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一如往常來到學校,衣緒花則一如既往占據著鄰座。


    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錯,一邊翹著二郎腿上下搖晃腳尖,一邊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指甲總是驚人的整齊。透著健康血色的粉紅色,在尖端處點綴著白色絲帶。全都明光鋥亮,如同十顆寶石。沒見她做過花哨的美甲,這一定是為了適應各式各樣的衣服吧。


    但是,看著這一幕時,我注意到了某事。


    其中一個指甲的尖兒有點缺口。可能是在哪裏掛到了吧。永遠打理得完美無缺的衣緒花竟會產生這點小小的破綻,令我為之感到不可思議。


    「衣緒花,沒事麽?」


    「哎,嗯。就像這樣!」


    她隆起二頭肌並滑稽地拍了拍上臂示意,動作出奇明朗,總覺得不像她。平時如插入了鐵柱般的挺直脊梁,今天也感覺有點彎曲。雖然擔心她其實累了卻在虛張聲勢,但臉上氣色不錯,昨天那疲勞的感覺現在似乎已消失了。


    就在想問到底怎麽回事時,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衣緒花的頭發。


    戴在上麵的。


    並不是那個石子發飾。


    發飾的主要造型是兩個細長橢圓從一個圓形上突出。在其輪廓的邊緣,並排點了兩個點。材質很光滑,分辨不清是玻璃還是塑料。


    可以確定的是,這是個兔子造型。


    「那個……」


    「啊,發卡嗎?」


    「嗯,和平時戴的不一樣呢……」


    「哎、嗯。偶爾也想轉化下心情,怎麽樣?合適嗎?」


    她那搪塞的笑容令我混亂了。


    那個發飾上,剛剛才封印了惡魔。明明如此,為什麽現在要戴別的呢?


    不,等等,仔細一想,雖然告訴她不要丟掉,但並沒有告訴告訴她要一直戴著。果然是因為害怕才放到一邊吧。可昨天應該是好好戴回頭發上了。那麽還有其他原因嗎?


    我隱約意識到自己的思考走遠了。下意識避開了本應想到的更自然的可能。


    在其中封印著惡魔的同時,那還是我送給她的發飾。


    原因不就是這個麽?


    正因為我心裏明白,所以才那麽動搖不是麽?


    我想起了昨天的事。


    我焦躁地回應了她的溫柔與關懷。姐姐和衣緒花都有的東西,我自己卻沒有,因而焦躁不安。也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也有遷怒於人的自覺。這傷害了她——不,說的更準確些,一定讓她失望了吧。


    若非如此,那就是因為惡魔附著的發飾太可怕所以放在了一邊,這種托辭了。


    「那個,昨天的事。」


    「昨天……什麽事?」


    「對不起。」


    「嗯?為什麽道歉?」


    「那個,之前我話說的不太好聽,但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啊、啊。是那件事啊?嗯嗯,原來如此,確實是呢。不用介意,我完全沒放在心上。對吧。」


    於是這次,她視線遊離嘴角抽動。


    樣子果然不對勁。


    這下該怎麽說呢?對了。


    不就是對答案麽?


    「不對,衣緒花,我……」


    這到底又有什麽不同呢?


    連自己都明白這是迫不得已的辯解,卻在中途就被打斷。


    「你好。」


    回頭一看,站在那的是海前輩。


    看到他,我慌忙閉上了嘴。


    「哦,今天衣緒花醬也在啊,太好了。」


    厚重的劉海搖晃,嘴角開心地上揚。


    雖然並不可怕,但在這人麵前會感到一種獨特的壓迫感。這肯定不僅是因為他身材高大。而是他每個動作的幅度都很大。就像是悠然地遊在海中的捕食者。


    沒錯,總的來說,這個人和衣緒花處於同一邊。


    從不怎麽在意周圍的意義上來看,反而可能更像蘿茲。


    「海前輩,有什麽事嗎?」


    衣緒花開朗親切地問道。剛才的尷尬已完全不見了。又或者是想故意改變氣氛?


    「哦,你叫我海(u mi)前輩,衣緒花醬竟然知道我的外號,真是太高興了。」


    海前輩當然對這股微妙的氣氛不得而知,他笑嘻嘻地開心著。外表看起乖僻,但出乎意料是個直率的人。


    「噢,不對,三雨沒來所以我過來看下,那家夥請假了嗎?」


    「……這麽說來。」


    我看向鄰座。本應在那裏的三雨當然不在,而是與衣緒花四目相對。


    「麻煩了,可能是因為感冒了才臥床不起吧。」


    衣緒花將手放在嘴邊大聲說道。


    這個反應有點誇張,感覺很稀奇。與外表不同,三雨出乎意料的認真,每天都準時到校上課。而且與不健康的氣質相反,她是個德智體全麵發展的孩子。至少從認識起,她應該沒有因感冒而請過假。


    「你聽說過什麽嗎?她至少也給我聯絡下啊。」


    海前輩皺著眉頭抱怨。


    「沒有,我也很在意,現在就聯係一下。」


    「嗯……那個,你們關係很好嗎?」


    「平常聯係她的話,1分鍾內就會收到夾雜著搖滾名言的回複……」


    「唉?那家夥會對你做這種事?」


    海前輩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收起了表情。


    「不不,所以說不是這回事,那家夥明白麽?離文化祭沒多久了。??「


    海前輩毫不掩飾焦躁不安的樣子,長歎了口氣。


    我有點反感。她也許是身體不舒服,沒必要用那種說法吧?


    「你啊,知道三雨家地址嗎?」


    「嗯,姑且知道。」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心情,我盡量公事公辦地回答。至於三雨家,以前她借我搖滾雜誌或其他書時,我到過門口。理由是東西太重,拿到學校太費勁。我現在還記得她交給我的紙袋重的不行。


    借來的各種東西我姑且看了一下,但很難說完全理解了內容,隻能說出些模糊的感想,總覺得很抱歉。這事我也記得。


    「那能幫我送下這個麽?」


    海前輩伸出的手刺破了我的回憶。


    遞給我的是一疊薄薄的複印紙,左上角用小夾子夾住。大字體的標題下是成排畫著線的四方形,上麵排列著黑點和數字。


    完全搞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麽,但我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是樂譜吧。」


    海前輩抱起胳膊,用腳尖嗵嗵地敲著地板。


    「對,要在文化祭上表演這個,必須每天都練習。現在真不是請假的時候啊,那家夥明白麽……」


    「可是,身體不舒服的話,不是練習……」


    「文化祭的時間已經確定了,所以這情況隻能靠幹勁撐過去了吧。」


    我感覺心中反感加倍。


    要是隻憑幹勁就能解決問題,也不用那麽辛苦了。


    「因此不好意思拜托你了,再見。」


    「啊,等下!」


    我拿著硬塞給我的樂譜,呆住了。


    「……她都請假了,我也不能硬是上門吧……」


    不如說,你自己去不就好了?真不明白為什麽要交給我。


    我抱怨了聲後,衣緒花似乎察覺到我不太起勁。


    「都請假了不擔心麽?你就去看看她的情況吧。」


    「但今天要去看敘詩的新店……」


    衣緒花從很早之前就期待這個預定了。所有裝潢都是手塚照汰花心思做的,聽說弄得非常別致。她之前因有別的工作,而沒能參加接到邀請的招待會,我記得她對此非常遺憾。


    ‘有葉君當然也要去。’按照平時的感覺,我應該也會一起去。


    「啊……是嗎?」


    她的表情複雜地憂鬱起來。


    「不要緊,你就去三雨同學那兒吧。」


    「……知道了。」


    我無從反駁,就這樣答應了。


    因為我問不出口。‘不想和我一起去麽?’這種問題實在是太自我意識過剩了。畢竟本來就和我沒有關係,這樣才比較自然。


    「對不起,衣緒花,我會補償的。」


    「不用啦。」


    說著,衣緒花看回了自己的手。那略含焦躁的聲音像魚刺一樣,一直卡在我的喉嚨中。


    ■


    三雨家是在鐵路邊的一戶獨棟房屋。


    從學校步行要40分鍾左右的距離,雖然不能走著去,但感覺也不算遠。我記得三雨確實是騎電動車上學,剛想到這,就果然看到貌似是三雨的紅色電動車停在一旁,驗證了我並沒有記錯。雖然覺得這個距離騎自行車就行了,但特意騎電動車的有情趣之處很像三雨風格。屋前設置的停車處,除了一輛小小的電動車外別無他物,有種奇妙的寬敞感。


    我按下信箱旁的對講機。響起叮咚的電子音後等了一會兒,然後從性能似乎不太好的揚聲器中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你好。」


    聽到這分不清是誰的聲音,我有點緊張地回應。


    「那個,我是同班的在原有葉,有點事找……」


    「這、這就去!」


    聽到這,我因知道對話的是三雨而安心了。


    在響起一陣腳步聲後,門緩緩打開,三雨從裏麵探出頭來。


    她套著大大的拉鏈式衛衣的兜帽,下麵還戴著頂針織帽。從穿的那麽厚來看,貌似真的感冒了。


    「抱歉,來的那麽突然,沒事吧?」


    「啊,嗯!很精神!然後呢?」


    「這個,叫海前輩來著,這是他給的樂譜。」


    三雨接過我遞出的紙,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嗯,是文化節的那個……」


    「那個……因為你沒有去練習所以他有些擔心。」


    我不想把情況照實傳達給她,所以說得有些含糊。


    「……他在生我氣吧。」


    「嘛啊,有點。」


    「哈啊……也是啊……」


    為自己的不善撒謊而——不,這連撒謊都算不上,雖然我因此而手足無措,但還是想辦法試著掩飾。


    「那個,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不過你突然請假讓我很擔心,所以才來看看情況。」


    「誒嘿嘿,謝了。」


    「不過還好,看起來挺有精神,你明天會來吧?」


    「嗯……」


    「那再見了。」


    總之目的算是達到了,我轉過身準備回家。


    可不知為何,卻被看不見的力量推了回去,無法前進。


    不,並不是被推。


    而是被拉住了。


    回頭一看,三雨那小小的手正抓著我的衣服。


    「那個,有葉,有事想和你商量下。」


    「商量?」


    「這裏沒法說,能進來嗎?」


    「可、可以……」


    商量。三雨找我商量?


    回想一下,她和我說的全是搖滾的事。商量什麽的完全無法想象。是喜歡的樂隊解散了嗎?可就算如此,也覺得氣氛過於嚴肅了。


    我從她手裏接過寬大的l型門把手,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


    屋裏散發著三雨的氣味。


    香草般的草木類香味。也有可能是紅茶的氣味。是一種恬靜的氣味。三雨就在這裏生活,一想到她的家人也一定都是同樣的氣味,就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三雨先一步站在走廊等著我。我為了脫鞋而放下視線,突然注意到她短裙下的裸足。腳尖沒入簡樸的拖鞋中。從上身的穿著來看很不協調。


    「打攪了……」


    看到我戰戰兢兢地環顧四周踏上玄關,三雨笑了。


    「爸爸媽媽都不在,所以不用在意。」


    「嘛啊,畢竟是工作日白天嘛。」


    「嗯,他們是雙職工而且同一個單位,今天也約會後才回來,所以回家很晚。」


    「約會?」


    聽到這出人意料的話,我不禁反問。


    「對,好像是喝酒什麽的?我也不太清楚。」


    「關係真好啊。」


    一瞬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雖然感覺爸爸和媽媽以前關係也很好,但實在不記得他們約會過。


    「嗯……但他們一直都不在家,偶爾回來也是兩個人一直打情罵俏,總感覺沒有我的容身之處,雖然比總是吵架要好。前幾天當著我的麵,爸爸把媽媽……」


    「有、有事要商量對吧!?」


    話題的走向變得不對勁了,即使明知道很強行,但我還是慌忙將其打斷。這樣下去,豈止是偷窺人家隱私,她甚至會直接將其擺在眼前。


    「該怎麽說呢。……過來一下。」


    我聽從催促跟上三雨。


    走上樓梯後被領到了三雨的房間。


    這個地方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支架上立著一把紅白相間的吉他,與一個像是方形音箱的東西用電線連接著。音箱上隨意地放著一副大得嚇人的耳機。牆上貼著海報,架子上擺著無數張cd,床上的枕邊則扔著許多耳環。過於符合意料,反而令人感到吃驚。就像是搖滾愛好者的教課書式房間。


    但這兒淨是我房間裏所沒有的東西。


    親眼目睹,就不由得感覺被其所壓倒。


    「……好厲害的房間啊。」


    「唉?哪裏厲害?」


    「不是,我是覺得很有三雨風格。」


    「哎?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要說的話就是搖滾吧。」


    「喜歡的東西放在房間裏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三雨納悶道。也許是這樣,可即使如此這也做的太徹底了。


    我想起了衣緒花。她家裏垃圾遍地亂七八糟,但衣服卻整理的很好。先不談這是否理所當然,但從住處可以體現一個人的意義上來說,三雨的說法或許也有一定道理。


    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有什麽,想放在房間裏的東西嗎?


    「不說這個了,過來一下。」


    三雨抓住我的手,讓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她滿臉通紅,緊緊抓著衛衣的下擺。


    「那個,剛才說過了,有事想商量。」


    「嗯……?」


    「別告訴其他人哦。」


    我仍然無法理解事態,她則當著我的麵轉過身去。


    就這樣將手伸進裙中。


    我花了幾秒鍾才弄明白,隱約從布中露出的東西是她的內衣。


    「等、等等!」


    可是,她就這樣把內衣褪到大腿處,然後想要掀起裙子。


    我反射性地閉緊雙眼並把臉扭開。什麽情況?為什麽要脫?不是有事商量嗎?必須脫衣服商量事是什麽鬼?所有的可能性頓時盤旋翻卷,腦內被暴風雨所吞噬。


    「呐,你看。」


    「不行!」


    「好啦!」


    「怎麽可能好啊!」


    「有葉,求你了。」


    三雨的聲音是認真的。


    甚至認真到了與現在的情況不相稱的地步。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


    她害羞地將屁股伸向這邊的身姿映入眼簾。


    但是,在那裏的並不是我想象中的情景。


    毛絨絨的黑色內衣遮住了她的肌膚。材質看起來像是毛皮。


    內衣裏麵穿著內衣?


    但更奇妙的不是黑色部分,而是白色部分。


    一個白白圓圓的軟乎乎的球狀物。


    正輕輕地附著在毛皮之上。


    簡直就像尾巴一樣。


    「這就是我沒去學校的原因。」


    她害羞地小聲擠出這句解釋,可對我來說理由遠遠不夠充分。


    「怎、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戴著這個……」


    「這個、是長在上麵的。」


    「哈?」


    「摸摸看。」


    「唉?不。」


    「摸一下。」


    三雨拽住我的手,強行拉了過去。


    手指觸摸到的白色尾巴,蓬鬆柔軟。下麵的黑色毛發略微有點硬,手感幹爽。


    「那個,這是……」


    「所以說,是長在上麵的。」


    長在上麵。


    我感到吃驚,並聽從催促來回撫摸。


    可這——


    「對、對不起!」


    我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慌忙拿開手。毛皮下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手心。


    「沒事,那個,這邊也……」


    三雨迅速提上內衣,坐在床上。


    「不,不能再……」


    「不是那意思!」


    她摘下衛衣的兜帽,然後脫掉了下麵戴著的針織帽。


    從裏麵一下子跳出的竟是。


    覆蓋著黑色毛發的兩隻——耳朵。


    唔,我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到這點。但是,無論是朝向尖端而逐漸變細的長短,還是紅色血管透明可見的厚薄,以及一跳一跳地改變方向的動作,都隻能說越看越像耳朵。


    「這果然也是……」


    「……嗯,摸摸也可以哦。」


    我輕輕觸摸長長耳朵的尖端。碰到的瞬間,三雨的身體輕輕哆嗦了一下。


    感覺到了。


    是毛皮和皮膚的觸感。纖細的仿佛隨時都會被撕破,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摸到耳根處,這裏與她那染成金色的光滑秀發連接在了一起。毛皮的顏色令我奇妙地理解到她本來的發色是黑色。


    這顯然長著肉、連著皮、流著血,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從遠處看,可能會覺得這是精致的人造物,但一碰就會知道這是活生生的耳朵。


    而且就算是病,從生理上來說也不可能長出這種東西。


    也就是說,是超常現象。


    尾巴。還有耳朵。


    由此聯想到的東西,隻有一個。


    也就是兔子。


    「那個,雖然這樣問有些奇怪,這個,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現在已不是客氣和害羞的場合。我必須立即檢查她的身體。


    三雨默默拉開衛衣的前襟,然後掀起穿在裏麵的t恤。


    露出來的是不隻有白皙的皮膚。


    肚臍周圍是光滑的,但下麵卻覆蓋著黑色的皮毛。上麵則從肋骨附近開始長出,覆蓋了一部分胸部。雖然看不清脖子,但考慮到從外麵看不出來的話,那裏應該是正常的肌膚吧。


    看到屏住呼吸的我,三雨開玩笑地說道。


    「很滑稽吧。雖然穿著衣服能把身體藏起來,但戴著帽子和兜帽上課的話,即使我們學校再自由,也會被認為很奇怪。如果告訴爸爸和媽媽,他們可能會暈倒吧。」


    這個逞強的態度,可能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掩飾不安吧。這也難怪,畢竟身體突然變成了這樣。


    「不好意思,三雨,謝謝你了。那個,你先把衣服放下去吧……」


    「嗯……感覺有葉像個醫生一樣呢。」


    她乖乖地把t恤複原。


    「呐,醫生,我該怎麽辦才好呢?這是得了什麽病麽?開玩笑的——」


    「這不是病。」


    「唉?」


    恐怕是被我認真的聲音嚇了一跳,三雨瞪大了眼睛。


    「要是病的話可能反而還好點……不過沒關係,有我在,不僅有我,還有佐伊。對了,得馬上聯係她。」


    我趕緊拿出智能手機聯係佐伊。已經確診了。一看便知。


    因為和那時的衣緒花一樣。


    「三雨,希望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你被惡魔附身了。」


    她的喉嚨處響起了咽口水的聲音。


    錯開的視線,為了理解我的話而遊移著。


    不久,三雨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是黑色安息日那種?還是異教狂徒那種……?」


    ■


    「是是叮咚打擾了。」


    十幾分鍾後,外麵傳來停車聲,佐伊一邊如此嘟囔,一邊走進三雨房間。


    「佐、佐伊醬老師!?」


    我分不清三雨是因她來得太快而震驚,還是因她冒昧闖入別人家的厚臉皮而震驚。前者就像是救護人員——至於後者,貌似也隻能同樣聯想到救護人員。


    沒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沒想到,三雨竟然會被惡魔附身。


    「呀吼,三雨君,聽說你好像被惡魔附身了啊?來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別擔心,我可是研究人員」


    「什麽啊好可怕!?不會要解剖我吧!?」


    「好了,快脫給老師康康……」


    「呀——!」


    三雨被佐伊推倒,躺在床上被擺弄著身體。


    我站在一旁注視著,中途覺得如坐針灸,便移開了視線。


    毫無疑問,三雨被惡魔附身了。


    本應是無比嚴重的情況,可當事人和專家卻都出奇地沒有緊張感。隻有我一個人屏氣凝神,感覺就像笨蛋一樣。


    「剛才不是自己主動脫的嘛……」


    這樣一來,也會冒出這種不滿。


    「這是兩碼事,就像綠洲和模糊的差異那麽大──呀!」


    佐伊不顧三雨的抵抗完成了檢查,她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出糖果,撕開包裝的封口,扔進了嘴裏。


    「呼。三雨也要吃嗎?」


    「要、要吃……」


    三雨帶著怨氣整理亂七八糟的衣服,並接過糖果放進嘴裏。


    佐伊則看著嘴裏咕嚕咕嚕地滾動著糖果的三雨,聳了聳肩。


    「嗯,也就是說,被完美地附身了呢。毫無疑問,是惡魔搞的鬼。」


    「是真的啊……佐伊醬老師都這麽說的話……」


    「佐伊來之前,我姑且解釋了下惡魔的事……」


    「挺機靈呢,不愧是我的徒弟。」


    說著,佐伊拋了個媚眼。可三雨一開始似乎並沒有把我說的話當真。剛才那些意義不明的專有名詞好像是和惡魔有關的樂隊的名字,她甚至還想放個曲兒聽。


    但一說起衣緒花同樣被附身過的事,她就認真聽了,再被佐伊這樣一說,她便似乎真的相信了。


    佐伊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蹺起了二郎腿。


    「首先來問診吧。最近身邊有什麽奇怪的事嗎?」


    「這個就是最奇怪的事……啊,吉他的六弦剛裝好就斷了!」


    三雨指向立在支架上的吉他,我則抱頭無奈。


    「你真心認為那個是惡魔幹的!?」


    「1弦就算了,可那是6弦哦?很難弄斷的啊!」


    「問題不在這……」


    「這是個大問題哦,吉他弦也是要錢的!」


    「都說了不是這個,是惡魔啊,惡魔!」


    三雨依然一臉搞不清情況的樣子,撫摸著頭上長長的耳朵。


    「哎呀,我明白大致情況了,但突然這麽說我也沒有現實感……」


    「你的身體就是最好的證據吧。」


    「嗯,雖然沒錯……」


    佐伊一直聽著這種沒有營養的對話,她若有所思地道。


    「……隻有身體惡化到這個地步,有點不可思議呢。」


    「怎麽回事?」


    佐伊的口中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說到一半開始嚼起糖來了。嘴裏空了後,她終於長篇大論起來。


    「惡魔身為沒有實體的第五元素,為了實現願望而幹涉四大元素。在這個過程中,肉體的變化在靈魂方麵和惡魔的距離感——更確切地說,是和願望的距離感有關。用疾病來比喻的話,可以說是惡化階段。惡魔和獸類有著很深的關聯,或者說,在無法實現的願望產生之時,就不再是人性和理性,而是在概念上更接近獸性和欲望了,這從原理上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佐伊,三雨一臉懵逼。」


    看到她茫然的樣子,我製止了似乎要持續到永遠的說明。


    「噢,對不起,說得通俗易懂些吧。也就是說,三雨君像這樣變成兔子,是因為她的願望極為迫切。」


    我想起了衣緒花的事。確實,隻是逆卷劇場那一件事,就令她完全變成了蜥蜴的模樣。與之相比,三雨從一開始就在同樣水平上變成了兔子的模樣。


    「盡管如此,從三雨君的說法來看,至少在本人的認知範圍內什麽都沒有發生。以必須查明三雨君的願望為前提,首先要探討惡魔正在某處引發事件的可能。」


    惡魔在實現本人沒有意識到的願望。那麽,在本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引起某些現象,這種情況也確實說的通。


    「呃……我會恢複原樣吧?」


    就算三雨至今為止都乖乖地聽著,但到底還是流露出不安。


    「當然會了,不過要驅除附在你身上的惡魔才行。」


    「如果沒能驅除……」


    「肉體這樣惡化下去的話,很可能不久就會徹底變成兔子。」


    不知為何,佐伊有些開心的大膽說出這令人不安的台詞。


    我感覺脊背生寒。既然身體真的發生了這麽大變化,便無法認為惡魔會在某處劃定底線。


    「這、這可糟了!」


    三雨也終於開始理解事態的嚴重性。


    就在我想問該怎麽辦時,佐伊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擔心,有葉君會幫你想辦法的。」


    「有葉會?」


    三雨將視線投向了我。


    「果然會變成這樣啊……」


    「這次需要對願望和現象兩方麵進行調查。遺憾的是,我正忙於另一件事。」


    佐伊一邊向我遞眼色一邊說道。我察覺到她的意思,雖然不情願,但卻隻得點頭。


    「就是這樣,拜托了,驅魔師君。」


    「拜托了,有葉!」


    不知為何,當事人三雨也笑嘻嘻地和佐伊一起拍著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歎了口氣。她真的明白狀況麽?


    「總之,學校那邊由我來找些適當的理由,三雨君就休息吧。有必要的話,有葉君這樣做也行。畢竟顧不得上學了。」


    「適當的理由是?」


    「壓力太大導致禿頂。」


    「還有更好的理由吧!」


    過分至極的選項令我不由得叫出聲,可佐伊卻毫不在乎。


    「對於思春期的少男少女來說,斑禿不是一件大事嗎?」


    「也許是這樣……」


    「禿了也沒事,畢竟都染過發了,事到如今也晚了。謝謝你,佐伊醬老師!」


    可三雨似乎並不在意,所以我也作罷了。


    「理所當然的,畢竟幫助你們青少年健康成長是我的職責。那之後就交給你們了!」


    說著,佐伊離開了房間,我和三雨又變成兩人獨處。


    「那麽,該怎麽辦呢……」


    作為驅魔師,我這次必須要驅除三雨的惡魔。


    「弄清我的願望,然後把它實現就行了!」


    「說的沒錯,可也要查清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那個啊,有葉,我有煩心事!」


    「你是不是太有活力了!?」


    明明都被惡魔附身了,她到底是怎麽搞得啊?不過要說像三雨的話,這倒確實也是三雨的風格。


    無論如何,不聽她說話就沒法開始也是事實。


    「文化祭不是有live麽?」


    「嗯。」


    「那個、有些不順利。如果我有願望不就是這事麽?而且給海前輩也添麻煩了……」


    雖然有些吃驚,但再想起海前輩的樣子,就感覺確實並非一帆風順。即使不清楚具體是什麽問題,但海前輩確實對三雨有些焦躁。而且,三雨在內心深處也有著壓力——雖然有可能,但總感覺僅憑這點還是不夠。


    「惡魔實現的是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迫切願望哦。」


    「迫切啊!對於搖滾人來說,沒有比live更迫切的事了!」


    「嗯、嗯……是這樣啊……」


    如果對時裝模特來說,走t台是重中之重的話,那麽對音樂人來說,登場live確實很重要。


    「但最近血液中的搖滾濃度下降了,沒有動力啊。」


    「神秘概念出現了。」


    「最近啊,喜歡的樂隊有live呢。能陪我一起去嗎?這樣的話就能努力練習了,願望也一定會實現的!」


    「這是什麽道理?」


    「清誌郎也說過,愛搖滾沒道理!」


    「每次都不知道三雨引用的是誰……」


    話雖如此,不了解她周身情況的話就無法進展。


    真是的,驅魔師這東西為什麽總是落個任人擺布的下場呢?


    不,這也許是我自己的性格所致。先不提惡魔,之所以容易被身邊人擺弄,大概是因為我沒有軸心吧。


    就像衣緒花喜愛衣服、三雨傾心搖滾一樣,若我也有什麽能為之投入的事。


    或許就是驅除惡魔。


    我看向三雨的耳朵。本來不可能存在的那物,像在主張自己真的是身體的一部分般,輕快地跳動著。


    話雖如此,即使拋開這些事不談。


    如果朋友有麻煩,我就想幫忙。


    這是我心中最真實的感情。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


    「好耶!約好了哦!」


    即使變成了異類,三雨那歡快的眼眸也和平時別無二致。


    僅是這樣,就讓我感到這樣的驅除惡魔也挺不錯。


    ■


    和三雨告別回到自己家後,才有電話打來。


    在那之後,她打著預習的名義讓我聽音樂聽了個夠,到解放時已經入夜。


    在這期間,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甚至對她頭上那輕輕搖晃的耳朵,都感覺習以為常了。硬要說的話,雖然三雨比平時還要鬧騰,但畢竟有能傳教搖滾的大義名分,對她是個好機會,所以油門全開才是正常操作吧。


    一到家,我就又掃了眼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裏什麽也沒有。


    當然,生活必需品是齊全的。有桌子、有椅子、有床,有擺放著教科書的架子。架子上還放著莫名其妙的玩具和布娃娃,估計是我以前喜歡的吧。


    但無論怎麽看,都覺得不是自己的東西。


    總覺得那些東西隻是存在於此。


    這一定是因為缺乏自己選擇過的真情實感。


    剛把智能手機放在俗氣的桌子上,就響起了嗡嗡的震動音。


    屏幕上顯示著清水先生的名字。真是忙碌的一天啊,我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少年,現在有空聊幾句嗎?」


    「清水先生,有什麽事麽?」


    自那以後,清水先生偶爾會聯係我。清水先生想知道衣緒花的動向,但衣緒花又對被清水先生詢問瑣碎情況感到煩悶。在奇妙的利害一致之下,不知為何我插入了兩人之間。衣緒花本人說過,告訴他情況也可以。她隻是覺得逐一回應很麻煩吧。


    就這樣,我站在了向經紀人報告模特情況的詭異立場。


    可在目前的情況下就有些沉重了。


    既然清水先生什麽都不知道,我也隻好照往常那樣來了。


    「最近衣緒花的樣子很奇怪,你知道些什麽嗎?」


    這個問題令我嚇了一跳。


    ‘我們有點鬧別扭’,這種話不可能說得出口。


    不對,就算是清水先生也不可能察覺到這種事吧。我重新打起精神,平靜地回答質問。


    「嗯……感覺她好像很累,不過有來上學。」


    「這樣麽……敘詩新店的事你聽說了嗎?」


    「嗯,聽說了點。」


    「衣緒花說過,為了彌補招待會今天會參加。手塚照汰貌似也在等她。」


    「太好了,衣緒花很開心吧。」


    「可是那孩子好像沒去。」


    「唉!?」


    我慌了起來。


    確實,我以查看三雨的情況為優先了。但衣緒花應該沒理由不去啊。


    「說實話我也很驚訝。雖然手塚先生笑著說,這又不是事先商量好的計劃沒什麽問題,而且隻是自己一時興起所以不必介意,但……」


    「真不像她。」


    「你也這樣想麽?也許她真的累壞了也說不定。」


    「也許……」


    「手塚照汰很看好衣緒花。如果得到敘詩設計師的關照,影響力可不得了。工作增加時的管理,才是顯示經理人本領的時候……」


    「衣緒花不可能推掉工作的……」


    「即使提議休息,她也因為想盡量多工作而聽不進去……都說了,把身體搞壞的話就雞飛蛋打了……那孩子真是的……」


    「我也說過最好休息休息。」


    「她有好好吃飯嗎?我把每餐做好給她送去也行,但要是幹涉太多那孩子就會厭煩……」


    「我覺得清水先生的心情已經傳達得充分過頭了……」


    雖然圓了下場,但經紀人每餐都把親手做的便當送到家的話,會有相當大的壓力吧。衣緒花雖然感謝清水先生,但卻希望他別管自己這事,說實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在意的是,盡管如此她好像還是經常外出。一個人逛街時被粉絲拍到的照片,我在sns上看到了好幾張,而且大多是在和衣服無關的地方。從她的性格來看應該不會裝病,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這個人有跟蹤狂天賦吧?我由衷地認為,清水先生將這種能力發揮在經紀人一行上真是太好了。


    這個暫且不提,他想表達的意思我算是理解了。


    「你是說身體不適可能是壓力造成的麽?」


    「目前來看,這是最符合邏輯的。」


    說到這,清水先生頓了一下。


    「抱歉,和你說了太多怪話。」


    再次深深歎了口氣後,清水先生做出了結論。


    「還是強製把她和工作隔離開,讓她休息吧,我也盡量不聯係她。這期間,如果你能陪她一下,我會很開心的。」


    「不、等等,這是……」


    「旁人的視線的確很煩人,但選好地點的話,還是能約個會的吧。」


    「約會……」


    這個詞令我呆了一瞬。


    清水先生敏感地察覺到這點,為難地開口。


    「這措辭可能有些不夠細膩。關鍵是,如果是壓力造成的,有你陪她說話她也能放鬆些吧。」


    「不是的。」


    「什麽意思?」


    「嗯……你看,即使是她讓我陪她的時候,結果也全都是工作相關、衣服相關的事,所以沒法歇口氣吧?」


    「啊……」


    雖然這是個不知該如何說明而強行找的借口,可清水先生聽了這話,卻拉長了音。接著他似乎因過於認同而變回老樣子。


    「想象得到吧,畢竟衣緒花無論做什麽都會當成工作啊。」


    「不過那什麽,盡量邀她去些無關的地方怎麽樣?」


    「去動物園就聊皮草,去看電影就聊服裝,肯定會這樣。」


    「……也許吧。」


    我和清水先生同時歎了一口氣。相同的聲音循環在麥克風和揚聲器之間。


    而且是針對同一名女孩。


    「即使如此,也總比一個人呆著好吧,希望你找她說下。」


    「明白了,可請你別太期待。」


    「雖說為了完成工作我會不擇手段,但即便如此,我也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做不到的事嗎?」


    「對,所以現在想借助你的力量。」


    「不……」


    「拜托了,少年。」


    清水先生鏗鏘有力地扔下這句話後,掛斷了電話。


    為了衣緒花,隻有我做得到的事。


    這是句很有分量的話。尤其是被經紀人這樣說時。


    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圓形的led頂燈,如滿月般散發著白色光芒。


    雖然對清水先生那麽說,但我一直想,衣緒花和蘿茲一起出門不就好了嗎?在我看來,兩人之間暫時的緊張關係,在互相了解後反而變為了友情。即使年齡相差幾歲,可和同樣身為模特的朋友在一起,也能學到很多東西吧。如今在最近距離看著她大展身手的,不就是蘿茲麽?


    衣緒花總是找種種理由想帶我到各處去。


    這又是為什麽呢?


    對自己有利的假設能想到很多個。不過我還是有足夠的理性,不會去相信這些妄想。


    最重要的是,對如今的我來說,她太過耀眼了。


    即便如此。


    若是能為衣緒花做點什麽的話。


    能成為實現她願望的力量的話。


    我……


    『衣緒花,下次一起出門吧,盡量去和服裝無關的地方。』


    但我沒有注意到。


    此時惡魔已近在身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春惡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池田明季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池田明季哉並收藏青春惡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