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見天顏,臣等誠惶誠恐。


    現各路軍馬計二十萬,均已布置於大河北岸。還請陛下下令!」


    大河北岸,南征據點『三星城』。


    深夜的大軍議上,老元帥陳述著報告。


    身經百戰的勇將、猛將們也深深低頭,散發著強烈的戰意與緊張。


    我——玄帝國皇帝阿台韃靼1居於主位,極為滿意。


    已有三年之久沒有親臨戰場了,這次是乘戰船而來。


    我手持金屬酒杯——這是新臣服的屬國獻上的貢品,杯身的金屬表麵映出了我的側臉。


    白色的長發與黑色的眸子。


    七年前——自我十五歲繼承帝位以來,這幅少女般的容貌就沒有變過,身體也一直是纖細、嬌小的樣子。


    我無法使劍,也拉不開弓,甚至連馬也不能騎。


    一般情況的話,在崇拜個人武勇的我國,我可能會遭人看輕吧。


    然而,在場之人,無不對我又敬又畏。


    ——誰都明白自己戰勝不了我。


    我翹腿而坐,抬起左手。


    「抬起頭來,賜座。我為諸位的戰意感到欣喜。


    不過……此番不必急於一時。」


    諸將都一副驚訝的表情。


    速戰速決是我的宗旨。隻要是我親自指揮的戰鬥,不論何種情況都是如此。


    自十五歲上陣以來,我從未有過敗績。


    我繼續說著,侍立在旁的少年侍從為我倒入馬乳酒。


    「我軍不慣船運,人馬俱疲,現在應當好好休整,待援軍抵達。」


    我國臣民來自於北方大草原——舊【燕】地。


    坐不慣船而人疲馬乏也實屬無奈。


    不過,在榮國密探也無法潛入的東北處修造水師用來運送兵力,然後趁北風時節順大運河而下。


    這件事似乎讓對岸的『張家軍』驚到了。我也已經下令讓其他船隊封鎖住大河河口,這種情況下對方也無法輕易調動軍隊吧。


    老元帥深深地低下頭。


    「陛下能夠體恤士卒,令臣喜不自勝。然……」


    老元帥話說到一半突然不語,隻是沉默。


    我將杯中的馬乳酒喝至一半,說出了他沒有說完的話。


    「『然而若不速戰,棘手的張泰嵐就會擺脫那群忘恩負義之輩,從臨京歸還』——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陛下明察」


    在七年之前,挫敗我今生的父親——死期將至的先帝最後一次親征的榮國第一名將。


    其人武勇也優秀無比,曾與『赤狼』單挑不分勝負。


    用一句話來評價其卓越指揮的話,“如果指揮之人不是我,那麽我軍會被其銜尾相隨,以至潰不成軍。”


    如果沒有張泰嵐,我等早就突破了大河。


    然後攻陷臨京,使那群背叛了與我國的同盟關係,想趁亂奪取領土的忘恩負義之輩投降


    ——除卻種下『老桃』的上古之時,煌帝國以來分裂約有千年之久的天下,也能歸於一統。而先帝,或許也不會憤死於軍中了吧。


    這七年來……無數次小戰,泰嵐每次都能給予我軍不小的打擊,戰場上十分難纏,不是那麽輕易可以擊敗之人。


    ……雖然遠遠比不上英峰。


    我的胸中隱隱作痛,飲盡了馬乳酒。


    「沒問題——我早有準備。他短期之內無法從那群忘恩負義之輩所在的臨京歸還,我等的時間極為寬裕。」


    『哦哦……!』


    軍議中一陣喧嘩,泰嵐的難纏,在場之人盡皆知曉。


    我將左肘擱於禦座的扶手上,望著在麵前攤開的地圖,隨後嗤笑一聲。


    代表將領與部隊的棋子被放置於臨京處——『張泰嵐』


    「他為何不能返回,諸位可想知道原因?


    自我祖父將大河南麵——舊【齊】地的那群人驅趕到南方以來,已經過去了五十餘年。然而,人的本性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諸將的臉上浮現疑問。謀士要麽留在帝都,要麽派往了新臣服的屬國,在場之人並不擅長謀略。


    「毫無疑問,張泰嵐是會名垂青史的勇將。因此——」


    太高人欲妒,過潔世同嫌。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就像過去那個愚蠢的『王英風』那樣。


    我略感苦澀,令人為我注入馬乳酒。


    「在我國,以及希望向我國『朝貢求和』之人看來,他都是極為礙眼的存在。


    那群家夥派人向我國傳達過,『若是張泰嵐辯勝了,那麽兩國間的和平就永遠不會到來』


    ——向南方偽帝宣誓效忠的那個男人,在無法得出結論的談話結束以前,是無法輕易返回的,他親率的精兵也是。


    倘若他率軍返還,也會有人在朝堂上攻訐他的。」


    諸將再次深深低頭。


    『陛下深謀,我等誠服。』


    「不必恭維,小技罷了。」


    我喝著第二杯馬乳酒,將目光投向桌上,攤開的戰況圖詳細地展現著戰局。


    於南岸布陣,率領敵軍的是——『禮嚴』。


    我回憶著,拍手說。


    「啊啊,是單騎衝往先帝大帳的那個老人。真是因緣際會……


    不過麻煩了,他對張家忠心耿耿,即便主將不在,也不會輕易交出城池的。如果強行攻城,我軍也會傷亡慘重吧。」


    我的喃喃自語也沒有被聽漏,諸將的目光看向我。


    ……我並沒有習慣『皇帝』這個身份。


    不過,這種程度的演技早已習以為常,也懂得馭將之術


    『不要展露出不安,讓他們看到你自信的樣子,這樣就行了——英風』


    我自然一笑,將酒杯交給侍從,站起身來。


    「我等就在此地養精蓄銳,等待在北方討伐蠻族的『三狼』到來即可。然後——」


    佩於腰間的劍鞘上,雕刻著一株古老巨大的桃樹。


    我從鞘中抽出短劍,往戰況圖一刺。


    ——敬陽。


    「就讓我的忠臣,『赤狼』阮嶷去清掃一切吧。」


    『將勝利獻給阿台皇帝陛下!!!!!帝國、萬歲!!!!!』


    諸將一齊喊叫起來。


    我微笑著,從容地數次點頭。


    阮嶷自汙其身,花費三年時間實施的作戰完美無瑕。他的兵力極為充足,後勤補給也萬無一失。


    我對侍從示意,給諸將分發金屬酒杯,注入馬乳酒。


    ——畢竟,在【西冬】臣服之時,我等就已經勝利了。


    總攬大勢,攻不攻陷敬陽,現在也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


    阮嶷也明白這些——忽然,我想起了忠臣書信裏提到的人。


    ……張泰嵐的女兒、嗎。


    將門虎子,不可大意。


    然而,也不過是還未長大的幼虎罷了,阮嶷的話,能輕易打敗她。


    與生俱來的猛虎……惟有一人,惟有攜帶【天劍】的皇英峰一人。


    我環視諸將,刻意微笑著。


    「諸位今夜也請暢飲,養精蓄銳。好好欣賞『赤狼』的本事吧。」


    1因為作者強調玄國原型是“金”,不是“蒙古(モンゴル)”,所以為了不破梗一直沒有備注,“玄”日語發音通“元”。韃靼/達達/塔塔爾(ダダ,韃靼的拚音發音寫成假名),古代對北方遊牧各部的泛稱之一,南宋起對蒙古乃至整個北方部族一律稱作韃靼,據宋人記載,蒙古人受其影響,也自稱韃靼人。元、明期間,韃靼一詞成了蒙古的民間俗稱。明朝對分裂後的北元本部,即東蒙古部稱為韃靼部,連帶對受東蒙古影響的女真部也稱為“韃子”。


    *


    「食物和水儲存的怎麽樣了?」


    「按照張將軍和少將軍的指示,均已大量儲備。那個,是叫餅幹來著?真是個好東西啊。」


    「盡快安排百姓的避難!最先是小孩,其次是懷抱幼子的母親,再次是無法戰鬥的病人與重傷者,最後是老人。」


    「北方的野蠻人們2行軍太快了,快得驚人。我們也要盡快!盡快!!」


    「不要放鬆對西麵的監視,稍有風吹草動都要立刻稟報隻影大人!」


    黎明後的敬陽,張府衙署。


    接到了『玄軍來襲!』的報告後,從早上開始眾人就趕來,不斷地報告著情況。


    我坐在椅子上,將目光投向今天早上送到的,禮嚴從最前線送來的紙條。


    『敵軍水師眾多,突然來襲。且軍隊不斷抵達大河北岸。』


    『總數雖然不明,但從過去來看,必在二十萬以上。』


    『還請、盡快向京城求援。』


    ……趁老爹不在之時大舉入寇。


    雖說禮嚴也是身經百戰的猛將,軍隊也是精銳——


    「隻影大人!」


    在我煩惱今後戰局之時,從『白銀城』生還的庭破也趕來了。


    他頭上的繃帶仍在滲血,鎧甲也滿是髒亂不堪。


    我回過神來,問他。


    「傷已經沒關係了嗎?」


    「這種程度,不過是擦傷而已。感謝您昨日相救!」


    「救你的是白玲,而且我也另有計較。」


    我朝著靠了過來的青年輕輕擺手。


    張府外,響起了馬匹的嘶鳴聲與孩童的哭泣聲,避難者已經開始撤往城外了。


    「我雖然隻是張家的閑人一個,但要是連我這樣的人初戰就拋棄士卒的話會怎樣?固守城池隻有依靠士兵的士氣。


    更何況,對手是猛將『赤狼』率領的『赤槍騎』,我可不想開戰前就認輸,現在可是拚命之時喔。


    而且就算我死了,也還有白玲在嘛。」


    「…………」


    庭破一臉複雜的表情,沉默了。


    屋內其餘的女官和士兵們都看著我。我無視掉他們的視線,盡可能地輕聲說。


    「所以——你不必在意什麽。隻是!既然活了下來,就要好好效力。


    老爺子他們無法從大河南岸返還,軍隊指揮的人數正不夠用了。可不要,給『鬼禮嚴』丟臉喔?」


    青年士官表情變僵,不由得臉色蒼白起來。


    「……阿台·韃靼已經到了大河北岸,此話當真嗎?還是隻是敵軍的謠言??」


    「十有八九吧。」


    宅邸內微微響起了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在阻止誰的樣子。


    ……是朝霞吧。我拜托她說服那家夥的事,失敗了嗎?


    我更進一步地,對庭破展露了我的想法。


    「在我還小的時候,老爹和老爺子就經常跟我說戰事。阿台這家夥,乍看之下像是個纖細、較小的少女,聽說他不會揮劍,連馬也騎不了。


    ……然而,七年前的大戰,那兩位卻無法取得一個這樣的十五歲皇帝的首級,連眼看就要大敗的敵軍也無法擊破,他毫無疑問是個怪物。


    三年前『赤狼』被貶的情報,也是計策吧。」


    屋內嘈雜了起來。在一片震驚之聲中,庭破發問了。


    「全、全部都是為了欺騙我等?怎、怎麽可能、這種事……」


    「如果不這樣的話,玄國是無法準備能運送二十萬兵力的船的。


    即便如此,我方臨大河築造的城寨防線也是堅不可摧,即使敵人兵力遠超於我方也難以攻陷。


    於是,他令——」


    我用手指在桌上攤開的地圖上依次點開。


    【玄國】西南部的寬闊森林地帶與寥無人煙的七曲山脈。


    跨過這兩處後的【西冬】。


    最後——我們而今所在的敬陽以及貫穿大陸南北的大運河。


    不知何時,室內之人都安靜了下來,聽著我說話。


    「『赤狼』率軍突破了人跡罕至的西南地帶,降服【西冬】之後,奇襲敬陽。他一直在等待刮起強勁北風的季節吧。


    布陣於大河北岸的軍隊是為了讓禮嚴他們動彈不得的『誘餌』,主力是『赤槍騎』。攻陷敬陽以後,再將禮嚴他們包圍殲滅。


    ……阿台真是毫不疏忽,也難怪老爹會稱讚他。」


    「……也就是說,無法指望禮嚴大人盡早增援嗎?」


    庭破握緊自己顫抖的拳頭,擠出話來。


    「保護避難者的部分老兵、新兵與義勇約有千餘人,我方兵力再怎麽估計也隻有兩千以下。與之相對,西麵敵軍的兵力」


    「輕易破萬。我聽說阿台是個果斷之人,會投入我方兵力的十倍也說不定。」


    『…………』


    在場之人盡皆沉默,低下了頭。


    敬陽是張家的大本營,努力經營了五十年,強化城防設施。


    然而……這個兵力差距怎樣都難以逆轉。我拍了拍手,有意用輕鬆的口吻說。


    「別擺出一副難看的神色,要是敵軍越過大河、攻陷敬陽的話,臨京也會處於險境的。


    會有增援的啦,為此,我們——」


    馬匹嘶鳴。


    然後「白、白玲小姐,不可以!」,傳來了朝霞的悲鳴。


    馬匹疾馳聲傳入,一匹神駿的白馬——『月影』闖進了院內。


    身著軍裝、將銀發束了起來的白玲,輕巧地從白馬上下來。


    她那漂亮的臉上滿是憤怒……好想逃走。


    因為憤怒而銀發倒豎的少女大步走入屋內。眾人分左右避開,就像躲避風暴般慌張地向屋外走去。


    緊接著——砰!


    白玲將雙手用力拍在桌上。


    「隻影!!!!!給我解釋!!!!!」


    屋外的石柱後,身穿輕鎧的朝霞與女官們探出頭來,動著嘴唇。


    「(我沒辦法了!書信給白玲小姐看了後)」『(之後就交給您了!)』


    ……明明今早,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舒緩著脖頸,回答憤怒中的美少女。


    「怎麽了?這麽匆忙?」


    「……到底是怎麽回事?」


    細長的手臂伸了過來,抓住了我的脖子。


    是她太過用力了嗎,本來就白皙的手掌更顯白了。


    「為什麽——我會是緊急派往京城的使者?你給我說出個明確的理由來!」


    ……是在朝霞她們向她解釋前就過來這裏了嗎。


    我正麵承受住她的視線,淡淡地說出理由。


    「很簡單,船隻或是逃散,或是被敵軍扣留了,海路大概也被封鎖了。所以,隻能騎馬前往京城。


    客觀上來講,你和朝霞是現在敬陽裏最擅長馬術的人。而且,我是合計送出了十組二十人,全體人選都是隻看純粹的馬術。


    沒有增援的話,敬陽肯定不保。然後——敬陽淪陷之後,下一個就是臨京。不論如何都要向京城傳遞戰況。」


    「…………」


    銀發美少女一言不發——然後率先移開了視線。


    張白玲是才女。


    她自己也能明白,知道我言之有理。


    她勉強反駁我。


    「……如果隻看馬術的話,你不也是」


    「我受罰無法進入京城。」


    我抬起頭來,她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那雙寶石般的碧眼中,隱約含有淚水。


    「……這種時候還要開玩笑!」


    「我現在可沒有餘力開玩笑、呢。


    手、給我鬆開。」


    「…………」


    白玲不情不願地鬆開手。


    我一邊整理淩亂的衣服,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少女身前。


    我豎起左手食指,一本正經地說著借口。


    「聽好了?留下來與數倍於我方的敵人作戰也好,不分晝夜地縱馬前往京城也罷,不論是哪條路都很艱難,敵軍有極大的可能會派人獵殺傳令者。?? 我是前者,你是後者,這很公平吧?」


    「——我……」


    白玲將腦袋無力地壓在了我的胸口上,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發出了這幾年間,我都沒有聽到過的軟弱低吟。淚水將我的衣服染濕。


    「……我、沒有保護你背後的……資格、嗎…………?」


    昨天沒能與我一起突入敵陣這件事,看來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在意……


    我數次輕拍少女顫抖著的後背。


    「還是那麽笨啊,不可能有這種事吧?隻是……」


    「——隻是……?」


    白玲抬起頭來,眼睛通紅,重複著我的話語。


    我猶豫了瞬間,然後平靜地斟酌著話語。


    「……保護我背後的人都會早早死去,昨天的那些家夥們也死了,死了喔!


    ……明明都那樣跟他們說了,我不想你死呢。」


    「…………」


    大顆淚珠,從白玲的眼中滴落了下來。


    ……我可不善於應付她哭。


    我抽開身體,盡可能用明快地語調拜托她。


    「總是、就是這樣!盡快前往京城上報戰況。把老爹與最精銳的三千騎帶回來,順便也把援軍帶回來吧。」


    「……這是…………命令嗎?」


    白玲也恢複了她的口吻,瞪著我。


    我得意地搖了搖頭。


    「不是呢,這是行使回敬陽途中比拚馬術的時候,我奇跡般獲勝的權利。


    你、說過的吧?『要對贏的人言聽計從』喔。」


    「…………卑鄙」


    白玲難掩激動,無數次地捶打我的胸口,大喊。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還這樣戲弄我……即便、即便是我,也想要!!!!!」


    我毫不反抗,用手指拭去她的淚水。


    「……上戰場前的眼淚可不吉利喔?」


    「……我才、沒有、哭……」


    說話斷斷續續的白玲與我分開,將手放到自己的腦後。


    然後,抽下了她那紅色的發帶塞給我。


    是我年幼的時候用過的東西。


    「這是我的寶物,在我回來之前交給你保管,絕對不要給我弄丟了喔?」


    「我知道了——我也有……東西交給你。」


    「誒?」


    我從一臉不可思議的白玲麵前走開,打開了桌子的抽屜。


    取出抽屜中的小布袋,遞給了散開頭發的少女。


    「這是……?」


    「本來想等你滿十七歲的時候再送給你的。你要騎馬,用這個係上頭發吧。」


    白玲從布袋中取出紅色的發帶,上麵紋有精美的刺繡。


    是我懇請住在敬陽近郊的手藝人,特別為我製作的。


    「……」


    白玲將發帶按在自己胸前,端正的臉龐皺作一團。


    然後嫻熟地將發帶係在腦後。


    ……與她很相配。


    我一邊感到滿意,一邊用手指為她拭去眼淚——然後二人相互點頭。


    銀發美少女挺直腰板,一臉凜然地說。


    「張白玲——將會前往京城求援,你要是擅自死掉了我可不饒你。」


    這麽說著,她挺出拳頭,目光堅毅,就像要與我對抗一般。


    我苦笑著與她碰了碰拳。


    「嗯。交給你了!我也不準備死。我從前世開始就決定好了,隻會壽終正寢。」


    白玲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轉身出門。


    少女背對著我,一聲低語傳入了我的耳中。


    「……笨蛋……朝霞,要出發了喔!」


    「遵、遵令!!」


    躲在柱後的紅棕發女官,飛奔到了院中。她與我對上了目光,我對她點頭。


    於是,身穿軍服的朝霞『交給我吧!』,輕拍腰間短刀地回應我。


    白玲乘上月影,馬匹發出嘶鳴——


    「駕!」


    與朝霞乘坐的栗色毛發的馬匹一起,轉眼間消失在了視野中。


    ……那家夥,刻意沒有看向我。


    在我將收到的發帶係在劍柄上時,庭破回來了。


    他戰戰兢兢地問我。


    「這樣真的好嗎?讓白玲小姐離開」


    「這就好了。」


    我簡短回應,沒有說出更多的話語。


    萬一,敬陽淪陷,那家夥被俘虜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張泰嵐之女』這個名義也有著重大作用。


    ……最後要是抱抱她就好了。


    在我沉浸在感傷中時,回來得稍微遲些的人都異口同聲地罵起我來了。


    「隻影大人,那個情況還不抱上去,也太~~過分了!」「遲鈍、這下被說遲鈍也……」


    「遲鈍到這種程度,已經算得上是病了吧?」「小姐這會兒在哭吧,肯定」


    難以置信,沒有人站在我這邊,白玲真是被眾人所愛。


    「啊啊!你們這些家夥、好煩啊啊啊!!公事、公事呀!沒有時間了!」


    『是!』


    麵對我誇張的叱責,眾人笑嘻嘻地一齊行禮。開始處理公務。


    氣氛也多少變得輕鬆了。


    ——在白玲回來前,我不得不活下來呢,約定不容打破。


    我輕撫係於佩劍上的發帶,再次堅定了決心。


    2原文”馬人”,這個詞有兩種解釋,一是”養馬為業的人“,二是”半人半馬的怪物“,考慮到此處是為了強調玄軍行軍快,因此采用後者。


    *


    「哎呀~這還真是壯觀呀。」


    將白玲派去京城的翌日早上。


    敵軍雲集於城外,包圍了敬陽。


    其數目——估算約在三萬以上,比預想的兵力還要多得多。


    放眼望去,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都身穿統一的赤色軍裝,軍旗上也寫著【玄】字。


    然後,在軍陣正中,仿佛要捕捉獵物一樣的『赤狼』,也正是三個月前的敵將。


    武器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沉悶的大鼓聲帶來陣陣壓迫感。


    我單腳踩在外牆上,稱讚敵軍。


    「嗚哇……沒有交給部下,是『赤狼』親自率軍達成了這次遠征嗎!


    雖說是敵人,但也著實了不起。還是說,為了報三個月前的一劍之仇?不論如何,這軍勢驚人、太驚人了。」


    「隻、隻影。還請下來!當心敵軍弓箭!!」


    庭破臉色蒼白地抓住我的左肩,士兵們也表情抽搐。


    ……不妙。


    我以平常的語調發問。


    「庭破,士兵布置完了了嗎?」


    「是、是,東南西北,四麵城牆均已布置完了。


    ……隻是」


    「嗯,我明白了。」


    不需要說完,我也能猜到他想說“敵軍兵力比預想的還要多,如果敵方強攻,我方抵擋不住。”


    即使麵對絕望的戰局,也能冷靜地思考戰事,是作為將領的優點。


    然而——如果真的這麽下去,那麽大河南岸的『張家軍』將會被前後挾擊,全軍覆沒。


    我們,可不會那麽快輕鬆下來。


    我環視周遭眾人,輕輕一笑。


    將領不能展露出不安,必須保持自信的樣子。


    「好~~嘞,我去跟敵將打個招呼,你們也要跟來嗎?」


    『………………哈?』


    包括庭破在內,在場的士兵全員都呆住了。


    過了一會,青年頭盔下的表情抽搐,勉強向我勸告。


    「隻、隻影大人……這種情況下還開玩笑也太……」


    「不是玩笑。嘿咻」


    『!?』


    我跳下外牆,經過台階來到了西門前。


    無視了還沒理解狀況的士兵們,我大喊。


    「我去也!牽馬來!!」


    『諾、諾!!』


    被我的大聲驚到,一名怎麽看都隻是少年的新兵牽來了一匹黑馬。


    我縱身上馬,撫摸著馬首,下令。


    「開門!」


    「還、還請等等!!!!!」


    一臉焦急的庭破,像要滾下來一樣地從石頭台階上跑了下來。


    他攥緊馬鞍,拚命地勸我。


    「不可自暴自棄!雖說敵軍強大,但隻要我軍齊心協力,也能抓住勝機。


    如果隻影大人有個萬一,那麽敬陽……!」


    「正因如此。」


    西門緩緩打開之時,我小聲地教導庭破。


    「(……敵人是猛將『赤狼』率領的精銳三萬,如果不振奮士氣的話,是不可能堅持到老爹回來的。


    這種時候無論講多少『理』也沒用,即使隻有些許作用也好,一軍主將有必要展現『作戰意誌』,鼓舞士卒——我、是這麽想的。)」


    「嗚!……您、您……」


    庭破如遭雷擊般的張大了眼睛。我嘭嘭地拍打著他的肩膀,寬慰他。


    「別一副那種表情,我去去就回。走了,駕!」


    「隻影大人!」


    我駕馭著馬匹,從城門的間隙中向外奔去。


    大鼓的聲音急促了起來,排成隊列的敵騎陸續搭弓,瞄準了我。


    ——然而。


    大鼓突然停了,敵軍弓兵也向後退去。


    我眯起眼睛,自語著。


    「……連軍樂也停了,敵將襲來也不放箭,真是個講規矩的男人呢……」


    我駐馬於城門與敵軍陣列之間,拔出佩劍。


    紅色的發帶也閃閃發光。


    「我名隻影!鎮守敬陽之人!!敵將、何在!!!」


    不分敵我,人聲嘈雜了起來。


    ——陣前提出單挑。


    恐怕想不到我會做出這種事吧,連敵兵也一臉不知所措。


    少頃,敵軍隊列左右分開。


    騎著一匹高大駿馬的壯年武將向我靠來,他手持雕刻狼形的巨大方天戟,身著深紅色的盔甲。


    男人的左頰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果然沒錯,是三個月前交過手的那個敵將。


    我右手持劍,抬起佩劍與地麵平行,向後方的友軍示意。


    『絕對不要放箭』


    敵將在與我稍遠之處駐馬,大聲咆哮。


    「我名阮嶷!玄帝國『赤狼』是也!!張隻影,讓你久等了!!!」


    敵軍大聲發出歡呼,我軍不成聲地呻吟著。


    僅憑交談就可得知。


    ——這家夥是身經萬戰的猛將。


    我將劍尖指向敵將,回答他。


    「阮嶷!跨越艱難險阻,率領大軍來到此地——此等本事,不可不讚!


    看在這項壯舉的份上,若是引軍速退,我便放你一馬,可別白白浪費三個月前你撿回來的這條命呀!!」


    敵方猛將的臉上顯出一絲驚訝。


    然後——


    「噗哈哈哈哈哈!!!!!!!!!!」


    響徹周遭的大笑聲。


    猛將狠狠地盯著我,數次揮舞著巨大的方天戟,向我拍馬而來。


    我不落人後,驅馳黑馬向前。


    「在我麵前還能毫無懼色!出色!!——可是!!!」


    「嗚!」


    馬匹錯開之際,我用劍承受住了阮嶷那驚人的一擊。


    佩劍發出了悲鳴,我的手也變得發麻,這是何等巨力!


    『!?』


    注視著單挑的敵我將士都喧嘩了起來,看起來是為我挺過了這猛烈一擊而感到吃驚。


    拉開距離的阮嶷再次驅馬上前,向我衝來。


    「說大話也不怕牛皮吹破。去死吧,張家小鬼!以你帶給我的這道頰傷為證,我會把你這廝的首級和妹妹,獻給阿台陛下!!」


    「哈!別說蠢話了!怎麽會把我家可愛的大小姐交給大惡人!!」


    一擊、兩擊——每次交兵,雙方都會加快馬速,兵鋒之間濺射出火花。


    我邊聽著明鈴為我挑選的劍發出悲鳴,一邊與阮嶷拉開距離,然後回馬揶揄他。


    「從一開始!老爹早就看穿了爾等的計策!最後贏的隻會是我們!!」


    「盡是瞎扯,你這小鬼!!!!!」


    第三次衝鋒。


    方天戟向我刺來,我躲開後反手砍去,也被敵將擋住。


    我與敵將二馬並走,相互交刃片刻後


    ——我瞄向脖頸的一擊被阮嶷架住,我隔著兵器稱讚他。


    「有兩下子!你要是歸降於老爹麾下,隻怕早就平定天下了!!


    ……像你這樣的猛將還有三人呀!?」


    「這是我要說的!」


    阮嶷向我投來了銳利的視線,目光猜疑。


    他焦躁地回轉方天戟,劈開我的劍。


    與我拉開距離後,對我發出怒吼。


    「小鬼……你這廝,到底是什麽人!既然有著如此本事,為何迄今為止都沒有在戰場上見過你!!」


    「哈啊!那還、用說!」


    不斷承受著猛攻的緣故,佩劍的壽命已經接近極限。


    要是【天劍】在手——不,隨便誰給我一把劍。算了,再抱怨也是無用。


    如果不見好就收,結束單挑的話,我會因為武器之差而落敗。


    「因為我打心底裏想當文官呀!明明我本來就不想上陣,而是想在鄉下平穩地渡過一生……


    你們這些擅自攪亂別人人生的家夥呀!!!!!」


    「還在瞎扯!」


    阮嶷表情猙獰,衝了過來。


    他雙手持戟,對我揮出了今天最強一擊!


    我也猛地舉劍,想要化開這一擊。


    「呿!!」


    劍身在中途斷裂,紮入地麵。敵將也自以為得勝的笑了。


    「可惜了,去死吧!!」


    「蠢材!誰會死啊!!」


    「!」


    好不容易憑借斷刃卸開了攻擊,然後策馬向城門奔去。


    我向回到了城牆上、關注著單挑局勢的青年士官大喊。


    「庭破!我的弓!!」


    「是、是!!」


    庭破吃了一驚,立刻取來了弓與箭筒。


    「隻影大人!」


    然後朝著我用力丟下。


    太遠了!


    追至身後的阮嶷,對我大聲咆哮。


    「垂死掙紮!張家麒麟兒!!你就死於此處吧!!!」


    「想得美!」


    我從馬上半探出身子接過弓,從掉落的箭筒中隻取出了一支箭矢


    ——然後回身放箭。


    「嗚!!!!!」


    毫無防備之下,箭矢射中敵將的左臂護甲。


    太淺了嗎!


    『阮大人!!!!!』


    敵騎發出悲鳴,向我們一氣衝來,打頭的是一個頭戴鬼麵覆蓋到嘴角的將領。


    我重整架勢,就這麽朝著城門,全力驅馬而行。


    背後傳來敵將的怒吼。


    「張隻影!!!!!!!!!!!!」


    「抱歉了啊!勝負就留在下次吧!!」


    我回頭向阮嶷放下狠話,回到了敬陽城內。


    然後城門立刻閉上了,咯吱作響。


    我將斷裂的佩劍納入鞘中,離鐙下馬,然後忽然地吐了一口氣。


    「哈……差點就要死了。」


    『!』


    周遭的新兵們都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我,而老兵們則一臉滿足。


    即便隻有一點點也好,要是能鼓舞士氣也算不虛此行、了。


    在我撫摸著黑馬腦袋的時候,庭破飛一般地從台階上跑了下來。


    「隻、隻影大人!您沒事吧!?」


    「啊,找到良機回來了。庭破,我的佩劍折斷了,給我一把替代的劍。」


    我正解著白玲的發帶,士兵們也一下子聚攏了過來。


    「少將軍!」「用這把!!」「這把應該不會那麽容易折斷」「好歹還算結實」


    打頭的老兵遞過劍來。


    比標準的劍要更為厚實、更具重量,是實戰用劍吧。


    「不錯,這劍讓我用用吧。」


    「哪的話,能用我的劍才令我感到光榮。」


    壯年男子喜笑顏開,然後單手按住了心髒處。


    看到他的舉措後,其他士兵們也陸續相仿。


    ……嗯?


    「——張隻影大人」


    「?」


    沉默著的庭破開口,對我的稱呼加以『張』姓。


    他臉色潮紅,努力地想要說出心底話。


    「迄今為止,我等雖然認可您的武藝才能,然而卻在心底某處輕視著您。


    『不過是個閑人』『明明身為張家之人,卻是個不想當武將而是想當文官的膽小鬼』之類的,然而……我等大錯特錯。


    敬陽的守兵之中,沒有一人能與『赤狼』單挑,您不愧是——張泰嵐大人的兒子。」


    庭破和聚攏過來的千名以上的士兵向我一齊行禮。


    『我等願效死力,與張隻影大人奮戰到底!還請您下令!!』


    我睜大了眼睛,清晰地回憶起來了。


    ——嗚呼,是這樣呢。


    即便是在前世,我也喜歡與這樣的士兵們一同作戰呢。


    我莫名感到羞恥,撓亂了黑發後,將發帶重新係在劍柄上。


    「一幫蠢貨……不過——謝謝了。在這場戰鬥決出勝負之前,可不許你們白白送死!在老爹與白玲返回前,不管多久,也要堅守到底!!」


    『諾!!!!!!!!!!』


    *


    「白、白玲小姐!?朝霞!?」


    榮帝國首都——臨京北城,張家府邸門前。


    夕陽照射下的大道上,正在掃地的老家仆人3發出悲鳴。


    我撫摸著這五天來隻有過斷續休息機會的愛馬腦袋,「……謝謝」對它小聲說。


    然後撐起疲憊不堪的身體,下馬後問。


    「……父親大人在嗎?」


    「在、在!」


    我將愛馬托付給慌張地跑出門來的其他仆人後,與朝霞二人一起進了張府。


    盡管在旅途之中數次擊退了想要獵殺敬陽使者的敵騎,但朝霞卻完全沒有露出一點疲憊的樣子,一直追隨著我。


    前往廊下——走向內院。


    石頭搭建的房間屋簷下,可以看到身穿軍裝的男人,與穿著橙色禮服、淺粟色長發紮成兩股的少女相對而坐。


    而有著一頭美麗黑色長發的女性——出身東方島國的靜小姐則侍立於後方。


    父親大人與……王明鈴?


    到正當我感到困惑的時候,父親大人注意到了我們,睜大了眼睛,然後立刻站起身來,疾步來到我們麵前。


    「白玲!你為何在此!!」


    「父親大人……」


    在我想把發生了什麽告知於父親大人之時——


    一副溫暖、寬闊的胸膛將我一把抱住,我頓時失去了力氣。


    父親大人眉頭緊皺。


    「……不必說了。既然隻影把你派來了臨京,那麽——理由就隻有一個了吧,是阿台出手了?」


    「是的,您請看」


    我從懷中取出了隻影的書信,遞給了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將我交給朝霞後,迅速地讀了起來。


    「——我知曉了。」


    【護國】張泰嵐變得鬥誌昂揚了起來,他站在原地,越過我與朝霞,告知仍在品茗的少女。


    「明鈴小姐。在你特意前來與我商討的時候,發生這種事實屬抱歉——然而,此事關乎國家存亡,我必須馬上返回敬陽。


    關於遠征兵糧的事,之後由隻影與你繼續交涉,這樣可好?」


    ……她與父親大人商討?不是王家家主?也就是說,她能夠決定這種程度的事?而且『遠征』又是??


    老家的仆人為我搬來了椅子,我立刻倒了上去。


    即使是現在,也感到隨時會昏厥。


    王家女接受了父親大人的意見,嚴肅地點頭。


    「我這邊沒有異議,祝張將軍您旗開得勝。


    ——正好……機會難得,還請允許我再講一事。」


    「何事?」


    即使是在征伐沙場多年的父親麵前,少女也泰然自若,大方地微笑著。


    然後,雙手合十,直截了當地提出。


    「是關於隻影大人——能讓隻影大人成為王家女婿嗎?家父家母均已認可。


    我聽聞隻影大人至今仍未被授予『張』姓……若是如此,我認為,張家與王家結緣,大利兩家。」


    「什!?你、你、說什麽……」「白玲小姐,不要勉強起身」


    瞬間,一股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激烈情緒在我體內激蕩開來。


    朝霞按住了我。


    ……讓隻影去當王家女婿。不是在開玩笑?


    父親大人盤起雙手,繼續發問。


    「嗯——讓我聽聽你的理由吧。」


    王家女笑意更深了。


    然後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一樣地抬頭仰望天空,雙頰也染上紅暈。


    「單純的因為,那位大人,乃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個世上還有重於救命之恩的恩義嗎?」


    隻影在千鈞一發之際,從水匪手上救下了這名少女。


    確實,『救命之恩』是重大之事,但就算這樣……


    少女目光移回,一臉老成地看著父親大人與我。


    瞳孔中,卻又令人聯想到暴雪一般的冰冷。


    「客觀上來講——這個國家極為繁榮。現在的國力,也可以與曾經據有大河以北國土的時代相匹敵。


    然而,繁華至極……腐蠹叢生。您本可更快地返回最前線,卻到今日仍不得不滯留於此地,這是『朝貢派』4這群吃裏扒外之人阻撓的緣故。


    我的隻影大人,總有一天會不得不與這群愚昧之人扯上關係……老實說,光是想象就讓我不快至極呢。


    之前的事情我也聽過了,因為冤罪,就罰隻影大人『流放出京』,甚至罪魁禍首中的一人還是老宰相閣下的孫子,是這樣的吧?


    我想要的,是那位大人能在我的身邊爽朗的露出笑容。」


    「…………」「……老宰相……那個時候的……」


    我回想起了,在給隻影送粽子的那個晚上遇到的那個人影。


    就連英明的老宰相閣下,都無法約束住自家人嗎……


    少女站起身來,轉了個身,禮服飛揚。


    她深深地低下頭。


    「書信的內容——是『玄帝國大舉入寇』吧?【西冬】已經向玄國投降了吧?這下,我國變成兩麵臨敵了。


    然而,這三個月間,在隻會反複進行無用爭論的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擔憂局勢呢?甚至連老宰相閣下,都很難采取措施……


    臨京和敬陽市內,與那個國家的買賣有明顯增長的事,我也應該向宮中傳達過了。


    包括商人之中有【玄國】密探的事、包括“平常難得一見的商品大量湧入國內”這類奇異之事頻發的事。


    可是,卻沒有被認真對待呢,『長年的友邦不可能背叛我國』『騎兵是不可能越過七曲山脈與白骨沙漠的』,毫無根據的樂天派呢。


    我能斷言,即便是這種狀況下——如果將擁有最多兵力的皇帝陛下直屬禁軍投入前線,『即便敬陽淪陷,也不會危及臨京』。


    如果您已經有了決斷,認為立刻離開此地是首要之事的話,那麽,所需要的全部船隻就由我家來準備吧。」


    「……」「…………你」


    我說不出話來,父親不成聲地呻吟著。


    與我比起來,這名少女明顯身材矮小。除了胸部以外,看起來就跟小孩子一樣。


    然而,其才深不可測。


    ……難怪隻影會誇她,察覺到這一點後,我摸了摸發帶。


    父親大人忽地歎了一口氣。


    「……早有耳聞,『王家女乃是麒麟兒』。不過,我不明白。為何?為何要如此厚待張家?


    即便我等獲勝,王家也獲利不大吧,如你所知——『朝貢派』在朝廷上占據優勢。」


    確實如此。如果隻是為了利益,戰事不利更有利於商人。


    一旦到了危急時刻,商品的價格會應聲而漲。


    然而,少女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了無所畏懼的笑容。


    「我是商人之女,一直冀望著天下太平,戰爭並不利於商業,我可不喜歡。


    ——同時,我希望不僅僅是南方,北方乃至周邊諸國都能商路通暢。然後,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名揚天下的商人!


    為了這個野心,您們必須贏呢。


    【玄國】與其他諸國都輕視商人,【西冬】雖說商貿繁盛,也有令人瞠目的技術,但到底是個公然宣稱『建國始祖乃是仙女』的奇怪國家。


    還有……如果向玄國朝貢的話,這筆銀子,最終還不是由我們來承擔?」


    「「…………」」


    合理。比我還要年幼的少女,竟然看得如此之遠。


    然而,我瞪著王明鈴。


    「……我不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為什麽想要隻影?確實,他有一定的才能。


    但是——也不到壓倒旁人的程度,對你的野心來說,他完全不必要吧,請去找別人吧。」


    隻影不擅長處理案牘工作。文案才能跟他的武藝才能相比,可謂雲泥之差。


    我完全不認為,對於這名少女那狂妄的野心來說,他是必要的。


    可是,王明鈴歪著腦袋——口吻一改之前,對著我嗤嗤笑了。


    「誒?這也要問嗎,張白玲小姐★」


    「……你、什麽意思?」「白玲小姐」


    猶如意識到了她之後會說什麽一樣,脫口而出的話語中混雜著不安。


    朝霞抓住了我的左袖,靜小姐也一臉抱歉的表情。


    ……這種時候,更要冷靜下來。


    就在我深呼吸的時候,胸部豐滿的矮個子少女很高興似的搖晃著身體。


    「想要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共度此生——我認為,這也不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吧?何況,隻影大人非常的優秀」


    「什!?」「謔」「嘛嘛」「……明鈴大小姐」


    我說不出話來。父親大人邊摸著胡須,邊覺得有趣似的發出一聲感歎。


    雖然我極為動搖,但也勉強回話。


    「……我、我果然還是跟你相處不了。再說一遍,請去找別人。」


    「誒?如果是張將軍反對,還有幾分道理。但這件事並沒有必要得到您的允許吧?」


    頭腦沸騰了。


    ……她說、沒有必要得到我的允許?


    跟隻影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明明是我!?


    我站起身來,走到王明鈴的麵前,與她目光正麵相撞,擠出話語。


    「……當然有,因、因為,我是、隻有我,是隻影的……」


    「完全~~聽不見您說什麽呢」


    「咕!你、你這人……」


    啪、啪!


    父親大人拍了拍手,巨大的聲響在內院響起,鳥兒也一齊飛走了。


    我與她二人將目光轉過去後,他誇張地咳了一聲。


    「咳咳——你們兩人,就到此為止吧,這些話等戰事結束後再談吧。」


    「「……是」」


    我感到了羞恥,與少女同時岔開了視線。


    ……戰後再跟你了斷。


    父親大人神色認真地發問。


    「明鈴小姐,我手下約有三千人馬,能用船一口氣運往敬陽嗎?


    武器、盔甲、馬匹也要包含在內。海路上有阿台的封鎖,我們必須采取措施應對。」


    與人多勢眾的敵軍相比,隻不過是三千人。


    然而——這三千人並不是“區區三千人”。


    而是一支久經沙場、可以與父親大人一同名留青史的百戰之師。


    如果能從敵軍後方攻入,就可以一口氣改變戰局。


    少女雙手一拍,開心地回應。


    「交給我吧,就猜到會有這種事情,所以早已做好了準備!」


    稍微……真的隻是稍微,她跟隻影有點相像,我的內心躁動著。


    我玩弄著劉海,指出隱患。


    「……確實,如果用船的話,可以將眾多士兵一口氣運回敬陽。


    可是,即使想要走大運河,這個季節正起著強勁的北風,船隻不是無法航行嗎?」


    「然而,騎馬和徒步行軍,即便抵達戰場也無法好好作戰,敵人可是『赤狼』喔?」


    確實如此。哪怕是父親大人,若是在精疲力盡的狀態下與『四狼』之一交戰的話,也難免陷入苦戰。


    麵對正在苦惱的我們,外貌欺人的少女挺起了她那唯一氣派的胸部,對我們說。


    「盡在掌握之中!夫君大人……咳咳,隻影大人與我王明鈴共同設計出來的船隻是沒有缺陷的!


    我們二人一起品茶的時候,其樂融融地共同思考出來的呢」


    「…………」


    嫉妒噴湧而出,令我幾乎發狂。


    ……太狡猾了。我也想不隻是晚上,每天白天也能與隻影一起飲茶,聊各種各樣的事。


    等這場戰事結束後——哈。


    「……白玲?」「白玲小姐?」「……哼哼哼」


    我清醒了過來,用力地甩了甩頭。


    父親大人和朝霞一臉驚訝,靜小姐微笑著。


    ……比想象的還要疲憊呢,不把現在這些話忘掉的話。


    無視掉王明鈴的嘟囔!


    我用目光示意父親大人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麽——就此行動吧。白玲與我,去向老宰相閣下轉達書信內容,之後碰麵!


    朝霞,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疲憊,不過也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明鈴小姐,船的事情就拜托了。」


    「是,父親大人」「遵令」「交給我吧!」


    這麽宣布後,父親大人向屋外走去,卻又在中途止步。


    「啊……對了。」


    「?」


    父親大人回過頭來,滿臉笑容,眼神裏充滿了慈愛。


    「幹得好,隻花了五天就從敬陽趕到臨京!放心吧,不會拋棄隻影的。不管誰說了什麽話,他也是為父的孩子。」


    「父親大人……」


    胸口猶如被填滿一般,令我快要哭了出來。


    作為張泰嵐的女兒,我也稍微盡到了自己的職責吧?


    我感到心中的重擔減輕了——確認父親大人他們離開以後,我將目光投向正在玩弄頭發的少女。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我隻是說出真心話而已喔?你不也一樣嗎?」


    「…………」


    直截了當的回複。讓人不覺得是在說謊。


    ……也就說,真的想與隻影結婚?


    「啊,對了。」


    「?」


    少女回到桌邊,將細長的布袋拿在手裏。解開繩帶後,取出了裏麵的東西。


    顯露出來的是——


    「這是……?」


    一對做工精致的雙劍被擺放到了圓桌上,純白與漆黑的劍鞘容納著劍身。


    劍柄上描繪的……是星星與大樹?與小時候,隻影畫給我看的東西有些相似?


    少女坐回椅子上,翹腿而坐,給茶碗裏倒入茶湯。


    「皇英峰揮舞過,又被托付給了王英風的統帥天下之劍——【雙星的天劍】」


    「什!?」


    我為這令人難以相信的話而失聲。


    ……千年前的英雄使用過的、後世的掌權者拚命尋找的雙劍。


    眼前這個就是?真貨?怎麽找到的?


    就在我混亂不已的時候,少女拿起了茶碗。


    「……找到這個下了很大的功夫,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功夫。


    查閱了手邊所有文獻、對據傳是最後所有者的王英風足跡追查到底、向出身西冬自稱仙女的怪人低頭,


    然後終於——在他晚年生活過的西方盡頭的廢廟裏找到了!哼哼哼……我、可從來沒有在比試中輸過呢


    請交給隻影大人吧,然後,幫我傳達『還請您、遵守約定喔?』這句話☆」


    「……你之前,不是在跟隻影的鬥茶比試裏輸了嗎?」


    我一邊產生著不好的預感,一邊回憶起了造訪王家時的事,指出她話裏的錯誤。


    然後,少女明顯動搖了,雙手飛快地揮舞起來。


    「那、那隻是遊戲而已,對!我不可能會輸,是隻影大人有些奇怪而已!」


    這種地方又非常像小孩,要是平常也這樣就好了。


    「……有些奇怪,這點我同意。然後呢?這劍,能用嗎?」


    「……大概?」


    「……你這人。」


    不能用的劍什麽價值也沒有。要是隻影的話,肯定會這麽說吧。


    少女撇開目光,像在找借口一樣的快速說。


    「我、我也想看看劍身是什麽樣的喔?


    畢竟,如果傳說為真的話,這是千年之前所打造的——自稱仙女的怪人也說『這是上古打造之物』『劍鞘也是同時代的產物』。


    但是……怎麽都拔不出來!」


    「拔不出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雙劍。


    美麗得讓人無法相信是千年之前的劍,雖說也看不到生鏽的跡象……


    為了確認,我將目光轉向侍立於後方的靜小姐。


    然後,黑發少女微微點頭。


    ……似乎說的是事實。


    王明鈴做出了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至少,我這邊的人,誰也拔不出來。根據傳說,拔出過【天劍】的,隻有皇英峰與王英風——【雙星】而已。」


    「…………我明白了。」


    我將雙劍重新收入布袋中,與少女約定。


    「我一定會把這對雙劍交給隻影。」


    於是,王明鈴一臉驚訝地看著我,試探地問我。


    「……這樣好嗎?你應該注意到了吧?那樣做的話,我就會和隻影大人……」


    「現在是十萬火急的時候,而你又有著父親大人返回敬陽所需要的船隻……」


    私情是次要之事。


    我想要這麽說,卻吐不出話語。


    ……我太累了,一定是因為太累了。


    少女注視著我,眨了眨眼。


    「哼哼~~嘛、也罷。反~~正,我贏了。


    ——到船隻能夠出發為止還有時間,入浴之後去用餐!然後再稍微睡一下吧,疲勞可是一切的敵人喔?張白玲小姐?」


    3原文”老家人“,日語中沒有這種表達,檢索也基本指向中文網站。通讀本節內容後,意思也不是中文的“老家人”(老仆),推測是作者用中文的“老家”與日語的“家人”組合在一起造出來的詞匯,意思是“老家(臨京張府)的仆人”


    4全文出現了四個專有名詞,『北伐派』(北伐派)、『維持派』(偏安派)、『和平派』(主和派)、『和議恭順派』(朝貢派)。


    *


    「是嗎……又被、那廝…………又被那個張家小鬼阻礙了嗎。」


    「……是,屬下無能,阮將軍。」


    敬陽以西,圍攻方大營。


    從我等對這座難以攻陷的要塞城市開始攻擊算起,已經過去了十天。


    現在,士兵們應該正在酣睡,盡可能地恢複白天的疲勞吧。


    對我與諸將匯報戰況的年輕謀士,身體發顫地說。


    「那個人……張隻影完全不像個凡人。不分晝夜、不論方位,隨處出現在任何地方,然後射箭,揮劍衝上來。


    按照您的指示,隊長一級白天徹底躲在盾牌後進行指揮,夜晚也完全不立於篝火旁……然而還是出現了眾多死傷者。


    士兵之中,已經有他是【皇無敵】轉世之類的流言了。」


    「虎子雖然年幼,也是老虎嗎……我要是普通士兵的話,也會這麽想吧。


    明明通過事先用間,連敵軍兵力與布置都掌握了,卻無法攻陷……」


    我一邊扭動著傷口幾乎愈合了的左臂,一邊發著牢騷。


    ——僅僅一人。


    然而,這一人卻鼓舞了敵方士氣,打擊了我方士氣。


    要是戰鬥開始時,我沒有難堪負傷的話!


    正在這時,火堆中的薪柴炸裂作響,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雖然已是夏初,但夜晚依舊寒冷。


    我壓抑住自己對張家小鬼的怒火,向謀士確認。


    「……傷亡有多少?」


    「萬幸沒有出現太多死者,然而……負傷者異常之多,止血用的布帶、傷藥均已不足。


    還有,為了運回傷兵,也抽調了部分兵力。」


    「想拖時間嗎……可恨的臭小鬼!」


    我用右手掃落了擺在桌上的棋子。


    本來,早就該攻占敬陽了。


    可是,敵軍在第一天的單挑以後,就關閉了堅固的大門,兵力雖少卻憑借驚人的戰意抵抗著我軍進攻。


    這樣下去的話……我目光落在書信上,皺起了眉頭。


    應該是無法入眠的原因,表情滿是疲憊的謀士臉上浮現出了恐懼的神色,向我發問。


    「皇帝陛下,有何指示……?」


    左手按住額頭,我把書信放在桌上。


    「『留下足以包圍敬陽的兵力,然後率領剩下的全部軍力突襲大河南岸』,後麵是慰勞的話。」


    『…………』


    諸將與謀士都一臉嚴肅地一言不發。


    我明白,陛下的判斷是對的。


    即使攻陷不了敬陽也無關大局……【西冬】臣服以後,我國可以從北麵與西麵進行兩麵進攻,大勢上已經贏了。


    三年前,阿台陛下采納了我與友人『率領軍隊突破大森林與七曲山脈,一戰降服【西冬】,然後直取敬陽』的意見。


    而今親自下達命令放棄攻城,也是體恤我等。


    然而,敵軍不過三千人不到,我軍兵力超過三萬!


    連一座城市都無法獨自攻陷的話,我與我等的勇武之名會名聲掃地。


    這樣的恥辱……讓我如何去與此次大遠征中喪命的部下交待!!


    眾人也一副下定了決心的神色,看來是跟我同樣的想法。


    用鬼麵遮住嘴角的副將開頭問。


    「接下來該怎麽做……?果然,還是得不計傷亡地發動總攻?」


    「不」


    我搖頭,盯著火焰。


    ……我應當親手殺死那個張家小鬼,給陛下的報告可以暫緩,必須攻陷敬陽。


    「敬陽城牆比情報上說的還要堅固,敵軍士兵的士氣也非常高昂,隻憑原來的攻城器械,怕是無法攻陷敬陽。


    等待敵軍斷糧的話,我軍時間緊迫。若是再損兵折將,也恐招致陛下不悅。」


    我環顧部下的麵孔。


    在場眾人,都是和我一起突破大森林與七曲山脈的戰友,都是無可替代之人。


    ……不能因為我無謂的堅持,讓這些人臉上無光。


    我下達了沉重的決定。


    「用那玩意吧,嚴令攻城部隊穿上重鎧、帶上頭盔。」


    『…………』


    眾人一致沉默,低著頭。


    即便認可了從【西冬】征用到的新兵器的恐怖威力,與遠超革鎧防禦能力的金屬鎧甲,也充分訓練使用過了……但是,我等是『赤槍騎』。


    發揚馬速的騎兵衝鋒才是我等所望,也是我等擊敗強敵的倚仗。


    ——投入別國的新兵器、穿上重鎧,難道不會玷汙我等名譽嗎?


    心中湧現的自問被我摁下。


    我拍打桌子,咬緊牙關。


    「……我等必須勝利,作為武將,即便是不情願的勝利,也遠遠好過失敗。再拖久的話,被絆住腳的張泰嵐也會從臨京回來。


    ——明天早上,攻陷敬陽!切下張隻影的腦袋,除了張泰嵐的女兒,其餘盡數殺光!!!」


    『——諾……!』


    眾人向我齊呼,然後出了大帳。


    我獨自一人留在帳內,注視著在火光中搖曳的赤色重鎧。


    「……虎子也是老虎,或許確實是這樣吧,不過——


    ……也未免太過強大了,那廝到底是什麽人……?」


    沒有人回應我的疑問,僅剩的薪柴炸裂作響。


    *


    守城戰第十天的黎明。


    位於敬陽北城的張府內,如同天塌了一樣的破裂音與地麵的搖晃感,使正在假寐的我從床上一躍而起。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沒有聽過如此驚人的轟鳴。


    我拿起枕邊的劍——就在這時,再次響起了駭人的破裂音。


    地麵也劇烈搖晃,悲鳴與怒吼聲響起。


    隨後,隻有緊急情況才會敲響的吊鍾聲也響徹敬陽城內。


    與此同時,我產生了一種猶如失去了自己身體一部分般的討厭預感。


    「難道說……」


    就在我呻吟著的時候,滿頭大汗的庭破闖入了房內。


    「隻、隻影大人!西門、西門破了!!敵兵手持大盾、身穿金屬鎧甲,我軍雖然現在還在死命抵抗,但是完全抵擋不住敵軍!!!!!」


    「……是嗎!」


    本來就是場懸殊之戰。


    靠著『赤槍騎』不擅攻城與我方士卒們的奮戰才堅持到今天,但也終於撐不下去了。


    三道、四道、五道——無法聽清有多少道的轟鳴聲。


    一顆燒得通紅的圓球劃破天際,掠過我的視野。


    我拚命地回憶著,從曖昧不清的前世記憶、在京城讀過的各種書籍,以及和明鈴交談過的內容中拚命回憶。


    ……從異常般高亢的聲音與圓球這兩點來看,恐怕是某種超大型投石器械。


    是【西冬】暗地裏開發的新兵器嗎?


    我將劍別在腰間,為了盡可能的便於行動,脫掉了輕鎧。


    然後向渾身血汙的青年下令。


    「庭破!盡可能收攏士兵,然後帶領剩餘百姓從南門逃脫,西門那邊的部隊,我之後會讓他們追上來的。」


    「什!?隻、隻影大人您準備怎麽做!」


    我拿起弓,背上箭筒。劍柄上的發帶映入眼簾,白玲哭泣的樣子在腦中一閃而過。


    ……那家夥,會生氣吧。


    我閉上眼,斬釘截鐵地說。


    「攻戰時居先,撤退時斷後——這是張家傳統。快去!不要浪費時間!!」


    「嗚!是、是!!」


    庭破領悟到了我的覺悟,將拳頭抵在心髒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廊下走去。


    敵軍的攻擊還在繼續,地麵搖晃不止。


    「隻影大人……平安歸來!」


    庭破悲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抬了抬左手回應。


    我邊騎著黑馬穿過街道,邊對動搖不已的沿途士兵們下令「去南門!」


    近處的建築被通紅之物砸中,轟鳴響起,火焰四散。


    我單手遮擋塵土,呻吟出聲。


    「……真是不得了啊。」


    眼熟的建築、樹木被碾碎,燃燒著的金屬圓球還帶來了火災。我穿過了凶猛的火勢——來到了西門附近。


    曾經那樣頑強抵禦敵軍攻勢的巨大城門,如今門洞大開,手持大盾的敵方重裝步兵正陸續入城,盔甲武器俱是赤色。


    ……敵人什麽也不在乎了嗎?


    渾身浴血的士兵們注意到了我。


    「少將軍!」「隻影大人!」「門破了!敵人已經!」


    我取下背後的弓,搭箭——射出。


    『!』


    一箭正中在最前線指揮的敵騎額頭。


    在敵我雙方的嘈雜聲中,我大聲下令。


    「能動的人退往南門,之後聽庭破指揮!我來斷後!!」


    『!?』


    我方士兵驚愕,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快速放箭,威嚇著躲在大盾縫隙之後的敵軍前線指揮。


    「不必反駁,快點行動。奮戰至今,諸位已經做得很好了。戰功我已用文書記下,所以放寬心吧。


    快走!!!!!」


    『…………諾』


    久經沙場的老兵、這次是初次上陣的新兵與義勇。


    幾乎人人含淚地向敵軍拚死反擊,然後一點點地後退。


    聽見了我的喊叫聲,身穿金屬鎧甲的一名敵騎把槍尖對準了我。


    「張隻影!!!!!」


    敵軍士兵們湧起緊張與恐懼的情緒,看來這幾天來,我也變得相當有名了。


    說起來——記得前世的初次上陣也是守城戰。


    頭戴華麗赤盔,看起來像是指揮者的中年男人將佩劍指向我。


    「殺了他!殺他之人——乃是此戰第一功臣!!」


    「——抱歉了啊……」


    我用力拉滿弓——放箭。


    剛一射出,弓弦承受不住力道斷開了。


    最後的箭矢


    「啊…………!」『!』


    射穿重鎧,貫穿心髒,敵將立斃。


    我丟下弓與箭筒,冷冷向敵軍一瞥。


    「沒空跟你糾纏。然後……」


    我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威懾呆若木雞的敵兵。


    「想送死就來吧——隻管上來!」


    『~~~~~!』


    敵兵戰意消散,陣型崩潰。


    ——戰機。


    我立刻驅馬上前,將敵兵趕到城門外。


    一名頭戴圓盔的敵將在附近揮舞著指揮棒,拚命想要重整軍隊。


    坐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一樣,速度更上一層,轉眼間靠近了敵將。


    「爾等在幹什麽!回去、快回去!!城門已破,之後隻要突入城內,然後肆意殺戮即可——嗚!?」


    敵將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我就一劍砍飛了他的腦袋,疾馳而走。


    我將劍上鮮血甩落至地。


    「第二個。阮嶷在——」


    在我準備去找敵軍主將之前,一名手持長斧的禿頭敵將大吼著向我衝了過來。


    「唔哦哦哦哦哦!!!!!!!!」


    「!」


    重重一擊被我瞬間卸開,然後我與他拉開距離。


    敵將把長斧舉過頭頂,一邊旋轉著武器,一邊大喊。


    「張隻影!你的腦袋,歸我了!!!!!」


    恢複得太快了。


    敵軍正在從混亂中恢複,單騎陷入重圍的話……必死。


    可是,必須堅持到南門的人逃脫為止。


    為此,隻有殺死敵軍主將阮——破空聲響起,敵將驅馬襲來,我勉強躲過他的長斧一擊。


    「怎麽了!隻有這種程度嗎!!」


    無視敵將的嘲諷,我眯著眼睛看向敵軍隊列。


    ——找到了。


    微微隆起的小丘之上,格外巨大的『赤狼』軍旗飄揚。


    沒錯,阮嶷就在那裏!


    「去死吧——!!!!!」「吵死了!礙事!!」


    在巨大的長斧揮下之前,佩劍就數次刺入重鎧的間隙。


    「……不可、能……怪、物…………!」


    敵將雙眼睜到極限,口吐鮮血,撲通一聲落馬而死。


    想要插手圍攻我的敵兵瞳孔中浮現懼色,手中舉起的長槍槍尖都在顫抖。


    我低聲自語。


    「……第三個。」


    在我趁戰場陷入混亂,驅馬而行的時候,一個巨大的木製器械突然闖入了我的眼簾。


    外表看起來像是有著四根長牙的大象。然後,這頭大象在這裏也就是說……


    「果然,是【西冬】的投石器,已經協助玄軍到這種地步了嗎。」


    之前,在城市內行軍的敵兵鎧甲,也是與玄帝國不同的金屬鎧甲。


    就算是異國的兵器,隻要有利於己就引入。


    玄帝國皇帝【白鬼】阿台韃靼……恐怖的男人。


    「放箭!!!!!絕對不能讓他靠近將軍!!!!!」


    就像至今為止的幸運用光了一樣,一名年輕的敵將重整了陷入恐慌的敵兵,無數的箭矢向我射來。


    我揮舞著佩劍不斷橫掃,將箭矢斬落。


    「呿!」


    我一邊咋舌,一邊向敵兵衝去。


    擔心射中友軍,箭雨停止了——然而,我突然駐馬。


    擋在我麵前的,是嘴角被鬼麵覆蓋、連坐騎也披戴著赤色革鎧的敵將,他手持一柄古樸大劍。


    「沒想到,竟能單騎至此……開戰第一天就射傷義兄左臂,也難怪士兵間傳你是【皇無敵】轉世。


    不過!」


    我堪堪躲過他猛烈的一擊,大劍將地麵上的無主鐵盾劈成兩段。


    我也不是不能正麵接下這一擊,但是佩劍會先承受不住。


    敵將駕馭著駿馬在後方追了過來。


    「不會放你去阮大人那裏的!我等是『赤狼』率領的『赤槍騎』!


    至今為止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像你這樣的乳虎了,這次也一樣!!!!!」


    黑馬重重地喘氣,速度也慢了下來。


    ……隻能殺了他了。


    我下定決心調轉馬頭,與敵將正麵相衝。


    「哦哦哦哦哦哦!!!!!張隻影、受死!!!!!」


    敵將發出高亢的喊聲,高舉大劍向下劈——


    「嘎!?……太、太快了,難、難道、真的是…………」「副將軍!」


    刹那間火光乍現,佩劍揮過,敵將右手被斬斷。


    被斬斷的右手與大劍一起在空中飛舞。


    敵將愕然,難耐劇痛墜落馬下。


    敵軍中的年輕指揮發出悲鳴,士卒再次動搖。


    「……第四個!」


    我邊看著沾滿鮮血、劍刃崩缺得厲害的佩劍,邊趁機縱馬向小丘奔去。


    短時間內陸續失去了指揮自己的將領而亂作一團的敵兵中穿行——終於,登上了小丘。


    剛一抵達,黑馬就力盡倒下。


    我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感謝了。聽好了,絕對不要死喔?」我撫摸著馬首


    ——然後轉身麵向身穿赤色金屬鎧甲、左頰留有傷疤的敵軍主將。


    阮嶷手持方天戟,兩麵巨大的彎刃閃爍著妖冶的光芒。


    他咧起嘴巴,嚴肅地說。


    「——來了啊……乳虎。」


    我將劍上鮮血甩落,架起劍。


    敵兵在周圍逐漸組成陣型,沒有退路了。


    阮嶷毫不在意鎧甲重量的樣子,右手單手掄起方天戟,向我問話。


    「你殺了我許多部下呢。」


    「……抱歉了呢。」


    我與阮嶷淡然交談著。


    在濃烈的血腥味中,有著一絲——新鮮的泥土氣息


    ……不會吧,即便真的來了,這也太快了吧。


    看來我比我自己想的,還要期待白玲到來。


    阮嶷一臉沉痛,搖了搖頭。


    「都怪我猶豫……不過,隻要殺了你們」


    方天戟指向巨大的投石器,投石器的後麵擺放著數個巨大的金屬圓球。


    「我要是一開始就用那個不吉利的兵器將敬陽毀滅殆盡就好了。


    對你的實力看走眼、執著於與你分個勝負……結果沒有這麽幹。


    因為這份愚蠢,陣亡了諸多部下——我沒有臉麵去見他們……」


    阮嶷的瞳孔中燃燒著可怕的衝動,他緩緩地雙手持戟。


    「然而——我已不再迷茫。張隻影,我要殺了你,結束掉這一切!」


    「「殺!!」」


    我與阮嶷同時發聲,一口氣拉近距離交鋒起來,火花濺落四處。


    可能是連續作戰的緣故,我身體變得沉重了。一點點、一點點而又明確地被阮嶷壓住。


    沒能避開方天戟連續而又激烈地猛攻,我的左右臂、身體各處負傷出血,因而動作變得更加遲鈍。


    「怎麽了!怎麽了!!動作變得遲鈍了!!這就是,你的實力嗎!!!」


    佩劍嘎吱作響,發出悲鳴。鮮血順著劍柄留下,染汙了白玲的發帶。


    阮嶷如同野獸般咆哮。


    「哈啊啊啊啊啊!!!!!!!!!!」


    我蹲下躲過方天戟的橫掃,瞄準鎧甲的間隙,全力刺去。


    ——討厭的觸感、與猶如將死之人發出的悲鳴般的金屬音。


    「可惜了啊。」


    「嗚!!」


    阮嶷在瞬間轉動身體,用腹部鎧甲承受住了我這一刺,佩劍因此裂成兩段。


    不僅如此,我還被他用戟柄打倒在地。


    劇痛。


    劍身遲了片刻後,從空中落下,刺入地麵。


    左手……也折斷了嗎。


    赤狼將方天戟刺到我的臉前,誇耀著自己的勝利。


    「可是,到此為止了!」


    「…………」


    我右手握住短劍劍柄,沉默。


    風從南方吹來,新鮮泥土的氣息近了。


    阮嶷眯起眼睛,真誠地稱讚我。


    「張隻影,你真的是個令人恐懼的男人。


    恐怕……不、一定,一定會在數年後超越張泰嵐,成為我等最大的敵人吧。


    打磨後的爪與牙,或許連阿台陛下都有可能被你傷到。」


    「…………」


    微弱……微弱的馬蹄聲傳來。


    不是一騎或二騎,百騎……不、更多的。


    南風吹起了。


    阮嶷回轉著方天戟,長戟作響。


    他冷冷地對我宣告。


    「正因如此!我今天要在這裏確實地殺掉你。你這廝太過危險了!讓你活著的話,會有無數將士被你殺死。


    ……我最後慈悲一次,會讓你妹妹馬上去陪你。」


    「……哈。『赤狼』大人還真是心善啊。」


    我站起身來,擦去手上的鮮血。


    阮嶷一臉驚訝。


    「將死之人,你打算幹什——


    ……唔!」


    突然,鍾聲響徹戰場。


    然後,從南方丘陵的背後殺出了眾多騎兵向著敵陣衝鋒。


    飄揚的軍旗上寫著——【張】。


    是老爹親帥的親衛老兵!


    阮嶷環視周遭,咬牙切齒。


    「不、不可能……即使是張泰嵐,也太快了!已經、從臨京回來了!?密探的情報裏——」


    伴隨著馬匹的嘶鳴聲,周圍敵軍的陣列被撞開一片,用來抵擋箭矢的大盾也被甩飛。


    我確認著自己右手的發力——嘻嘻一笑。


    「你問我打算幹什麽?當然是打算、戰勝『赤狼』阮嶷喔


    ——白玲!!!!!」


    「嗯!」


    「!?」


    銀發美少女乘著白馬突破了敵陣,第一個登上了小丘,她瞄準阮嶷放箭。


    為了減輕重量,她沒有穿著輕鎧,看來是跟我想法一致呢。


    即便被趁虛而入——也不愧是『赤狼』。


    「別瞧不起人了啊啊啊啊啊!!!!!!!!!!」


    他額頭上浮現出青筋,將箭矢悉數掃開。


    在此期間,我方騎兵鑿穿了敵軍側翼,敵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阮嶷睜大眼睛,身體憤怒地發抖,大聲怒吼。


    「你們!究竟用了何種妖術!!!!!」


    「不是妖術,是技術。」


    白馬來到了我的身邊,銀發美少女立刻落到地麵,交給我一個細長的布袋後,立刻向憤怒的阮嶷不斷射箭。


    她一邊竭力拖延阮嶷,一邊大叫。


    「王家女給的!」


    「明鈴給的?」


    我感到驚訝,正想要打開繩帶——然後我拜托白玲。


    「抱歉,我左手動不了。」


    「……」


    少女的表情盡管一瞬間變得險惡,但她仍向阮嶷放箭,然後瞬間為我解開了繩帶。


    看見袋內之物的我咽了一口氣。


    黑與白的雙劍。即是我的愛劍,也是托付與盟友的【天劍】。


    盡管驚愕,但我還是把黑劍——【黑星】取出,呼喚她的名字。


    「白玲!」


    「什麽事——交給我吧!」


    銀發少女僅僅與我對視一眼後就明白了,她直接舍棄掉弓,然後將白劍——【白星】拿在手中。


    因為憤怒而臉色通紅的阮嶷大聲咆哮。


    「混賬,盡耍些小聰明!!!!!!」


    我握住令人懷念的愛劍劍柄,呼喚稍微有些不安的少女名字。


    「白玲、沒問題的」


    「——那是、當然」


    我與她互相點頭,然後麵向阮嶷,手持未出鞘的天劍,一左一右向他衝去。


    猛將大大地回轉著方天戟,怒吼。


    「想得簡單!以為兩人一起上,就能打倒我嗎!!去死吧!!!」


    「白玲!!!!!」「隻影!!!!!」


    我與她同時大喊,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阮嶷的全力橫掃。


    緊接著——拔劍!


    漆黑與純白的斬擊交錯,鋼鐵所打造的鎧甲與赤狼一起,被斬裂。


    猛將口中溢出鮮血,方天戟脫手紮入地麵,頭盔也掉落於地上。


    他瞳孔大張,表情驚愕。


    「斬斷鋼鐵鎧甲,漆黑與純白的、雙劍……難、難道是……【雙星的天劍】……咕嗚!」


    片刻後,玄國『赤狼』緩緩地向地麵倒下。


    我用最後的力氣大喊。


    「敵軍主將『赤狼』——已被張隻影與張白玲斬殺!!!!!!!!!!」


    歡呼聲、悲鳴聲和怒吼聲在戰場上交錯而起。


    敵軍隊列崩潰,軍旗也陸續倒下,多數士兵向北方敗走。


    ……不往西逃的話,會被禮嚴他們攔住的。


    然而,敵軍已經沒有能做出判斷的將領了。


    我一邊同情著敵軍,一邊勉強將漆黑之劍納入鞘中。


    然後當場癱倒在地。


    「…………嗚。」


    不知何時起,我方騎兵將周遭團團圍住,護衛著我們。


    投過來的目光大半是讚歎與畏懼……以後估計麻煩了呀。


    「嗯?」


    我感到一絲違和,眯起眼睛看向北方的小丘,總感覺有奇怪的視線……是錯覺嗎?


    白玲向我方士兵發出指示後,將劍納入鞘中。


    從白馬背上綁著的背囊中取出竹筒,往我的左臂倒水。


    劇痛讓我的表情扭曲。


    「~~~~~~~嗚!!!!!!」


    「……別亂動。有什麽要說的嗎?」


    「來得……還真快、呀,怎麽做到的?」


    從臨京到敬陽,無論是怎樣的良駒,最少也要花費七天。


    坐帆船走大運河逆河而上的話需要順風,可是到剛才為止還是強勁的北風。


    白玲坐在我旁邊,一臉不滿。


    「……不是這個吧?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撓了撓臉頰,老實地低下頭。


    「謝、謝謝,得救了。」


    「很好。」


    少女滿足地點頭,用布將我的左臂包紮起來。


    血滲了出來。


    小丘下傳來了我方的勝利歡呼,我嘟囔了一句。


    「贏了、嗎」


    「——嗯」


    白玲用布擦拭著我髒兮兮的臉,打從心底似的微笑。


    「是你帶領我們打贏的喔?自稱要當文官的大閑人?」


    「……我不是那個料啊……全部塞給老爹和你就——哇喔」


    『月影』舔著我的臉頰,就像在責怪我似的鳴叫起來。


    我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連你也責備我嗎……?站在我這邊的人在哪裏呀!?」


    「笨蛋,你眼前不就有嗎?雖然大半是敵人。


    好了,給。趁現在還給你。」


    「嗯?」


    白玲將納入鞘中的【白星】遞向我。


    在我正要回答的時候——


    「……咦?」「呀!」


    我向白玲倒去。


    糟了……意識…………


    「突、突然這樣!我、我也有一定心理準備了,所以事先跟你說清楚


    ——隻影?隻影!?誰來!誰來幫忙!!!!!隻影他!!!!!」


    啊~~別那樣哭泣呀……我沒事、的啦……


    聽著青梅竹馬少女那驚慌失措的聲音,我最終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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