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標題這兩個都是酒名。)


    當天晚上。我來到了酒吧。


    所謂酒吧,就是指喝酒的那個酒吧。作為指定地點的店在車站附近,從外麵完全看不到裏麵的情況,所以直到我鼓起勇氣開門前,都在店門口左右徘徊。


    終於,我把手搭在門把上向裏窺視,裏麵和想象中一樣,是一個如畫般的酒吧。不對,說到底,我也隻看過畫上的酒吧。櫃台前有一排座位,站著一名戴著蝴蝶領結的人。肯定就是所謂的調酒師吧。要不是坐在櫃台旁的佐伊立即跟我打招呼,我說不定會直接轉身逃走。


    「喂喂,在這邊。坐吧。」


    佐伊坐在櫃台旁招手催促,我則順從地坐到她身邊。我一邊因椅子高得離譜而不知所措,一邊因感覺氣氛不合而四下亂看。


    「那個,佐伊經常來這種地方嗎?」


    「嗯……偶爾。我有時也會想服用乙醇這種廉價且合法的鎮定劑類藥物。而且大家都說酒有文藝氣息、非常美味。你不覺得很棒嗎?」


    朝佐伊手邊一看,那裏正放著一個八角形的寬口玻璃矮杯。琥珀色的液體上漂浮著圓滾滾的冰塊,也不知道這麽圓的冰塊是怎麽製成的。旁邊的小碟子裏堆著骰子形狀的食物,上麵灑了茶色的粉末。估計是巧克力吧。感覺和酒完全不相配,或許是弄錯了也說不定。難道酒也是甜味的嗎?映入眼簾的一切都令我感到陌生和緊張。


    「不是,我不太明白,來這沒事嗎?我還未成年啊。」


    「唉?你打算喝酒嗎?不被發現的話或許也行,但我不建議這麽做哦。」


    「我是在問,佐伊是不是打算讓我喝。」


    「哈?你跟誰說話呢?我可是老師啊?」


    「你在所有標準上都不可信。」


    「好了好了,你喜歡什麽就點什麽。為了煩惱的弟弟君,今天我就像個大人,或者說像姐姐的朋友一樣請客吧。」


    說完,便把菜單遞給我看。菜單外套著厚厚的黑色封麵,裏麵全是文字沒有照片,非常難以看懂。


    「這種情況該點些什麽好呢?」


    「食物……對了,我就適當點些招牌菜吧。我知道你沒有過敏的,不過你有沒有討厭的東西?」


    「沒什麽特別討厭的,什麽都吃。」


    「不含酒精的飲料有好幾種。」


    「嗯……什麽都行,你幫我點吧?」


    佐伊輕輕聳了聳肩,用既不會被周圍噪音覆蓋,也不是扯嗓子大喊的絕妙音量,向調酒師下單。


    「……謝謝。」


    「哎呀,你今天真坦率呢。」


    佐伊一邊傾斜酒杯,一邊調侃我。浮在酒杯中的冰快緩緩旋轉,從液體中露出的表麵錯雜地反射著光線。


    雖然平時隻見過她邊吃點心邊玩遊戲的樣子,但看到她這副儀態,就切實地體會到,她確實是位成年人。


    「不是,那個,畢竟是我叫你出來的。」


    「竟然叫年上女性來酒吧,你這不是挺能幹的麽?」


    「不對,地點是佐伊選的吧!你已經喝醉了麽?」


    「嗯,其實我酒量很差。但又喜歡高度酒的味道,總是很快就醉了。夜見子也經常嘲笑我。」


    佐伊笑著說道,接著又喝了一口酒。因為燈光是暖色的所以沒有注意到,聽她說後再一看,她的臉似乎有些紅了。


    「姐姐她……」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扯開話題,會認真聽你說的。」


    佐伊剛說完,調酒師就把飲料放到我麵前。這人一言不發,我則輕輕對他點了下頭,可他也隻是和我對視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細長的玻璃杯中裝著亮紅色的液體,邊上裝飾著切成薄片的橙子。


    「什麽啊,這是?」


    「喝口嚐嚐。」


    「真的不是酒嗎?」


    「都說不是啦。」


    我戰戰兢兢地嚐了一口,一股奇妙的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有著碳酸的冒泡口感,並不是單純的果汁。不過也能感受到水果的甘甜。我從未體驗過這種味道。


    「……好喝。」


    「對吧?就算沒有兌酒,也有很多好喝的飲料。」


    「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嗯……」


    我將嘴從吸管上挪開,依次說明至今為止的經過。


    我和衣緒花之間產生了微妙距離的事。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的事。和她聯係不上的事。和三雨一起出門的事。被她告白的事。


    因為即使是不起眼的事也可能和惡魔有關,所以我把想到的全說了出來——可我自己也明白,這都是借口。


    所有事都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令我無比混亂。再不找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商量的話,我就要支離破碎了。


    沒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信賴著佐伊。


    佐伊靜靜地聽著我的話。偶爾會在玻璃杯上抿一口酒,隻喝一點點,完全看不出減少的樣子。


    感覺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話說完。剛才堆積如山的巧克力金字塔已變得很矮了。


    「……原來如此。三雨君的願望是和你交往麽?」


    佐伊像是在腦子裏整理著情況,用指尖不停轉動浮在酒上的冰塊。


    我感覺那塊冰好像塞進了我喉嚨裏一般。交往。再次提起這個詞,令我頓時感到不自在。


    「那麽,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讓我考慮考慮……」


    「真得表揚下你,竟然沒有當場推倒她,太了不起了。」


    「推……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畢竟卡拉ok包廂基本都有監控攝像頭,可不能太調皮哦。」


    「都說了我才不會做!」


    佐伊混雜著歎息輕輕笑了下,然後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過願望本身是可以實現的呢,但戀愛這事總是會不如人意。戀愛是從很久以前就被祈求過無數次的願望,因此對應的惡魔種類也能縮小範圍,13號,15號,或者34號。」


    「但是,好像沒有兔子的惡魔……」


    「學得不錯麽,不愧是我的徒弟。但是,野獸的姿態不是根據現象而定,而是根據被附身的那方而定,所以未必會和記載中一致。當然,也有容易和特定惡魔聯係在一起的欲望,這種情況下就能依據動物的樣子來縮小範圍,比如菲尼克斯或歐賽。不過,這次有點太好懂了。」


    「怎麽回事?」


    我一詢問,佐伊君就說了些荒唐話。


    「兔子是多產和豐收的象征,因為它和其他很多動物不同,一年四季都可以發情懷孕。你知道兔女郎吧?」


    「……我就不該問。」


    「哈哈。逃避這些事的話可是無法驅除惡魔的哦。無論怎樣的欲望,都是確實存在的。越是有奇怪的潔癖,就越是會成為惡魔的餌食。」


    佐伊剛說完,櫃台那邊就端過來一個盤子。盤子上麵的東西我也認識。是披薩。披薩上滿滿的白色奶酪,各個地方都泛著青色。


    多虧佐伊聽我說了那麽多話,我也稍微安心了點,便突然感到餓了。說起來,我還沒吃晚飯。我正想立即開動,卻被佐伊製止了。


    「等等,stay~」


    「唉?為什麽?」


    「這個。」


    佐伊舉起的是一個小罐子,小到用指尖就可以捏住。之前沒注意到,估計是剛才和披薩一起端出來的吧。佐伊將其在披薩上方傾斜,金色的粘稠液體隨之浮於奶酪之上。


    「這是蜂蜜哦。好了,可以吃了。」


    雖然感覺被當成狗一樣,但比起抗議我還是以食欲為優先,我為了不灑出來,而小心地把一片披薩送到嘴裏。甜味之後緊接著披薩的鹹味,富有彈性的奶酪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香味。


    「我還是第一次吃。」


    「古岡左拉幹酪披薩不是那麽稀奇的食物吧。」


    佐伊將披薩從中間折成兩層巧妙地吃起來,同時笑道。


    「畢竟自己家沒法做吧。」


    話音剛落,佐伊就在一瞬間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接著她浮現出略帶悲傷的笑容,用濕毛巾擦了擦指尖。


    「嗯,是啊,弟弟君是這樣呢……」


    姐姐消失後,我幾乎沒有在外麵吃過飯。我們家本來就不常在外麵吃飯,而我也繼承了這個習慣。和衣緒花一起出門後,我才知道這個世上竟有那麽多種食物和飲料。


    「……言歸正傳吧,情況我明白了,不過你打算怎麽辦?」


    「不就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找你商量的麽?」


    然而,佐伊一邊用手指把滴下的奶酪放回披薩餅皮上,一邊放言道。


    「交往不就行了麽?」


    「說得倒是簡單!?」


    「因為就是這麽回事吧,弄清願望了,之後將其實現就行了。不就是這麽簡單麽?」


    「不,可是……」


    我沒能立刻做出反駁。


    為了驅除三雨的惡魔,必須與三雨交往。


    雖然她本人似乎沒有自信,但她有著很多我所沒有的東西。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大概也是有欲望的。在卡拉ok包廂,她的身體靠得那麽近時,我也並非毫無感覺。


    我想,和三雨交往也不錯。


    假如那樣的話,會發生什麽變化嗎?和三雨見麵、說話,再加上衣緒花和蘿茲——這不是和現在一樣麽?因此,隻要驅除了惡魔,全員都會幸福,這樣不就圓滿解決了麽?


    ……不,並不是這樣。不可能會圓滿解決。


    選擇三雨,就意味著隻選擇了三雨一人。我知道她對衣緒花懷有複雜的感情。如果我不隻注視著三雨一人,一定會令她深深地受傷吧。


    但是,我和衣緒花約好了。約好要一直注視著衣緒花。我不可能違背這個約定。


    作為驅魔師,我必須驅除三雨的惡魔。而且,也必須實現和衣緒花的約定。


    但是,假如衣緒花不希望約定實現;假如在曾令她恐懼的惡魔已被封印的如今,她的想法改變了;假如摘下發飾是暗示她已經不需要標記。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越想越不明白。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正確答案。


    因為問題不在於正確與否,而在於我的感情。


    無論是對三雨的感情,還是對衣緒花的感情,都不可能是負麵的。我尊重兩人,並同時被兩人所吸引。我覺得可以將其稱之為好感。


    但舉個例子,這和對姐姐,或者對佐伊的感情又有什麽不同呢?


    要變成什麽樣子。


    才能說自己喜歡別人呢?


    「……佐伊,你喜歡過別人嗎?」


    「問得好,喜歡過哦。」


    她用十分輕鬆地語氣回答了我這下定決心才問出的質問,令我有些掃興。


    「太幹脆了吧!」


    「畢竟我也有過青春啊,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能問一下發生了什麽嗎?」


    佐伊輕輕歎了口氣後,用手指描著玻璃杯上的水滴。


    「上大學時,我覺得可以為了那個人去死。」


    「 好、好厲害。」


    「我可不想被差點被火焰燒死的你這麽說。」


    不一樣,我在心中反駁道。


    因為我不得不那麽做,因為我是驅魔師,而衣緒花是被惡魔附身的人。


    並不是因為喜歡什麽的。應該是這樣。


    「那麽……有結果嗎?」


    聽到我的提問,佐伊柔和地笑了。


    「這要根據結果的定義來看了,有時即使沒有結合,也會有花開。而有些果實隻有在花落之後才能結出。我的情況,算是埋在地下等待發芽的種子吧。」


    「聽不太懂。」


    「也就是說答案不止一個,可能性是沒有邊界的。作為代價,我們常常會因自己的選擇而受到問責,嚴厲且毫不留情的問責。」


    稍微思考了下,這話真難懂。說實話,很難說我理解了。


    但是,我認為一定是這樣的。


    自己做出選擇,並對結果負責。


    在反複品味這句話時,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疑問,並將其說出口。


    「姐姐她,也有過這種事嗎?」


    佐伊露出了有點驚訝的表情,然後眯起了眼睛。


    「夜見子啊……夜見子可沒有過,因為她很愛你們的爸爸媽媽,特別是很愛你。沒有別人可以插足的餘地。」


    總覺得佐伊的雙眼像是在看著遠方。


    那裏到底映照著怎樣的回憶呢?


    談起姐姐時,佐伊的目光總是很遙遠。


    我不太清楚兩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們在同一個大學的研討會。


    就連那個研討會在研究惡魔這件事,也是後來才知道。


    但我依稀記得,姐姐和佐伊在一起時顯得很開心。


    估計兩人也在這類場所喝過酒吧?


    姐姐。


    你到底去哪兒了啊?


    下個瞬間,佐伊張開手臂,輕輕地抱住了我。


    「等、等等,佐伊!?」


    我吃驚地反抗,但一用力就差點把椅子弄倒,於是很快就放棄了。


    佐伊聞起來有股點心般的甜味。


    「弟弟君。你和夜見子很像,尤其在什麽都想自己承擔的地方上。」


    我的身體明顯放鬆了下來。


    姐姐。我唯一的家人。


    「……到底去哪兒了呢?」


    「夜見子有要做的事,肯定是這樣吧。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一定會找到她的。」


    「是嗎?」


    我的臉上也許布滿了不安。佐伊鬆開身體,把手放在我雙肩上,如此說道。


    「即使她不在,你也不是一個人,記住這點。」


    是啊,沒錯。


    這個人乍一看是個不像樣的大人。


    可自姐姐消失後,她一直都這樣照顧著我。


    但是,佐伊對我的感慨無從得知,她笑眯眯地道——不,她應該是在知道的基礎上故意這麽笑著道。


    「那麽弟弟君,你喜歡上我了麽?」


    「怎麽可能!」


    「哎呀,這麽漂亮,胸部又很大,而且還是姐姐的朋友哦?」


    「和是姐姐的朋友有什麽關係啊?」


    「嗬嗬,你這說法就像是臉和胸就有關係了呢。」


    「都說了不是這個意思!」


    「嗯……也不是不行呢。怎麽樣,和我共度良宵試試?」


    說著,佐伊朝我拋了個媚眼。然而,這樣的調侃我早就習以為常了。


    「上次你這麽說時,我被迫陪你玩了一夜遊戲。」


    「哈哈,你還記得真清楚呢,弟弟君。」


    佐伊看似愉快地笑著拿起披薩,並靈巧地用指尖將其折起,沒兩口就吃完了。


    「不過,這就是答案哦。」


    「你指什麽?」


    「光看女孩子的臉和胸的話,就會忽略重要的事。」


    「你喝醉了吧?」


    「不如你醉得厲害。」


    佐伊舉起酒杯,滾圓的冰塊發出‘叮當’的響聲。


    數秒後我才注意到,披薩已一塊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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