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先生,好久不見。『灰狼』撒兀兒拔都,抵達西冬!」


    對於主政一國者來說,極為簡樸的公署。


    進入屋內,一名男子被堆積成山的案牘擋住了身影。


    我露出笑容,不待對方回答,就向男性行禮。


    侍立在我後方的【黑刃】也先也一同行禮。他即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副將。


    雖說由於從『燕京』長途而來,我們的軍裝多少有些髒亂……但這位大人比任何人都通曉實戰,想必會原諒我等吧。


    此處是位於帝國西南的【西冬】首都『蘭陽』。


    此地已屬於偉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也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載入青史的決戰之地。


    令人摩拳擦掌!必須獻給陛下一場大勝!!


    在我鼓舞自己的時候——


    一名儒雅男子撥開了案牘堆,露出了麵容。


    他臉色蒼白,淡棕色的劉海蓋住了那雙細長眯起的眼睛,身穿黑棕色基調的質樸禮服。


    「是撒兀兒大人和也先大人。啊,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呀。」


    儒雅男子——哈碩,是玄帝國引以為傲的軍師,深受皇帝陛下信任。


    他看了看放在邊桌上的刻漏,以手扶額。


    桌上並沒有看似私物的東西,但卻擺放著一個古舊的狐狸麵具,像是小孩子佩戴的麵具。


    「抱歉了,埋頭公務就忘了其他事情是我的壞習慣,陛下和老師也數次責備過我……讓您們見笑了。


    現在,該先奉茶吧。」


    他像是打從心底感到抱歉似的嘟囔著,我阻止了想要站起的哈碩先生。


    我一拂披風,敲打胸口。


    「請不必介懷!軍師先生肩擔重任,我等到此而來,就是為了能夠減輕您的負擔,哪怕隻有些許作用!


    還請您盡管吩咐,我相信,阮大人也是如此盼望的。」


    沒能親眼見證陛下統一天下就逝去的戰友。說出他的名字時,我感到鼻根一酸。


    『赤狼』阮嶷比任何人都要勇敢,更是個值得尊敬的好漢。他比起自身的名譽,更看重【玄國】未來,並願意為之行動。


    ……要為阮嶷報仇。


    沒想到,哈碩先生也用他那白皙的手握緊了羽扇,似乎是跟我想法一致。


    他搖響小鈴後,侍候在外的異國少女走進了屋內,看起來是侍從。


    哈碩先生「給二位看茶」對她下令。以手示意,讓我們落座。


    「……十分感謝。有二位相助,我也多少能夠放心了。」


    我和也先謝過軍師,坐在了長椅上。


    然後,地圖在桌上攤開,先生用羽扇指向地圖。


    首先是『燕京』。


    接著,羽扇經過大森林和七曲山脈,向『蘭陽』指去。


    「能幾乎沒有動用刀兵地降服此國,是阮大人忍受了艱難險阻、突破了人跡罕至之地的緣故。


    此外,還有皇帝陛下的慧眼原因,能夠準許阮大人如此行動……像我這樣的無才之輩,恐怕無法做出決斷吧。


    要是我能盡早趕來西冬就好了……」


    「我等是經軍道前來西冬的。玄軍全體使用或許有些困難,但如果隻有一支軍隊,那麽我確信,行軍上絕無問題。」


    「完全同意。」


    寡言少語的也先罕見地加入了談話。


    據我以前在酒席間聽過的話……我死去的父親,也就是前任『灰狼』,和阮嶷以及也先三人,似乎是初次上陣以來就一起並肩作戰的戰友。


    我挺直腰杆,雙拳一碰,發出聲響。


    「軍師先生,雖說我軍方到西冬……但關於此國內情,以及叛賊盤踞南方的最新形勢,可否告知我等?」


    「樂意之至。」


    哈碩先生點頭應允,臉上稍微恢複了一點血色。


    侍從開始泡茶,一股獨特的氣味飄香室內,令人感到心情平和。


    「那麽,我先來說明【西冬】的國內形勢吧。」


    「有勞您了。」


    軍師先生的羽扇輕點地圖上的『蘭陽』。


    「據阮大人所言——他率領『赤槍騎』主力奇襲首都之際,幾乎沒有遭到抵抗。


    您已經見過西冬王了吧?」


    「……嗯,剛才在宮殿中見過了。」


    為了抑住憤怒,我將碗中茶湯一口飲盡,吐出了話語。


    「長得圓滾滾的,麵對我等也隻會『饒、饒我一命!』膽怯大喊、以及阿諛奉承。


    哪怕是曾經,那種貨色竟然是王……殺掉此人也無傷大雅吧?」


    【西冬】長年間,以商業國家之名為天下所知。


    軍力雖然弱小,但憑借積蓄下來的莫大財富以及七曲山脈,還有西北部的白骨沙漠,一直阻擋住了我等的進攻。


    也就是說,阿台陛下達成了誰都無法達成的壯舉呀。


    在我皺起眉頭的時候,軍師先生點頭同意了我的話。


    「值得考量,我個人也是這麽想的。隻是……皇帝陛下嚴厲禁止了這個提案。」


    「此話、怎講?」「…………」


    哈碩先生用羽扇抵住嘴角。


    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我在北方戰線也曾見過。


    一旦這樣,無論怎麽搭話,他都不會回應。


    室內隻有刻漏的聲音響起——注重條理的軍師先生開口了。


    「二位今日才到西冬,或許無法相信……這個國家有一名被稱為【尊上】的真正統治者。


    王族,不過是個裝飾罷了。」


    「【尊上】……他是何人?」


    匪夷所思的話。


    有人操控國王?


    哈碩先生也露出一臉困惑,搖了搖頭。


    「我也不甚清楚。隻是……」


    「隻是?」


    在廝殺激烈的北方戰場,無論何時都能冷靜發號施令,給我軍帶來輝煌勝利的不敗之人——他露出了如同遭遇到妖物般的反應。


    「據她本人所說——……乃是存活了數百年的『仙女』,甚至能夠略微操縱天候,還從手中變出了花給我看。」


    「——……噗」


    我楞了一瞬間,然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身旁的也先雖然麵無表情,但肯定也在內心笑了吧。


    「軍師先生,這也實在是太荒謬了吧,操縱天候什麽的……


    我雖然也聽說過,這個國家的建國始祖乃是『仙女』。但其實不過是個江湖術士吧?」


    「真假不知。皇帝陛下似乎也有深慮……現在就與其保持友好吧,她似乎也允許我們驅使西冬士卒。


    當然,西冬軍中恐對我國有所抵觸,但就讓我們好好使用西冬士卒吧。


    對了,阮大人戰死的消息傳回後,西冬國內有過些許不穩。處理過後,局勢立刻恢複了平靜。」


    「……原來如此」


    察覺到了軍師的言外之意,背後淌下冷汗。


    阮嶷戰敗之時,『蘭陽』最多不過數千士卒。


    然而卻……鎮壓下了兵力遠不止萬人的叛軍?


    『千算』哈碩,令人恐懼的男人。


    「接下來是,【榮】——」


    沒有注意到我的畏懼,羽扇仍在地圖上劃過。


    略過了我等的因緣之地、貫穿大陸的運河中心『敬陽』,向下指往敬陽西南方的兩國交界。


    然後,停住了。


    ——其地名為『安岩』。


    「已有動作。接近國境的小城之中正集結著兵力,約有十五萬。


    需要防備的張家軍派出了小股人馬,但張泰嵐自身沒有要離開敬陽的征兆。


    跟事先告知我們的說法一樣。」


    我回想起了離開都城時,皇帝陛下給予我們的訓示。


    『張泰嵐是個令人畏懼的對手,那麽——讓他無法前往戰場』


    使用潛伏於臨京的『老鼠』,封鎖住了強敵行動。


    果然,主上才是能夠統一天下之人!


    我興奮得身體打顫,吊起嘴角笑了。


    「所以,軍師先生,此次該如何行動?敵軍雖說是弱兵,但人數眾多。


    我軍有我率領的『灰槍騎』約五萬人,以及首都衛兵數千餘人。既然西冬兵不可相信,那麽數量上我軍並不占優。」


    「——自然是」


    平日裏幾乎從不睜起的眼睛睜大了,哈碩先生表情一變,化作了那個在戰場上指揮過人、身經百戰的軍師模樣。


    他站起身來,羽扇叩向地圖,冷酷斷言。


    「殲滅之,勿使敵軍生還。」


    我笑意更深了,坐在身旁的百戰勇士也敲打著鎧甲,表示完全讚同。


    我等總是喜好主動進攻。


    哈碩先生以一副平淡地口吻繼續說,然而話語中的戰意卻掩藏不住。


    「對皇帝陛下而言,唯一值得憂慮的敵人是張泰嵐。


    不過……可惜呀,臨京的愚輩疏遠了他,且張家軍兵力極為不足。


    隻要此次剪除掉榮軍,那麽下次大舉進攻之際,我軍的犧牲也能更少一些吧。」


    「您還是這麽目光如炬!令人深感佩服!!」


    我低下頭,稱讚著名軍師。


    這並不是奉承,我是發自內心這麽想的。


    雖說我被抬舉為『灰狼』,但終究不過是一員武將。


    奔赴戰場、揮舞刀劍、斬殺敵將,才是我所擅長的。


    天下大勢就該交給皇帝陛下和眼前的這位智者。他們不僅能想到如何贏得決戰,還能看穿敵人的下一步。


    哈碩先生一揮衣袖,嚴肅地下令。


    「也先大人——先前之戰有二千『赤槍騎』存活下來,逃回了西冬,這二千人就托付與您了,希望您能在戰場上為阮大人雪恨。


    此事也已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許可。」


    將『赤槍騎』托付給也先!?


    我睜大雙目,窺著副將的樣子。


    哪怕戰敗了,『四狼』中的阮嶷率領的也是我國最精銳的部隊。


    將這樣的部隊交給我軍最強勇士——我的心髒快速跳動,興奮不已。


    突然間,硬物碰撞般的聲音響起,桌麵與地板晃動。


    是也先雙拳相碰所發出的聲音。


    他單膝跪地,頭顱低下。


    「……我雖不才,當全力以赴。」


    「不必謙虛。如果是您,哪怕是久經沙場的赤槍騎,也會欣喜相從吧。


    我必定會為您準備好戰場的,還請您盡情地揮舞黑刃吧。」


    「——……遵令!」


    戰意迸發的勇士咧嘴笑了。


    這使我對敵軍產生了少許憐憫。


    【黑刃】和『千算』。


    還有我——『灰狼』撒兀兒拔都作為他們的對手……他們必定無法生還。


    「那麽,我開始講解計策,撒兀兒大人可能會有異議……但此次,我準備借用【尊上】之力。


    不管她是什麽人,能利用的上的,我們都要物盡其用。然後將勝利獻給偉大的【天狼】神子阿台皇帝陛下!


    這才是阮大人所盼望、以及我們在這裏的唯一理由。」


    *


    「兵糧沒問題了吧,都備好了嗎?」


    「這張薄紙是什麽?能剝下來嗎?」


    「別犯蠢,這是防雨用的油紙呀,是『王商店』好心準備的!」


    外院裏,仆人和女官們神色匆匆,交談著後勤物資的事。


    數天前,京城下達的正式命令抵達了『張家』——


    『【西冬】叛盟為虐,今起三軍征伐之。命張家軍千人,速至軍中。』


    為了前往軍中複命,張府不得不急忙進行準備。


    沒想到,朝廷真的連老爹的意見都不聽就下了決定……


    我瞟了一眼坐在左右的銀發少女和淺栗色頭發少女,她們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處理著桌上的公文。


    「……明鈴小姐,你下筆的速度慢了好多呀?要跟我換換嗎?」


    「……白玲小姐,你眼睛是不是出問題了啊?明明是我更快?」


    「「~~~~嗚!」」


    白玲和明鈴相互瞪視,我坐在椅子上,被夾在中間。


    ……這兩個家夥。


    老爹去了大河南岸的『白鳳城』,我作為老爹代理,現在必須做點什麽!


    「好了!你們都很忙的樣子,這樣的話,我也來幫忙處理公——」


    「你坐下就行」「隻影大人,公文就由我來看吧~~★」


    馬上被二人否決。


    我正準備說下句話的時候,少女二人飛快地動起了筆,斷然拒絕了我。


    「要是有不懂的,會問你的。」「請您放鬆一下吧~~」


    「…………好的」


    我無力地回複二人,垂下了頭。


    ……隻有這種時候才團結一致。


    我撐著臉頰,望向窗外。


    瑠璃那家夥從早上開始就不見人影。


    那個自稱仙女自演練以後,就正式成了『白玲侍從』。她搬進了張府生活,但目前還沒有給她安排事務。


    雖說她每天都有跟白玲和明鈴說話……卻給人一種與張家保持著距離的感覺。


    關於軍略,我有很多想要問她的,但該怎麽做才好呢。


    雖然用了【天劍】當借口,但勉強一個討厭戰爭的人果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沉思的時候,朝霞和靜小姐運來了新的公文。


    專心致誌地處理公務的少女與無精打采的我。


    靜小姐看了後立即明白了一切,撲哧笑了。


    被白玲『此次不必從軍前往戰場,留下協助明鈴和靜小姐』嚴令留在敬陽後,略顯慌亂的朝霞也似乎終於恢複了正常。


    「…………哈」


    坐不下去的我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將倚在一旁的【黑星】拿到手裏,向門口走去。


    正在公文上落筆的白玲和明鈴投來一瞥。


    「沒有我的允許,你要去哪裏?」「您要是逃走了,可是會有懲罰的呢~~?」


    「我、我隻是去拿點水來。」


    「「…………」」


    我對她們晃著手,擋住了那強烈的視線,然後走出了房間。


    ……果然,那兩個家夥其實關係很好吧。


    正在我渾身無力的時候,白玲和明鈴的笑聲傳了出來。


    「嘛,也不是壞事。」


    我嘴角放鬆了下來,在廊下邁開步伐。


    在後廚倒好了水,我繼續在廊下行走,向她們所在的房間走去。


    別看白玲那樣,她其實十分愛操心,要是過了太久還不回去,她很可能來找我。


    不快點回去的話。


    在我為了抄近路而踏入內院的時候——


    「哦?」「……啊」


    坐在石上單手拿著紙袋,正大口吃著月餅的瑠璃,跟我對上了眼。


    她穿著道袍,黑貓在她的膝上盤成一團。


    似乎是去過市場的樣子。


    我略微有些動搖,向少女若無其事地微笑。


    她今天沒有戴帽子,露出了金色的長發。


    「看起來很好吃啊,給我一個吧。」


    「……不行,這是我的。」


    少女將紙袋藏到身後,話語簡短地拒絕了我。


    她膝上的黑貓也趁機起身,跳到了地麵上。


    它向我靠來,我抱起了貓讓它坐在我的肩膀上,然後故意做出一副揶揄的樣子。


    「是嗎~~這個時代的仙女大人可真是小氣呀……仙人和仙女不就該助人為樂嗎。」


    煌帝國的時代,也有自稱『仙人』、『仙女』者。


    雖然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眼前這個少女展示給我們看過的奇妙術法,但他們會積極地行善布施、救濟百姓。


    瑠璃擺出一副極不情願的臉色,從紙袋裏拿出月餅扔給我。


    我用左手接住。


    「……說得像,你以前見過似的。」


    「確實見過——我要是這麽說,你準備怎麽辦?啊,好吃。」


    「…………」


    道袍少女不高興地把頭扭向一旁,取出第二個月餅狠狠咬了一口。


    我坐到近處的椅子上,一邊逗弄亂動的黑貓,一邊眺望蒼穹。


    鳥群在天空中愜意翱翔,真是一副和平的景象。


    令人難以想到,我們之後不得不奔赴戰場。


    「天氣真好啊」「——真是個好天氣」


    幾乎同時,忽然響起兩聲感歎。


    與少女目光交錯。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我邊摸著露出肚子的黑貓,邊強行改變了話題。


    「對了~~……趁機會正好,我想問問。


    這次戰爭,【西冬】出身的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順帶一提,我是完全反對出兵。」


    「……我隻是在西冬長大,並不是西冬人。關於進攻西冬,我隻有一句話——」


    瑠璃將紙袋揉成一團,與我對上目光。


    『隻是在西冬長大』呢。


    似乎別有內情。


    「不會順利的。敬陽可以有效運用大運河,離【西冬】首都及重要城市更近,且隻要走大河支流就可以容易地維係後勤。


    不從這樣的敬陽出兵,反而特意從南方進攻……西冬南部除了廣闊連綿的草原以外,就隻有幾座城寨和荒村罷了。」


    如果以我們如今所在的敬陽作為出兵起點——向西直行便是水路貿易的核心城市『狐頭』,狐頭往後,便可直入首都『蘭陽』。


    雖然突破大河支流和幾個峽穀可能會有些麻煩,但在後勤上明顯對我方有利。哪怕不能走大型船隻,也可以用小船運糧。


    瑠璃從腰間取出金屬短棒——可以眺望遠方,名為『望遠鏡』的道具。


    她把望遠鏡拿在手上轉著圈。


    「我雖然也聽明鈴說過,除去【三將】張泰嵐、徐秀鳳、宇常虎以及臨京的老宰相,【榮國】就無人了呀。


    得不到【西冬】地圖,無法正確把握敵情,沒有決定明確的作戰目標……這要是能贏,真是奇跡了。」


    「…………」


    我將月餅丟進嘴裏。


    無比遺憾,她說的全是事實。


    臨京下達的最終作戰目標是——


    『懲罰叛盟的【西冬】』


    怎麽說呢,這話極為曖昧不清。


    「讓徐將軍和宇將軍作為先鋒,是為數不多的正確決策。


    既然長期作戰已是難事,那麽就隻能在短期決戰中取勝了,問題是——」


    「沒有合適的機動部隊去支援先鋒二將。在北方大草原,玄國騎兵可是經常使用迂回戰術,攻擊敵人後方的喲?」


    瑠璃繼續說著,我在內心佩服不已。


    不僅會學習過去的戰例,還會從當今的戰場中總結經驗。


    ——這個自稱仙女的少女,確實擁有一雙看穿戰爭的『眼睛』。


    僅僅靠著長年教育和勤奮苦學是得不到這樣的『眼睛』,這是天授之才。


    沒有察覺我在想什麽,道袍少女語帶挖苦地向我建議


    「現在去提也不算遲呢,不如就由你們去擔當那個重任?


    ……陣亡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加就是了。」


    「我向老爹提過了,他也上達了朝廷,隻是……被立刻否決了。」


    如果查閱過【鳳翼】和【虎牙】的戰績,那麽用一句話就能形容——他們可與老爹比肩。


    ……然而,無論他們是何等的勇將猛將,對手卻是那個精銳無比的玄軍。


    在不熟悉的戰場上,必是一番苦戰。


    我把貓放到地麵,站起身來。


    「!」


    貼近稍微有些畏縮的瑠璃,凝視她那美麗的眼睛——翡翠色的右眼。


    「還有——不要輕易言『死』。至少,我是不準備帶人去西冬送死。


    當然了,這些人裏也包含白玲和你。不然的話,我可沒有資格把【天劍】佩在腰間,不是嗎?」


    話音落下,瑠璃睜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她低下頭,老實地道歉。


    「抱、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好像也明白了,白玲為什麽肯定她『值得信賴』。


    瑠璃這名少女,秉性正直。


    趁此機會,我也用玩笑話的形式向她確認。


    「嘛,也沒必要陪我們到最後吧?你隻要感覺”不妙!“了,就逃吧。


    沒逃的時候,能告訴我和白玲【西冬】的事和敵軍可能會采用的計策,就幫大忙了。」


    瑠璃握緊的手指放鬆,表露出了微微感謝。


    然後,她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帶著些許不滿,用手指把玩著望遠鏡。


    「……我隻是個向導喔?」


    「是嗎,那麽現在起就是向導兼帳下軍師了。軍師先生,您認為敵人會采用何種計策?」


    「……你真討厭。」


    瑠璃瞪了過來。


    對平日裏已經被白玲瞪習慣了的我來說,不過是輕風拂麵!


    我動作誇張地向瑠璃低下頭,無聲地催促她。


    「…………你這人,真的討厭!」


    少女大聲嗬斥我,黑貓都被嚇得逃走了。


    瑠璃有些難為情地「啊……」了一聲,轉身背對我。


    「……首先,敵軍應該不會在邊境迎擊。


    『在缺乏遮蔽物的草原地帶與大軍為敵,嚐試會戰』,要是張泰嵐或者玄國皇帝,可能會毫不猶豫。


    但正常人不會這麽做。」


    「就是說——將榮軍拖入西冬國內,拖入國內的話就無處可逃了。然後等我軍疲憊的時候,引軍決戰嗎。


    也是常見手段呢。」


    「——……正常人的話,會這麽做吧。」


    道袍少女雖然同意了我的話,但還是一副不太認可的樣子。


    似乎有什麽在意的地方……我比誰都清楚,這類擁有才能之人,總是會突然得出結論。


    英風就是如此。


    不久之後,她就會推導出『答案』告訴我吧。


    我滿不在乎地將機密情報告訴了嬌小少女。


    「這是個未經證實的情報……現在實際上統治【西冬】的人,似乎是深受阿台信任的無名軍師。


    而且,『四狼』之一的『灰狼』好像也到了西冬。」


    「……軍師……?現在這個年代??那就是說,玄軍果然在策劃什麽計謀……」


    瑠璃認真思考起來了。


    我盯著少女的表情,漏出了真心話。


    「就我個人而言,希望沒有上過戰場的主帥大人會由於畏懼『灰狼』,在出兵前就中止討伐作戰呢。


    ……我可不想再與『四狼』為敵啊。」


    在敬陽郊外與之交手過的『赤狼』阮嶷,他在我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跟那種猛將交手的話,可不會輕易脫身。


    瑠璃回過神來,眼神冰冷地盯著我,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希望……往往會落空。」


    「即便如此,對人來說,希望也是必要的呀?」


    「……嗚。或許,確實如此你所說……但是、但是,我——!」


    少女畏怯了一瞬,很快,瞳孔中搖曳起了業火。


    ……在戰場上經常能看見。


    失去重要事物之人的眼中,所擁有的衝動與複仇之火。


    這家夥會執著於【天劍】,也就是說……


    「真是的,跑到哪裏去了?」「隻影大人~~」


    「「…………」」


    白玲和明鈴的聲音傳了過來,似乎是來找我了。


    我向緊握著望遠鏡的仙女說。


    「我回去了,謝謝你的月餅,貓就交給你了。」


    「誒?啊,唔、嗯……」


    金發少女抱起了返回這裏的黑貓。


    我走了幾步,回頭向她道謝。


    「感謝你的建議,之後也請你跟白玲多說說話了。


    那家夥,可是因為結交到了同齡友人而真心感到高興呢。


    軍師的事,我是認真的喔?」


    「…………」


    道袍少女將揉成一團的紙袋拿在手裏,做出一副要丟過來的樣子。


    我輕擺左手,安撫她。


    「玩笑、玩笑啦。


    回見了,你要是想到了什麽,就告訴我。」


    「……知道了。」


    她應了一聲,並沒有聲音繼續傳來。


    我離開了內院,在廊下轉角處看到了白玲和明鈴朝這邊走來。


    我一邊向她們打招呼,一邊小聲自語。


    「不做點什麽的話……」


    兵力占優卻戰敗的例子,在戰史上要多少有多少。


    更何況,對手是神秘軍師和『灰狼』,會變成一場嚴峻的戰爭吧。


    我和白玲以及瑠璃與騎兵千人一同離開敬陽向集結地點『安岩』出發,是自那日起五天後的事了。


    *


    「隻影大人!白玲小姐!恭候多時了!!」


    榮帝國西北小城『安岩』。


    與敬陽比起來明顯寒磣許多的正門前,一名青年在等待我和白玲率領的部隊。


    深棕發、皮膚上日曬明顯的英俊青年——徐飛鷹,華麗的軍裝和他的相貌相得益彰,極為引人注目。


    列隊在旁的十幾名士兵似乎也是南軍精銳。


    「飛鷹?你們不是已經出發了嗎……?」「好久不見」


    盡管感到疑惑,我還是下馬,然後回望後方。


    白玲也跟隨其後。


    我們率領騎兵千人在趕來此地的路上時,


    『三軍主力已開始向【西冬】出兵,命張家軍鎮守軍隊最後方。』


    收到了副宰相親筆書寫的命令。


    ……刁難人到這種地步,也是了不起了。


    與我們相反,徐家軍乃是先鋒。沒想到飛鷹會在這裏。


    我望著後方,對正在候命的庭破下令。


    「你牽著我們的馬,帶領士兵先去營地裏。照料完馬匹後,你們稍微喝點酒也行。


    瑠璃來這邊!」


    「是!」「……知道了。」


    庭破率領部眾和徐家軍的向導一起離開了。


    連鬥都包裹在外套下的金發少女也下了馬,向白玲身旁走去。


    飛鷹獨自一人留了下來,我向他直接發問。


    「戰況如何?」


    「還算順利。如您所知,西冬南部沒有顯眼的城市,隻有幾座城寨和荒村,全是廣闊的大草原。


    目前敵軍也不做抵抗,我軍正向『蘭陽』進發。」


    「不做」「抵抗嗎」「…………」


    我和白玲感到疑惑,瑠璃開始沉思。


    按最初計劃,榮國全軍到『安岩』集結。


    然後舉行全體武將參與的大會議,商討作戰。


    這是在敬陽確認過的命令文書上記載的內容,帶有皇帝印璽,不會有錯。


    老爹哪怕不能直接參與製定計劃。


    也和臨京的老宰相閣下聯手,為了使副宰相不擅作主張而埋下了釘子。


    問題是……不知兵的主帥大人因為指揮約十五萬的大軍而興奮過頭,沒有等我們和部分後勤部隊抵達。


    就——


    『不等遲到之人了,開始討伐西冬!』


    發出了這樣的總命令。


    不必說也知道這是違背聖命……但鑒於他對老爹那揮之不去的對抗心以及對後勤的輕視,會變成這樣的結果,也許是必然也說不定。


    大軍一旦出動,再想要停住就難了。


    飛鷹清秀的臉上浮現憂慮。


    「……父親和宇將軍也被防備了。那二位將向他們傳達最新形勢的任務交給了我,因此,我正在待命。」


    能想到徐將軍的苦惱。


    在文官比武將更受重用的這個國家,哪怕是身為南軍元帥的徐將軍,也無法當麵違背副宰相的嚴令吧。


    那樣的話,戰後不知道會被怎麽刁難。


    特意把兒子留在此地也是……悔恨、遺憾、覺悟等種種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所作出的決定吧,令人無法責備他。


    我和白玲相互微微點頭。這種時候,長年交往的人就是方便。


    瑠璃手放在嘴邊「……沒有抵抗,也就是說,預定的決戰地點是蘭陽……可是……」仍在沉思。


    讓她再多想一會兒吧。


    飛鷹顯得有些慚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讓你久等了,姑且還是按正式命令文書所寫的期限抵達了喔?


    ……真沒想到,『張家的諸位可以在最後方緩緩行軍,不參與作戰會議亦可,我等會趁這段時間攻陷西冬首都』這樣內容的書信,會和命令分別送來。」


    光是安撫白玲就費了一番功夫。


    渡過大河支流的時候,她在小船上對我不斷發牢騷。


    美少年表情苦楚,告訴我們細節。


    「……十分抱歉,父親和宇將軍雖然極力反對,但副宰相閣下態度頑強。再加上,率領禁軍的黃北雀大人也讚同……」


    「黃將軍也是副宰相派啊……」


    幹燥的風吹過,白玲按住銀發,發出一聲沉悶的低語。


    突然——沉默至今的瑠璃提出疑問。


    「糧食和水呢?糧食有被搜光嗎?水有被汙染嗎?」


    「那個,你是……」


    麵對金發少女的提問,飛鷹困惑地看向我。


    「瑠璃,我們的軍師先生,十分了解西冬」「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白玲也立刻搭腔。


    在前來此地的途中,二人連露營的時候都睡在一起。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她們之間相處得非常隨意了。


    瑠璃玩弄著自己的劉海,撇頭望向一旁。似乎害羞了。


    「……隻是向導而已。所以,情況如何?」


    飛鷹有些猶豫,但還是講出了前線狀況。


    「『城寨、村落的糧食和水都原封不動留給了我們』父親的信中如此寫道。


    還有,皇帝陛下聖命在上,嚴禁劫掠當地百姓。


    『我國要懲罰的是西冬王及相關之人,而非西冬黎庶』——陛下聖思,合乎大義。」


    「「…………」」


    我和白玲沉默了。


    確實順利,順利到令人害怕。


    敵軍不在邊境迎敵,退守『蘭陽』。這一點我們預測到了。


    但敵人應該會在撤退的同時,為了加大我方後勤負擔而焚燒村落……我們是這麽想的。


    「不妙了……」


    「怎麽回事?」「瑠璃?」


    金發少女表情嚴肅呢喃著,然後環視我們。


    ——她的右眼中蘊藏著深不可測的智慧。


    「簡單來說」


    強風掃過,帶起了沙塵與枯草。


    金發揚起,在風中顯露出雙眼的瑠璃斷言。


    「敵人有必勝之策,所以才沒有特意去做那種招致百姓怨恨的事。


    他們的意圖,恐怕是……『煌齊同舟』。想要讓西冬民心徹底倒向【玄國】。


    等榮軍臨近首都後,對方就會采取行動吧。」


    「「「…………」」」


    我、白玲和飛鷹之間,被凝重的沉默支配了。


    我也簡單地學過軍略,因此可以理解瑠璃說的話。


    『煌齊同舟』——敵對之人為了達成同一目的,因此齊心協力的故事。


    現在,能在一定程度上讀懂玄軍的考量了。


    等我軍行進到無法撤退之地後,用騎兵截斷我軍補給。


    然後與我軍若即若離,避不交戰,甚至可能會在蘭陽據守不出。


    在補給難以抵達之地,麵對如此事態的大軍會怎麽做?


    如果沒有特別優秀的統帥才能……恐怕也隻能劫掠當地百姓了。


    若是如此——因為長年的同盟關係而對【榮國】並不厭惡的西冬民心,將會完全倒向【玄國】。


    最終……兩國會真正地合為一國。


    定下這個計策的人,如果是那個神秘軍師的話,那還真是超乎想象的強敵。


    白玲表情苦澀,平靜地向瑠璃發問。


    「西冬王,是怎麽想的呢?成為【玄】國屬國也無所謂嗎?」


    「那個男人,不過是個裝飾罷了。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由——……!」


    沉著冷靜的少女話說到一半,突然間聲音激動了。


    她驀然回過神來,垂下頭,坦率地向白玲道歉。


    「……抱歉。隻是,像這樣不做任何對策就向蘭陽進軍,太過危險了。」


    「隻影?」「隻影大人?」


    「……我要說的,跟瑠璃講的差不多。我隻有不好的預感。」


    張家和徐家的子嗣們催促我發表意見,我將水筒一飲而盡。


    溫熱的水通過了喉嚨。


    ……雖然我們兵力不多,但總能做些什麽。


    盡可能地運送物資,並且確保敬陽至安岩的運糧路線。


    再加上,王明鈴也在敬陽參與此事。


    問題是正在步入敵人陷阱的主力。


    如果敵人軍師的計謀如琉璃所言,那就意味著在敵人首都的決戰必敗。


    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以及子女都被殺害的十萬西冬軍會怎麽想、怎麽做,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


    『兵力占優』這個唯一的優勢,都會喪失掉。


    我閉上眼,撓亂了黑發。


    「……飛鷹,你能馬上返回前線嗎?」


    「好、好的!正有此意。」


    「我寫封書信。」


    白玲察覺到了我的意圖,插入對話。如果是以『張白玲』的名義寫信,那麽徐將軍一定會讀的。


    我點了點頭——與藍帽子少女目光交匯。她似乎已經明白了我的想法,一副嫌棄的表情。


    「那麽——帶上瑠璃一起去吧,將剛才的話傳達給徐將軍。那位大人的話,聽了這些應該就能懂。」


    「明、明白了!十分感謝。」


    「……就不考慮我的想法嗎?」


    飛鷹麵色潮紅,與之相對,瑠璃愈發皺眉。


    我得意一笑,把放了銀子的小袋塞給少女。


    「這是向導的工作範疇吧,還有,讀出對方計策的是你吧?


    一路上,肯定會有需要的,用光了也不要緊。」


    「——……你真討厭」


    瑠璃不情不願地接過袋子,然後忠告白玲。


    「我說,大小姐,讓你重新考慮或許已經不可能了……但是,這個人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他才行。」


    「抱歉了,我也經常這麽想……隻是不太順利。」


    「……喂,你們兩個。」


    「怎麽了啦?」「有什麽事?」


    「咕……」


    美少女二人向我逼近發問,我隻能叫喚一聲。


    徐飛鷹愣愣地看著我們互動,僵硬的表情有所放鬆。


    「那麽,隻影大人,祝您好運!」「嗯,你也是!」


    相互碰拳後,高興的美少年趕往部下所在之處。


    瑠璃也離開了,想要追上飛鷹。


    「對了,瑠璃。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對著她那嬌小的背影發話。


    然後,仙女抬起左手,頭也不回地說。


    「『一路上的城寨裏,有沒有留下了投石器是吧』——我會確認的。


    要是留下了還好,要是沒留下……」


    說到這裏,話止住了。


    少女邁開了步子。


    就是“敵軍的撤退,是以明確意誌執行的計劃”的佐證。


    我吐了一口氣,催促還有些迷茫的青梅竹馬。


    「我們也走吧。還得寫信交給瑠璃呢。」


    *


    『那麽,我就去攻擊敵軍的最後方了,這邊就交給你了——英風。』


    我在馬上回頭,朝皺起眉頭的盟友笑了。


    年輕,似乎是二十歲前半的時候。


    地點,是一片大草原。


    我軍飄揚的旗幟是【煌】。


    ——……啊,這是夢啊。真是令人懷念。


    王英風撓亂了頭發,不高興地回答。


    『你不說我也會做的——英峰,可不要劫掠百姓的……』


    『不會搶百姓糧食的。嘛,諸將恐怕會有所不滿吧。』


    在亂世,劫掠敵國是常用的戰術。


    像我們這樣『劫掠百姓者,處以死罪』的做法,才是稀罕的事。


    軍規基本上是由我和英風一起製定的。


    他放出豪言。


    『皇帝陛下——飛曉明應行王道,而非染滿手無寸鐵百姓鮮血的霸道。』


    『說的也是』


    農民出身的我們為了壯大自己而去壓榨百姓……這種事還是算了。


    盟友顯出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知道,劫掠可解近憂。然而,我等終有一日得統治此地。若是不善待百姓……』


    『此時所為,必會變為他日之果。說的有道理呀。』


    銅鑼敲響,軍隊前行。


    身為大將軍的我也不得不出發了。


    調轉馬頭——


    『嗯?對了,要是敵軍反而去劫掠百姓,那該怎麽辦?』


    我忽然有些在意,問向英風。


    聽了我的話,英風深深歎息了一聲。


    『哈啊……你這人,除了戰事,對別的事情就這麽遲鈍啊。』


    『囉、囉嗦!跟天下聞名的大丞相大人一比,誰不遲鈍?


    ……所以,到底該怎麽辦?』


    我為了掩飾臊意,大聲怒吼,然後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大丞相露出微微笑意,一搖羽扇。


    『大將軍,此事簡單。你隻需要平常行事即可。


    隻需——隻需如此便可。』


    『……哈?這話什麽意思——』


    *


    「嗚~~嗯……」


    夢醒,意識緩緩複蘇。


    ……是誰在撫摸我的腦袋?


    我一睜開眼,


    「——啊……」


    哪怕隔著帳篷也能感受到朝陽的溫暖,我跟坐在馬紮上的白玲對上了眼。


    白玲已經穿戴完畢了,她的右手正放在我的頭上。


    ……啊咧?為什麽,她會在我的帳篷裏??


    或許是我臉上顯露出了疑問,青梅竹馬的銀發少女把手收回,環抱雙臂,撅起了嘴。


    「……因、因為……昨天晚上也沒能說上話……」


    「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們習慣了的睡前談話,離開敬陽後就停了,畢竟在瑠璃和士兵們的眼皮子底下。


    四天前,金發少女和徐飛鷹一起趕往了前線。


    是因為瑠璃離開了的緣故嗎。


    張白玲乍看之下是個沉著冷靜的完美大小姐,但其實十分怕寂寞。


    當然,白玲遵循了老爹的教導。


    將食物和藥品分給當地百姓、讓軍隊在村外紮營,因此我們行軍非常順利……


    我掀起被褥起身,輕敲了一下銀發少女的腦袋。


    白玲不滿似的「……嗚~~」了一聲。


    她站起身來,脖頸發紅。


    「——……早上好。」


    「早、早」


    她似乎是想當做無事發生。


    我苦笑地將枕邊的【黑星】拿在手裏,白玲立刻給我遞來了布巾。


    「好了,快點準備吧,今天可要進行早上鍛煉。」


    「哦——」


    似乎是用來代替晚上談話。


    我將布浸入附近的水桶裏,然後洗臉、刷牙。


    這次出兵值得慶幸的是,能用的水比想象的還要充裕。


    據村中老人所說,用水似乎是取自大河,連旱季也不曾枯水。


    「……夢裏」


    白玲一邊麻利地收拾我的被褥和馬紮,一邊向我搭話。


    我漱著口,擰著布。


    「似乎跟人聊得很開心……你是在跟誰說話?」


    「是嗎?嗯~~……畢竟是在行軍,我多少也有些累了吧。」


    我岔開話題,走向背囊。


    裏麵裝入了換洗衣服等東西。


    這種程度的行軍並不算什麽。但如果我說,


    『其實啊,我是皇英峰轉世喔!』


    ……不行,怎麽想都會被她擔心我腦袋是否正常。


    我從背囊裏取出要更換的衣物。


    「啊~~——……白玲小姐啊。」


    「什麽?」


    美少女眯起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猜疑。


    風聲徐徐,鳥鳴啁啾。


    「那個,我要換衣服了,您能出去一下嗎。」


    「——……我又不在意。而且,都事到如今了。」


    什麽事到如今!


    確實,小時候我們還會一起泡溫泉。


    ……但是!至少在分房睡的十三歲以後,就沒有過了。


    少女一動不動,我向她拚命揮手。


    「我在意呀!快、出、去!!!」


    「……真拿你沒辦法。」


    白玲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終於走出了帳篷。


    ……或許我該找個什麽理由,繼續跟她睡前聊天。


    我更衣完畢,走出了帳篷。


    草原的朝陽刺眼。時間是——黎明時分嗎。


    雖然還不算寒冷,但天上雲朵飄得很快,或許會下雨。


    時不時,會傳來馬匹嘶鳴。


    那是騎兵在巡視周遭。


    一路走來,就跟瑠璃說的一樣,沿途上盡是窮苦村落,別說城牆,連土壘都沒有。


    但是不可放鬆警惕。


    哪怕看似平靜,這裏也是敵國。


    我向身旁的白玲道歉。


    「久等了。好了,走吧。」


    「…………」


    少女沉默不語,碧眼中顯露出少許的怒意和強烈的任性。


    她向我身旁走來,纖細的手指抵在了我的鼻尖前。


    「……聽好了?我們雖然在軍隊最後方,但這裏也是敵國。沒有察覺到有人闖進了帳篷,你也太鬆懈了。」


    「是嗎?但是——」


    「……你想說什麽?」


    我雙手枕在腦後,向營地外走去。


    「進來的不是你嗎?那樣的話,不用警惕也沒關係吧?」


    「…………笨蛋隻影」


    她砰砰砰地敲著我的後背。


    看來是心情變好了。


    白玲腳步輕盈地走到我前麵,然後一下子轉過身來。


    銀發輕舞飛揚,腰間【白星】作響。


    「好了,趁眾人醒來前開始鍛煉吧,先從你開始。」


    「是~~是~~」


    我與她拉開距離,閉上眼睛。


    ——清空意識。


    接著,忽地睜眼,拔劍!


    盡情揮舞著漆黑之刃。


    揮舞、揮舞。


    最後,雙手持劍,向前一踩,全力劈下!


    陣風襲過繁茂的草原,吹散了草尖上的朝露。


    飛濺的水珠閃耀著朝陽。


    「我沒問題,接下來到你了。」


    【黑星】入鞘,我向白玲眨了眨眼。


    一直凝視著劍舞的少女鄭重點頭。


    「知道了。」


    她閉上碧眼,集中精神。


    張白玲身穿純白軍裝,一頭美麗的銀發長發用深紅色的發帶係起。


    ——真的是,美如畫卷。


    白玲的手附在了劍柄上,


    「哈!」


    裂帛般的大喝,隨之而來的橫掃。


    接著是,上挑。


    純白劍光閃動,速度逐漸加快了。


    與我不同,是華麗兼具速度的劍舞。


    看來她在經曆了實戰以後,劍技也更上一層樓了。


    我不由地露出笑意。


    最後,白玲壓低架勢,雙手握劍,向前突刺——


    「呼」


    她重重地吐氣,動作優雅地將【白星】歸入鞘中。


    少女額頭冒汗,光彩照人。


    我拍著手,然後從懷中取出擦汗用的白布,扔給她。


    「看起來挺熟練呀。說什麽『劍拔不出來』,果然是你搞錯了吧。」


    白玲雙手接住白布,繃著臉抱怨。


    「……才沒有搞錯,不要戲弄——呀!」


    「嘿」


    強風吹過,卷起了地麵上的枯草。


    我瞬間靠向了白玲,將她一把抱住。


    「——啊……」「沒吹到吧?真是一陣大風。」


    我向懷中少女搭話,然後放開了手。


    剛一放開——


    「嗚~~!你、你這人,為什麽總是這樣!突、突然,做出這種事可是犯規的!?也、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吧!!!!!」


    白玲嘟囔著,小手團成拳敲打著我的胸口。


    「痛、好痛!沒辦法啊!?身體自己動了呀。」


    「誒嗚?這、這也……那個…………」


    「——咳咳……」


    「「!」」


    故意似的咳嗽聲。


    就在我和白玲目光遊離的時候。


    看著我們二人,身披外套的瑠璃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莫非……我打擾到你們了?」


    她應該是騎馬日夜兼程趕回來的吧,神情帶有疲憊之色。


    那雙翡翠色的眼睛中,也顯露著憂慮和危機感。


    「受累了。」「辛、辛苦了,瑠璃。平安回來就好。」


    白玲跑近少女,握住了她的雙手。


    仙女看起來稍微有些害羞,但並沒有反抗白玲。


    她接著對我說。


    「首先,是報告。現在,徐、宇兩將已於臨近蘭陽的廢城裏布陣,等待中軍抵達。


    也就是說,快的話,可能會在數天內開始進攻蘭陽。」


    與蘭陽近在咫尺嗎……敵人也差不多該行動了吧。


    我向被白玲抱在懷裏的瑠璃確認。


    「徐將軍有說什麽嗎?」


    「他十分認真地聽了我的話,我也見到了宇常虎。但是……」


    瑠璃的右眼裏湧出憤慨與死心。


    陷入盲目樂觀氛圍的中軍本營,哪怕是【鳳翼】、【虎牙】兩將,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內改變本營的態度。


    藍帽子少女眯起眼睛。


    「我在途中的村落,聽說了你們的事。


    『張將軍赫赫有名,他的子女雖說年輕,但也極為出色。我聽說他們會給窮苦村落的百姓分發食物和藥品。』——不論古今,能被譽為『名將』之人,都不會苛虐百姓,而會撫慰黎民。


    哪怕麵對敵國,也能貫徹跟古代皇英峰相同的舉措,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西冬南部不在商賈的貿易路線之內,因此要比北方貧窮許多……你們的傳聞,一下子傳來了呢。」


    「謝謝,這都是父親教導有方。」


    聽了瑠璃的話,白玲有些害羞。


    『你隻需要平常行事即可』


    ……曉明、英風,我的想法似乎還流傳在世呀?


    我沉浸在些許的傷感之中。


    就在這時,藍帽子少女從白玲的懷抱中掙脫,舒展著身體。


    她走向帳篷,小手對我們擺了擺。


    「……我稍微去睡一下了。」


    「知道了」「真的謝謝你了」


    從蘭陽到我軍最後方,哪怕駕駛駿馬,光是趕過去也要花上三天吧。


    然而,瑠璃一去一回隻花了四天。


    她太過勉強自己了。


    等回了敬陽,得好好感謝——嬌小的背影走到一半,停了下來。


    然後,她回頭看向我。


    雙眸裏是令人畏懼的冷意。


    ——我背後陣陣發寒。


    「各個城寨的投石器都被敵人帶走了,兵甲也一件不留。


    『抽調並集中多餘的戰力』——這是史上唯一的大丞相王英風喜歡的策略。


    敵人軍師,怕不是在忠實地模仿【王英】的戰略呢?」


    *


    「我說完了——策略如上所述。」


    西冬首都『蘭陽』。


    無主的王宮中,覲見君王的大殿內,響起了哈碩先生的聲音。


    軍師話語平靜,但洋溢而出的自信卻遮掩不住。


    我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手,與站在身旁的也先對視,各自點頭。


    『將偽帝的軍隊拖入西冬腹地,使其大意,然後截斷補給』


    軍師先生的必勝之策。


    不過……我等乃是『狼之子』。


    縱使敵軍眾多,也懷有將其咬碎的自負。


    此戰——必然會大勝,讓『灰狼』撒兀兒拔都和『灰槍騎』的勇名響徹天下!


    諸將也一起敲打鎧甲以示戰意。


    看到眾人如此,手持羽扇的軍師先生也展顏一笑。


    「諸位,忍耐到今日真是辛苦了。過去——寡廉鮮恥之人背叛了先帝與帝國,僭越無禮,自號『皇帝』。


    我等為何會坐視偽帝的臣下如此跋扈?」


    激蕩的雨聲從殿外傳來,似乎連上天也在祝福我等。


    哈碩先生用力一揮羽扇。


    「僅僅——……僅僅是為了勝利!


    為了得到一場大勝,使偉大的【天狼】神子、阿台皇帝陛下的榮光灑遍天下各地!!」


    心髒激昂鼓動,身體戰栗不已。


    何等的光榮,還有比這更為光榮的事嗎?


    我想起了在敬陽戰死,中途亡故的戰友。


    阮嶷,你的遺憾,將由我和也先來拭去!


    軍師先生微笑著。


    「我——已傳授諸位致勝之『策』。


    後麵就全權交與您了,『灰狼』撒兀兒拔都大人。」


    「是!!!!!」


    我走向前方,然後轉身麵對諸將。


    眾人的眼中滿是令人膽寒的戰意——此戰,必定會贏。


    「眾將,可有把軍師先生的話銘記在心?


    今夜——趁著天降大雨,我等從蘭陽出擊。」


    我拔出短劍,往桌上的地圖一刺。


    「在黎明時刻——給予敵軍運糧部隊痛擊!若是如此,必能將敵人主力拖入野戰,殲滅敵軍。」


    身旁的哈碩先生、背負黑色大劍的也先與我目光交匯——我大吼一聲。


    「出征!!!!!將勝利獻給阿台皇帝陛下!!!!!」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諸將發出怒吼,然後一齊退出大殿。


    我也收起短劍,對哈碩先生合掌行禮。


    「那麽,軍師先生!請靜候吉報!!」


    「交給你了。


    ……也先大人。」


    軍師先生抬頭看向我軍最強勇士。


    他臉色帶有憂慮,是為了也先上告的那件事吧。


    「因為是您,所以我才同意用少數兵力攻擊敵軍最後方『張家軍』的計劃。


    我雖確信,這會給予敵軍極大的打擊。隻是,殺死了阮嶷大人的張泰嵐子女是否從軍,這件事仍然不明。


    請您不要拘泥於此事,決戰的時候,還需要【黑刃】之力。」


    一道駭人的電光閃過,照映出也先左頰的傷疤。


    「……」


    我軍最強勇士深深地低頭。


    沒問題,也先絕不會大意,一定會立下戰功而還。


    我和『灰槍騎』得去攻擊別的部隊……但是,也先一定沒問題。


    戰場上的【黑刃】,這個世上無人可敵。


    比任何人都為可靠,既是我的劍術老師,也是我的副將。


    也先雙拳相抵,然後向哈碩先生一笑。


    「話說回來……沒想到真會下雨。那個【尊上】的預測,還確實不可小瞧。」


    「……確實奇怪。」


    伴隨著雷鳴,駭人的電光再次劃過天際。


    可以清晰地看到,軍師先生眼睛愈發眯起。


    「隻是,人力是絕不可能操控天候的,恐怕是藏有某種『秘密』吧。


    現在,就讓我等心懷感激地使用她的力量吧……之後的決戰也是。」


    *


    這天黎明——我一走出帳篷,就看見位於村外的營地被白霧籠罩。


    是下了整晚的雷雨緣故?朝陽已經升起,卻仍然看不清遠處。


    除了巡邏士兵外,其他人都還沒起來吧。


    『隻影,你可不要一個人去鍛煉喔?』


    腦海裏浮現了白玲那端正的臉龐……嗯,這是散步。


    ——自瑠璃返回,已經過了三天。主力部隊似乎已經和先頭部隊匯合了。


    就這麽進攻『蘭陽』,還是與【西冬】和談?


    據飛鷹信上所說,軍中議論紛紛而無定論……身為決策者的林忠道,從臨京帶了眾多女子隨軍,每晚沉溺女色。


    由於老宰相閣下的手腕,榮軍勉強維持住了後勤,因此沒有出現明顯的劫掠行為,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後勤部隊也收到了上令,軍中大半都向最前線進發了。


    留下了我們。


    ……如果,真的和瑠璃推測的一樣,敵人軍師是在模仿英風的戰略。


    我正想著這些不吉利的事,腳步聲傳入了我的耳中。


    庭破從朝霧裏出現了。


    他的鎧甲和頭盔都已被濡濕。


    似乎是在自發巡邏。


    我微微抬起手向他打招呼,青年武將好像吃了一驚,向我行禮。


    「這真是……早上好!隻影大人。」


    「早。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睡不著。


    沒有異常吧?」


    「並無異常。隻是部分士卒向我發問『到底要待命到什麽時候?』」


    「確實。我也想回答他們……隻是,“我們也不清楚”這句話說不出口啊。」


    我取下粘在劉海上的雜草,繼續前行。


    腰間的【黑星】陣陣作響。


    陽光將周遭逐漸照亮,我在霧中穿行著——


    「喲,你也這麽早啊。那家夥沒一起來嗎?」


    「…………」


    我看見瑠璃站在一株孤木下,她跟白玲睡在一個帳篷裏。


    金發少女身披外套,手中握著把折起來的傘和望遠鏡,一如平常的藍帽道袍。


    她似乎在此處佇立了許久,金發黯然,翡翠色的瞳孔散發著憂慮。


    「……隻是睡不著而已,白玲還沒醒。


    她緊緊抱著我,怎麽睡得著呀?」


    「抱歉,舍妹讓你受罪了。」


    「妹?我聽她說,硬要算起來,你才是弟弟?」


    「觀念有些分歧罷了。」


    我苦笑著對她微微低頭,以示認輸。然後向瑠璃身旁走去。


    視野受限,本該一望無際的草原淹沒在白霧之中。


    「昨天的雷雨可真嚇人……這個季節的【西冬】,總是這樣嗎?」


    風吹過,帶來了新鮮的泥土氣息。


    瑠璃用她那嬌小的手掌按住金發,對我說。


    「很罕見呢,一年也沒幾次。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得那麽厲害,唯一知道的是……」


    「知道的是?」


    一邊發問,我一邊看望前方。


    剛才,好像隱約聽見了馬匹嘶鳴?


    瑠璃露出了一副厭惡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什麽……總之,應該不會再下那麽大的雷雨了。」


    「了解。庭破,你去讓巡邏士兵換——」


    我正要下令——就在此時。


    慘叫聲與馬匹的激烈嘶鳴穿過了霧靄,傳到了我們耳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諸多咆哮聲重合在一起,戰馬奔馳的轟鳴正向此處而來。


    我立刻拔出【黑星】。


    闖出霧靄,頭戴赤色戰盔、身穿赤色輕鎧的騎兵現身了。


    『赤槍騎』!?


    「殺!」


    敵意撲麵,敵騎挺槍刺來,速度快得驚人。


    他瞄準了瑠璃!


    我的身體擅自動了,奔到了呆若木雞的金發少女身前。


    斬斷長槍,瞬間反手揮刃,掃向敵兵身體。


    鮮血濺出,化為飛沫。


    我縱身一躍,踹飛下一個騎兵。


    騎兵手中長槍落空,我一把接過,投向別處敵騎。


    長槍透體而出,敵騎斃命墜馬。


    我頭也不回,嗬斥金發少女。


    「蠢貨!別傻站著,快跑!!


    庭破,喊醒眾人後你來指揮!這裏有我攔住!!快去!!!!!」


    「嗚!我、我知道了啦。」「……諾!」


    少女終於回過神來,我目送少女和青年士官離開後,環視周遭。


    朝霧逐漸消散,眾多騎兵——粗一看去,約百騎左右的敵人遠遠地圍住了我們。


    敵騎幾乎人人都穿著赤盔赤甲,是『赤槍騎』的殘黨嗎。


    其中一人對我挺槍,發出驚人的大喊。


    「張隻影!!!!!!!!!!」


    敵騎們臉上顯露出強烈的憤愾以及畏懼,一個接一個地搭弓架箭。


    看來是不準備與我近身作戰了。


    重新握好劍,我露出了無所畏懼的笑容。


    「哈……我也這麽有名了呀。」


    敵騎騷然。戰場上虛張聲勢還是有用的。


    ——毫無疑問,我方陷入困境了。


    甚至連討伐軍最後方的我們,都被敵軍襲擊了。


    現在,恐怕所有運糧隊都遭到襲擊了吧。


    ……明明瑠璃已經看穿了敵人的戰略。


    敵陣之中,一名像是隊長身份的獨臂老騎兵舉起槍。


    敵軍立刻放箭。


    這麽多的箭矢,要撥開可麻煩了。


    我得活到白玲能統帥軍隊為止。


    就在我暗下決心的時候,從背後響起了拚命之聲。


    「少將軍,不要衝動!」「保護隻影大人!」「架盾!」「放箭!」


    十幾名老兵趕來了,他們甚至連盔甲都沒有穿戴整齊。


    老兵們迅速將盾牌並排架在地上,射出箭矢牽製敵軍。


    『!』


    完全沒有遭到突然襲擊的驚慌跡象,敵軍暫且與我軍拉開了距離。


    他們估計方醒不久吧,我向老兵發牢騷。


    「……你們啊,有餘力的話不如去保護白玲?」


    「奉白玲大小姐和庭破大人之令!」「還請您珍惜自己。」


    「其他部隊也已經開始迎擊了。」「敵軍人數不多,隻要我軍重整架勢就沒有大礙!」


    不愧是從地獄般的敬陽攻防戰中活下來的人,真是有膽量。


    我一邊內心暗暗佩服,一邊接過了自己的強弓和箭筒。


    「那個大小姐。我之後要好好地說她一頓!」


    『~~~~!?』


    連同手中的盾牌一起,將敵騎射穿。


    敵軍的老隊長表情扭曲,似乎叫喊了什麽。


    敵人部隊立刻分作兩股,一隊向我們衝鋒而來,另一隊射箭掩護。


    哪怕失去了主將『赤狼』……這些家夥的『獠牙』也依舊鋒利。


    我單手持【黑星】,正想要向敵軍射箭——


    「誰、要對誰、說教!」


    銀發碧眼的少女騎著一匹白馬現身,責難起了我。


    銀發沒有用發帶係上,散在肩上。


    少女手持弓箭,腰間掛著【白星】。


    箭矢交錯之中,白玲用騎射牽製著敵騎,她的騎射十分出色。


    馳入了臨時陣地後,她讓白馬停下。


    然後即刻下馬,走到我身旁。


    我一邊謹慎地確認敵人狀況,一邊叱責白玲。


    「……你專心去指揮部隊呀。」


    「不要,那邊交給庭破了。」


    「真的是!!這家夥也是那家夥也是,為什麽,就這麽急著想死!!」


    我同時放出三箭,敵人三騎墜馬。


    敵人立刻反擊,數十支箭矢射來,刺入了身旁的盾牌上。


    「最重要的是!」


    白玲也繼續放箭,沒有看我。


    她堂堂正正地向我宣告。


    「我於戰場上的所在之地隻有『這裏』,誰也不能否定這點!」


    獨臂老年隊長身旁的敵騎臉上浮現怒意。


    他暴露在了我的視線裏。


    「任性的家夥!」「比不上你!」


    我和白玲二人同時放箭——正中敵騎心髒。


    『哦哦哦哦哦!!!!!』『嗚!?』


    我方士氣明顯高漲了,敵人戰意動搖。


    這下總算——背後一陣惡寒。


    「白玲!你們也快退!!!!!」「誒?」


    我猛地抱起少女向後方竭力一跳,同時對士兵們大喊。


    話音剛落——逃晚了的士兵連同盾牌一起,被投槍擊飛,摔在了地麵上。


    『什!?』


    白玲說不出話了,從地獄般的戰場中活下來的勇士們也噤聲了。


    我將發呆的少女放下,向附近活下來的士兵們發出簡短的命令。


    「……帶上白玲,立刻撤退。」


    然後,握緊愛劍——走上前去。


    「隻、隻影!」


    身後的白玲發出悲鳴,我卻顧不上回應她。


    敵騎陣列展開,騎著巨馬的敵將從陣中出現。


    他一身黑裝,黑發黑眼,手持黑色大劍。


    左頰處有一道巨大的刀疤。


    ……沒錯。


    剛才用投槍擊飛盾牌和士兵的,就是這家夥。


    男人下馬而立,滿不在乎地向我走來,他將大劍擺在肩上。


    這家夥,是怪物。


    完全不是,數十名士兵就能阻攔的存在。


    我不來爭取時間的話,會全軍覆沒的。


    敵軍開始『也先!也先!也先!』地大聲呼喊。


    「…………」


    呼嘯聲響起,敵將麵無表情地揮舞大劍——然後立刻停下。


    他目光如刃,對我報上名號。


    「【黑刃】也先」


    「……張隻影」


    我剛一報上姓名,令人畏懼的敵將就上挑眼角,發出了含糊的嗤笑聲。


    大劍轟鳴而下,【黑星】迎擊而上。


    瞬間——雙方的兵器猛撞在一起。


    火花四濺,周遭的白霧被切裂。


    也先歪起嘴角,露出了犬牙。


    「——有趣……」


    「咕!!!!!」


    超越想象的斬擊,沉重而又迅猛。


    愛劍每次與大劍相碰,都會奏響悲鳴般的金屬音。


    如果不是【黑星】而是其他的劍,在第一擊就會折斷吧。


    並且,我無法卸去大劍的衝擊力,敵人的攻勢過於威猛,我不斷被擊退。


    每次後退,渾身上下就會湧出劇痛。


    我勉強化解著仿佛怪物一樣的敵將進攻,利用橫掃拉開距離後,向他發問。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統領『赤槍騎』?有著這等本領,是『四狼』之一嗎!!」


    「…………」


    敵將沉默不語,猶如用槍般地挺直大劍,像要將我貫穿似的筆直朝我衝來。


    他所到之處,連地皮都被掀起……令人不敢相信。


    這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都不想、和我、說說話嗎!」


    如果躲閃的話——會死。


    我雙手握劍,想要化解敵將攻擊,


    「嘎!」「有一手……不過,去死!」


    兵刃相交,發出了迄今為止最為刺耳的金屬音。


    伴隨著交刃聲,我被遠遠地擊飛,摔到了地麵上。


    也先立刻穩住身體,再次擺出衝鋒的架勢。


    好快!


    「不會讓你得逞的!!!!!」


    白玲闖進了交戰。


    猶如要射散沉重的氛圍一般,她不斷向也先射出利箭。


    奇襲成功,但並不管用。


    大劍一揮,箭矢紛紛落地。


    ——但是,白玲得拚命行動讓戰場氛圍一變。


    我方士兵也仿效白玲,拉弓射箭。敵軍也各自架槍、搭箭。


    也先則將他那銳利的目光投向我和白玲,歪起嘴角。


    「……禍國殃民的銀發碧眼少女……張泰嵐的女兒嗎。」


    「「…………」」


    我們沒有餘力回答。


    正在奇妙的膠著支配戰場之時——混雜顫抖的大喊打破了僵持。


    是瑠璃!


    「目、目標……黑甲敵將!!!!!放!!!!!!!!!!」


    「唔!?」


    尖銳的轟鳴聲響起,火藥那令人無法習慣的獨特氣味傳入鼻中。


    在臉色蒼白的瑠璃指揮下,手持『火槍』的士兵們插入戰場。


    十幾支火槍從竹筒中射出細石,發出轟鳴。


    也先用大劍防禦住了細石,但也輕微負傷。


    「敵兵人數不多!包圍殲滅!!保護二位大人!!!」


    庭破的怒吼傳來。


    為了保護我和白玲,我軍騎兵也陸續衝來。


    就在敵軍微微動搖之際,向後退去的也先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大劍嘎吱作響。


    「…………下次斬你。


    撤!」


    冰冷的瞳孔中滲出強烈的感情。


    怪物騎著巨馬,開始撤退。


    敵人一個接一個地收攏戰死士兵的屍體。


    我方無力追擊——……已經動彈不得了。


    敵軍消失在地麵線後,確認到了敵軍撤退,我終於鬆了口氣,收起【黑星】。


    「——呼……哦?」「隻影!」


    在我正要倒下的時候,白玲撐住了我。


    我對泫然欲泣的少女說出心底話。


    「……天下真大呢,沒想到,還有那種怪物存在。你沒事吧?」


    「…………沒事。」


    白玲身體顫抖著。


    我調整好姿勢、窺向她的臉龐。


    就在這時,少女一邊流著淚一邊小聲呢喃。


    「……對不起。我,都插不上手。明明得保護你的……」


    「笨~~蛋。」


    「!」


    我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少女的額頭。


    「要是沒你幫忙,我就死了。謝謝……又被你救了一命呀。」


    「…………笨蛋。」


    白玲低下頭,靠在我的胸口。


    我想要將手放在她的背後——然後注意到了士兵們和煦的目光。


    「少將軍,這裏不是該抱上去嗎?」「不用在意我們。」『沒錯!沒錯!』


    「你、你們,吵死了!快點去救援傷者,然後統計損傷。」


    『是!』


    眾人向我鄭重一禮,然後散去了。


    我不想讓哪怕一個人死,但是……


    白玲抬起頭,開口說。


    「多虧了瑠璃才得救呢,『火槍』非常有效。」


    「嗯,問題是不太經用呀。」


    士兵們拿著的『火槍』,竹筒的前端已經燒焦,極為殘破。


    帶來的東西已經在這裏用光了。改良版火槍估計送不到戰場上。


    我收回視線,這次把目光投向金發少女,想要對她道謝。


    「嗯?」「瑠璃?」


    「…………」


    瑠璃呆呆凝視也先離開的方向,雙手緊緊握住望遠鏡,一動不動。


    她臉色依然蒼白,身體戰栗。


    樣子非比尋常。


    「「…………」」


    我們兩人站好,準備朝少女那邊走去——正在這個時候。


    「……黑發黑眼,左頰刀疤,染滿鮮血的大劍……那家夥、那家夥是!!!!!」


    「「!?」」


    瑠璃忽然大叫,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然後開始抽泣。


    「嘿咻!」「小心!」


    她突然倒下,我和白玲二人慌忙撐住她。


    ……似乎是昏迷過去了。


    少女「……對不起……對不起,父親、母親、姐姐……大家的仇……」地說著囈語,不斷流下大顆的淚珠。


    狂風吹過,敵方與我方的鮮血在風中飄散。


    ——『禁軍運糧隊,遭受襲擊,損害甚大。』


    這份報告與讓我們向最前線進軍的命令一起,在翌日晚上抵達了我們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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