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疑惑:「這孩子來做什麽?」他身處高位,對成年的兒子們防備甚重,但對小皇孫們卻都很和氣,大約是這些孩子們正值天真無邪的年紀,還不到對皇權升出覬覦野心的年紀。


    那小宦官似有幾分猶豫:「小郡王吊著胳膊,似乎是受了傷。」


    賴宗泉本來要退下,今上聽了這話便留他:「賴卿且留下瞧一瞧輝哥兒。」這才宣了他進來。


    武小貝一身血跡吊著胳膊回去,也不曾通知寧王妃。寧王妃那裏聽到婆子來報,武小貝那裏卻不曾有人來稟,便賭氣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惹了禍回來,這會兒不敢報到我這裏,我隻管裝不知道。反正王爺早說過輝哥兒的事情讓我別插手。」


    寧王還未回去,武小貝一個人在自己房裏翻天覆地,腦子裏亂哄哄一片,一時裏是永寧公主指責的臉孔,一時裏是許珠兒滿頭滿身的血跡,聽到外麵行獵回來的動靜,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回去的時候自有永喜侍候著換了衣服,擦幹淨了手上臉上的血跡,因此這會兒出現在今上麵前,隻除了受傷的胳膊還吊著,身上倒是整整齊齊的。他見了今上便跪下行禮。


    「你這是怎麽弄的?」


    今上記得今日皇孫們都是各自玩耍,並未帶到林場裏麵去的。他們年紀還不到能夠打獵的年紀,萬一碰上大型野獸,避之不及受了傷就不好了。


    武小貝仰著一張愁苦的臉跪在今上腳邊,巴巴道:「孫兒聽說皇爺爺身邊的賴大人醫術高超,特意來向皇爺爺借人,好去救一個人。」


    今上頓時奇了,據他所知,這孫兒的性子倒與寧王有幾分相似,平日除了在王府讀書,沒聽說與哪家重臣的孩子私交甚篤的。


    「你且說來讓朕聽一聽,可值不值得朕出借賴院正。」


    武小貝聞聽此語,便覺有門,立時朝著今上又磕了一個頭:「皇爺爺明鑒,孫兒自生下來的時候,娘親就難產而亡,而定邊軍中營裏又不適合小孩子生長,父王便將孫兒寄養到了一戶人家。孫兒自小寄養在別人家裏,可是養父母待孫兒不比親生孩兒差,孫兒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就是他家的孩子,與他家裏的孩子親如手足,後來父王將孫兒帶到了長安城,孫兒才知自己身世。」


    「這與你今日借賴院正有什麽關係?」今上今日頗有耐心,隻覺這孩子繞了個大彎子,也不知道想說什麽。皇長孫寄養在別人家裏,他是知道的。皇家的孩子庶出的比之嫡出的在身份上總歸差了一大截。不然寧王與太子相比,無論是從年紀還是身體健康狀況來說,都更適合儲君之位,卻不得不自請離京,這就是無奈之處。


    「皇爺爺不知道,孫兒寄養的人家姓許,也是朝中官員。當年孫兒在許家時,許大人隻是個縣令,後來一路升了上來,如今在禦史台任職。今日孫兒帶著許家兄妹還有傅家王家的哥兒姐兒去玩,半道上遇上了韓家表姑姑,她……她毫無預警朝著許家妹妹騎的馬臀上甩了一鞭子,馬兒受驚就跑了,許家妹妹騎術不好,才敢坐在馬上小跑,被受驚的馬兒馱著進了林子,摔下馬來斷了腿,腦袋也磕破了,這會兒還沒醒……孫兒的胳膊就是去救許家妹妹摔斷的……皇爺爺,孫兒求求您一定要借了賴院正去救一救許家妹妹……」


    武小貝用另一隻完好的胳膊揪著今上的袍角,大滴大滴的淚從眼中滑落,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就賭一次自己與安寧公主在今上心裏的份量,「皇爺爺,許家妹妹生下來的時候小小一團,孫兒是看著她長大的,待她如親妹,她現在才九歲,孫兒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她醒不過來……皇姑太太說韓表姑是跟許家妹妹鬧著玩兒的,可是若是許家妹妹醒不過來,就要鬧出人命了!孫兒好怕!」


    今上見這孩子在他麵前哭的泣不成聲,純然一片孺慕之情,隻似尋常人家裏六神無主的孫兒前來向祖父求救,那向來堅硬的心便軟了一軟。況許清嘉在朝中官聲不錯,從高中之後起起落落,就算撫養了皇長孫,似乎也從不曾向外宣揚此事,更不曾以此邀功,委實難得!


    聽武小貝的話音,想來永寧也去過了,許家的閨女都快沒命了,永寧竟然也能說這是鬧著玩。對於韓家的外甥女兒,今上都覺得有幾分厭煩了,永寧真是生的好女兒!


    「你且起來,皇爺爺這就讓賴院正隨你走一趟!」


    武小貝頓時破涕為笑:「有了院正大人,許妹妹就有救了!孫兒就知道來求皇爺爺,許家妹妹就一定不會有事!」


    今上難得露出慈祥柔軟的笑容來:「以後你有事隻管來找皇爺爺,隻要不出格,皇爺爺都準了!」他自己的兒子們對於他是敬大於愛,在他麵前規矩是一絲不錯,守著規矩太久,久到他都完全不曾體會過被孩子依戀信賴的眼神求助的滋味。


    等武小貝帶著賴宗泉前去許家人居處替許珠兒看傷勢,今上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召了行宮裏留守著的宦官來問:「這是怎麽回事?」好好的冬狩,才第一天便出了事。若不是武小貝闖了來求他,他還被瞞在鼓裏。


    那小宦官便將自己所知回稟了今上,又道:「許家小娘子騎的馬兒受了驚竄進了林中,後來又被禁軍追了回來,奴婢還瞧了一眼,那馬臀上深深一道傷口,皮開肉綻,韓小娘子這玩笑開的有些大了,不知道的人還當她與許家小娘子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韓蕊平日仗著其母是公主,不但在外跋扈,就連在宮裏也有幾分趾高氣昂,自覺皇帝是她舅舅,對小宦官宮人們也自覺身份高人一等,從不放在眼裏,自覺自己親舅舅是皇帝。


    宮裏這些宦官宮人們都是人精,往日見今上看重永寧公主,便不與韓蕊計較,如今韓蕊做出的這事似乎引的今上有幾分不滿,便在言語之間不肯包庇她。反正這宦官說的是事實,就算是今上遣人去查,也隻能印證了自己的證言。反證明他是個忠心的奴才。


    今上一聽這馬兒傷勢如此嚴重,便知韓蕊這是惡毒了,並非隻是小娘子們的玩笑。況且之前她與許家人去爭馬場,永寧公主鬧到禦前,還被罰禁足三月。沒想到出來才半年,竟然就又鬧出了這事兒,雖然不能立刻派人前去申斥,至少要給永寧公主留幾分麵子,但心中卻愈發的不喜韓蕊了。


    太子派來的太醫診完了才走,武小貝就引著賴宗泉到了。


    賴宗泉果然不負盛名,施完了針一盞茶的功夫,許珠兒就醒了。他還查看了許珠兒腿上的傷勢,隻道要好生養著,若是養的好,或許不會影響走路,這個還不好說。


    許氏夫婦簡直恨不得向賴宗泉叩頭謝恩,夫妻倆將賴宗泉謝了又謝。他拈須而笑:「許大人宅心仁厚,今日老夫能來替令愛看診,也全賴許大人結的善緣。若非小郡王前去求陛下,老夫也不知道令愛傷勢如此嚴重。」


    若非當著賴宗泉的麵,許清嘉與胡嬌都恨不得抱著武小貝好好謝一謝他。


    夫妻二人千恩萬謝去送賴宗泉,武小貝握著許珠兒的手自責:「都怪哥哥沒的接住珠兒,珠兒別怕,你很快就會好的!」


    許珠兒小時候真是個愛哭包,很長一段時間裏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怕她長大了還是個愛哭的丫頭,哪知道這會兒小丫頭蒼白著臉倒是格外堅強,似乎一點淚意都無:「還是我馬術不好的緣故。等我傷好了一定要好好學騎馬,就算姓韓的撒潑,我也能保護好自己,不讓人擔心!」


    她才醒,腦子裏還在突突的跳著疼,但人卻清醒無比,明知道永寧公主府裏的小娘子身份高貴,縱心中恨的咬牙切齒,卻一時半會不能將韓蕊怎麽樣。她若是哭聲連天求父母為自己報仇,這是在為難父母。許珠兒在被子裏暗暗的握緊了小拳頭,恨不得自己快快長大,總有一日能夠讓韓蕊償還今日之怨仇。


    說不多幾句話,喝完了藥,她又昏昏沉沉睡了。


    胡嬌守著許珠兒,又催武小貝去休息。許清嘉見女兒終於脫離危險,才鬆了一口氣,還要去前麵領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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