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男子披著外套行走在杳無人煙的小巷裏。


    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馬萊。


    他神色緊張,走路的步伐透露出一股危險的味道。


    散發出如此氛圍的這群人最終抵達了一棟廢棄房屋前。


    「大人,裏麵有人」


    跟隨在馬萊身後的一名男子低聲說道。


    馬萊輕輕哼了一聲,隨後有人打開了房門。


    「……真沒想到,把我叫出來的人竟然是您」


    散發黴味的房屋中現出一道人影。


    馬萊對著人影,說道。


    「事到如今找我有何貴幹。──希裏吉斯大人」


    原德魯尼奧王國宰相,希裏吉斯。


    如今身為納特拉家臣的這個男人,身處此地。


    ◆◇◆


    「不可能!要和索爾傑斯特打仗!?」


    聽了那那吉的報告,希裏吉斯甚至忘了自己站在芙蘭亞身旁,大喊出聲。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吧!?」


    「我從多方麵進行刺探。所有跡象一致顯示,準備對索爾傑斯特發起軍事行動」


    那那吉平靜地繼續說道。


    「還有,這棟宅邸周圍的士兵變多了。恐怕主要是為了監視芙蘭亞,視情況而定,還會限製行動範圍吧。現在還有辦法突破,兵力繼續增加下去就不好說了」


    「……」


    事態正在迅速升溫。


    理解了這個事實,芙蘭亞卻沒有慌張。準確來說,她壓抑住慌亂的內心,深深地吸了口氣。


    驚慌失措對現狀毫無幫助。更何況,自己代替王兄來到了此地。不能暴露醜態,必須保持冷靜。


    「希裏吉斯,正在發生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原因嗎?」


    沁人心脾的冷靜嗓音讓原本急躁不安的希裏吉斯醒過神來。


    「是的……恐怕,不,毫無疑問,德魯尼奧打算擁戴特露切拉王女」


    「擁戴特露切拉王女?」


    希裏吉斯點了點頭。


    「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卡布拉王子采用非正當手段奪取了王位。哪怕公開聲明因病退位,也堵不住悠悠之口。篡位的事實不久後便會傳遍全國。再加上格魯耶爾王深受國民愛戴。如此一來……」


    「民眾必將抗議。特露切拉王女隻要趁這個機會聲稱自己才是正當的王位繼承人,返回國內的話,就會得到許多人的支持」


    「是的。但不管有多少人支持,缺乏武力是無法即位的。因此卡布拉王子應該會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國前,鏟除所有可能協助她的權貴……」


    「而德魯尼奧王國保證會提供武力……原來是這麽回事」


    由此,原本限於國內的動亂變成了有外國參與的鬥爭。卡布拉王子籠絡了索爾傑斯特王國的保守派,特露切拉王女拉攏了德魯尼奧王國的軍事力量。這是一場不知誰勝誰負的戰鬥。


    「……在這件事情上和特露切拉王女合作,對德魯尼奧有什麽好處?」


    「這取決於雙方簽訂的協議,雖然隻是臣的推測,但簡單來說,好處是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土地、人、物。從長遠來看……則是索爾傑斯特王國本身」


    「你說王國本身,要怎麽做?」


    「聯姻。如果特露切拉王女即位女王,與勞倫斯王結合在一起,兩人的孩子便可以繼承兩國的王位。兩國於下一代統一為一個國家也不再是夢」


    被奚落為沒落王國的德魯尼奧變為強國。雖然要等到數十年後,但如此一來,無疑會威脅到納特拉。


    (……不過)


    芙蘭亞心想。


    她不否定希裏吉斯做出的推測。


    也能理解,他所說的動機造成了這樣的現狀。


    但與此同時,總感覺有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大概,不,這個現狀無疑是特露切拉王女有意為之的結果)


    為了得到王位,讓王子衝動行事,再將其擊敗。的確像是那個王女會做的事。


    (但是,有必要為此利用德魯尼奧嗎……?)


    芙蘭亞自認和特露切拉合不來,但同時也承認她的能力。正因如此才會認為,她即使不利用德魯尼奧,光憑國內的力量也能解決一切。


    成功拉攏德魯尼奧的確是了不起的手段。但最終卻會導致德魯尼奧分走可觀的利益。特露切拉王女,並不是這種好心的性格──


    「芙蘭亞殿下,返回納特拉吧」


    希裏吉斯的聲音將沉浸在思考中的芙蘭亞拉回了現實。


    「誒,回、回國?」


    「是的。發展成兩國之戰的話,您會置身危險之中,與此同時,納特拉的立場對兩國來說極其重要」


    「這是……啊」


    芙蘭亞注意到了。


    「納特拉會幫助哪一邊……是這個意思吧?」


    希裏吉斯點點頭。


    「這場戰爭是索爾傑斯特對德魯尼奧。三國同盟的其中兩國發生了爭鬥。如此一來,剩下的那個國家──納特拉站在哪一邊對兩國來說十分重要」


    「並且,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裏的話,王兄無法選擇索爾傑斯特……因為我會成為人質」


    當然,哪怕不考慮芙蘭亞的事情,納特拉也不一定會站在索爾傑斯特這一邊。重要的是,納特拉能否處於將兩國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立場。


    「……雖然覺得留在這裏還能做點什麽,真是無奈呢」


    不但沒有幫上王兄的忙,還給王兄添麻煩的話,還不如早些離開。


    芙蘭亞收起遺憾的心情,說道。


    「希裏吉斯,做好回國的準備」


    希裏吉斯接過命令,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但在他準備離開的那一刻,


    「希裏吉斯」


    芙蘭亞對他投去的聲音,仿佛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迷茫。


    「一定要迅速哦?」


    「……遵命」


    回答之後,希裏吉斯離開了房間。


    (……十分抱歉,芙蘭亞殿下)


    希裏吉斯一邊做著回國的準備,一邊想著。


    (傳話用的符丁應該還能派上用場。必須問清楚……向馬萊,問清他的真正意圖)


    希裏吉斯在心中暗下決心,悄悄地離開了宅邸。


    ◆◇◆


    「我可沒那麽閑啊」


    馬萊放著椅子不坐,盛氣淩人地說道。


    「快說您有什麽要事吧」


    馬萊的態度表示他絲毫不打算尊敬過去是他上級的希裏吉斯。話雖如此,希裏吉斯並不感到生氣。了解馬萊的性格的他已經預料到了,而且現在有著比這更重要的事。


    「……為何要與東列貝提亞教聯手」


    「哎呀,您問的是那邊啊。我還以為您會問現在為戰爭做的準備」


    「這也是我想問的。但為何偏偏是東列貝提亞教」


    馬萊意興索然地回答道。


    「當然是為了資金。接納東列貝提亞教所能獲得的種種援助,對如今的我國來說是必要的。德魯尼奧已經窮到這種程度了」


    馬萊向希裏吉斯投去侮辱的視線。


    「歸根究底,一切都歸罪於您的失敗啊」


    「……!」


    德魯尼奧王國的衰敗與希裏吉斯密切相關,這是不爭的事實。


    馬萊也確實在替他收拾爛攤子。


    即便將希裏吉斯流放國外,讓他背下所有責任,也無法抵消他犯下政治失誤的事實。


    「……我承認,一切原因在於我輸給了維恩王子。我也願意承受指責和罵言。但是,為了挽回敗局而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又算怎麽回事。失去了列貝提亞教的權威的保護,德魯尼奧何以自保……!?」


    「真是多愁善感呢,希裏吉斯大人。列貝提亞教為我們做了什麽?您給列貝提亞教提供的諸多優待政策,隻是在助長他們的威勢」


    馬萊不屑地說道。


    「危難之際會保護我們什麽的,不過是幻想罷了。在他們看來,這個國家是隨時都能舍棄的牲口棚。您也應該深有體會吧。明明為列貝提亞教如此盡心竭力,可在輸給了維恩王子後,他們不但沒向您伸出援手,反而無情地把您趕走了」


    「那是信徒自身的問題。列貝提亞教是清廉的宗教,必定會成為眾人的指路明針。即便某個信徒令人唾棄,大多數信徒也依舊是善良之人,他們一定會為德魯尼奧的困境發聲」


    「所以我才說這是多愁善感啊」


    馬萊無情地否定了希裏吉斯的反駁,說道。


    「與其依賴這種幻想,重視三國同盟還更有價值。……不過,這一同盟也要不複存在了」


    聽到馬萊隨口說出這麽重要的事情,希裏吉斯氣得咬牙切齒。


    「……真的打算發起進攻嗎,對索爾傑斯特王國」


    「沒錯。沒理由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擁戴特露切拉王女,盡情地大鬧一場」


    「你明白嗎?索爾傑斯特可有選聖候坐鎮。竟然要發起進攻」


    「您說的選聖候已經被王子親手拉下了王座。有什麽好害怕的,完全無法理解」


    說完,馬萊突然舉起一隻手。


    一直沉默地守候在一旁的數名侍從站到了希裏吉斯身前。


    在他們的壓力下,希裏吉斯不禁後退了一步,但由於這棟房子很是狹窄,他的後背撞上了牆壁。


    「不過,我也有擔心的事情。尤其是納特拉的動向呢」


    「馬萊,你……!」


    「芙蘭亞王女如此溫柔,願意收留您這樣的落魄之人。若是您動彈不得,想必她也會留在這裏吧。──可別殺了他」


    侍從們點了點頭,同時向希裏吉斯揮出了他們的拳頭。


    「嘎……!?」


    房子裏響起沉悶的毆打聲,並且持續了好一陣子。強壯的士兵們毫不留情地接連對希裏吉斯施加暴力。


    「被您叫出來的時候,我還有些期待您會說什麽……真讓我失望」


    看著過去的上級被人拳打腳踢、口鼻流血的模樣,馬萊開口道。


    「毫不猶豫地擊潰政敵,獨占權益,您那猶如溝鼠般的生存方式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影響。現在卻滿嘴東列貝提亞教如何如何……明明把勞倫斯當成傀儡肆意操縱,真沒想到您會說出這樣的話」


    忍受不住暴力,希裏吉斯倒在地上咳個不停。


    馬萊走到他身邊,不假思索地一腳踢向希裏吉斯的頭。


    「別逗我笑了,廢物。事到如今還想裝成愛國者嗎?」


    「馬、馬萊……」


    「您對我關照有加。要是您能說些有意思的話題,我本打算在這殺掉您的……但看來已經沒有那個價值了!」


    馬萊使出渾身力氣踢向希裏吉斯的麵龐。


    希裏吉斯發出短促的悲鳴,像小動物一般蜷縮起身子。


    大概是這副樣子讓馬萊感到了滿足,他帶著滿麵笑容,轉身離開。


    「走了。真是浪費時間」


    馬萊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子。


    「唔,咕……」


    在狹窄的屋內響起了希裏吉斯的咳嗽聲和紊亂的呼吸聲。


    血淚模糊了視界。每次呼吸都會使得身體疼痛不已,甚至擠不出擦拭眼角的力氣。


    (這也是,報應吧……)


    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對馬萊感到憤怒。


    自己確實犯下了大錯,現在的心情仿佛像是看破了生死。


    或許死在這裏才是適合自己的結局,就在被疼痛折磨的大腦思考著這些的時候,一旁的死神的雙足映入了眼簾。


    「……那那奇閣下」


    究竟什麽時候來的之類的疑問,對這個少年而言想必沒有任何意義吧。


    悄無聲息,仿佛出現在這裏是理所當然一般,那那吉就站在那裏。


    「你來殺我了嗎」


    希裏吉斯呼吸紊亂,勉強擠出話語。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感到驚訝。在這個緊急情況下不為人知地秘密會見德魯尼奧宰相。遭到懷疑才是正常的。


    「如果你背叛了,我確實打算這麽做」


    那那吉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他若是想動手,把匕首插到希裏吉斯身上恐怕比折斷一根枯樹枝還要容易。


    「但是,這次你隻是做了件蠢事罷了」


    「……蠢事,嗎」


    「明知有危險,還特地一個人去見他,結果不出所料,挨了一頓毒打。你覺得聰明人會做這種事嗎?」


    「嗬,嗬嗬……是啊,說的沒錯……唔,咕」


    自己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就算和馬萊秘密會麵,事態也不會有所好轉。可即便如此,也還是想做些什麽。


    不管怎麽說,自己采取的行動導致了現在的結果,有必要負起責任進行善後。


    「……那那吉閣下」


    希裏吉斯笑了,臉部也跟著痛了起來,他說道。


    「能殺了我嗎」


    那那吉冷靜地反問道。


    「理由?」


    「老實說……咳……光是像這樣說話就感覺快失去意識了」


    那那吉知道,希裏吉斯所言非假。


    他的臉色從剛才開始就越來越差,額頭上不斷浸出粘汗。他如今正承受著相當大的痛苦吧。


    「恐怕,還斷了好幾根骨頭吧。如果我因此動彈不得,便會順了馬萊的意,難免成為芙蘭亞殿下的累贅。……可是,我沒有自盡的勇氣」


    所以殺了我吧,是這個意思。


    麵對希裏吉斯的懇求,那那吉回答道。


    「不行」


    那那吉幹脆地否定了他,並接著說道。


    「我會殺掉叛徒。但是,沒有背叛的同僚,在芙蘭亞下達許可前我是不會動手的。如果你非要一心求死的話……」


    「非要的話?」


    「去找芙蘭亞,讓她辭退你。在那之後,我會送你上路」


    希裏吉斯愣了一下,再次小聲笑了起來。


    「這樣,啊。既然如此,我必須先親自,向殿下道一聲……」


    希裏吉斯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試圖站起來──然而未能站起,他的意識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馬萊一回到宮廷,官吏們便一齊圍到他身邊。


    「宰相大人,找您找得好苦」


    「這種時候您究竟去哪了」


    馬萊是德魯尼奧的實際統治者。然而在準備進攻他國之際卻找不到他,官吏們難免會有這種反應。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馬萊雖然厭煩地甩了甩手,但還是耐著性子回應道。


    「聒噪。隻是去辦點小事。比起這個,備戰工作進行得如何?」


    「進展十分順利。一兩天之內便可調集起預定的兵力」


    「這是在和時間賽跑。命令將軍們,一做好準備就即刻出發」


    「遵命。然後關於中止的典禮及典禮的出席者們──」


    哪怕馬上要挑起戰爭,其他問題也依然存在。馬萊向官吏接連發出指示。


    就在這時,一名官吏說了一件讓他無法忽視的事情。


    「大人,特露切拉王女從方才起就在客房等您」


    「蠢貨。為何不先匯報此事」


    馬萊急忙前往客房。特露切拉在這件事中起著重要作用。不能怠慢她。


    「──讓您久等了,特露切拉王女」


    「噢,馬萊卿」


    馬萊一進到客房,一直等著的特露切拉便抬起了頭。


    「妾身才是,突然來訪真是抱歉。然而現在的情況,獨自煩惱隻會愈發不安」


    「我理解您的心情」


    憑借特露切拉王女的正當名義,再加上德魯尼奧王國的軍事力量,奪取索爾傑斯特王國的王位。


    最先提出這個計劃的人,是馬萊。


    起初,以特露切拉為首的使節團很是混亂。畢竟祖國突然發生政變,混亂也是理所當然。既有人認為應當立刻回國,也有人認為就這麽回國很危險,使節團內議論紛紛。


    這時馬萊找到了他們。並說願意出借兵力助他們奪回祖國,他帶來的提議聽上去既危險又充滿了吸引力。


    (允許他國介入本國的事端。這究竟有多大的風險,不用想也知道。但如果不這樣獲取屬於自己的兵力,特露切拉想要奪回索爾傑斯特的王位是不現實的)


    對方也是這麽判斷的吧。討論了一段時間後,特露切拉王女接受了這邊的提議。


    「請您放心,特露切拉王女。備戰進行得很順利。必定從篡位者卡布拉手中奪回王位」


    「真讓人放心呢」


    特露切拉嫣然一笑。


    「剛傳來兄長犯下暴行的消息時還以為走投無路了,妾身偶然身在這個國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足掛齒,這是同盟國應當做的」


    馬萊笑容滿麵地回應她,內心卻想著。


    (哼,盡說些好話。終究隻是個小姑娘。恐怕是想盡可能地利用我軍吧,不過被利用的可是你啊)


    既然出力幫忙奪回王位,特露切拉王女也就無法無視我國的意見了。更何況,索爾傑斯特王國失去值得信賴的國王,還發生了內亂。哪怕成功奪回王位,國家的運營一時之間也好不到哪裏去。到了那時便不得不依靠德魯尼奧王國。


    (如果能隨心所欲地控製索爾傑斯特,我便是實質上的兩國統治者。納特拉也不足為懼。你看好了,希裏吉斯。我將走上你偏離的那條榮耀之路)


    馬萊心中暗藏雄心壯誌。


    而坐在對麵的特露切拉,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這副模樣。


    ◆◇◆


    自懂事起,每天都在餓著肚子耕地。


    周圍是貧瘠的土地、冰冷的空氣,以及缺乏教養的住民。


    自己出生在一個貧寒的村落,這樣的村落在邊境隨處可見,與文明一詞沾不上邊。


    自己沒有被父母疼愛過的記憶。每天遭人毆打、痛罵,被強迫工作。


    痛苦。為什麽痛苦、什麽讓人痛苦、怎麽做才能逃離這份痛苦,找不到答案的焦躁才是最痛苦的。


    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一本書都未曾讀過的人生。養成的習慣是從沒有學問的父母身上學來的,甚至稱不上是學識。被泥土弄髒的雙手無法握住任何東西,光芒又如何能照進名為苦惱的深淵呢。


    然後某一天,叫做教會和祭司的存在來到了村裏。


    一開始並不明白其含義,還以為這些人類似官員那樣,但他們完全不擺架子,所以應該不是吧。和父母不一樣,他們既不會毆打也不會辱罵自己。更不會像村人那樣投來漠不關心的視線。他們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但對他們產生的戒備心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他們的教養、博愛的精神,以及高於一切的教典的存在。


    「所謂教典,是神明教導我們如何成為品行端正之人的教科書哦」


    一開始雖然無法理解祭司說的這番話,但不久後便化作磅礴的感動之雨灌溉在了龜裂的幼小心靈上。


    (這就是,竟然還有這種東西)


    教典中記載了一切。上天的法則。大地的法則。人類的弱小、醜陋、高尚。自己抱有的煩惱的真相。未來將會發生的危險、失敗。以及當麵對這些時該前進的正確道路。


    大受衝擊。世界天翻地覆。──不,應該說是誕生了新的世界。過去的自己隻會每天起床耕田睡覺,無異於土塊。但在知曉教典後,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其實是人。


    不管時間如何流逝,那份感動都不曾褪色。倒不如說,當自己能夠背誦教典時,胸中便萌生了使命感。


    (推廣吧,將神的教義)


    這個國家一定存在著許多和自己一樣──沒有教典甚至無法理解國家這一框架的──孩子們。猶如皸裂的大地般存在的孩子們。


    想為這些孩子送上一場雨。一場教典帶來的啟蒙慈雨。


    (光是成為祭司那樣的人還不夠。光拯救一個村落是不行的)


    決心已定。


    (去城市吧。在城裏變偉大。要變偉大,比任何人都偉大,然後建立許多教會)


    就這樣,自己離開了村落。


    他確信未來有眾多苦難在等著他。


    即便如此,也要跨越所有苦難,懷抱著這般決心──


    ◆◇◆


    希裏吉斯醒來後,立刻明白這是在宅邸的自己房間裏。


    「唔,咕……」


    醒來的同時,渾身傳來疼痛感。即便想要忍住疼痛起床,也使不上勁。他不禁嘖了一聲。


    「您醒了嗎?身體感覺如何」


    待在房間裏的宮女向他搭話。希裏吉斯勉強轉過頭。


    「還算好……比起這個,芙蘭亞殿下還在宅邸中嗎?」


    「是的。殿下吩咐我如果希裏吉斯大人醒來的話,便立刻告訴她,我這就叫殿下過來」


    宮女立刻跑出房間。


    沒多久,芙蘭亞就如宮女所說,來到了這裏。


    「希裏吉斯,你醒了呀」


    「……給您添麻煩了」


    「我從那那吉那聽說了事情的經過。你還真是莽撞呢」


    「是的……」


    芙蘭亞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然而芙蘭亞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隻是默默注視著希裏吉斯的側臉,等他吐露真心話。


    像是過去了好幾分鍾,


    「……臣出生在邊境的貧寒村落」


    希裏吉斯斷斷續續地開始訴說。


    「那是片什麽都沒有的貧瘠土地。臣在那埋頭耕地,並注定有一天腐朽在那片土地上……直到臣遇見了列貝提亞教」


    「……」


    芙蘭亞用沉默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對於沒有文化的臣來說,列貝提亞教的教義是臣內心的支柱。臣認為推廣神的教義是自身的使命,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而立誌出人頭地」


    「然後你就爬上了宰相的位置,真厲害呢」


    雖然芙蘭亞的誇讚出自真心,希裏吉斯卻自嘲道。


    「可是,臣在這個過程中忘記了初心。被親手得到的權益迷住了雙眼,甚至忘記了列貝提亞教的教義──做人應高尚而清廉,一心隻想著維護和擴大自己的權力」


    希裏吉斯看向自己的雙手。這雙手與沾滿泥土的那時相比,顯得更加肮髒了。


    「重視列貝提亞教的政策也不過是為了獲得選聖候這一威名。弄成這幅慘狀,被流放時自然不會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你不憎恨德魯尼奧王國嗎?」


    「當然恨過」


    希裏吉斯老實回答。


    「怨恨、憎恨,甚至還計劃複仇。但離開祖國,流亡到東側後,臣每日都在回顧自己的人生,對故鄉的思念之情也日益加深。之後回到祖國,知道其現狀的如今……臣不禁想為這個國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希裏吉斯說完,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他這副模樣,芙蘭亞緩緩問道。


    「希裏吉斯,對我說實話。你的心還向著納特拉嗎?」


    「……臣未曾忘卻殿下的知遇之恩。歸根究底,倘若沒有侍奉殿下的話,臣甚至無法重新回到這個地方。隻不過,就這麽離開德魯尼奧實在是……」


    “這樣啊”,芙蘭亞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


    「啊……太好了」


    發自心底感到安心。


    「我一直很擔心呢。你會不會一心向著德魯尼奧。但既然是這樣的話,解決起來很簡單」


    「殿下……?」


    「要扭轉這個局麵哦」


    芙蘭亞說道。


    「雖然現在的情況沒有我們介入的餘地,但我認為不久後會再起風波。趁那時介入吧。我會幫你的」


    「為、為何要做到這份上……」


    「因為我需要你的力量」


    芙蘭亞宣言道。


    「我的能力遠不及王兄。正因如此,我需要有能力的家臣來輔佐我。而為了招納賢臣,無力的我所能做的,莫過於盡心盡力罷了」


    不管多麽困難,哪怕會失敗,她都不介意。


    對於向自己宣誓效忠的家臣,將心比心,攜手共進。這是她能為對方做出的最大回報。芙蘭亞如是說。


    「答應我,希裏吉斯。等到一切結束後,你要真正地為我所用」


    「……」


    芙蘭亞的雙瞳讓人忘記了呼吸。寄宿在她眼中的強烈意誌,絕不遜色於身為人傑的維恩和格魯耶爾。


    (這位大人……)


    如果,他心想。


    如果一切順利得到解決,到了那時。


    「臣答應您。臣必定終生效忠芙蘭亞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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