頭,道:


    「這充滿年輕人風格的答案真不錯啊,沒錯,本王過去也這麽認為,並夜夜笙歌,通宵達旦,但有天卻發覺這種事隻要有錢的話,連平民百姓也能享受得到。」


    維恩則於心中暗想「就算是王族,沒有錢也享受不到呢」。


    「這時候,我遇到一個名聞遐邇的劍客,他的肉體鍛煉得精實健美,當我大受感動之時,同時也心想,我的目標應該就是和他反其道而行。」


    革呂耶舉起因脂肪膨脹的雙手,道:


    「你看看這具難看的肉體,我已經無法獨自起身或如廁了,但我依照自我意識成就了這具以生物來說功能不全的肉體,需借助他人之手來維持生命……這正是一種除了我之外無法達成的奢侈呀。」


    「……」


    維恩同時抱持著明白對方意思以及「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鬼話啊」的心情,當然他並未顯露於臉上。


    「啊──……感覺禦醫的勸諫會多如山呢。」


    「你說禦醫啊!」


    革呂耶笑著拍打自己的腹部,使得大廳中回響起一陣恍如打鼓一般的音色。


    「他們可是一群隻要我中午少吃一道菜就會大呼小叫的人呢,我的肉體已經達到常識無法衡量的領域了。本王的身體隻需要毫不懈怠的意誌力、無限的糧食,以及對真神的信仰。」


    「對真神的信仰嗎?真不愧是選聖侯,相當虔誠……晚輩也想與革呂耶王一同獻上祈禱呢。」


    維恩進入主題,革呂耶則露出了笑容,那不同於方才豪放磊落的笑意,而是散發出高深莫測的智慧。


    「納特拉王太子,你擁有貌似清心寡欲的瘦弱身軀,但心底卻豢養著巨大猛獸呢。」


    「哎呀,您是指什麽呢?」


    「很好、很好,本王喜歡貪婪之人,如果那是又年輕有為之人的話就更加有趣了,我也中意你最先來拜訪我,我願意推薦你成為選聖侯。」


    「喔喔……不勝感激。」


    目前選聖侯共有七人,包含歐托萊薩在內,如此便掌握了兩票,隻要再得到兩人推薦,維恩便能名登選聖侯之列,然而──


    「不過。」


    維恩繃緊神經,心想「來了」。革呂耶推薦維恩並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如此一來,當然會提出某種條件。


    然而,革呂耶接下來的發言卻出乎維恩想像。


    「你要不要拋棄歐托萊薩和我聯手呀?」


    「……欸?」


    革呂耶對眨著眼睛的維恩繼續道:


    「雖然不知道他開出了什麽條件,但他已經日薄西山了,為了提升自己下滑的人望,鎖定了瑪登的金礦山,而且為了不受到其他國家的撻伐,向選聖侯約好將瓜分黃金。結果因為你大展身手而未取下金礦山,不隻如此,還被瑪登殘黨搞得焦頭爛額。」


    「……這還真是難為呢。」


    維恩邊附和著革呂耶,邊記住這項全新得知的事實,雖然這隻是出自革呂耶之口,但倘若屬實,可謂重大情報。


    「他可是一條已經快失去諸侯信賴和選聖侯地位的泥船呀,就算你跟著他走,也不會得到什麽好結果,如果你要切割他的話就要趁早喔。」


    「您想說若和您聯手就不會變成那樣?」


    「至少不會沉得那麽早。」


    「……」


    維恩摸不透革呂耶究竟是何居心。


    他該不會是真的很中意自己吧,假設包含這一點在內,他會如此提案,應該也是因為有利可圖。


    (拜托喔,在這種忙翻了的時候……)


    聖靈祭已經進入第二天了,並無多少時間可以猶豫,但這卻是一個過於巨大無法輕忽的提案。


    「我由衷感謝您為我納特拉著想的提案,但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無法立刻答覆,還請您給我一些時間思考。」


    「看年輕人苦惱是最高級的娛樂了,你就好好思考吧,但到明天的選聖會議前可沒多少時間了。」


    革呂耶這麽說,並開懷大笑。維恩則在心中念道「這渾蛋」,並暗自咂舌。


    「好了,我們聊了很久,本王要休息了,你也必須去其他人那裏吧?」


    「是的,之後還要去見婁梭公和迦德莫雅福音局長。」


    「怎麽偏偏是藝術公和真神愛妾呢。」


    革呂耶露出了苦笑,道:


    「也對,會想和你見麵會談的好事之徒,除了本王之外,就隻有他們倆了……你可千萬別輕忽大意啊,畢竟他們一個精神有問題,另一個則是靈魂有問題呢。」


    「晚輩會謹記在心的。」


    革呂耶點了點頭,並將視線轉向隨從所遞出的食物。很明顯就是「我們已經聊完了」的態度,此時維恩卻道:


    「──革呂耶王,最後請容我一問。」


    「嗯?何事?」


    「您怎麽看待被卡帕利努滅國的瑪登呢?」


    聞言,位於維恩背後作為隨從待命的潔諾肩膀震了一下。


    這似乎也出乎革呂耶所料,隻見他彷佛試探意圖似地凝視著維恩的臉,但又聳了聳肩──雖然說他因為脂肪的緣故,導致無法順利聳肩──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興趣,不過是一個原本就要毀滅的國家滅亡了罷了,在金礦山被納特拉奪取後,就隻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殘骸。」


    「……我聽說瑪登解放軍還在那塊土地上活動。」


    「他們隻是一群縱使有時間和機會也沒在祖國覆滅前匡正國是的糊塗蟲,就算什麽都不做也會自然消失吧。」


    「……」


    革呂耶語氣平淡地道出可謂辛辣的評語,正因為他並未投入一己情感,所以能感到這是相當客觀的評價。


    「雖不知你為何在意他們,但你也沒有閑暇時間思考他們的事了吧?你要專注於眼前的課題。」


    「……是呢,革呂耶王,謝謝您的忠告。」


    維恩深深一鞠躬後,便告辭了革呂耶的迎賓館。


    ◆◇◆


    「啊──……潔諾?」


    維恩乘坐上於屋外等待的馬車,在前往下一名選聖侯的迎賓館途中,對麵容沉痛並垂頭喪氣的潔諾道:


    「雖然我無法要你別在意……但那隻不過是革呂耶王的意見,並非所有選聖侯的想法。」


    「是……」


    潔諾勉為其難地回應,語氣卻是有氣無力。


    「對了……我曾擁有機會……時間……明明都有過的……」


    維恩望著最後開始悄聲自責的潔諾,放棄多加幹預。對他而言,目前應當考慮的事堆積如山。


    維恩祈禱下一名見麵的選聖侯至少能為潔諾帶來吉報。


    詩笛爾婁梭。


    他是位於西方大陸大國班赫利歐王國的公爵。


    年約二十歲後半,相當年輕,一表人才,俊美外表吸引了無數婦女傾心。他文武雙全,擁有經世才略,更以喜愛讚助藝術家而聞名,許多立誌成為藝術家的人自大陸各地慕名而來,聚集至他的領地之中。


    他是有如一名將人人想像中的貴公子化為實體之人──然而他卻擁有與這份輝煌簡介不符的流言蜚語緊隨纏身。


    「──維恩王子,能見到您真是光榮,雖然我們在昨天的會議中也見過麵,但還是我頭一次能出聲問候呢。」


    詩笛爾以柔和微笑與握手歡迎造訪迎賓館的維恩。


    「婁梭公,初次見麵,你藝術公的盛名也遠傳到納特拉了喔。」


    「哈哈哈,若要這麽說的話,王子的威名也傳到我國了呀,我所讚助的畫家之中,也有人對您以寡敵眾擊退瑪登軍的故事深受感動,現在正在畫那幅畫呢,等完成後再贈送給您吧。」


    「這還真是……感恩你的美意,還真有些難為情呢。」


    「嗬嗬,英雄的宿命就是會受到平民各種形式的敬愛呢。」


    或許因為兩人年紀相仿,他們如舊友般熱烈歡談,會談的開頭可謂極為順利。


    「話說婁梭公,我一直想說如果有緣見麵想問你一問,你為什麽那麽熱衷於讚助藝術家呢?」


    這時代之中,藝術家與權貴人士之間的關係難分難舍,整片大陸處於糧食不足的狀態,因饑餓殞命也不稀奇。於這種狀況之中,若提到並非生產業的藝術家們應當如何生存,除了在有錢人底下效勞以外別無他法。


    而權貴雖然享有財富,卻總是渴望娛樂,藝術家所生的作品對慰藉他們無聊的心靈起了極大功用。


    因此,權貴人士資助喜愛的藝術家生活費與創作活動並非稀奇之事,但詩笛爾的規模卻截然不同,他所居住的都市中,有大半居民都從事某種藝術活動。


    「理由嗎……硬要說的話就是我在追尋吧。」


    「追尋什麽?」


    「追尋讓我成為藝術家的感動。」


    (那是啥啊?)


    詩笛爾以唱戲一般的口吻對無法理解他想法的維恩道:


    「當人們麵對驚心動魄的事情時,倘若該處有舞台,則將成為舞者;倘若有筆墨,則將成為作家;倘若有樂器,則將成為樂師;倘若有畫具,則將成為畫家。藝術的泉源即為感動之心──」


    「這是兩百年前風靡一世的畫家拉海爾所說的話呢。」


    「您也知道啊,的確如您所說。」


    詩笛爾喜不自禁地道:


    「世人多認為拉海爾這句話道出了藝術家的本質,但我卻察覺到另一項事實。」


    「另一項事實?」


    「就是藝術家是可以創造的。」


    維恩暫時咀嚼著他的意思,並終於瞭然於心。若人能因感動而成為藝術家,隻要安排人工的感動──即可使人成為藝術家。


    「我注意到這一點後,徹底鑽研何謂感動,然後我得出了結論,感動是由兩種因素所構成。」


    「兩種嗎?」


    「對,其一為成功,我對領民課以許多難題,當他們跨越那難題後,再將那成就感注入詩歌、繪畫、陶器之中並完成,因為這樣而誕生的作品不知有多麽震撼我的心。」


    詩笛爾似乎想起了那些藝術品,露出了陶醉的模樣。


    「我給予他們心中想要的報酬,無論是黃金杯、無人知曉的秘境景色、溫柔美麗的妻子……而那也成為他們邁向下一次試煉的動力,創造出更登峰造極的藝術……!」


    「啊──……原來如此,那另一個因素呢?」


    維恩感受到他似乎要失控了,便有些強硬地拉回了話題。


    然而,下一秒鍾,維恩即對自己的判斷感到後悔。


    「是失去。」


    詩笛爾的眼睛詭異地轉動著,他一改方才開朗陽光的模樣,光芒自眸中消逝。


    「當人得到些什麽,又失去什麽時,那正是最能強烈撼動人心的時候了。」


    維恩心中浮現一個極為駭人的疑問,問道:


    「……婁梭公,雖然我想是不至於,但你該不會嚐試過了吧?」


    「當然試過了呀?」


    詩笛爾不以為意地道:


    「比性命更加珍惜的遺物、作為創作原點的故鄉景色、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兒,我在藝術家麵前蹂躪、焚毀並虐殺了他們。」


    「……」


    「尤其是家人遭殺害的畫家實在出色,他詛咒我,並怨歎自己無能為力,給予因憎恨而喪失心智的他畫筆和畫布後,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呢?他扯下自己的頭皮,以血肉彩繪畫布後,再以畫筆刺穿喉嚨自絕性命了喔。那真是……啊啊,那真是令人感動的藝術呀。」


    詩笛爾婁梭以殘殺無辜人民為樂。


    維恩曾聽說過有關詩笛爾的血腥傳聞──原來如此,那也未必有誤。


    「我從以前就很想成為藝術家,但我卻未曾對自然界的景致產生過感動,我隻能對建築物或繪畫這類人造物感動。」


    「……因此你才聚集了藝術家。」


    「對,我讓他們彼此競爭,也給予感動,創造出足以讓我自然而然想進行藝術活動的藝術……這就是我的目的,怎麽樣呢?很微不足道吧?」


    「我無法斷言這是否微不足道……隻能說是很獨一無二呢。」


    當維恩竭盡心思地斟酌言詞後,詩笛爾便露出笑容,握住了維恩的手。


    「真是不同凡響……每當我提到這件事情時,大多數人都會否定我,但果然王子不一樣呢。果真如我所見,您具備成為藝術家的素質。」


    維恩雖然不禁想反問「你那算是在稱讚我嗎?」,最後還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如果您想成為選聖侯的話,我就助一臂之力吧。目前的選聖侯都是些缺乏藝術素養的人,如果有我們在的話一定能改變現況的,就讓這西方大陸成為充滿藝術氣息的世界吧!」


    詩笛爾這麽叫嚷後,又隨即恢複神智。


    「抱歉,由於我久不得知音,所以有些過於亢奮了。」


    「……不,請別在意,你願意協助推薦我成為選聖侯,真是非常強大的靠山。」


    詩笛爾說「這真是太好了」,並點點頭道:


    「維恩王子之後似乎還有其他行程,雖然很可惜,但今天就先這樣吧,還請您隨時都可以過來喔。」


    「感恩婁梭公美意,今天真是多謝你了。」


    維恩與詩笛爾最後用力地互相握手。


    ◆◇◆


    (──那家夥根本有病啊。)


    維恩回到馬車上後,因平安脫離婁梭所住的迎賓館而鬆了一口氣。


    (必須和那種家夥聯手到底是什麽懲罰遊戲啊……)


    仔細一看,潔諾也受到詩笛爾異樣的氣勢所震懾,與方才因為不同原因而顯得麵容慘白。


    「潔諾,抱歉,沒有能詢問解放軍的契機。」


    「……請您不用在意……恐怕,不對,婁梭公一定對我們毫不關心。」


    維恩雖然沒說出口,但也讚同她的想法。殘軍中若無什麽稀世藝術家的話,他也不認為詩笛爾會對他們產生興趣,而假設有的話,也隻會支援該名藝術家逃向自己領地吧。


    然而,如此一來,潔諾的立場便愈來愈艱困,對她而言,這等同於生命線陸陸續續遭到斷絕。


    更別提接下來要見麵的最後一人,倘若情報正確的話,她可是一名媲美先前二人的棘手人物。


    (真希望是言過其實呢。)


    維恩抱著一縷希望,以及應該無法如願的心思,於馬車上搖搖晃晃地朝向目的地前進。


    「……這樣啊,你在學校裏被排擠……過著很痛苦的日子呢。」


    房間中央有一名妙齡女子與一名年輕的少女。


    少女低垂著頭並顯得淚眼婆娑,女子則以蘊含著慈愛的動作撫摸著她的發絲。


    「迦德莫雅大人……我應該如何是好呢……」


    少女宛如尋求救贖一般地緊抓著女子──迦德莫雅,迦德莫雅便安撫地道:


    「你知道那些排擠你的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那是因為……我、我不好……」


    「不對,你並沒有錯喔。」


    迦德莫雅溫柔地道。


    「但你的存在在其他人心中,隻是一道影子而已。」


    「影子……嗎?」


    少女眼眶泛淚並感到困惑,迦德莫雅則繼續道:


    「對,那並非人,而隻是人影,所以不管你再怎麽落淚、哭喊、尋求幫助,都還是無人回應……這是因為沒有人會因為傷害影子而心痛的。」


    「那麽我要怎麽做才能不再當一個影子呢?要怎樣才能被當人看呢?」


    聽見這悲痛萬分的傾訴,迦德莫雅露出了宛如聖母般的笑容,道:


    「──你要製造出絕望的漩渦。」


    她天經地義般地說出這句話。


    「你要將主謀、幫凶和那些視而不見的旁觀者毫無分別地都拖進你所能想像的絕望漩渦之中,在那之後你也要投身於漩渦。」


    迦德莫雅輕輕撫摸少女的臉頰。


    「和他們一起跨越那個絕望後,你的存在在他們的心中就會成為有血有肉的實體了吧,這麽一來,就再也不會有人霸淩你了。」


    「但、但是……做出這種事能受到原諒嗎?」


    「可以的。」


    迦德莫雅的嗓音有如母親對孩子唱著搖籃曲一般。


    「因為要由你去原諒呀,對吧?你原諒那些迫害你的人,與他們共同跨越難關,這樣對方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就算這樣……但如果……他們不願意原諒我的話……」


    「那樣的話──」迦德莫雅直勾勾地望進少女雙眸之中,令少女無從躲避,開口道:


    「就代表他們不是人,而是禽獸,不可放任殘害人類的禽獸活下去,要鄭重鏟除他們。」


    「……」


    「不要緊的喔,你不需要覺得不安,因為有我當你的靠山。來,鼓起勇氣吧,將你的絕望──」


    「──咳咳。」


    兩人背後忽然響起一聲刻意的咳嗽聲。


    少女驚訝得離開了迦德莫雅身邊,而當她轉過頭後,見到維恩等人就站在房間入口。


    「那……那個,謝謝您願意聽我說話!迦德莫雅大人,我先告辭了……!」


    少女連珠炮似地說完後,越過維恩身旁,衝出了房間。


    維恩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轉向位於房內的迦德莫雅,恬不知恥又理直氣壯地道:


    「你好像在忙呢,還請原諒我的無禮,迦德莫雅閣下。」


    「嗬嗬,請不用介意,王太子殿下,歡迎您大駕光臨。」


    維恩受迦德莫雅示意而坐到椅子上,並毫無鬆懈地望著與自己麵對麵的女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迦德莫雅啊……)


    雷貝堤亞教之中有福音局這個部門。


    任務相當簡潔明瞭,便是輔佐位於雷貝堤亞教頂點的聖王。


    那原本應為選聖侯負責的工作,但由於選聖侯多擁有俗世身分──王位或爵位──難以經常隨侍聖王,因此設立了福音局。


    福音局曆史悠久,局長有時還需代替聖王處理公務,於現代甚至擁有足以媲美選聖侯的權威。


    於本次選聖會議之中,代理聖王出席的正是迦德莫雅福音局局長。


    (西方大陸中男尊女卑的觀念根深柢固,更別提基於雷貝堤亞教的經典釋義,不允許女性擔任要職,但……)


    迦德莫雅攀上了福音局局長的寶座。這對並未繼承創始者雷貝堤亞與其使徒血統的人類而言,是雷貝堤亞教中的最高職位了。


    政治力的怪物,她是一名與這傳聞中稱號極為相襯的人物。


    「……剛才那小孩是哪位貴族的子女嗎?」


    雖然維恩的心情是希望與這種危險人物劃清界線,但他已在心中做好覺悟,畢竟已經牽扯上了,這也莫可奈何。


    「不是,那孩子隻是一般平民。」


    「喔……那你平常就會對平民那樣講道嗎?」


    「拯救並開導苦惱之人正是雷貝堤亞教的使命,作為一名信徒,對同胞伸出援手是理所當然的事。」


    「真不愧是迦德莫雅閣下,見到你這聖潔的模樣,創始人雷貝堤亞一定也會聖心大悅吧。」


    維恩堆砌著言不由衷的辭藻,並試探對方的態度,但迦德莫雅卻一副「沒那種閑情逸致跟你拐彎抹角」的樣子,開門見山地道:


    「話說王太子殿下,您今天是來要我協助您當上選聖侯的吧。」


    「……是的,我明白這是一個不情之請,但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協助。」


    維恩原本打算慎重進行,這時卻改變了方針,畢竟對方也展現出意願了,那麽便一鼓作氣地乘勝追擊。


    「如你所知,我國位於東西方外來民眾輾轉遷徙之地,他們大多數都尋求救贖,卻依然信仰著野蠻且邪惡的神。」


    「您想說納特拉人民是邪教徒嗎?」


    「不是,這是因為他們隻認識這些宗教而已。雷貝堤亞教在這世上才是獨一無二的真理,但是如果不廣傳的話,不管是什麽真理也無法觸及人心。如果這件事算是罪孽的話,那麽就是我們這些信徒沒能在他們誕生之前將真理傳遍整片大陸的罪了。」


    迦德莫雅思索了一會兒後,說:


    「那麽,如果您成為選聖侯的話,他們就會改變心意嗎?」


    「如你所說,納特拉之民之所以處於黑暗之中,都是因為我無德所致。正因為如此,我想成為選聖侯,並得到贖罪的機會。隻要揚起選聖侯的旗幟,納特拉的民心也會立刻悔改,大夢初醒而成為雷貝堤亞教的信徒吧。」


    「但無論來龍去脈為何,那都是曾受異端邪說所汙染的心,是否真的能受到淨化呢?」


    「蒙受天使選召的聖羅蘭曾說,救贖的第一步在於,相信全人類皆擁有受到救贖的權利。我相信納特拉的人民,迦德莫雅閣下是否也願意相信我們呢……!?」


    維恩於心中自賣自誇地想「連我都覺得自己舌粲蓮花」,並觀望著迦德莫雅的反應。


    「……我瞭解王太子殿下的決心了。」


    迦德莫雅柔和地微笑著。


    「還請原諒我試探性地詢問您,畢竟選聖侯是很神聖的任務,擁有龐大的影響力,倘若由無心之人承擔的話,將會導致天下大亂。不過,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呢。」


    「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作為聖王陛下全權委任的代理人,就認同王太子殿下足以擔任選聖侯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是什麽條件呢?」


    維恩的回答毫無一絲遲疑,他原本即預料對方會有所要求。不如說,對方僅因為自己方才滔滔雄辯便允下承諾反而令他震驚。


    「據歐托萊薩王所說,之前納特拉和瑪登交戰是為了要拯救人民於瑪登的暴政之中,而那正是足以匹配選聖侯的功績。」


    當然並無這種事實,那不過為事後強加之詞。


    包含維恩在內,所有選聖侯皆心知肚明,因此維恩遂迅速思考迦德莫雅提出這件事意義何在。


    (確認那是否為聖戰……意即那是出自思想對立的戰爭,而非講究現世利益……如果她要針對這一點的話……是金礦山嗎!)


    對方極可能要求「如果想成為選聖侯,就把金礦山捐給雷貝堤亞教」,維恩當下開始計算這麽做之後的得失,但迦德莫雅接下來一番話卻遠超乎他的想像。


    「──那麽,如果您未完成救贖的話,我就無法推薦您了呢。」


    「欸……?」


    維恩急忙咽下自己不禁吐出的疑惑,說道:


    「就算你說未完成救贖……但納特拉已經和卡帕利努共同攻陷瑪登王都了。」


    「不是還苟延殘喘著嗎?那些餘孽們。」


    聞言,維恩感到自己背脊豎起了雞皮疙瘩。


    「瑪登餘孽……他們過去壓榨雷貝堤亞教信徒,我聽說他們現在也頑強反抗著,當地的信徒們應該還在擔心他們會不會再度對自己伸出魔爪而輾轉難眠。為了取回信徒平靜的心,必須將他們全數殲滅,並曝屍示眾再將之拋入業火之中……對吧?」


    迦德莫雅也言之有理。


    然而,僅隻於此,這有理卻無利。


    畢竟即便不用迦德莫雅特地提出,瑪登殘軍也終將覆滅。但她卻提出這一點作為選聖侯的交換條件,價值並不相等。


    (可能的答案有二,其一為雖然我不知情,但納特拉參與討伐殘軍對迦德莫雅有利,另一則為──)


    「哎呀……你怎麽啦?」


    迦德莫雅忽然對著維恩身後的人這麽說道。


    而站在那裏的是臉色差得幾近昏厥的潔諾。


    「如果你不舒服的話,坐到這椅子上也沒關係的喔。」


    見到她毫無惡意的舉動後,維恩便確定了。


    迦德莫雅恐怕知道維恩使節團中帶著瑪登殘軍的成員,也察覺到那是為了光複瑪登而前來尋求支援,並思考他們極可能隨著維恩來訪。


    所以她才這麽想吧──稍微捉弄他們一下。


    (原──來如此,她就是這種貨色呢。)


    剛才聽她對少女講道時,維恩也這麽心想,這下他終於確定了。


    世上也有這種人──不謀私利,亦不畏一己身敗名裂,僅因為追歡取樂,便徑自朝險境前進。


    迦德莫雅即為其中一人,對她來說,甚至連選聖侯這身分,也隻是讓狀況變得更加有趣的道具而已。


    「請、請您不必擔心……還請不要介意……」


    「你不用客氣喔,你現在一定也因為前瑪登領土的虔誠信徒受到迫害而痛心不已吧?」


    「不、不是的,我……」


    迦德莫雅的手伸向了潔諾。


    「不要緊的,你不需要擔心,王太子殿下一定會拯救他們的──」


    「迦德莫雅閣下,不好意思。」


    在她的手碰觸到潔諾之前,維恩便將潔諾摟了過去。


    「恢複前瑪登領土的安定這項條件誠如你所說,但那終究是和卡帕利努王國合作的成果,並非依我個人之見即可回答,還請給我一些時間和歐托萊薩王溝通。」


    「哎呀……」


    迦德莫雅遺憾地蹙了蹙眉,但又淡淡微笑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等到明天的會議吧。」


    「多謝,然後請恕我失禮,因為必須盡早和歐托萊薩王會談,所以我今天就此告辭了。」


    「雖然我想和殿下多聊聊,但這也沒辦法呢……那位公子,如果你不舒服的話,也可以在這裏休息到身體好轉喔。」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告辭。」


    維恩半強硬地打斷對話,並帶著潔諾走出房間。


    「嗬嗬,竟然那麽慌張。」


    迦德莫雅隔著窗戶凝望著維恩等人乘坐的馬車漸行漸遠後,嘻嘻笑著並轉過身來,在她背後站著一名男子。


    「你覺得這是否報了你失臂的一箭之仇呢?奧盧。」


    倘若維恩留在現場的話,必定會感到驚訝吧。


    畢竟這個名喚奧盧的獨臂男子,是去年因為某事而在東方大陸都市中與維恩刀劍交鋒的對手。


    「迦德莫雅大人,您惡作劇過頭了。屬下一想到萬一那隨從出手行凶的話,就做如針氈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倒也會演變成有趣的狀況呢。」


    奧盧對她簡直感受不到危機感的態度深深闔上眼瞼。盡管他心知肚明她就是這樣的人,依然感受到焦慮難耐,更遑論這次還有更重要的事。


    「……您真心打算讓那個王子成為選聖侯嗎?」


    「對,如果他願意殺盡瑪登餘孽的話,當然是樂意之至。」


    奧盧對點點頭的迦德莫雅道:


    「請恕屬下直言,那個王子非常危險,如果他在西方得到地位的話,一定會危害到迦德莫雅大人的。」


    「所以才好呀。」


    迦德莫雅毫不猶豫地說道,彷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煽動東方讓火星飛到這兒來的計畫失敗了,我還在煩惱該怎麽辦呢,這樣一來西方終於也會著火了吧。」


    迦德莫雅笑了笑,盡管此時此刻,她的笑容仍然有如聖母一般,正因為如此,更有種莫可名狀的駭人魄力。而見到她的笑容,奧盧根本無從進諫。


    「愛比思那邊怎樣了呢?」


    「如計畫進行,在聖靈祭結束之前就會完成安排。」


    「那就太好了,畢竟是難得的節慶,必須要盡情炒熱氣氛呢,請對她說如果需要什麽的話,就連絡我們。」


    「遵命……」


    奧盧悄然無聲地退下。


    迦德莫雅再度望了一眼窗外,她懷想著遠去的馬車,並如吟詠般地低語著:


    「嗬嗬……祈禱一切都將回天乏術。」


    ◆◇◆


    馬車中的氣氛極為沉鬱。


    潔諾不發一語地低垂著頭,維恩則想不到應該對她說什麽好。


    潔諾能做的隻有殺害維恩,破壞納特拉與卡帕利努的關係,並藉此爭取時間,籌思力挽狂瀾的手段了。以這一點而言,目前兩人共處於密室之中的狀況,是她最佳的機會。


    然而,維恩卻感受不到潔諾散發出這樣的意圖,沒有比她現在的模樣更適合心灰意冷這四字了。


    「……真是個微弱的期待呢。」


    潔諾忽然這麽呢喃道。


    「我原以為隻要傾訴我們所處的困境,就或多或少能得到某種幫助……但是我太天真了……」


    「……對啊。」


    倘若殘軍更早鍥而不舍地與四鄰協商的話,或許便會得到不同的結局,倘若已經奪回首都的話,或許答覆將會不同,或許、或許、或許──


    千金難買早知道,盡管事後諸葛也無濟於事。


    「話雖如此,但我也感到意外,沒想到選聖侯中有這麽多表裏不一且城府深密的人。」


    「對呀……我也嚇了一跳。」


    「尤其迦德莫雅更是一絕,你知道嗎?根據紀錄她已經是高齡六十的老婦人了喔。」


    潔諾空洞的眼神中浮現出困惑之情。


    「……我覺得她看起來像三十多歲。」


    「我也這麽覺得……不知是代代繼承名號,還是比弗拉姆人更擅長易容,是哪一種呢?」


    「……無論如何,都像怪物一樣呢……和父親根本……」


    維恩聽著潔諾半獨白似的發言,忽然之間,馬車夫對他道:


    「──殿下,請看那裏。」


    「嗯?……停車。」


    馬車遵照維恩的指示停下,維恩透過窗戶往外看,見到了拉庫爾姆站在那裏。


    「殿下,您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你要回去了嗎?」


    「是的,輔佐官閣下為了整理情報而先回去了。」


    「我知道了,總之你也坐吧。」


    「遵命,臣叨擾了。」


    馬車載進拉庫爾姆後,繼續出發。


    「你的成果如何?」


    「臣這邊並沒什麽成果,但輔佐官閣下得到了重要情報。」


    「這樣啊……好,你辛苦了,等回到迎賓館再說吧。」


    拉庫爾姆嚴肅地點了點頭,並瞄了一旁的潔諾一眼,從她悲痛的神色看來,會談的結果堪憂。


    「話說拉庫爾姆……那是書嗎?」


    聽見維恩的話,拉庫爾姆發現書從自己的皮袋中露了出來。


    「是的,我在路上看到了製書工房,就依照昨日殿下所說,想購買雷貝堤亞教的經典。」


    「很好……還有另一本?」


    「是的,這是工房介紹說在西方貴族和商人間極為流行的一本書,因為我有點興趣,就順便買下了,書名為《宮廷品格》──」


    「你可以把那本書給丟了。」


    「遵命……欸?」


    拉庫爾姆下意識地回應,之後才理解了話中含意,不停眨著眼。


    「如果殿下您這麽說的話,臣自當遵從……」


    對向維恩宣誓絕對忠誠的拉庫爾姆而言,倘若維恩這麽命令的話,便無從選擇,但他也明白維恩並非會平白舍棄書籍的人物。


    「臣可以詢問原因嗎?」


    「因為那本書是我寫的。」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拉庫爾姆啞然失聲。


    「正確來說,原案是我,內容則是讓弗拉姆人中擅長寫作的人寫的,並在完成後流向西方,時間是在……我去帝國留學之前呢。」


    「這還真是……不過,正因為如此,作為一介臣子更應該趁早拜讀不是嗎?」


    「不需要。」


    維恩斬釘截鐵地說:


    「那本書的摘要大概是這樣──貴族必須信仰虔誠,高揭騎士道精神,誠心誠意地侍奉君王,並能歌善舞,盡情享受詩歌與愛情,浪費財富方為達官貴人當為之事,王孫公子處世度日不應清貧儉樸。」


    維恩說完後,冷哼一聲道:


    「聽到這種貴族形象你覺得如何?」


    「呃……該怎麽說呢,非常有貴族的風格。」


    「沒錯。」


    維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這本書的內容大半徹底肯定目前的貴族現況,告訴他們不必改變,你們照現在這樣就很完美了,貴族之所以會買單也是因為這樣,畢竟就算什麽都不做,這本書也會對他們讚揚吹捧至極──不過,這裏麵有個陷阱,就是跟金錢有關的部分。」


    「金錢嗎?」


    「儉樸為惡,清貧乃不道德,管理收支並非貴族當為之事,因此在書中處處針砭計算金錢這種行為──即會計,所以這本書的讀者也會不禁這麽認為。」


    「這不是紙上談兵嗎?」


    「但事實並非如此,人是一種奇妙的動物,會非黑即白地來考慮信或不信,人不擅長隻相信內容的一部分,卻不相信另一部分。」


    而且,對貴族而言,這本書的九成內容皆肯定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若否定了針對會計的記述,即會感到自己也否定了其餘內容,因此難以全麵否定。


    「更別提會計是一種每天都必須極具耐心地麵對數字的工作,是一種樸素且無聊的業務,隻要聽人耳語說你可以不用做,做了才是不對的話,就會自甘墮落了。」


    拉庫爾姆發出了思考的低吟聲,盡管他心中並未釋懷,卻感到維恩的話合乎邏輯,但在那之前確存在一個更根本性的疑問。


    「我明白殿下所說的意思了,但為什麽要讓這種書流向西方呢?」


    「這還用問嗎。」


    維恩所露出的笑意相當溫厚和藹,卻又冷血無情。


    「是為了鬧得西方大陸天翻地覆呀。」


    「……」


    拉庫爾姆不自覺地倒抽一口冷氣,因為他從這名溫柔且敦厚的王太子身上感受到懾人的氣魄。


    「一項業務要健全營運的話,需要三個要素,符合勞力的報酬、名譽和懲罰。」


    維恩豎起三根手指說道。


    「尤其會計在立場上,簡簡單單就能偷雞摸狗,正因為如此,負責人需要高度忍耐力和職業道德,但我在這本書裏卻徹底貶損了會計這件事,當會計的價值降低後,報酬和名譽自然而然就會大幅縮水,那就會變得怎麽樣?」


    「……不會有人想做了。」


    「對,對經營領地的貴族來說,會計原本是必要的,不如說可說是優先事項,但書上卻說這並非貴族當為之事,所以就會把它推給其他人做,但隻有身分和誌氣低的人會願意承接這種報酬和地位都很低的工作。」


    「……!」


    拉庫爾姆理解維恩試圖解說的事情了。


    維恩則對他點了點頭,道:


    「不過,卻根本無法期待這種人力擁有忍耐力和職業道德,徇私舞弊將理所當然地猖獗橫行,帳目出入也將頻頻發生,而貴族們則會更加貶低會計師,隻加強懲罰,這就會進一步造成人才不足。」


    最後,貴族們甚至無法掌握自己的荷包。


    如此一來,身敗名裂便近在咫尺,當他們一味橫征暴斂後,商人將敬而遠之,饑餓的人民將導致治安惡化,領地邁向荒蕪一途。即便他們企圖以兵力鎮壓,但又要由誰擠出這筆錢呢?該地已經沒有明日了。


    「──雖說如此,但我還不知道是否能這麽順利。」


    此時,維恩卻話鋒一轉,滿不在乎地這麽說道。


    「是、是這樣的嗎……?」


    「這畢竟隻是一本書,雖然透過一步一腳印的秘密滲透而廣為流傳了,但也很有可能並未深植人心就遭到遺忘,算了,到時候的事就到時候再說吧。」


    「您這樣不管它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不過是目前進展得最順利的是這本書而已,我也設計了其他圈套,如果這本書不行的話,再投注心力到別處就好。」


    維恩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但他撰寫這本書籍是在去帝國留學之前,意即一名十歲前半的少年發起並實施了這項計畫,而這項事實令拉庫爾姆不禁感到戰栗。


    「總之,你瞭解不必讀這本書的原因了吧?」


    「是……但無論殿下的目的為何,臣都無法隨意處置您寫的書,臣發誓絕不會閱讀,還請您準許臣持有它。」


    聞言,維恩思索了一會兒。在這時代書籍依然價格昂貴,要人丟棄也過於殘酷。


    「我知道了,隨你處置它吧,如果你想讀的話也無所謂,但千萬不要受到影響喔。」


    「遵命,臣謝過殿下。」


    語畢,拉庫爾姆深深一鞠躬。


    此時,他注意到身旁的潔諾。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維恩,眼中有股畏懼之情。


    雖然拉庫爾姆無從得知,但那與她投向其他選聖侯的眼神如出一轍。


    ◆◇◆


    一如往常由妮妮姆迎接回到迎賓館的維恩。


    維恩與想獨自思考的潔諾分開,於房中聽取妮妮姆與拉庫爾姆的報告。


    「這樣啊……魯博和荷洛奴埃密會呀。」


    「是的,因為無法聽到全部內容,所以無法斷定,但他們的目標……」


    「就是襲擊這裏和取我性命啊。」


    「是的……」


    魯博原本即主張對納特拉采取強攻策略,若在卡帕利努與納特拉結盟前殺害維恩的話,戰爭將不可避免。


    「……這間迎賓館因為容納人數的問題,無法容納所有護衛呢。」


    聞言,拉庫爾姆點了點頭,道:


    「是的,而帶我們來的也是荷洛奴埃,臣認為安排住宿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他的目的當然在於分散戰力,以便襲擊吧。


    回頭想想,於啟程之前,雙方也曾因為隨行人員人數問題有所爭執,假使途中襲擊也為魯博所指示,那極有可能是為了易於收拾維恩的事前安排。


    「他的目的應該是賣恩情給魯博,而非日薄西山的歐托萊薩。或許是覬覦他們奪取金礦山後的管理官位。」


    妮妮姆對維恩的預測點了點頭。


    「荷洛奴埃在瑪登時應為受命管理金礦山的人,隻要他主張擁有相關知識經驗就很可能得逞。」


    維恩歎了一口氣。


    「他還真是機關算盡,值得嘉許呢,要是他來到納特拉的話,我就會雇用他了。」


    「雇用像這樣的敗類嗎?」


    「與其向天祈求有能力又清廉的人來到納特拉,還不如思考應該如何駕馭有能力卻奸險的人還比較有建設性吧。」


    這使得妮妮姆與拉庫爾姆麵麵相覷。


    「總之,我知道魯博的想法了,接著就是歐托萊薩,我也掌握到八成了。」


    維恩說道:


    「歐托萊薩的目標是這樣的,依循血統主義的施政瀕臨極限,人心背離,歐托萊薩為求恢複向心力,盯上了瑪登的金礦山,他事前和選聖侯約好將流通黃金以打通關節,以免事後遭杯葛,並在納特拉和瑪登相爭時舉兵侵略,企圖攻陷瑪登以得漁夫之利。」


    維恩繼續道「但是」。


    「這計畫幻滅,瑪登竟然大敗,金礦山被我納特拉搶走了。」


    妮妮姆雙手環胸,道:


    「瑪登原本就和納特拉一樣土地貧脊,除了金礦山以外,沒什麽占領的價值,歐托萊薩王也應該很頭疼吧。」


    「雖說如此,但如果隨意舍棄到手的土地,向心力就會更加低落。」


    拉庫爾姆也低吟道,維恩則點了點頭並繼續說:


    「再加上殘軍反抗,得不到利益,隻有損失和經費不斷攀升,而且沒得到和人約定好的黃金,使得他身為選聖侯的立場更加惡化──這時候。」


    維恩指著自己,道:


    「歐托萊薩盯上了我,他藉推薦我成為選聖侯以強賣恩情,企圖加強他的派係。」


    他恐怕會在之後的會談中,對自己主張道「以便宜價格賣我金礦山的黃金」吧,藉此試圖恢複自己的地位。


    (掌握了大致情報,我有幾個選項。)


    順勢與歐托萊薩王加深關係,以成為選聖侯。假意與歐托萊薩王聯手,但私下與革呂耶王相交。抑或在此放棄成為選聖侯,乖乖歸國。


    問題為哪一個選項最為有利──當維恩深思熟慮時,傳來了敲門聲。


    「打擾了。」


    來者為潔諾,房內眾人見到她時卻稍微吃了一驚。當她抵達迎賓館時,呈現一種茫然若失的狀態,但現在她眼中卻燃起毅然決然的意誌。


    接著,她走到維恩麵前跪下,不帶一絲迷惘地說道:


    「請恕小的僭越,小的有事相求於維恩殿下。」


    「是什麽事?」


    「請帶我一同前往與歐托萊薩王的會談。」


    維恩並未感到驚訝,因為她確實有可能提出這等請求。


    「你明白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嗎?」


    「……是的,尋求選聖侯幫助的希望斷絕,納特拉將與卡帕利努同盟,現在我的性命和解放軍的氣數都如同風中殘燭。」


    「如果你都這麽清楚的話,應該也明白我無法帶你去吧……我不能坐視你暗殺歐托萊薩王。」


    歐托萊薩一死,殘軍趁混亂絕地反攻,目前這應為他們僅存的活路了。


    「不,不是的。」


    潔諾如同打斷維恩思考一般地出聲說道。


    「小的並不打算暗殺歐托萊薩王。」


    「喔……那你是為了什麽理由要同行?」


    「為了使解放軍和納特拉締結同盟。」


    聞言,除了潔諾以外的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


    「納特拉有什麽理由要和解放軍聯手呢?」


    「我不知道!」


    維恩因為這出乎想像的斷言而愣了一愣,潔諾則毫不遲疑地說:


    「但透過和您同行或許能找到!到明天的選聖會議之前還有時間!那麽,屆時之前我都會全力尋找出路!」


    潔諾氣勢萬鈞地吶喊,這雖然是一種唯有幹勁,卻可謂衝動行事的提議,但蘊含著足以令他人頷首的澎湃熱情,然而──


    「──我拒絕。」


    這僅具氣勢的喊話對維恩並不管用。


    「你的精神可嘉,但我卻沒有義務配合你,也感覺不到那個價值。一言以蔽之,我無法信賴你。」


    維恩無情地拒絕,但潔諾卻並未意誌消沉。


    「您說無法信賴我吧。」


    「對,還是說你有什麽值得我信賴的根據呢?」


    「不,小的並未恰好具備那樣的條件,但是。」


    潔諾緩了一拍,道:


    「殿下過去曾說『信賴的價值就端看是否有背叛的餘地』──還請您在我身上賭一把吧。」


    潔諾緊握雙手,剛毅地直視前方,並這麽斬釘截鐵地道。


    「……」


    維恩默不作聲,並凝視著潔諾一會兒,接著他突然輕笑出聲。


    「你能保證你不會去暗殺他吧?在會晤現場拔劍可是沒有文化的蠻族才會做的事喔。」


    「我向您保證。」


    「……我知道了,我就帶你去吧。」


    聞言,潔諾笑逐顏開。


    「謝、謝謝您!」


    「你要道謝太早了,畢竟你還有提示新方案的任務呢。」


    維恩雖然這麽說,卻隱約露出了樂在其中的神情。


    「拉庫爾姆,馬上準備前往王城。妮妮姆,以魯博的人馬可能來襲為前提做準備,重新編製迎賓館的警備人員和確認逃生路線。」


    「「臣遵旨!」」


    兩名忠臣即刻付諸實行,不久之後,維恩便帶著拉庫爾姆與潔諾前往與歐托萊薩王會麵的會場。


    ◆◇◆


    (……實際上又會變得怎樣呢?)


    留在迎賓館的妮妮姆依照指示對部下下令鞏固警備,並回想起方才潔諾的厲聲呼喊。


    盡管潔諾那麽說,但殘軍現況仍舊嚴峻,倘若納特拉要放棄與卡帕利努的同盟,與殘軍聯手的話,需要相當程度的理由,而妮妮姆懷疑潔諾是否能提供這樣的條件。


    以她個人的心情而言,希望潔諾務必能提出條件並說服維恩,畢竟倘若維恩擔任歧視弗拉姆人的雷貝堤亞教選聖侯的話,以她個人或一名弗拉姆人的身分而言,都有些反感。


    (如果有什麽反敗為勝的方法就好了……)


    她不為人知地搜索枯腸,卻得不到答案。


    如果自己無法提出替代方案,就沒有反對主人決定的權利。


    (無論會談結果如何,我都隻能接受了。)


    妮妮姆這麽心想,等待著維恩等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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