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嚴大人,早上好!」


    「哦,是庭破啊,這麽早呀。」


    『白鳳城』位於敬陽北方,臨大河而築。


    登上這座位於最高處的望樓的人乃是庭破


    ——我主張泰嵐大人寄予厚望的青年,同時也是我的遠親。


    他以前雖然稍微有些過於自信……但或許是遇見了少將軍的緣故,現在也變得謙虛起來了。


    那位大人十分不可思議,能夠驅使周遭的人不斷向前。


    ……幼童身上染滿了襲殺雙親與傭人的盜匪之血,獨自一人手持短劍佇立於荒野之間。


    強硬地主張應該處置掉那樣的少將軍,我過去也是看走了眼咯。


    我把視線投往籠罩在晨霧中的對岸,庭破麵帶緊張地向我發問。


    「今天早晨,敵軍也不會出營吧。」


    「嗯」


    我邊摸著早已發白的胡須,邊頷首。


    自第一次上陣殺敵以來,已過去五十多年。


    即使我眼力尚未衰減,但定睛望去,也隻能看見敵軍那巨大軍旗的影子


    ——將大陸分作南北的大河就是如此寬廣,甚至會讓人錯以為是大海。


    庭破表情變得嚴肅,再次發問。


    「張將軍何時回來?京城之行已經快三個月了……」


    「為時尚早。即便已經舉行了軍隊演練,皇帝陛下也還未勞軍。而且要說服『主和派』也是困難重重吧。」


    這二十年間,一直鎮守前線的帝國柱石——我主張泰嵐,此時不在此處。


    三個月前——自西北而來,與白玲小姐和隻影大人作戰的騎兵部隊被泰嵐大人視為危險信號。


    因此大人決定親赴臨京上報朝廷並請求增援。


    庭破頭盔下的臉色陰沉。


    「……京城的家夥們真的腦子清醒嗎?他們真的認為能夠與玄賊講和嗎??」


    「廟堂上的袞袞諸公想的什麽,我這把老骨頭可搞不懂呀。


    不過……不僅是大人、返回敬陽的少將軍也說了,“前線之人和臨京之人,不同處境的人想法各不相同“」


    「少將軍也……」


    庭破的話音中夾雜著畏懼,看來他也逐漸理解了少將軍是怎樣的存在。


    晨間的白霧一點點地消散了。


    「少將軍真是不可思議的人呢,那個歲數就了解到了後勤補給的重要,再加上那出眾的武藝才能。


    終有一天,他會和白玲小姐一起,為大人解難並支撐起『張家』吧。


    不……現在已經是這樣了,老兵們都能察覺到少將軍的『重要』。」


    從望樓向下看去,己方士兵正在忙碌地走動。


    灶台處熱氣升起。為了準備早飯,士兵們正在用竹炭生火。


    隻影大人,與即便是不關心商賈之事的我也知曉其名的豪商當麵商談,解決了日趨匱乏的兵糧問題。


    『不留餘力地為身處最前線的士兵解決每日溫飽問題的將領』


    這是多麽難能可貴!


    深刻了解這一點的老兵們,會為大人和少將軍效死吧。


    庭破一副拿少將軍沒辦法的樣子笑了。


    「但他本人,卻希望當個地方官吏喔?


    聽說張將軍之前讓他去京城,也是為了讓他放棄文官夢,而且他本人不擅長處理案牘公文吧……」


    望樓內,聽著我們交談的士兵們不禁發笑。


    我也拍了拍庭破肩膀,嗬嗬一笑。


    「隻有那個夢想不希望能成真呀,那般的武藝才能豈可浪費?


    再說了——白玲小姐也絕對不會允許的,大小姐可是自幼就盼望能與大人和少將軍一起上陣殺敵呢。」


    如果說少將軍有什麽不足之處的話,就是不理解男女之間的微妙吧……


    就我這餘生聊聊的老骨頭來說,真希望那兩位趕快結婚啊。


    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令庭破向我匯報。


    「玄主和『四狼』所在,可有探明?」


    「屬下無能……派往北方的密探已經有數日沒有聯絡了,不知是被捕還是被殺,亦或是敵人警戒過於森嚴。


    與隻影大人交戰過的疑為『赤狼』的將領也不知去向,也許是天候惡劣以及沙暴的緣故,【西冬】方向的情報也常常來遲。」


    「……這樣啊」


    我回想起了從京城歸來的少將軍攤開地圖的樣子。


    『老爹不在的事總有一日會暴露於敵,如果能在敵人知曉前回來就最好不過……


    然而,如果在老爹回來前,敵國皇帝就決意南征的話怎麽辦?如果是我的話——』


    之後告知與我的,乃是毫無疑問的奇策。


    ——真正的天縱之才。


    在與死相伴的地獄般的戰場上獨自生還,被眾人畏懼為『不祥之子』的那個幼童!


    回想起來,最開始就主張留他一命的惟有白玲小姐一人。


    不可思議的緣分——不!這就是命運吧!


    庭破詫異地問。


    「……禮嚴大人?您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回想了一下過去的事。大人指示過的,敬陽西方的哨所布置好了嗎?」


    大河沿岸的城寨防線可謂銅牆鐵壁。


    敬陽以東的渡河處也皆有身經百戰的猛將把守。倘若敵軍正麵來攻,雖說敵軍勢大,但我方也可據河而守。


    ——正因如此,玄主阿台有可能會使用別的計策。


    泰嵐大人留下了這句話,之後送來的書信也寫過『小心西方』。


    敬陽西方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平原以西就是商業國家【西冬】。


    雖說與北方的【玄國】交界,但險峻的七曲山脈和沒有活物能夠通過的白骨沙漠橫亙在兩國之間。


    玄賊的主力是騎兵,馬匹是無法穿過山脈、跨過沙漠的。


    從收集到的情報來看,連三個月前的斥候部隊,都因為跨過險地而失去了多數人馬。


    甚至為了避開【西冬】的哨所,強行進行了極為艱難的迂回行軍。


    大軍無法穿行。


    達成過那個奇跡的……縱觀大陸的悠久曆史,也隻有【雙星】罷了。


    庭破敲打著自己的鎧甲,發出聲響。


    「之前的廢寨也大為修繕了一番,布置了二百餘士卒鎮守。隻影大人為其取名為『白銀城』!」


    「嗯……」


    在泰嵐大人返回以前,我無法離開最前線。


    雖說老邁,但『鬼禮嚴』之名也是響徹諸蠻,希望能讓敵人多少有點猶豫吧。


    我拍了拍庭破的肩膀,對他下令。


    「辛苦你一趟,能替我去巡視一遍嗎?巡視之後,你前往敬陽向那裏的少將軍匯報吧。」


    「諾!……說起來,有收到隻影大人送來的書信。」


    「謔?」


    我接過折疊起來的紙片,展開後讀了起來。


    『老爺子!快點回來啊,我要被公文淹沒了!


    還有——來阻止一下白玲!每天早上,都要我陪她跑步、鍛煉武藝!!!!!』


    「嗬嗬嗬……」


    我不禁地笑出聲來。


    妻子和獨子先走一步,除了庭破外,親戚也幾乎都不在世了。


    ——要是我有孫子的話,大概就是現在這種心情吧。


    我把書信內容給一旁的青年看,然後摸著白須。


    「少將軍也不容易呢,不過——我禮嚴也不是白活的,還是懂得什麽叫識趣,做不到去妨礙白玲小姐呢。


    不過,少將軍要是能下定決心棄文從武的話,我還能考慮考慮去幫他。」


    「同感。匯報之後,我會立即返回此處。」


    「嗯,拜托你了。」


    讀完信後的庭破和士兵們也都笑了起來。


    看來得讓少將軍繼續不容易下去了。


    ——這也是為了讓他,能在不久的將來冠以『張』姓。


    我閉上眼睛,然後勸庭破。


    「雖說臨近立夏,但天氣也還很冷。你也快下去吃早飯吧。」


    *


    「嗚嗚……還沒完……還沒完啊啊啊…………」


    我一邊呻吟著,一邊往桌上攤開的公文飛速下筆。


    今天為了轉換一下心情,我在宅邸的庭院裏處理公事。然而,公務卻遲遲未能處理完。


    午後的陽光溫柔地射入院內,誘人入眠。


    ……要是睡著了的話,今天肯定要連夜辦公。


    『待隻影處理』


    白玲特意在木箱上寫了紅字,接連不斷送來的公文在箱內堆積如山,讓我感受到了無比的重壓。


    我聽說,這已經是其他文官們處理了大半後的結果,送來『張家』的公文都是他們無法做主,需要我們同意的事項……


    「老爺子,真是厲害啊。」


    我們已經回敬陽三個月了。


    我雖然早就知道了禮嚴是個能為老爹代理軍事、在最前線指揮軍隊的百戰猛將。但這次更是領會到了他處理政事的能力也不容小覷。


    文臣也不容易呢……


    我一邊歎著氣,一邊看向下一份公文時


    ——箭矢命中了草人,但卻遠遠偏離了草人軀幹。


    用發帶係著銀發的白玲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繼續搭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我說。


    「是的喔,你不知道嗎?」


    「聽說過。不過……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老爺子也已經一把年紀了,等他回來後,得更體恤下他呢。」


    我撓著頭,深刻反省自己。


    不能整天依靠老爺子,如果不給他展現一下成長之處,老爺子也無法安心引退吧。


    我在王家送來的輸送匯報的末尾處,用筆寫上『張泰嵐代理』後,把匯報放入白玲的箱子裏。


    以防萬一,我們二人會各確認一遍公文。


    「你那邊的公文怎麽樣了?一直練習弓術的話,小心處理不——」


    「午前就已經全部處理完畢了,隻等你那邊的了。」


    「什、什麽……?」


    箭矢再次命中草人。這次也射偏了,射中了草人手臂。


    我把筆擱在硯台上,故意地悲歎一聲。


    「不、不可能!嗚呼……為何,老天竟然如此喜愛張白玲!


    不但姿容秀麗、武藝才能出眾,連成為文官所需的才能都具備!?


    嗚!這是,必須上告官府的案件。可是……我又該上告到哪裏去呢!?」


    「別說蠢話了,快點動筆。不處理的話,不管過多久公文都不會減少的喔?自稱想當文官的某人?」


    「嗚……」


    被正論駁倒,我欲哭無淚地繼續處理起公文。


    張白玲是可與王明鈴匹敵的才女。


    ……我既不甘心,又引以自豪。


    箭矢第三次命中草人,這次是肩頭。


    我一邊署名,一邊評論。


    「真是罕見呢~~接二連三地偏離草人身體中央,是身體不舒服嗎?」


    「…………」


    銀發少女一言不發,引弓——射箭。


    箭矢準確無誤地,命中了草人的心髒中央。


    ……哦呀?


    察覺到某件事的我,呼喚起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怎麽了?」


    銀發美少女語氣冷淡地反問我,手持弓箭走了過來。


    她取下腦後的發帶,在我麵前坐下。


    我不由得感到心虛,把目光投在公文上。


    「那、那個……請問,莫非是因為,啊,不,沒什麽。」


    「『如果想要有效地削弱敵軍戰力,就應該使敵軍的傷兵增多』——這句訓示被認為是【雙星】之一的皇英峰所強調過的話。


    我認識的某個人,也不分演武、實戰,總是做出類似的舉措呢……


    早上騎馬也是,明明比我更擅長騎馬,還要做這種事,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嗎?」


    「啊、啊啊……說、說的也是呢…………」


    我語無倫次起來,目光遊離。


    看來是對早上的馬術比試輸給我這件事懷恨在心。


    雖然大體上來說,白玲一直跑在前麵……這個不服輸的家夥!


    我正困擾的時候,朝霞走了過來,一頭紅棕色的秀發微微晃動。


    「白玲小姐,差不多是時候了?」


    「——好的,你去準備吧。」


    「遵命」


    「嗯??」


    我沒能理解她們交談的內容。緊接著,其他的女官們也過來了。


    「失禮了」「我來收拾一下」「隻影大人,還請您讓一下~~」


    我桌子上的公文一下子就被清理幹淨了。


    而後,女官們擺上了白瓷茶具,上麵描有惹人憐愛的花鳥圖案。


    以及,同樣圖案的茶碗與兩碟芝麻團子。


    這些食具,全都是我從京城買來送給白玲的,明明迄今為止她一次也沒用過……


    銀發美少女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正麵承受我驚異的目光。


    「我有些口渴了……不過沒有你的份喔。」


    「為什麽啊!」


    「連公務都處理不完的人也想喝茶嗎?」


    「咕嗚嗚……這、這個女人…………」


    「開玩笑的。來,嚐嚐看。」


    白玲一邊揶揄著我,一邊將茶湯注入茶碗中,然後遞給我。我微微低頭,喝一口。


    清爽的茶香氣,令人鬆了一口氣,心情也平靜了起來。


    鳥兒在天上緩緩飛過,天氣也不錯呢。


    我移回視線時,白玲正舉止優雅地吃著芝麻團子。


    「……看起來味道不錯呢。」


    「不錯喔。」


    「……給我一個吧,想吃點甜的。」


    「真拿你沒辦法呀。」


    一如平常的平靜口吻,白玲用小小的竹簽紮起了芝麻團子。


    然後,就這麽遞到了我的嘴邊。我不由得盯著她。


    「喂……張白玲?」


    「你不是說,想吃嗎?」


    「嗚!」


    冷靜下來後,我說不出第二句話來。小時候姑且不談……


    然而,寶石般的碧眼中毫無退意,這種時候的白玲是絕不會屈服的。


    我雖然察覺到朝霞和女官們正躲在柱後,興致勃勃地窺視我們,但我也隻能認輸般地張開了嘴巴,然後立即品嚐起了放入嘴中的芝麻團子。


    「味道如何?」


    「——好吃……」


    「是、嗎——那就再好不過了。」


    白玲表情放鬆地淺笑起來,然後把茶碗拿在手中。她看起來十分高興。


    ……美如畫卷。


    我用手指捏起第二個團子,放入口中。


    「芝麻的味道有些不同啊,感覺更香一些。」


    「是【西冬】的芝麻,敬陽城內也有人賣了所以試著用了一下。當然,是好好從商人那裏買的。」


    「嘿誒,罕見的——」


    我話說到一半卡住了,歪起了腦袋。


    ……剛剛的話,令人有些在意?


    從地理上來講,西冬商人出入敬陽比臨京要頻繁。


    但即便如此,大半用於國內的西冬芝麻也很少在敬陽城內售賣,是連明鈴也買不到的商品。


    我們回敬陽以後也確認過了,那個國家並沒有異常變化。


    即便其國內有著【玄國】密探,應該也不需要太過防範吧……


    白玲將茶碗放回桌上,一副詫異的表情。


    「怎麽了嗎?一副奇怪的表情。


    ……雖說你一直都很奇怪」


    「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吧!?嗯,稍微……有些事」


    「說給我聽聽吧。」


    我正要開口說出——又放棄了。撓了撓臉頰開始解釋。


    「嗯……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也說不出來。總覺得……有些在意,但又不知道為什麽。」


    「這樣也想當文官嗎,你還得多讀讀書呢。」


    「過分!張白玲,你太過分了!!即使我沒有才能,也一直在拚命地努力!你不會體恤一下我這個兄長嗎!!!」


    「我一次也沒有把你當過『兄長』,記得我以前也說過吧?


    即使退一萬步,我是『姊姊』,也不準備把你當『弟弟』,這個爭論沒有任何意義。」


    「…………」


    她斬釘截鐵地斷言。


    我喝光了茶湯,瞥了一眼木箱,確認內容。


    書信的外麵寫著『王明鈴』,字體十分漂亮。


    我托腮自語。


    「提不起勁啊……要不要給明鈴寫信呢……如果是她的話,就能說出我覺得有問題的事是什麽吧。雖然欠她人情也很恐怖…………」


    「…………」


    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一副好心情的白玲變得麵無表情起來。


    我汗毛豎起,然後領悟到了。


    ——我好像觸碰到了龍之逆鱗。


    我怯生生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什麽?閑人少爺。」


    可怕!現在談話的內容有讓她這麽生氣的地方嗎!?我雖然困惑但還是要問她。


    如果不問清楚的話,根據以往經驗,她今晚會來我的房間裏一句話也不說地待到第二天早上。


    「那、那個……為、為什麽,這麽生氣…………?」


    「我沒有生氣。是不是你的眼睛爛掉了?」


    「啊、啊……」


    措辭變得極為刻薄,同時鬧起了別扭。


    我等著她接下來的話,白玲低頭小聲地說。


    「——理由……」


    「嗯?」


    我歪著腦袋看她,少女罕見的像小孩子一樣鼓起了臉頰。


    然後,她一邊給我的茶碗裏注入新的茶湯,一邊對我發問。


    「告訴我理由。為什麽,要特意去拜托她?」


    「啊~~理由很單純……」


    我苦笑著聳了聳肩。


    接過茶碗,「謝謝」對白玲道謝後,繼續說。


    「因為明鈴是天才,在與你不同的方麵——那家夥博聞強識,讀過的書籍不可計數,最終幫我解決兵糧問題的也是她。


    而且,王家的人脈裏也含有與【玄國】有貿易往來的異國之人,說不定她那邊能有什麽頭緒。


    既然老爹將敬陽交給了我們,那麽就應該使出一切手段吧。」


    「……原來如此」


    白玲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最終點頭。


    我捏起第三個芝麻團子,開起了玩笑。


    「還有,再不給她回信的話可就麻煩了,你也不想被斷糧吧?」


    「…………」


    白玲張開嘴卻沒有說話。我把最後的芝麻團子丟入口中。


    好吃,是我喜歡的味道。張府的女官們真是優秀。


    銀發美少女表情嚴肅地抱著胳膊,下達了許可。


    「……好吧。我允許你給她寫信。」


    「感、感謝您的、寬宏大量?」


    不、不由得……


    懾於壓力,我向白玲道謝。


    白玲用濕布擦拭著自己的手指和嘴邊,對我下令。


    「芝麻團子還有很多,多吃一點。還有,晚上之前你一定要處理完公務,好好睡覺。


    隻要我的瞳孔還是碧色,就禁止你熬夜。」


    *


    當天晚上。


    「——太慢了,你是在處理公文時打瞌睡了嗎?」


    我結束了比平常稍微晚了一點的入浴,回到臥室時,迎接我的是躺在長椅上、一臉隨意地閱讀古籍的白玲。


    她散著銀發,穿著淡粉色的睡衣。


    即便知道沒有效果,我還是特意提醒她。


    「……隻是在浴桶裏小睡了一下而已。


    比起這些,別理所當然地在我的房間裏這麽隨意!你也、快十七了喔?」


    「事到如今?再說——」


    「……什麽呀」


    我在近處的椅子上坐下,翹起腿來。


    於是,白玲也支起上半身,語氣淡然地說,與其語氣相反,她的眼睛裏滿是笑意。


    「我要是過於顧慮這些,會垂頭喪氣的不是你嗎?」


    「——怎麽可……」


    我拿起繪有花鳥圖案的容器,給茶碗裏倒水,然後一飲而盡,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們二人睡前談話的習慣,已經持續十年以上了。


    確實,如果突然不再談話了——


    ……隻是想象了一下。


    我把黑發撓亂,狠狠瞪著白玲。至少也要反抗一下。


    「哈……真是!一點也不可愛的大小姐!」


    「白天,不知道是哪裏的大閑人說我『姿容秀麗』」


    「…………嗚」


    贏不了,不管怎麽掙紮都贏不了。世間是如此殘酷嗎?


    我,明明是第二次的人生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向近處的櫥櫃,從中取出在京城買到的異國之物——深藍色的玻璃角瓶和玻璃杯,我十分喜歡這個顏色。


    白玲也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問我。


    「那是?」


    「山桃酒。似乎是敬陽附近的某個家夥,在去年試釀造出的酒。


    他送往京城給人試飲的時候,也分了我一點。」


    「啊、是父親大人?」


    銀發美少女明白過來了,老爹不止關心軍務,對發展敬陽當地產業也頗為上心。


    釀造出山桃酒的,是一個退役將士,他幹勁十足『之後要把山桃酒賣到京城去』。


    從他寫的信上來看,似乎明鈴也對試釀的山桃酒評價很高。


    我把玻璃角瓶提到燈下,讓白玲看清。


    「嘛,也是難得,要不要喝喝看?」


    「——好」


    稍微有些不安的銀發少女還是點頭同意了。我坐到了窗邊的長椅上,拔出瓶塞。


    白玲拿起雕刻有複雜圖案的玻璃杯,發出感想。


    「真是漂亮的玻璃杯呢。」


    「是明鈴以前送我的。似乎是位於西冬更西——大沙漠西方的異國之物。


    別看那家夥平常是那副模樣,但她對於商機十分敏銳。」


    「……是嗎。」


    話說到一半,聲音就變得冷淡起來了,真是好懂的家夥。


    我一邊往杯中注入山桃酒,一邊勸說她。


    「嘛~~至少酒沒有罪過吧?」


    「……我知道。我還不至於這麽幼稚。」


    白玲一邊撅起嘴,一邊拿著玻璃杯。


    這個樣子不就是小孩子……這話還是不說為好吧。


    我也拿起玻璃杯。


    「敬在京城奮戰的老爹」「敬在前線與敵人對峙的將士們」


    「「幹杯!」」


    酒杯相交,奏起了清脆的碰撞聲。


    我品嚐了一口。


    釀造後熟成一年的甘甜、以及特有的香氣透入口鼻。


    白玲雙手捧著玻璃杯,睜大了她那漂亮的雙眼。


    「…………」


    「怎麽樣?」


    說起來,這家夥,是不是迄今為止從來沒喝過酒?


    應該不會一口醉倒吧……白玲變得笑容滿麵。


    「——比想象中的還要甘甜呢,非常好下口。」


    看起來沒有醉,老爹喝酒也是海量……她應該也沒問題吧?


    玻璃杯中的酒液倒映著月亮,我放下心來,將酒一飲而盡。


    「是嗎,那釀酒之人也一定會高興的。對了,但是你不要喝過頭了喔?


    這酒意外地容易喝醉,記得要喝等量的水。」


    「我知道的啦~~,別把我當小孩子。」


    白玲噘著嘴回應,然後一口氣把酒喝光。


    ……是錯覺嗎,感覺她眸子有些渙散,口吻也變得有些孩子氣?


    我看著白玲,緩緩站起身來。


    銀發少女一臉好奇地問我。


    「你、要去哪裏呀~~?」


    「去後廚取些水和下酒菜來。我馬上回來,你老實一點。


    聽好了,絕對不要一個人喝酒喔?」


    「好~~的,快點、回來喔~~」


    白玲舉起左手,興奮地點頭並站起身來,向床鋪走去。


    然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拿起我的枕頭抱入懷中,遮住了她的臉。


    ——嗯,或許已經晚了。得快讓她喝點水。


    「我回——嗚哇……」


    在廚房裏邊被遇到的傭人和女官們捉弄,邊準備好了冰水與下酒菜的我,在急速返回房間後才領悟到自己的判斷出了多大的失誤。


    玻璃角瓶的酒已經隻剩一半了。


    白玲屈膝坐在長椅上,雙手捧杯,臉頰鼓起。


    她注意到了我,拍著自己旁邊的位置,話語中的任性已經掩藏不住了。


    「……太慢了呀~~快坐過來~~」


    「哦、嗯」


    我把盛有炒豆子的小碟與倒入了冰水的陶瓶放在桌上,僵硬地坐到她旁邊。


    我一坐下,白玲就靠了過來,像小時候一樣。


    甘甜的香氣……


    「這酒~~真好喝~~還想喝~~」


    「……似乎正在一點點地提高產量,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吧?我給明鈴和靜小姐也送了一些,她們也很喜歡,朝霞也是。」


    我慌張地岔開了話題,書上沒寫過這種時候該怎麽辦啊,曖昧不清的前世記憶也派不上用場。


    抬出明鈴的話,應該能起到一點作用吧——白玲不高興地盯著我。


    「靜小姐、朝霞先不提……你又在說、王家女……」


    這樣的白玲,讓我產生了她的碧眼似乎更藍了的錯覺。


    可怕。


    我拔出瓶塞,邊往玻璃杯中倒水,邊鼓起勇氣問她。


    「白玲小姐,你莫非……喝醉了?」「沒喝醉,我完全沒事——隻影」


    「是、小的在」


    聲音不由得走了調,比起一般的戰場,現在的白玲更具有壓力……?


    白玲一邊摸著我的黑發,一邊用她那寶石般美麗的眸子注視著我。


    「我是你的什麽人?」


    「……誒?」


    我眨了眨眼。


    ——『什麽人』?


    即使這樣問我,我也給不出回答。


    青梅竹馬?妹妹?家人?救命恩人?無論哪一種關係都能用作回答。


    即便能用作回答——白玲將頭埋在我的胸口。


    「……擅自跑去京城半年,還不怎麽給我寫信……我、一個人好寂寞…………雖然你送的禮物我非常喜歡…………」


    「……抱歉了。」


    小時候——如果白玲忍受到了極限,有時就會像這樣爆發出來,對我吐出所有心思。


    白玲用力鼓起臉頰,抬頭望向我。


    「我不信……明明、那樣一個勁地說王家女的好話,對她讚不絕口。


    我、都沒有被你那樣稱讚過,要是再不誇我,我就要去告狀了。要多、誇誇我。沒錯!誇我。」


    我撓了撓臉頰,移開目光。


    明明平常是個聰明伶俐的美少女……隻在這種時候,展露出這個年齡的可愛也太犯規了吧。


    「……我沒誇過你嗎?」


    「沒誇過……連早上的茶點心,都沒有好好地誇過我。」


    「茶點心?」


    我真的沒搞懂,反問她。


    於是,白玲把臉埋住,用頭蹭起了我的胸口。


    「…………笨蛋、遲鈍。你吃得津津有味。我很高興,真的、非常高興。但是,還是好想聽你誇我。」


    那個芝麻團子似乎是白玲為我做的。


    什麽都能做到,惟有料理不在行的,那個張白玲竟然!


    我盡管感到震驚,卻又純粹地感到高興。我輕拍了少女的背部數次,呼喚著她的小名。


    「雪姬還真是任性呢。」


    「隻對你這樣……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對你這樣了,不過我會鬧別扭的。」


    「會鬧別扭啊!」


    我苦笑著,用手梳理著她那有些淩亂的銀色長發。


    白玲似乎是覺得有些癢,扭動起了身子。她呢喃自語。


    「……隻影壞心眼,欺負人,一次也沒有正麵誇過我可愛。明明我總是、誇你。」


    「不是,你什麽時候誇過——……白玲?喂??」


    「————」


    少女合上了眼瞼,就這麽趴在我身上安靜地睡著了。


    我感受著少女身體的柔軟與體溫,輕輕撫摸著她的背。白玲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一臉幸福的模樣。


    隻有睡著的樣子跟以前一樣。


    「……看來得暫時禁酒了」


    我抱著白玲,站起身來。


    準備把她送回房間時——少女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我對她說。


    「今晚就到此為止了。」


    「嗚~~」


    「喂、喂,別亂動。」


    白玲在我懷裏掙紮了起來,於是我想把她放到近處的床鋪上,然後她啪的一下躺了上去。


    她縮進了被褥裏,隻露出眼睛,對我說。


    「——……我今晚睡這裏。」


    「……你這家夥」


    正當我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出來時,白玲對我露出了小時候與我吵架後一定會露出的撒嬌目光。


    她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口齒不清地對我訴說。


    「以前、都是一起睡,我要和隻影一起睡」


    「…………真是的」


    我放棄了說服她。


    『天真……太天真了!我竟然如此天真!!』


    腦海裏的王明鈴悔恨地跺腳——我熄滅了燈火。


    然後就這麽躺在床上,青梅竹馬的少女伸手摸著我的臉頰。


    她打從心底地笑了。


    「……誒嘿嘿,晚安,隻影。」


    「晚安,白玲。」


    她似乎是放下心來了,接著馬上就發出了安穩的呼吸聲。


    我幫她蓋上被褥。


    擔任老爹和老爺子的代理,對我們來說終究是件難事。


    她好像也相當勉強自己,就今天一晚,稍微寵寵她也不會遭報應吧。


    問題是


    「……我,今晚睡得著嗎?」


    低語消散於黑夜之中。


    我眺望著窗外的滿月,然後也閉上了眼睛。


    ——溫暖,以及柔軟。


    床鋪有這麽柔軟嗎……?


    隱約聽見鳥兒的鳴叫聲。已經,早上了嗎。


    迷糊之間,我睜開了眼睛——然後瞬間清醒了。


    闖入我眼中的,是張白玲那毫無防備的睡顏。


    她緊緊地抓住我的右手,睡得香甜。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姿勢了。


    是睡著的時候,靠了過來嗎。不,比起這個事,更重要的是要快點把手拿出來!


    我一邊注意不要吵醒白玲,一邊小心翼翼地想要把手臂抽出來——然而卻一動不動。


    這、這家夥,抓住了關節!?


    正在我想要抽出手臂的時候,美少女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睡眼朦朧地看著我。


    「早、早啊」


    「……?早上、好……」


    不行,這家夥還沒清醒過來。


    怎麽辦……正當我煩惱的時候,輕盈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朝霞走了進來,紅棕色的秀發與女官服飾搖曳著。


    「隻影大人,早上——


    ……哇、哇啊、哇啊啊打擾了真是抱歉,我去把早飯送到您房間裏來~~☆」


    一看見我們的樣子,她就馬上轉身,愉快地出了房間。


    糟、糟糕!


    「等、等一下!是誤會!!白玲,你也說些什——嗚哇」


    「……好吵呀……頭、好痛……」


    我話說到一半,剛想要起身,就被白玲用力一拉,又躺回了床上。


    還宿醉著的銀發美少女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我還要再睡一下,你也睡下來。」


    「……是」


    我立刻選擇了投降,畢竟完全沒有勝算。


    於是,白玲一臉滿足地抱著我的右手,閉上了眼睛。


    真的是,敵不過這家夥。


    放下心來後少女繼續入眠。我摸著她的銀發,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即使隻有現在也好,希望能平安無事。


    *


    我吃完了比平常晚了許多的早飯後,開始了今天與公文山的戰鬥。


    天空黑雲密布,開始下雨了,因此今天在室內處理公務。


    這是回敬陽後的每日風光——本應如此


    「…………」


    白玲散著銀發,坐在我旁邊。起床之後,她一次也沒有跟我對上過目光。


    雖說公文山逐漸變低,陸續地處理著公務……


    但、但氣氛太過沉重。


    「那個~~白、白玲小姐……?」


    我按捺不住,戰戰兢兢地呼喚美少女的名字。


    然後,筆突然停了。


    白玲動作緩慢地轉過臉來。


    「——什麽事?」


    「不,那個……」


    「沒事的話就別跟我說話。」


    「……是」


    完全無法開口。


    原因……大概是後悔自己昨晚喝醉以後,就這麽睡在了我的房間裏吧。


    冷靜思考一下的話,白玲也正當妙齡,這個年紀即使已經結婚了也不奇怪。


    ……即使強行去搬,我也應該把她搬回自己的房間吧。


    我望著雨中的庭院,正後悔的時候,朝霞又搬來了公文堆入木箱中。


    「隻影大人,您別在意!白玲小姐隻是『給他看到了丟臉的地方……怎麽辦,會不會對我幻滅?』而有些驚慌失措罷了」


    冷不防地,投下了新的火種。


    我顫抖地看向旁邊——然後極為後悔。


    銀色長發的少女,臉上浮現了美麗至極的笑容。


    「……朝霞?」


    「我,還有事在身,失禮了~」


    「誒?喂、喂!?」


    紅棕發的女官拋下現狀不管,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明、明知故犯!


    我拚命地想著其他話題卻找不出話題,最終下定決心,開口對白玲說。


    「……那個」


    「……什麽?」


    白玲那如同在說『射死你!』的銳利目光投向了我。


    隻是,目光中幾乎沒有怒意,有的隻是害羞與羞恥。


    我撓著臉頰,移開視線,對她說出建議。


    「和我一起的時候還好……今後不要在別人麵前喝酒了,好嗎?」


    瞬間,白玲的雙頰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她雙手捧頰,含帶一絲怨氣地反駁我。


    「我、我昨天,第一次喝、喝酒……隻、隻是稍微大意了一下。說到底,要是你把我送回房裏——」


    「您拒絕了,張白玲大人。」


    「騙、騙人!」


    看起來好像真的不記得了。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眼睛,然後用力地搖了搖頭。


    「……然而遺憾的是」


    「……嗚嗚……」


    無法承受這一事實的白玲抱著腦袋,趴在了桌上。


    對平日裏沉著冷靜、被家中傭人稱讚為『冷若冰霜』的張白玲來說,這真是罕見的樣子。


    寫給老爹信裏的談資又多了一個。


    朝霞躲在柱後,稍微有些擔心地看著我們,我對她比了個手勢。


    於是,女官頻頻點頭,這次真的離開了。


    白玲真是非常受人愛護呢。


    我對此有些高興,勸告仍在抱著腦袋的少女。


    「嘛——偶爾出點醜也不是壞事。比起完美無缺的人,還是有弱點的人更受喜愛喔?」


    「不、不要把我當成你!我也是、要麵子的…………明明平常、就喜歡捉弄我」


    「嗯?」


    她不高興地垂頭低語,我沒有聽清最後的話。


    白玲處理著公文,語速極快地詰問我。


    「……什麽都沒有,忘了吧。啊,對了,雖然我想應該沒有……昨天晚上,我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沒有說過……」


    我立刻移開視線。多少?她還記得多少??


    白玲移動了椅子,跟我並肩而坐,臉靠了過來。


    「……為什麽避開視線?現在說的話我就原諒你。我真的——真的、沒有說過奇怪的話吧?」


    ……看來瞞不住了。


    我輕舉雙手,投降。


    「沒有說、沒有說。你還記得頭埋在我的胸口的事吧?」


    「胸口——……!?」


    再一次的,白玲臉變得通紅。


    「哇啊……這個、那個……」地慌張起來。


    難、難道!連、連最開始都不記得了!?


    在我呆若木雞之時,少女站起身來背對著我,反複深呼吸。


    每次呼吸的時候,她腦後的發帶就上下起伏,脖頸與耳朵上也染上了薄薄的紅色。


    裝作平靜下來了的白玲回頭看我。


    「——……看來有必要讓你詳細地說給我聽了,從現在開始、仔細地說給我聽!」


    「不、不覺得太蠻橫了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少女毫不客氣地靠了過來,雙手叉在腰間,抬頭俯視著我。


    她眼中絲毫沒有退意。


    ……如、如果說了的話?如果把對我狠狠撒嬌的張白玲說過的話告訴她的話?


    我一邊在提議加強敬陽防禦的計劃上署名『同意』,一邊拚命地思考解決方法——什麽也想不出來。


    這種時候,曖昧不清的前世記憶完全派不上用場。


    白玲冷冷地叫著我的名字。


    「隻影」


    「你、你後悔也與我無關——……等等,聽見什麽了嗎?」


    「——……是有什麽聲音?」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拿起插在甕中的傘,二人一起走到小雨紛紛的庭院中。


    確實有什麽聲音。


    「「馬蹄聲?」」


    不止是敬陽,在整個榮帝國,城市內都是禁止跑馬的。


    能被允許的,隻有報告十萬火急之事——沒錯,惟有敵軍入寇的時候。


    傘下,白玲抓住我的左袖,身體向我靠攏。


    終於,馬匹的嘶鳴響起,宅邸內也一下子騷亂了起來。


    飛快地跑過廊下來到庭院的,是手持書信的朝霞。


    平日裏的悠然自在全然不見,她臉色蒼白。


    「隻影大人!白玲小姐!有、有要事稟報!」


    「冷靜下來,朝霞」


    看見侍奉自己的女官那慌張的樣子後,白玲似乎取回了冷靜,她對女官說。


    朝霞這才想起來一樣,對我們單膝跪下。


    「……屬下失態了。隻影大人,還請您過目。這是庭破大人,從敬陽西方的【白銀城】送來的書信。」


    「從支城1送來的?」


    我接過書信,迅速掃過。


    字跡淩亂,信上帶血。


    『【白銀城】,被眾多赤甲騎兵圍困。』


    『不僅軍服,連軍旗也是赤色,疑為玄帝國『四狼』之一——『赤狼』阮嶷在此指揮。』


    『還請盡快、加固敬陽防備。此城無需支援。』


    「……!」


    白玲屏住呼吸,按住嘴角。


    ……那個笨蛋。


    我的左手被握得生疼,銀發少女竭力發聲。


    「為數眾多的敵軍襲來!?我方守備在那裏的士卒最多不過二百人,與敵人大軍為敵……這樣下去的話!」


    「似乎是這樣呢……真是的」


    ——庭破信上寫的,無疑是正確的。


    為了救出少數守軍,與壓倒性的敵軍為敵。如果戰敗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老爹與最精銳的士卒仍在臨京,禮嚴率領主力屯於大河南岸。


    敬陽是貫通大陸南北的大運河中心,也是榮帝國最重要的城市。因為一直被城寨防線守護,因此敬陽沒有布置重兵。


    雖說跟別的城市一樣,敬陽四周也築有城牆,但能立刻調動起來的士卒最多不過三千。


    哪怕是一兵一卒也不可輕動,如果敬陽陷落,敵軍甚至可以直取臨京。


    事到如今,隻能舍小就大。如果是王英風的話,大概會這麽做吧。


    ……然而。


    我把傘塞給白玲,返回室內。


    「隻影?」「隻影大人?」


    我一邊感受著背後二人的動靜,一邊將明鈴送來的劍佩於腰間,將弓拿在手中。


    然後轉身,若無其事地對二人說。


    「我帶騎兵五百人去救援他們。白玲,你做好固守敬陽的準備——」


    「我也去,把弓拿來。」「遵、遵令!」


    少女當機立斷,向侍奉自己的女官下令。


    朝霞慌張地出去後——我一臉嚴肅地看向白玲。


    「……喂」


    「我也去。你一個想當文官的人,能保護你背後的,不就隻有我了嗎?」


    不容拒絕的語氣。


    ……說服不了,即便跟她爭論百年,白玲也不會屈服。


    我閉上眼睛,說出自己的想法。


    「——有必要對身處前線的老爺子傳令,傳令內容是」「『不可妄動』」


    白玲搶先說了出來,我點頭。


    與上次不同,敵人大軍忽然現身。


    ……不可能就這麽完了。


    「確認情況以後,往京城派出快馬。敬陽城內,無法上陣之人、不是士兵的女子、老幼,也必須盡快讓各官吏指揮他們去避難。」


    「不將前線的士兵調回來嗎?如果是禮嚴的話,無需多久就……」


    「不可」


    我斷言後,與白玲二人朝廊下走去,準備前往馬廄。


    ——恐怕,這就是敵人的目的。


    我從老爹和老爺子處聽過玄國皇帝阿台的為人,也盡可能地查過他的戰績。


    雖說其人,窮凶極惡——卻擁有令人恐懼的智慧。


    這樣的對手,一旦用兵……


    我教導著張白玲。


    「敵軍這樣闖破防線已經是第二次了,敵軍指揮是那個阿台,你認為敵軍會什麽計策也沒想地攻過來嗎?」


    「…………」


    碧眼銀發的少女陷入沉思。總有一天,她或許會超越那個老爹。


    ——十六歲、呢。


    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我暗下決心,繼續說明。


    「第一次是試探,第二次才認真。不,我們應當視為傳聞中的『赤槍騎』已經全隊投入了。」


    「!」


    白玲那端正的臉龐僵住了。


    現在,張家軍的三萬主力駐守於臨大河而築的『白鳳城』。


    ……如果這支軍隊變得無法動彈的話。


    「隻影大人,白玲小姐!」被守在廊下的女官們叫住,我們接過箭筒與輕鎧,一邊走一邊穿戴上。


    「敵軍的目的是奪取敬陽,然後,圍殲掉固守前線的張家軍主力。


    如果我方從『白鳳城』調兵的話,敵人就會即刻渡河,發起全麵進攻吧……老爹就是擔憂這個,所以才想要朝廷增援。」


    「那麽……該怎麽辦?」


    我們到達馬廄,馬匹已經戴上了馬鐙。


    老兵們用眼神『請上馬!』示意,然後牽馬走出馬廄。


    即使是緊急時刻,傳令也被有條不紊地執行到細微處。


    侍奉張家者,俱是有能之人。


    我轉向白玲,抬起左手。


    「那還用問?當然是與之交戰。隻要固守,天下無敵的張泰嵐就會帶著精銳從京城回來,那樣的話——就是我們贏了!」


    銀發少女將箭筒別在腰間,握緊了手中的弓。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更加不能讓你一個人前去救援……即便——」


    她目光筆直地望向我。


    「你比父親大人還要強。」


    我不由得,停止了動作。


    「白玲……」


    接下來要前往的,毫無疑問乃是死地。


    然而白玲卻毫不在意,表情一如往常。少女故意地在我麵前緩緩地屈指。


    「你這人遲鈍、又壞心眼,明明自稱想當文官卻又不擅長處理文書,誘使我喝酒讓我盡顯醜態,是個想讓我不能嫁人的惡人。


    而且,不僅性格惡劣,還是個在京城時被比我胸大的年長幼女勾走了魂的不正經家夥。」


    「……喂。這盡是冤罪啊?」


    我皺眉反駁,說的也太過分了。


    與之相對,白玲則笑靨如花。


    「但是——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十年,我想要『保護你的背後』,不是件極其自然的事嗎?」


    ……敵不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隻能帶她去了。


    忽然,我想起了英風。


    今生也能遇到可以托付背後的人,還真是不可思議的事啊。嘛,雖然那家夥就沒跟我上過戰場。


    想到這裏,我對白玲聳了聳肩。


    萬事已備,可以出發了。


    雨中,張府外。


    列隊的士兵麵前,我和白玲縱身上馬。


    我皺著眉頭,看向銀發美少女。


    「……令人困擾的大小姐!」


    「是的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比其他任何人都早。」


    白玲的愛馬『月影』也嘶鳴起來,似乎在同意主人的話一樣。


    「真是的……


    ——即刻起,我等將去救援想殉身於『白銀城』的袍澤們!爾等可不要落後了,跟上我與白玲!!」


    『哦哦哦哦哦哦哦!!!!!』


    五百騎兵一齊拔出武器,朝天大吼。


    我和白玲目光相交,相互點頭。


    ——首先要阻止的是,這種不值得的玉碎。


    畢竟,還沒到非死不可的時候呀2。


    1原文”出城“,這是個日本史概念。日本戰國時代城的規模較小,大多數僅是天守+丸構成的城堡。因此為了增強防禦,會在“本城”之外修造“支城”,拱衛本城。著名的小田原城,外圍就有100多個支城。


    2原文“地獄の扉はまだ開いてもいないのだから”,直譯“地獄之門還沒有打開呀”。


    *


    「全軍駐馬!把旌旗也收起來,會被敵人察覺的。」


    敬陽西方,雨水滋潤後的大平原。


    在這座能夠遙遙望見『白銀城』的小丘上,我讓軍隊駐馬。


    時間已經臨近黃昏,雨仍在下著。


    不隻是騎兵,還含有大量步兵的赤甲敵軍包圍了支城,但敵軍似乎暫時停止了攻城。


    雨中的平原露出了它那黑色土壤,在無數敵兵包圍下的原廢寨,猶如一座漂浮在血湖中的孤島。


    我眯起眼睛,將目光投向那飛揚著的軍旗。


    「金絲描邊的狼旗……是『赤狼』呢。」


    士兵們嘈雜了起來。


    「喂……」「你看得見、嗎?」「別說傻話,隻看得到是麵軍旗」「這個距離下!?」「少將軍不是想當文官嗎?」


    我抬起左手,讓士兵們收聲。


    一旁的白玲咬緊嘴唇,低語著。


    「……那是『赤槍騎』,據說總數約有三千,這裏的應該是先頭偵察部隊。如果人數跟傳聞一樣,主力可能還在後方。


    隻不過……少數部隊的話還有可能,如此之多的軍隊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是怎麽,穿過【西冬】的哨所……」


    「既然敵軍出現在了這裏,那麽答案惟有一個了。」


    我為了讓眾人都能理解現狀,不顧後果地說出了答案。


    ……不管是什麽時代,聰明人總是那麽難對付。


    「【西冬】背叛了我們……大量的西冬貨物在敬陽售賣時,我就應該察覺到的。


    看來不是【玄國】,而是那個國家的人在積極收集情報。恐怕連我方的兵力布置都暴露了吧。」


    『!?』


    白玲睜大雙眼,說不出話來。士兵們也動搖了起來。


    近百年的友邦【西冬】,而今成為了敵人。


    今後,榮帝國將不得不同時防備北、西兩麵。


    銀發被雨打濕,少女用力地握住弓,搖了搖頭,麵帶苦澀。


    「這種事……率領騎兵跨過險峻的七曲山脈這種事……」


    「可以辦到的,煌帝國時代就有過,那次連大象都帶上了……」


    我回憶著殘餘的記憶,自語著。老兵中的一人笑著插嘴說。


    「少將軍!你這話說的,就像你親眼見到過呀!!」


    抑製不住的笑聲傳遍開來,連雨水都要被笑聲震散了。


    我對眾人眨了眨眼,故意似的辯解。


    「……抱歉咯,是我書讀太多了。畢竟,我想當文官不是嗎?」


    眾人的表情緩和了一些,都一副『這人還在說這些話』的表情。


    即使麵對強大的敵兵,士氣也沒有動搖。


    不愧是老爹一手操練出的『張家軍』。


    以老兵為中心組成的軍隊,臨敵也能處變不驚,這一點令人備受鼓舞。


    與白玲對視一眼後,我舉起左手。


    「全體看來」


    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後,我環視士兵,下達作戰計劃。


    「首先由我衝破敵陣,然後爾等隨白玲救援白銀城。


    接著退回敬陽,不可舍棄一人,哪怕是負傷者。」


    雖然沒有人大聲反對,但士兵們明顯地嘈雜起來了。


    但最終——沒有人提出反對。


    聞名於世的『赤槍騎』約千人,以及步兵二千。


    與之相對,我方是騎兵五百。


    士兵們也知道,尋常的方法是無法顛覆人數上的劣勢。


    除了相信我這個將領外別無他法——老兵們憑經驗明白了這一點。


    雖說戰場上發生何事都有可能,但『人數』,擁有足以粉碎意外的力量。


    我有三成可能戰死……但是反過來說,有七成可能生還。值得一賭。


    白玲駕馭白馬靠了過來,盯著我。


    「……隻影?」


    我搖頭,斬釘截鐵地說。


    「現在不要跟我爭論。如果我和你二人一起陷陣的話,就沒人指揮了。


    我是張家的閑人,這種時候不出風頭什麽時候出啊。我衝入敵陣以前,背後就交給你了!


    你們救援成功後,對我鳴鏑示意……要是戰死了的話,就原諒我吧。你必須活下去。」


    「……我懂了。你要是死了,我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我會跟你一起死。」


    「「!」」


    我與士兵們刹那間眼神交匯,又相互錯開了。


    ……這下,可不能死了呀。


    士兵們也笑嘻嘻的,莫名高興的樣子。


    我拍了拍臉頰,給自己鼓氣。


    雨停了。


    「就是此刻!那麽——」


    搭箭,張弓,拉滿。


    正常是射不中的……但如果是明鈴送來的強弓!


    閉眼,凝神,放出。


    ——夕陽之下,圍城敵軍的軍旗應聲而斷。


    『!?!!!』


    敵軍的喊叫也隨著風聲傳來,微微可聞。


    我把弓舉過頭頂,大喊。


    「全軍突擊!!!!!」


    我一馬當先,使出全力,飛快地射出箭矢。


    我處在敵人弓箭的射程之外,將能射到的敵兵依次射殺。


    「少將軍!?」「假、假的吧、喂……」「嘎哈哈,我早就察覺到了喔!」「太驚人了,太驚人了呀!」


    馬蹄聲外,我軍士兵的驚訝與歡呼也響徹戰場。


    我軍與敵軍的距離正在急速拉近,我瞄準了一名看似指揮之人的敵騎,他正在試圖平複軍隊混亂


    ——在我放箭之前,另外一支箭矢射中了他。


    敵騎肩膀中箭,墜馬落地。


    對露了一手的白玲,我真心地稱讚。


    「幹得好!」「理所、當然的!」


    我們二人驅馬在前,毫不客氣地射出箭矢,敵騎一個接一個地墜馬。


    敵軍明顯膽怯了。


    「我等也跟上少將軍與白玲大人!」


    『諾!』


    老兵們發令,會使騎射的我軍士兵,也在進入射程後開始射箭。


    而至今為止混亂著的敵軍……開始舉起盾牌救援傷者、步兵架槍列成戰陣、騎兵也集結起來了。


    從奇襲帶來的混亂中恢複的真快。


    再加上……我記得老爺子說過,玄國騎兵全部都會騎射。


    正麵對射於我方不利。


    我一次抽出三支箭矢,更快地射箭,想要壓住敵軍弓騎一時。


    接著大叫。


    「白玲!就是現在!!快去!!!」


    「隻影!但是……我要保護……!」


    回應猶豫不決。


    作為張家人,是無法舍棄自己人的。


    但是,如果身為指揮的白玲不在,那麽我軍隻會分崩離析。


    這場戰鬥,我有必要賭上性命。


    正在此時,跟在我們後方的四名騎兵追了上來。


    四騎全是老兵,各自手持巨劍、槍、戟、大錘。


    「白玲大人!」「少將軍的護衛,就有我等來擔任」「張將軍救過我的命」「嘎哈哈!眼下,正是報恩的時候!」


    異口同聲地要隨我陷陣。


    「喂!你們這群蠢貨,停下來!我一人前往即——」


    我將弓背在身後,拔出腰間佩劍。正要阻止他們的時候。


    「感謝……拜托了!全軍,隨我入城!!」


    『交給我們了!!!!!』『諾!』


    白玲搶先低頭一禮,隨後漂亮地匯攏剩餘部隊,衝往支城。


    敵軍的混亂在擴大,守城的友軍也射下箭矢。


    趁著這一時的空閑,我降低馬速,對老兵們抱怨。


    「……你們這群家夥啊……」


    「您不可一人前往敵陣」「您要是死了,大小姐可是會哭的」「讓我們吃飽飯的恩情也得報呢」「嘎哈哈!禮嚴大人,也叮囑過我們了!!」


    老兵們這麽說著,然後笑了,接著握緊了各自的武器,敲打鎧甲。


    『我等——願做盾牌,為隻影大人赴死!還請允許我等,共赴黃泉!!!!!』


    ……嗚呼,前世也是這樣。為何,為何就這麽喜歡赴死呢。


    我把黑發撓亂,倒持佩劍。


    夕陽之下,劍身反射著陽光,如同飽飲了鮮血似的發紅。


    「是老爺子教唆的嗎……所以才說,不可小覷老將」


    「謝謝您的誇獎了」「對白玲小姐對說您是不可或缺的」「張將軍和少將軍這樣的人要是死了,又有誰來體恤下麵的士卒呢」「嘎哈哈!想要親眼見證,新英雄的誕生!!」


    ……蠢貨們!


    數十名持劍架槍的敵騎向我們衝來,我將劍鋒對準敵人。


    「沒辦法了。爾等可不要落後喔?盡全力跟上我!而且——不允許爾等戰死!!活下來,想一想之後該怎麽和我一起向白玲辯解吧!!!」


    『遵令!!!!』


    拍馬加速,一口氣與敵騎拉近。


    敵人也想不到吧,前來衝陣的隻有五騎。


    位於先頭的敵騎張大了眼睛——嘴角浮現出嘲弄之意。


    然後刺出長槍,怒號。


    「殺!」


    銳利的槍頭彎曲如同波浪,玄帝國特有的槍尖3向我刺來。


    「——天真」


    「!?」


    我用劍彈開刺來的長槍,對著空門大開的敵騎隨意一揮,連人帶革鎧砍做兩段。


    敵騎還未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殞命當場,墜下馬來。


    我對著緊隨其後衝上前來的敵騎說——


    「這個也是、那個也是,就這麽急著來送死嗎?」


    『嗚!?!!!』


    我冷淡地說完話,一邊斬殺敵人,一邊前行。


    將死之人的悲鳴聲不斷。


    就像要蓋過敵人的悲鳴一樣,從後方傳來了老兵們的叫嚷。


    「何、何等的!」「幹得好!」「真乃將門虎子!」「嘎哈哈!」


    四人騎馬向前,與我並肩而行,久經沙場的老兵們驚訝地稱讚我。


    他們四人都沒有受傷,解決了襲來的敵人。


    我一邊劈空揮劍,將射來的箭矢打落,一邊觀察著敵軍陣列,尋找跡象。


    ——……有了。


    極為醒目的頭戴赤盔、身穿赤鎧的年輕男人,正張皇失措地揮舞著指揮棒。


    穿戴的盔甲不是皮革製成的,而是金屬製品。


    「少將軍!」


    穿過了老兵們的防線,從左右向我包夾而來的二騎被我連劍帶人一起斬殺後,我將佩劍向下一甩,甩落劍上殘血。


    我回頭瞥了一眼後方的支城,敵軍的包圍潰散了。


    「那家夥就是將領!走吧!!!!!」


    『諾!!!!』


    老兵們勇猛地咆哮著。然而,現在還保持無傷的,隻有我一人。


    年輕的將領一臉膽怯地將指揮棒指向這邊。


    守在他周遭的騎兵鎧甲……也有所不同?


    僅憑操縱馬匹的動作便能知曉乃是精銳。


    身穿塗成赤色的金屬鎧甲的重騎兵化作兩股,向我們左右挾擊而來。


    我也進一步提起馬速,下令。


    「不要停下來!將眼前之敵盡數擊斃!!」


    『自然!!!!』


    無數的箭矢落下,我用劍劈落。一名滿是胡子的敵騎向我攻來,被我用劍砍翻在地。


    我隨後放緩馬速,大聲勸告敵騎。


    「攔路者死!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


    守衛敵將的騎兵陣列動搖了,露出了一道『缺口』。


    就是這裏!……然而


    『殺!殺!!殺!!!』


    伴隨著驚人的怒號,敵軍輕騎兵從後方追了上來。


    這樣下去,會在斬殺敵將前被前後夾擊——然後就此死去。


    在我身旁,負傷奮戰至今的老兵們調轉了馬頭。


    「少將軍!」「這裏就由我等!」「請您去討伐敵將!」


    「嗚!你們!!」


    手持大錘的魁梧士兵從馬上跳下,咆哮起來。


    「我等說過了,願做少將軍之盾!!!!!唔哦哦哦!!!!!!!!」


    「「「隻影大人!請您朝前!!!!!」」」


    我緊緊捏住佩劍,以至於劍柄嘎吱作響。如果敵軍從混亂中恢複的話……


    我沒有回頭,抬起佩劍與地麵平行,對老兵們平靜地下令。


    「……一幫蠢貨,在那邊等著吧,總有一天我也會去的。」


    『遵令!!!!』


    夾雜笑意的回答。我剛聽完老兵們的話,就一口氣提高馬速,縱馬疾馳。


    躍入敵軍陣列中的『缺口』,筆直地衝向敵將。


    後方響起了激烈的怒號與悲鳴、以及武器與武器相交,所產生的刺耳碰撞聲。


    ——然後,是人體倒下的聲音。手持大錘的老兵的遺言傳入了我的耳中。


    「嘎哈……哈哈哈哈!!!!!夙、夙願得償!!!!!守護了新英雄的背後,這等榮譽——


    ……我等、完成了職責!!!!!」


    直到聲音聽不見為止,我也沒有回頭。從呆若木雞的敵軍陣列中穿過。


    我對著敵將那鐵青的臉龐,毫不留情地劈去——


    「休想!」


    最後的護衛騎兵用劍擋住了我的一擊,頭盔下白發隱約可見。


    我與他數次交刃,然後拉開距離。


    很強,想必是跨越了無數死地的強者,跟老爺子稍微有些相像。


    ——不過。


    「受死——嗚……嗚!不、不可能…………此、此等驍勇之人,怎會、嗚!」


    我身體向後倒去,躲過縱馬而來的老騎兵一擊,隨後砍斷了他的左臂。


    最後的護衛也墜馬了。


    我將劍指向滿臉蒼白的敵將,他發出悲鳴。


    「怪、怪物!……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隻不過是個想當文官的人。」


    「嗚!?!!!」


    我沒有聽敵將最後的答複,就毫不猶豫地砍飛他的腦袋,然後大喊。


    「敵將——已被我張隻影斬殺!!!!!」


    『!?』


    混亂猶如漣漪一般,在全體敵軍中擴散著。


    幾乎同時,如同笛聲般的鳴鏑之聲也於戰場響起。


    ——白玲她們將支城中的士兵救出來了,已經開始從戰場撤離了。


    該說不愧是老爹的女兒嗎,指揮部隊比我還要厲害也說不定。


    我稍微放緩了表情,揮劍甩去鮮血——然後調轉馬頭。


    至少……至少,把他們的遺發帶回去也好。


    「混蛋。保護我背後的家夥,每一個都比我先走……」


    或許是我的哀歎傳遞給了坐騎,馬兒也像是想要激勵我一樣,如疾風般地奔跑了起來。


    ……是的呢。


    「我要是死了,白玲可是會哭的呢!」


    我自己激勵著自己,朝著陷入混亂的敵騎中奔去。


    ——我隨後突破敵陣,單騎回到敬陽時,已經是當天的深夜。


    被在城門處一直等我的白玲一把拽住,處理傷口之際——噩耗傳來。


    『玄主阿台,親率大軍屯於大河北岸,有南征之兆』


    這天的戰鬥,不過是前哨戰而已。


    而這一點,我們是在翌日清晨後才得知。


    3此處武器是指蛇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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