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異樣的光景。


    餐桌上擺放著的菜肴,看上去大概有數十人份。


    然而坐在餐桌旁的卻隻有一個人。


    畢竟不可能一個人吃光這些菜肴,大概是其他出席者還未到場吧。──按常識來說,確實會這麽想。但是看這個男人的體型便能明白,這種常識在這裏並不適用。


    彪形大漢。不對,坐在那裏的男人已經超出了彪形大漢的範疇,堪稱是一團肉塊。其體型之巨,甚至讓人懷疑起他究竟是不是人類。倘若說有人類形狀的岩石存在的話,恐怕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實在是背離常軌。


    索爾傑斯特王國國王,格魯耶爾。


    這是這團肉塊的名字。


    「嗯,果然還是應季水果吃起來爽口啊」


    大把抓起盛在容器裏的水果,隨手放入口中。相當於普通手掌大小的水果到了他嘴邊仿佛像是稍大一點的糖果一般。


    「怎麽了,你也可以隨便吃哦?」


    格魯耶爾的視線投向餐桌的另一側。


    另一側站著一個男人──不,是一個男人和十來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這些士兵整齊有序地架起長槍,槍尖指向格魯耶爾。


    沒錯,異樣的光景並不隻是在形容格魯耶爾。


    身為國王的格魯耶爾被士兵們團團包圍住的場景也是異樣的原因之一。


    「……無謂地拖延時間毫無意義,父王」


    和格魯耶爾對峙的男人恨恨地說道。


    男人名叫卡布拉,是格魯耶爾的親生兒子。也就是說,他是索爾傑斯特王國的王子。


    「我麾下士兵已鎮壓宮殿。無論父王等多久都不會有援兵來的」


    卡布拉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意思是這個狀況並不是在鬧著玩。


    一國王子出於自身意誌,向他的生父──國王舉起了武器。


    盡管如此,


    「援兵?」


    格魯耶爾詫異地眨了眨眼,突然大笑出聲。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我兒啊,援兵這玩意,隻有無法獨自脫困的人才需要」


    這一瞬,格魯耶爾的聲音極具魄力。


    「你該不會以為,這點兵力就能壓製我吧?」


    「……!」


    格魯耶爾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使得在場眾人不禁發怵。


    統率強國索爾傑斯特的野獸之王。哪怕被千槍所指,其威容也依然霸道無匹。


    「……不必虛張聲勢了!」


    卡布拉提高音量,仿佛像在激勵自己。


    「請父王即刻讓出王位。而我,將作為下任國王,引領這個國家」


    格魯耶爾嘲弄道。


    「區區王位,明明遲早會成為你的囊中之物。就這麽害怕你妹妹嗎,我兒啊」


    聽了這話,卡布拉露出凶狠的表情。


    「父王,別說您沒察覺到特露切拉的野心。那家夥無疑想取代我,搶走王位。父王也對此心知肚明,默認了她的做法。……為何如此,父王!為何要無視王太子的我,放任特露切拉!」


    「在你滿足於王太子的身份毫無作為的時候,特露切拉磨練自己,並鍛煉出了足以完成我給予的任務的能力。僅此而已」


    「哪怕她這麽做會導致索爾傑斯特王國出現女王嗎!?」


    格魯耶爾笑了,他點點頭。


    「如此一來,想必會十分有趣吧」


    「竟然說有趣!父王究竟把國政當成了什麽!?」


    「消遣」


    格魯耶爾斷言道。


    「所謂的國家,隻要不讓民眾食不果腹,之後做什麽都是自由的。或發展飲食文化,或打造最強的軍力,亦或醉心於神的教義,一切莫過於執政者的興趣愛好罷了」


    這一理論太過粗暴,卡布拉不禁張目結舌,但他立刻恢複了冷靜。


    「……不得不說,父王果然不適合當國王」


    卡布拉向部下打手勢。士兵們手裏拿著繩子,接近格魯耶爾。


    「不抵抗則留您一命。父王應該也想平穩地渡過下半輩子吧」


    「我從未向往過那樣的生活……不過,好吧。不管理由如何,我作為父親有義務尊重你的選擇」


    士兵們為了綁住格魯耶爾的巨體,陷入苦鬥


    格魯耶爾瞥了他們一眼,說道……


    「我兒,勸你一句。你害怕特露切拉日益增長的存在感會威脅到你的地位,於是團結起不希望女王誕生的保守派,趁著特露切拉出國之際發起謀反」


    「……那又如何?」


    「你覺得,特露切拉會預料不到這一點嗎?」


    卡布拉花了數秒思考父親的話語,立刻回應道。


    「太愚蠢了。既然有預料到的話,更不應該出使外國了。那家夥在外麵孤立無援。她又不是納特拉的王太子,之後能奈我何?」


    卡布拉的意見十分合理。特露切拉如果在國內的話,自然可以團結起反對卡布拉謀反的勢力,與其對抗。但她如今身在異國,自然做不到這種事。想必她會立刻回國吧,但隻要趕在她回來前整頓好國內即可。


    「……是啊,你說的沒錯,她比不上維恩王子」


    聽到格魯耶爾這麽說,卡布拉嗤之以鼻。


    「哼,看樣子你最後還是理解了啊。……把他帶走!」


    轎子乘著被捆綁住的格魯耶爾,逐漸遠去。


    看著視野中逐漸變小的卡布拉,格魯耶爾喃喃自語。


    「沒錯,她不是維恩王子。但是,她打算與其並駕齊驅。而這,才最為重要──」


    ◆◇◆


    索爾傑斯特王國國王格魯耶爾被王太子卡布拉篡奪王位,這一震撼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其他各國。


    納特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維恩接到消息,開口第一句便是,


    「在這忙得要死的時候究竟在幹什麽啊那頭肥豬啊啊啊啊啊啊!」


    ……像這樣,在事務室醜態畢露。


    「妮妮姆,我先確認一下,弄錯的可能性……!?」


    「複數情報渠道傳來了同樣的匯報。而且卡布拉王子……不,卡布拉王已經公開發表聲明,前國王格魯耶爾因病無力處理政務,因此王位由他接替。我想不會有誤」


    維恩抱頭苦惱。


    今後的同盟關係會走向何方、向索爾傑斯特借用的港口還能繼續使用嗎,雖然要思考的問題堆積如山,但維恩無視這些放聲大喊。


    「卡布拉你不是王太子嗎!?為什麽要強行奪走王位啊……!」


    「雖然無法斷言,但他似乎原本便對格魯耶爾王心生間隙,並且特露切拉王女最近的活躍表現也給他製造了壓力。所以,他應該是認為再這樣下去的話可能會被奪走繼承人的身份吧」


    維恩呻吟出聲。


    「會做嗎?一般會這麽做嗎?女王可不是那麽容易誕生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吧!?」


    好比自己親手給遲早會得到的王冠刻下了傷痕。這恐怕會成為後世曆史學家的笑料吧。


    「應該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威脅程度讓他顧不上這些道理了吧……不管怎樣,格魯耶爾王雖然還活著,但被軟禁在了離宮裏。卡布拉王向他的擁護者們征集兵力,正在擊潰那些反對他篡奪王位的勢力」


    「……反抗勢力反敗為勝的希望呢?」


    「可能性很低。可以領導他們的特露切拉王女正好出使德魯尼奧,缺乏團結。卡布拉王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打算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國前徹底擊潰反抗勢力吧」


    「總好過火勢失控燒到這邊來嗎……」


    維恩呢喃了一句,開始冥思苦想。


    「不過,這樣啊,特露切拉在德魯尼奧來著」


    特露切拉出席了德魯尼奧舉辦的典禮一事,維恩當然知道。當時還以為格魯耶爾一方也抱著“尊重同盟關係,但不打算進一步發展關係”的想法──


    「……」


    「維恩,怎麽了?」


    「……妮妮姆,好像還沒收到芙蘭亞發來的聯絡吧?」


    「嗯。既然演變成這種情況,短期內應該能收到聯絡……在那之前,我們要下達回國的命令嗎?」


    這次的動亂終究是索爾傑斯特的問題。和德魯尼奧、並且和芙蘭亞沒有太大幹係。可畢竟鄰國發生了政變,有可能因某種原因被卷入危險之中。雖然在納特拉的時候可以保護她,但如今芙蘭亞人在國外,維恩也幫不上忙。妮妮姆提議盡早回國也情有可原──


    「不,這件事交給芙蘭亞判斷」


    讓人意外的是,維恩沒有采納這個提議。


    「這樣好嗎?」


    「哪怕是我,在這裏也弄不清那邊的狀況。該撤回還是該留下,芙蘭亞掌握的判斷材料比我更多。而且她知道該采取何種方針,如今的芙蘭亞值得期待」


    “而且”,維恩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該考慮的,是東邊的麻煩」


    「確實是這樣呢……」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事務室的門。來人是納特拉的官吏。


    「殿下,打擾了。帝國使者求見」


    「和計劃一樣啊。讓她進來」


    隨後一名女性走了進來。


    安斯沃多帝國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的心腹──菲修布蘭德爾。


    「今日請多關照,攝政殿下」


    「嗯,事不宜遲,開始商談吧」


    看不見的火花已然迸發在微笑的兩人之間。


    ◆◇◆


    距離皇帝駕崩已有數年。


    安斯沃多帝國如今大體上劃分為三個派係。


    以軍方支持者為骨幹的第二皇子巴爾德羅修派係。


    獲得被帝國吞並的屬州的支持,整合這部分力量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派係。


    擔憂出現內亂征兆的帝國,尋求和平解決方案的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派係。


    以前還存在過以保守派為中心的第一皇子派係,由於在和露薇爾米娜的政治鬥爭中落敗,派係領袖迪梅托裏歐如今在邊境過上了隱居生活。


    在剩下的三大派係中,逐漸成為最大勢力的正是露薇爾米娜派係。


    「與布蘭德爾閣下之前來訪時相比,情勢真是大為不同啊」


    維恩的感慨不是諷刺,而是真心話。


    「之前承蒙您關照了」


    坐在對麵的菲修笑容可掬地回應道。


    「上次難得邀請攝政殿下前往帝都,然而不幸地未能和您見上麵,十分抱歉」


    去年,露薇爾米娜邀請維恩前往帝都。當時作為外交使節起協調作用而被派往納特拉的人也是菲修。


    但途中幾經波折,維恩開始和第一皇子迪梅托裏歐一起行動,直到最後都沒有踏入帝都。明明是帝國發起的邀請,卻因帝國的內情致使帝都訪問擱淺。確實,對方會謝罪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維恩之所以沒能抵達帝都其實是被露薇爾米娜算計了,邀請是陷阱。這麽一想的話,對方明擺著在睜眼說瞎話。


    「無妨,世上怕是隻有太陽和星星的運行會按計劃進行」


    維恩早已理解這方麵的內幕。他和露薇爾米娜見麵,達成了協議。這件事確實已經過去了,


    「話雖如此,不幸接連發生的話,我也不好行動啊」


    特地舊事重提。這當然不是真心話。目的在於挖苦並牽製對方。


    「這是自然,我等必定全力以赴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納特拉王國與吾主露薇爾米娜殿下如今已是命運共同體」


    言外之意似乎在說,這次不會暗中耍手段了。


    (她說得倒也沒錯,畢竟情況今非昔比)


    直到去年為止,納特拉隻是立場上偏向露薇爾米娜,視情況而定,隨時可以轉而投靠其他皇子。所以露薇爾米娜才設下了陷阱,納特拉現在已經完全屬於露薇爾米娜派係。


    事到如今再接近其他兩位皇子也隻會吃閉門羹。也就是說,納特拉不得不依附露薇爾米娜,露薇爾米娜也沒必要陷害納特拉。


    「……幹得漂亮」


    維恩小聲說道。


    拉攏敗北的第一皇子派係,成功強化己方派係。向世人宣布,時代的寵兒──維恩成了她的後盾。再加上前些時日還和關係交惡的南國帕圖拉交涉,締結了友好條約,證明了她身為執政者的能力。


    與骨肉相殘、遲遲決不出勝負的兩位兄長相比,民眾對露薇爾米娜抱有期待也很正常。


    「但是,正因如此,皇子們才不得不采取行動」


    坐在對麵的菲修點點頭,同意維恩的說法。


    「其結果便是兩大派係間的衝突一觸即發」


    地點是大陸東南部。巴爾德羅修領和曼弗雷德領以西地帶。據說在這片地帶上,有可能爆發兩皇子為主的大規模軍事衝突。


    「按理說,兩位皇子本該先擊潰皇女派係」


    人望、實績、能力一應俱全的皇女對兩位皇子來說,是個棘手的威脅。如果有辦法除掉她的話,絕對會立刻動手──這才是皇子們的真正想法吧。


    但是不能這麽做。討伐在國民之中人望漸長的皇女意味著會受到國民和其他派係的抨擊。對於爭奪勢力相持不下的兩人而言,這是無法忽視的瑕疵。


    至少,必須製造出一對一打敗露薇爾米娜的局麵。這便是兩大派係的領導層得出的結論。空有氣勢而軍事力量薄弱的露薇爾米娜派係是可以從正麵擊潰的,恐怕是這樣的認識促使他們得出了這個結論。


    包含這樣的定位在內,維恩才會說露薇爾米娜的這一手“幹得漂亮”。


    「露薇爾米娜皇女殿下擔心此次軍事衝突對民間造成損害,希望盡早平息事態。請攝政殿下務必協助」


    「……嗬」


    「殿下?」


    菲修看向突然露出笑容的維恩,歪了歪頭。


    於是維恩對她說道。


    「沒什麽,隻是想起上次也聽到了類似的話」


    「唔」


    上次。也就是露薇爾米娜設下陷阱的那次。


    維恩麵帶笑容,朝有些尷尬的菲修開口道。


    「不是的,別誤會。露薇爾米娜皇女一如既往地善良而充滿慈愛,我覺得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對吧,維恩用視線朝身旁的妮妮姆詢問。


    於是她輕輕聳了聳肩。


    (真會諷刺)


    (不不,這是真心話)


    露薇爾米娜對帝國的愛是貨真價實的。她擔憂帝國未來的心情也並非虛情假意。維恩對她的胸懷表示敬意,而且對現在的納特拉來說,並不希望看到露薇爾米娜派係沒落,所以維恩很願意伸出援手。


    「但是啊」


    維恩接著說道。


    「從派係之爭的角度來看,露薇爾米娜皇女應該很樂見兩位皇子互相攻訐吧,隔岸觀火豈不更好?」


    如果不考慮仁義道德,維恩的意見很是合理。競爭對手內鬥,沒有橫插一腳的必要。更何況地點遠在帝國首都以西,露薇爾米娜完全不會遭受戰火牽連。


    露薇爾米娜自身也明白這一點。她雖然深愛帝國,但同時她也明白,光憑愛是無法實現理想的。


    「恕我僭越,攝政殿下」


    然而菲修委婉地否定了維恩這番理論。


    「倘若此時容忍了兩位皇子的暴行,那麽皇女殿下也不會懷有繼承帝位的大誌了。──國民們應當也在期待皇女殿下出手」


    「……原來如此,確實如此」


    縹緲而美貌動人,深愛帝國的皇女。


    不管真相如何,這都是露薇爾米娜對外樹立的形象。


    旁觀兩位兄長的爭鬥,和她的形象不符。如此一來,支持她的階層難免動搖。


    (曼弗雷德他們很有可能盯上了這一點)


    明麵上不好對露薇爾米娜派係下手。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其勢力會不斷增大。那麽不如製造出露薇爾米娜不得不插手的局麵,消耗其力量──也許背後運作著這樣的計劃。


    (所以才希望盡早平息事態)


    拖延下去說不定會招來西方諸國的幹涉。而且,兩大派係發生衝突的地帶正好十分接近西側的法爾卡索王國。雖然聽說那個國家國內情況不太樂觀,但說不定會乘虛而入。


    皇子們想陷入戰爭泥潭,皇女想盡快平息事態提升聲望。競爭已然開始。


    「……露薇爾米娜皇女的遠大誌向令我感到欽佩」


    維恩說道。


    「身為友好國家,定當傾力相助。隻不過,是否有具體方案?」


    「關於此事,皇女殿下已事先有所囑托。請看書信」


    菲修取出書信,經由妮妮姆遞到了維恩手中。


    「……」


    維恩翻閱書信,麵露苦笑。


    「擬定這一計劃的人,是露薇爾米娜皇女?」


    「這是自然。您不滿意嗎?」


    「不……不如說,很有皇女風格」


    這個計劃若是順利進行,問題會得到解決。而且是以露薇爾米娜不承受任何損失的形式。當然,失敗的話會付出慘痛代價,然而即便如此,這個計劃也值得放手一搏。


    「計劃合情合理,關鍵在於皇女的外交手腕。從現實角度考慮,我國可以做出配合」


    「既然如此」


    「雖然有幾處地方還可修訂一下,但大體上就按這個內容進行協商吧」


    菲修麵露喜色,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之後就看露薇爾米娜的能力了,維恩心想。正當他就細節部分打算展開討論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


    維恩和妮妮姆相視一眼。之後沒有要見其他人的預定。應該是發生什麽了,於是妮妮姆打開門,發現來人是名官吏。


    「百忙之中打擾各位十分抱歉。方才收到了這個……」


    「這是……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會交給殿下的」


    看著官吏行禮離開,妮妮姆回到維恩身旁。


    她手上拿著一封書信。


    「妮妮姆,那是?」


    「報告。是芙蘭亞殿下寄來的書信」


    維恩挑了挑眉。


    對於在索爾傑斯特王國發生的動亂,德魯尼奧、以及芙蘭亞率領的使節團究竟是什麽反應。這是必須盡快確認的情報。


    「攝政殿下,需要我回避嗎?」


    菲修顧慮地提出建議。她雖然對出使外國的王女寄來的書信感到好奇,但更不希望惹維恩不快,導致快談妥的交涉因此破裂。


    「不必,我很快看完。稍等一會兒」


    既然維恩這麽說,那麽沒必要再作推辭。菲修再次坐了下來。


    看了她一眼,維恩繼續閱讀書信。


    信上簡單概括了芙蘭亞在當地的所見所聞,並確切地歸納了要點。在此之上,信的末尾處還寫道,留在當地確認德魯尼奧王國的反應。


    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芙蘭亞的成長──這時,維恩的思路集中在了從信中讀到的其他事情上。


    (特露切拉王女……東列貝提亞教……德魯尼奧王國……)


    維恩微微低頭,沉默不語。隻有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知道,維恩的這一舉動是為了在腦內推敲情報,將信息再構築。


    「攝政殿下……?」


    菲修臉上流露困惑之色。


    隨後,維恩突然抬起頭來。


    「布蘭德爾大使,關於先前所說的事情」


    「誒,啊,好的」


    菲修驚訝地點點頭,於是維恩對她說道。


    「我基本上同意貴方提出的要求,也不打算撤回我的前言。但若要協助貴方,我希望附加一個條件」


    「這個……要視內容而定」


    菲修表示出明顯的戒心。不管怎麽想都不像是好事。


    維恩回看她,笑了笑,


    「放心,不是什麽大事。……作為兄長,我隻是想給在遠方努力的妹妹,稍微幫上一些忙罷了」


    ◆◇◆


    德魯尼奧的王宮吵鬧得像捅了馬蜂窩一樣。


    在舉辦慶祝納特拉、索爾傑斯特、德魯尼奧的三國同盟的典禮時,同盟國之一發生了政變,變得吵鬧也是理所當然。


    典禮被中止,德魯尼奧王國的領導層廢寢忘食地展開了討論。


    「索爾傑斯特王國有沒有發來通告!?」


    「同盟若是破裂,必須要重新擬定防禦戰略!」


    「派使者聯絡卡布拉王!同時別忘派出密探!」


    「典禮要怎麽辦?大多數來賓還待在城內啊」


    討論在喧喧嚷嚷的氣氛中持續進行。由於事發突然,眾人都缺乏冷靜。


    「……」


    勞倫斯王猶如化身成裝飾品一般,眺望著他們。


    他身在討論現場,卻一語不發。從他焦躁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並非因為信賴家臣才把事情交給他們。


    然而即使注意到國王這幅模樣,家臣們也視若無睹。因為他們認為,向國王搭話隻是浪費時間。


    國王和家臣之間既不存在信賴也不抱有敬意的異樣光景。這便是德魯尼奧如今的真實麵貌。


    「……陛下」


    在家臣之中,唯有一人向勞倫斯王開口。


    那人是宰相馬萊。


    「臣有一事,望您許可」


    馬萊恭敬地提出申請,卻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勞倫斯不由得吸了口氣。


    「你、你打算做什麽……?」


    自己不可能拒絕他。德魯尼奧如今的統治者不是自己,而是馬萊。雖然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但還是拚命擠出聲音詢問。馬萊揚起嘴角。


    「當然是──利用這個好機會」


    ◆◇◆


    「……總感覺,風向不太妙」


    待在宮殿的某個房間中,東列貝提亞教的傳教士尤安煩惱地自語道。


    「典禮被中止確實是個沉重的打擊。明明投入了那麽多資金……」


    回應尤安的是一同在這個國家活動的修道士們,尤安對此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靠籌集金錢能做到的事,再次籌集金錢便能重現。想舉辦典禮的話,隻要找準時機向馬萊卿提議即可」


    「那麽,您在擔憂什麽呢?」


    「……」


    尤安沒有回答。


    他無法把自己感受到的不祥預感用語言表達出來。但他知道,無視這種預感基本上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這是他過去從商時的經驗談。


    (明明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東列貝提亞教的夙願與其說是掌控大陸西側,倒不如說是控製列貝提亞教。


    所以他才接觸了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馬萊。


    德魯尼奧的衰落。蔓延在大陸西部的饑荒。否定原宰相,試圖提出新政治路線的馬萊。這些要素在完美的時機契合在一起,使得東列貝提亞教成功打入了德魯尼奧。


    (但是,我們終究是外來者。不過是憑借金錢的力量在這個國家製造了容身之所)


    猶如隻要失敗一次便會轉瞬間崩塌的沙之城。


    因此,為了邁出下一步,他向馬萊提出了舉辦典禮的計劃。目的是為了和納特拉及索爾傑斯特牽上線。


    納特拉、索爾傑斯特、德魯尼奧的三國同盟與西方的諸國聯合屬於不同勢力。如果是在前者的圈子內,或許能推廣東列貝提亞教。


    (實際聊過之後,芙蘭亞王女方麵的反應還算不錯)


    不過說到底,終究隻是取得了王女的好感罷了。掌握政治主導權的是其兄維恩王子,想要在納特拉擴張勢力,必須和王子商談一番。


    好在納特拉正在飛速發展,人才和物資自然是多多益善。隻要我方能填補這部分不足,建立良好關係並非不可能。尤安是這麽認為的。


    (沒想到正計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索爾傑斯特發生了動亂)


    納特拉和德魯尼奧短期內要關注索爾傑斯特的動向,沒時間考慮東列貝提亞教的事情。計劃被完美地阻礙了。


    (不過,根據索爾傑斯特今後的動向,我等可能會有可乘之機)


    索爾傑斯特的格魯耶爾王是選聖候之一。要在他的地盤上擴張東列貝提亞教,恐怕極其困難。


    但這位國王被其子卡布拉奪走了王位。


    卡布拉會接任選聖候嗎。恐怕會繼承吧。但不知道其他選聖候會不會承認他這個篡位者。如果承認了,並且那時東列貝提亞教已經在德魯尼奧和納特拉廣為傳播,索爾傑斯特看在同盟國的臉麵上,接納東列貝提亞教──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樂觀。


    (但是,不管怎樣都得盡早接觸卡布拉王)


    尤安邊在腦海中計算所需資金,邊同時思考。


    (要是特露切拉王女願意介紹給卡布拉王,事情就輕鬆多了。但這兩人在政治上互相仇視,恐怕很難吧)


    想到這裏,尤安突然想起。


    事情發生在典禮被中止前。


    尤安在芙蘭亞麵前向特露切拉搭話。


    哪怕對方的防禦有如鐵壁般堅硬,可試一試說不定能得到什麽線索。結果失敗了,對方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話雖如此,這種結果也在預料之內。如果隻是這樣,倒也不會如此在意,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特露切拉嘴上說著不感興趣,冷淡地結束了話題。


    然而自己在向她告辭時,卻看到了她的雙眼。


    那眼神,簡直猶如對獵物緊盯不放的野獸一般。


    ◆◇◆


    「……之後要怎麽辦呢」


    由於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動亂,所有勢力都不得不重新修正計劃,芙蘭亞陣營也被迫討論起今後的預定。


    「雖然我給王兄寫信說,在確認德魯尼奧的反應前先留在這裏……但就目前來說,對方毫無反應呢」


    德魯尼奧方麵提出的建議是:為了商量今後的方針,希望我方暫時留在國內。要商量的話,芙蘭亞這邊自然沒有異議,但是自那以後情況並沒有發生過變化。


    恐怕對方也在圍繞此事爭論不休,未能得出結論。但一直幹等下去也毫無收獲,沒有留在這的意義。


    「希裏吉斯,你有什麽看法?」


    芙蘭亞忽然看向身旁。


    但這時,如今作為參謀備受信賴的家臣明顯心不在焉。


    「希裏吉斯?」


    又叫了一遍,希裏吉斯才總算回過神來。


    「──真是抱歉。稍微,在想些事情」


    「有在意的事嗎?」


    「是的,不……」


    希裏吉斯略顯猶豫,回答道。


    「德魯尼奧接納了東列貝提亞教,這件事讓臣有點……」


    「在德魯尼奧王國推廣列貝提亞教的政策,記得是你提出來的吧」


    「是的。臣依然覺得,這個政策是必要的」


    德魯尼奧王國接近大陸中央地帶。這個小國周圍毗鄰著許多危險國家,為了保護自己,唯有臣服於列貝提亞教。


    「但是,馬萊卿選擇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


    「……新政權比起合理性更優先感情,亦或是為了體麵而否定舊政權的方針,采取相反的政策並不是什麽怪事」


    大多數情況下,執政者不會主動交還權力。他們失去權力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換代時,另一種是政治失誤時。


    就後者來說,接班人會采取不同於現存政策的其他路線,這樣便可以簡單易懂地展示出自己和失敗的前任者之間的不同。


    那麽,代替被流放出國的希裏吉斯接任宰相一職的馬萊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政治方針,的確是理所當然的展開──


    「即便如此,德魯尼奧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也太過危險了……」


    希裏吉斯滿臉懊惱地呢喃道。


    接近東列貝提亞教意味著和列貝提亞教保持距離。


    希裏吉斯認為,在沒有解決德魯尼奧王國的地理位置問題的情況下這麽做,等於自己走向斷崖。


    「既然如此……對呀,也許是因為這樣才打算鞏固三國同盟呢」


    芙蘭亞照顧他的心情,如此說道。她的看法的確合乎情理。


    和原本作為後盾的列貝提亞教保持距離的話,必須要另尋後盾。


    德魯尼奧王國期待三國同盟能成為新的後盾。為了實現“德魯尼奧受到攻擊時,其他兩國會發起反擊。所以無法對德魯尼奧出手”的構想。


    「也許……是這樣吧」


    希裏吉斯微微點頭,說道。


    「……十分抱歉。臣現在明明是納特拉的家臣」


    芙蘭亞搖了搖頭。


    「畢竟是你出生的祖國。難免會在意啦」


    聽了這話,希裏吉斯無力地笑了。


    「臣也很是驚訝。還是宰相那時,雖然想著國家的未來,卻未如此設身處地思考過。直到被流放出國,又得以回到出生的故鄉才發現……」


    希裏吉斯像是在注視遠方。


    看著他的側臉,芙蘭亞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


    「希裏吉斯,你──」


    「喂」


    突然傳來的聲音把兩人嚇了一跳,他們回頭一看。


    隻見那那吉從暗處默默現出身形。


    「那、那那吉,進房間要敲門」


    「情況緊急」


    對芙蘭亞的抗議置若罔聞,那那吉說道。


    「情況有變。留下或是離開,有必要重新考慮了」


    「……發生了什麽?」


    芙蘭亞注意到事態非比尋常,提出了疑問,


    「戰爭」


    少年的赤紅瞳孔散發出妖豔的光芒。


    「德魯尼奧那群人打算向索爾傑斯特挑起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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