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午休的校舍後麵。應邀而來的悠乃,用前所未有的險峻目光看著玄岩。我使出反擊的一招──與玄岩宣布交往的一個小時後。悠乃依舊沒有冷靜下來。


    「沒怎麽回事,白瀨已經是我的人了。」


    玄岩粗暴地抓住身旁的我,像對待所有物一樣往手邊拽。我點了點頭。


    「啊,就像我在教室裏說的一樣,我和玄岩交往了。」


    心虛又尷尬。當然,我一邊故意這麽做,一邊對悠乃撒了謊。然而,悠乃搖著頭否定了。


    「騙人。傑君的目標是──」


    「我知道。是我吧。所以悠乃想說如果是真的,四重奏應該已經結束了吧?不過不是的。確實,昨天我吻了白瀨,命令他和我交往。但不僅如此,我還使出了王牌。」


    我窺視著悠乃的表情。她眼角有一瞬間的扭曲──是動搖了嗎?


    「我的王牌【再來一次】是在確定勝負時使用的,效果是開始一周的延長賽。換句話說,雖然一局比賽結束了,但會延長到下周日。」


    悠乃堂堂正正說出的王牌效果,完全是胡說八道。是我考慮的很像那麽回事的效果。可是悠乃無法否定。就像昨天悠乃自己說的那樣,她沒有用全知的技能調查玄岩王牌的效果。


    「……延長?也就是說……愛華,你想做什麽?」


    「那還用問嗎?我想做的就是妨礙悠乃。」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悠乃膽怯地退了一步。古井無波的眼眸靜靜地搖晃著。


    「為什麽……悠乃其實也很清楚吧?」


    按照商量好的結果,玄岩對悠乃窮追不舍。用夾雜著憤怒和悲傷的聲色,揭開了被塗抹得透明的真相。


    「我喜歡悠乃。作為好朋友是這樣,但更重要的是,作為戀愛對象,一直喜歡著。」


    這份思念,不傳達就無法開始。但是,僅僅傳達的話肯定也不會開始。


    玄岩愛華的告白不以這種形式進行就不行。


    「所以悠乃,你選吧。我還是白瀨?」


    玄岩決定告白,不,我讓她決定告白,是在我們宣布交往後不久。翹掉第四節課在屋頂召開的作戰會議上。


    悠乃對我發動的攻擊,說到底隻是為了讓我和她拉近距離,接吻。盡管不知道她用全知的技能預測到了哪一步,但我不得不避免陷入她準備好的展開。換句話說,我有反過來躲著悠乃的必要。


    所以我獵頭了皇家守衛,用時間停止這一最強技能來保護我的嘴唇。為此準備的大義名分是假裝成戀人。


    「我倒是無所謂。可是,你這樣真的可以嗎?」


    玄岩聽了作戰概要,憂心忡忡地戳了戳我的肩膀。她意外地了解我。這讓我有些高興。


    「嗯,隻要不讓凪沙誤會,好好解釋就沒問題了。」


    「是啊,我也不想騙小凪沙。可我不是說這個,你有沒有考慮過班上的同學會怎麽看你?」


    玄岩對接近悠乃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地打招呼,交往後又馬上分手,使他們遠離悠乃。綽號是身經百戰的百人斬。和這樣的玄岩交往,我肯定會被周圍的人認為是墜入玄岩色誘陷阱的家夥。


    「這一點沒關係。事到如今,不管周圍的人怎麽想,我喜歡凪沙這件事都不會改變。啊,不過,柵真可能會生氣,會問你在幹什麽啊。」


    或許以他的頭腦,即使不知道告白四重奏的事,也能估計出大概的情況。


    「還有就是,雖然會對悠乃說謊,不過這個計劃很大程度上是基於規則的互讀……隻是,強迫你告白,我覺得很抱歉。」


    玄岩懊惱地咬著嘴唇,慢慢地搖頭。


    「沒事,我很清楚。普通的告白是沒有勝算的。」


    悠乃的回答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了。在這種情況下,要想成為悠乃心中的第一,必須要有變化。玄岩從眼前消失的變化。玄岩變成了明確的敵人的變化。讓她體會到失去玄岩的感覺,讓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


    這是玄岩唯一的獲勝方法。


    ──對於這樣的玄岩的告白,悠乃迅速回答。


    「我想要的是傑君。」


    「是嗎。那麽我們間的關係在四重奏之後就會徹底消失。」


    玄岩立刻回擊。悠乃又往後退了一步,麵對無法接受的事實,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從遊戲結構來看,這個二選一本身從一開始就擺在悠乃麵前。但她一直視而不見。所以,像這樣以可見的形式呈現出來的衝擊力是很大的。


    「可是,現在這種狀況,我要是不能和傑君交往的話,愛華也會很為難的。」


    「我?哦,是嗎,我會和白瀨成為engage?嘛,挺討厭的。可是,悠乃。最終來看,對方是誰都無所謂吧?如果能永遠相愛的話,對方是誰都一樣。──不過,如果是悠乃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總感覺像是破罐子破摔,很有玄岩風格的台詞。


    但是,她的真意隱藏在背後,悠乃一定也明白吧。比起不太了解的白瀨傑,和好友玄岩愛華在一起肯定更開心。


    「那麽,從今往後我們就是敵人了。你要在星期天之前準備好答案。」


    「所以說,答案已經出來了……愛華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愛華的王牌是真是假,我要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


    悠乃強硬地踏出一步,把手伸向了我。可下一瞬間,那隻手改變方向,貼在了玄岩的臉頰上。是時間停止的技能。


    「我說啊悠乃。別這麽說,再多考慮考慮不好嗎?悠乃,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心跳加速嗎?以戀人般的距離接觸,發現了我的心意,不管是玩也好嚐試也好,難道就沒有稍微考慮過要和我交往嗎?」


    玄岩拚命追問,悠乃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沒想過。」


    「哈哈哈,也是呢……說的這麽清楚很有悠乃的風格。那麽,給你這個,餞別禮。」


    盡管如此,玄岩還是堅強地笑著,把包裝精美的餅幹硬塞給悠乃。


    「這是按照食譜做的,很厲害吧?」


    「……嗯,好棒,一定很美味。」


    悠乃接過袋子,小心翼翼地雙手捧在胸前。但是玄岩背過身去,沒有看到最後。她晃動著灰溜溜的馬尾辮,一邊注意著和我間的距離,一邊離開了校舍後麵。


    * * *


    我望著剛剛開走的電車,對通話口說出結論。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我要假裝和玄岩交往。」


    「嗯,嘛,我知道傑前輩為愛華前輩盡心盡力了,可是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真是的,明明特意沒有說明。卻天真地戳中了我的痛處。


    「為了讓玄岩用時間停止技能,從悠乃手下保護我。」


    「那個,為什麽要讓人保護呢?話說回來,從剛才起我就很在意,為什麽要叫青之島前輩的名字呢是出軌了嗎!」


    「不,不是出軌……是她讓我這麽叫。」


    「咕呶呶,不行,不行啊傑前輩,那個人打算從形式上入手就這樣順勢滑入傑前輩的心!」


    「是啊,豈止是打算,上次還被下了安眠藥,當然要警惕了。」


    既然悠乃曾設下這種陷阱,那麽接下來她應該會認真盯上我的嘴唇。


    「安眠藥?!這還真是超乎想象。真的很可能被幽禁在深山裏呢。」


    「嗯,所以從今天開始我要暫時住在玄岩那裏,你不用來接我了。」


    「我知道了。和愛華前輩早中晚一直在一起的話,確實可以放心。萬無一失的安保措──咦、誒、誒誒誒誒誒?怎怎怎怎麽回事啊?!」


    刺破擴音器的悲鳴讓我的耳膜因疼痛而顫抖。嘛,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啊,不,準確地說是玄岩住的公寓的客房。」


    我也不太了解什麽是客房,但好像有些公寓有幾個房間供客人住宿,隻要居住者申請,就能以很便宜的價格租到。


    玄岩和我的家位於學校的反方向。上下學時分開的話風險很高。如果被悠乃從背後打暈,被強吻,那就完了。剛才也是,明明玄岩是乘公交車上下學的,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請她把我送到了車站。


    「可是,可是啊。就算我允許了,傑前輩的父母什麽都不說嗎?」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前提是需要你的許可,但不會說的,我能肯定。」


    畢竟父親早就不在了。放任主義的母親對我不感興趣。


    電話那頭又陷入了沉默。隻有白噪音在耳邊徘徊,我剛想掛斷電話的瞬間。


    「那個,傑前輩,如果可以的話,我去幫你搬行李怎麽樣?」


    「不,我沒有那麽多行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是嗎?我知道了。請多加小心。」


    對凪沙而言很幹脆地就放棄了,掛斷了電話。


    坐上剛好駛來的電車,回到家主不在的房子。打開和往常一樣發出冰冷聲音的內開門,玄關沒有任何人的鞋子。這個家一直是空的。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我看了看客廳的桌子,上麵放著以一個月來說有點多的生活費。看來母親久違地回來了。並且暫時不打算回來了吧。雖然到上周為止,她大概每隔三天就歸家一趟,估計是找到了新的對象。


    「算了,這樣比較方便。」


    寂寞之類的感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倒不如說隻要房間不髒就好。這就是我和那個人間的關係。


    我抽出封藏起來的手提袋,塞進一整套學習用具和換洗衣物。被褥和生活用品好像可以在那邊借,隨身攜帶的東西最低限度就夠了。打包工作如預期的那樣很快就結束了。之後稍微找了些東西,就和我的家暫時告別。


    到達玄岩的公寓,是在不知哪裏的擴音器正通知小孩子回家的時候。也許是因為玄岩已經辦好了手續,我隻向管理員報了名字,就「鑰匙已經交給你的朋友了,直接去房間就行」簡單地通過了。


    毫不費力地轉動指定房間的門把手。吱,一邊發出有點奇怪聲音一邊被打開的門有種溫暖的感覺。


    「喂,你太不小心了,玄岩。」


    玄關前就是轉角,看不見內部。聽說是日式房間,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我有些期待地脫下鞋子,就聽到了撲通撲通有人跑過來的聲音。我抬起頭,發現站在那裏的人是。


    「啊,傑前輩,歡迎回來。要吃飯嗎,還是說點心,或者是我?」


    滿麵笑容、做出三種手勢的朱鷺羽凪沙。


    「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了,那個,我應該已經拒絕幫忙了吧?」


    「是的。不過,因為你說好意就心領了,所以我直接送過來了。」


    凪沙一把抓住我的雙手,就像給小電燈泡通電一樣,將心聲傳達過來。


    ──即使不用搬運行李,也要幫忙收拾!


    凪沙翹起嘴角笑了。無憂無慮的笑容是美凪沒有的隻屬於凪沙的特長。我理所當然地感到心跳頻率在上升,心想,啊,我是真的喜歡這個孩子。


    「嘛,總而言之,那個……我回來了,凪沙。」


    我回來了,是有多久沒說過這句話了呢?明明是順理成章的問候語,卻不知為何覺得很難為情,句尾含糊不清。


    「嘿嘿,這種真不錯啊,就像新婚夫婦一樣。」


    凪沙的心情很好,輕輕搖晃牽著的手。我突然回過神,鬆開了她。


    「話說回來,你怎麽知道玄岩的家在哪?」


    「上周我來玩過。是和愛華前輩商量合作的時候。這一帶的路線已經很熟了,從便利店到蛋糕店,再到粗點心店!」


    「淨是吃的啊。算了,別待太久哦,這附近有很多小巷子。」


    我拍了拍凪沙的腦袋,從她身邊走過。拐過走廊,有一個小小的廚房,然後是一個六疊大的日式房間。矮桌上放著漫畫和吃了一半的點心。凪沙慌慌張張地追了上來,將東西藏在矮桌下。不,顯然已經晚了吧。


    「回家的路上不用擔心,我會讓姐姐來接的。」


    因為說得太過幹脆,我花了些時間才理解她的意思。


    「…………啊?美凪?」


    心髒仿佛突然縮緊了似的一陣劇痛。不過,從喉部升起的薄荷味,似乎變淡了。


    「好像碰巧在附近……想見一麵嗎?」


    凪沙抬起頭問道,像是在害怕什麽,又像是在期待什麽。


    如果是過去一直對美凪糾纏不清的我,一定會移開視線,隻說一句「不想見」吧。完美謝幕的片尾後的內容,明顯是畫蛇添足。


    然而,現在。


    「是啊,如果能見麵的話,我想久違地和她聊一聊。」


    走在新道路上的美凪,和邁出步伐的我。我有一種預感,如果是現在的話,我們可以自然地、普通地、在互相非常了解的基礎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談話。


    「你的意思是……想和姐姐恢複原來的關係嗎?」


    「不,不是的。不是回到原來的關係,而是邁向分手後的未來關係。」


    我笨拙地對凪沙笑了笑。表示我已經釋懷了。


    「說到底,美凪已經有新對象了吧?」


    「咦?這個、那個……你知道了嗎?」


    凪沙尷尬地縮了縮身子,連同身體一起扭過了臉。


    「嘛,發生了很多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怕我受到打擊,一直沒告訴我對吧。謝謝你,凪沙。」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繪馬也是悠乃用技能找到的吧。特意告訴我的悠乃和刻意保持沉默的凪沙。盡管雙方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定有為我著想的一麵,這讓我非常高興。


    「沒什麽,我沒有那個打算。啊,那我就說了,其實姐姐正在約會中,即使在附近也見不到麵。」


    「什麽嘛,那就別提議啊。虧我還有點期待。」


    雖然是難得的機會,可也沒辦法。我歎了口氣,跪坐在事先準備好的墊子上。期間凪沙拿起放在房間一角的紙袋,半蹲著對我說。


    「雖然算不上是道歉,但還是祝賀傑前輩搬家。」


    凪沙用誇張的動作「鏘鏘!」遞給我的是一隻虎斑貓布偶。布偶的尾巴慵懶地垂著,十分可愛。


    「這是我愛用的貓咪布偶。寂寞的夜晚請把這個當成我緊緊抱住。咦,不過請稍等一下。在這個煞風景的房間裏,男高中生一個人,一邊感到寂寞一邊抱著貓咪布偶的話,太糟糕了。還是放棄比較好。沒收。」


    「也許確實是這樣,可是太不講理了!」


    被凪沙奪走高高舉起的虎斑貓,很快就被我搶回來。凪沙想要挽救,但我把布偶舉到了她無法觸及的頭頂,凪沙「姆姆」鼓起了臉。


    我不由得哈哈一笑。跟個小孩子似的,我在幹什麽呢?凪沙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份的笑聲填滿了六疊大的房間,然後,我和她慢慢地相鄰而坐。


    「話說回來,凪沙,這個周末,你能把行程空出來嗎?」


    因為害羞,我把視線定格在手邊的虎斑貓上,輕輕動了動嘴。


    我和玄岩製定的作戰將在星期日結束。按照計劃,玄岩會在星期天約悠乃出來,等到使出真正的王牌之後,再向她告白一次。所以我們也必須分出勝負。因為如果玄岩順利的話,遊戲就結束了。


    「啊,是的。是星期天嗎?我知道了。」


    凪沙事務性地回答道,就像預約牙醫一樣爽快,過了幾秒鍾後。


    「咦,誒?傑前輩的邀請,這是吹的什麽風?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難道是約會嗎?是邀請我約會嗎?!」


    凪沙猛地轉過身來,「咚」的一聲,手臂撐在榻榻米上,身體前傾向我逼近。我繼續盯著虎斑貓,即便如此緊張感也一點都沒消除,生硬地回答道。


    「……沒錯。」


    「啊……」


    霎時,凪沙也低下了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到旁邊有一股熱度。不,為什麽會是這種反應?連你都這麽緊張,我不是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嗎?沉默支配了現場。感覺自己的心跳聲震動著鼓膜。兩個人在一起這麽尷尬的時間,大概是第一次。


    「喂,凪沙。」


    我顫顫巍巍地將手指沿著榻榻米的縫隙爬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說點什麽啊。


    仿佛在呼應我的心聲,從滾燙的手背裏反饋過來的是。


    ──怎,怎怎怎怎怎怎麽怎麽了傑前輩!?終於突入我的女主角路線了嗎!?還是說,這是夢嗎?我在仙境嗎?


    刹那間,我因為這種落差而愣住了。


    ……啊,對了對了。就是這個,這個。安心的同時漏出了「哈哈哈」的笑聲。我從胸前口袋裏拿出糖罐,傾斜著取出一顆糖,輕輕地塞進凪沙的嘴。橙色的寶石被她吸入,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


    「冷靜點,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嗎?」


    「對,隻是在附近玩一下。」


    不能讓她有過多的期待。我和她的願望不可能同時實現。因為我要做的是說服她變更目標,絕不是告白。


    盡管如此。


    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直視著我。就像看穿了我的內心,或者說如同遙望著天空一般。這種超越性的視線,貫穿了我的虹膜。


    ──我可以做點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嗎?


    我無言以對。不管說什麽,用什麽樣的單詞,用什麽樣的語言,都覺得違背了自己的心意。


    這次輪到凪沙把左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我們的距離像被吸引著似的越來越近,然後──


    嘎恰。


    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們猛地蹦了起來,互相拉開不自然的距離。對了,凪沙的迎接讓我太過驚訝,忘了鎖門。


    「喂,白瀨。咦,門都沒有鎖嗎?」


    看樣子玄岩是來視察情況的。呼喚我的聲音越來越近。


    「真是的,小心點啊!這麽不注意,會被悠乃吻到然後輸掉──呃。」


    玄岩來到日式房間,看到凪沙的臉,瞬間表情僵硬。


    被吻到然後輸掉。


    那是束縛我的絕對規則。親吻白瀨傑,就能命令他做一件事。這個事實一旦被人發現,就必然會被惡意利用。


    場麵變得沉重。身體和表情都一動不動。每個人都在思考著自己的事情,仿佛能聽到大腦運轉的聲音。


    屋頂上的第一次接吻。我聽從凪沙的命令,說出目標。


    在我家的第二次接吻。我先一步要求命令,擁抱了凪沙。


    然後就是剛才的發言。具備了即使凪沙察覺到也不奇怪的要素。


    最近發現了,我很不擅長狡辯。蒙混過關一定會自掘墳墓。


    拜托了,別注意到──


    向高高在上的姻緣之神祈禱。然而,大多數的祈禱都是無法實現的。


    確認凪沙的視線慢慢滑向我之後,下一個瞬間──凪沙的吻擊中了突然堵住我嘴唇的虎斑貓。


    「我幹的不錯吧?剛才的失誤可以一筆勾銷嗎?」


    漂亮地發動技能趕上了,玄岩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不,關於這一點,回頭開個反省會吧。


    「嗯,防住了嗎?」


    另一方麵凪沙用拇指擦了擦嘴唇,就像發現了對付敵方頭目的攻略法一樣,臉上提前浮現出勝利的笑容。


    「不過,嗬嗬,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 *


    「然後,從版邊打出bo非常厲害──」


    從昨天開始,成了班上公認情侶的我們,在午休的教室裏聊起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在周圍令人刺痛的視線中,玄岩的表現出奇的自然。她坐在我的桌子上,單手拿著水果牛奶,低頭看著我,說個沒完。


    「喂,白瀨,你在聽嗎?」


    「啊,對不起。周圍的目光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真是的,你也沒必要事事都這麽在意嘛,倒不如說就是要給他們看。來,比個手勢!」


    她一邊說著些達觀的話,一邊迅速拿出手機流暢地切到了自拍。半睜著眼的我出現在液晶畫麵上,「噫,惡心」玄岩一鍵刪除。喂,很傷人的。


    「你好鎮定啊。」


    「是嗎?話說今天是6號吧?那家咖啡店的新飲料發售日。喂,男朋友,我們一起去吧。」


    「別敲了,很疼的。話說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不學習可以嗎?」


    「誒,學習多無聊呀。有很多事情隻有現在才能做。」


    「養成勤勤懇懇的學習習慣不也是隻有現在才能做到的事嗎?你也一樣,先不說現在,說不定以後就需要認真學習了。」


    「誒,哇啊。一本正經。好惡……不是,了不起了不起。像愛迪生一樣偉大的人。」


    「不要夾著敷衍了事的誇獎,也不要亂摸我的頭。」


    「對心愛的男朋友的優點一定要加以讚美和發揚。」


    上學的時候、去教室的時候、休息的時候,我們都盡量待在一起。一開始還擔心兩個人談不來,但聊了之後才發現玄岩非常健談,甚至可以說和她聊天很開心。僅今天上午我就知道了她的很多事。她有哥哥和弟弟,喜歡吃牛肉蓋飯,除了『fpf』以外,還擅長各種遊戲。但唯獨rpg因為刷級很痛苦所以不玩。


    一旦知道了,就回不去了。悠乃是這麽說的。


    我起初並不認為這是一件消極的事。但現在,我想果然還是不一樣了吧。和玄岩交往這種事,將來永遠不會有吧。不過,作為朋友的話,我們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然而,如果這個遊戲結束,我們這樣度過的每一天都將被改寫。要是不參加告白四重奏,我們應該沒什麽交集。因此,我們一定會變回毫不相幹的陌生人。那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


    我抱著這種傷感的氛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玄岩問道:「怎麽了?」想跟在後麵,但再怎麽說如果連廁所都要她跟著我的學校生涯就結束了。於是,我鄭重地拒絕,走出教室。然後,在走廊上,悠乃仿佛埋伏已久似的站在那裏。


    「……傑君,可以過來一下嗎?」


    「我可能說好麽?」


    我警惕地和悠乃保持著距離。……怎麽辦?逃到玄岩那裏去嗎?


    「我隻是想和你聊聊愛華的事……不行嗎?」


    聽她歪著頭這麽說,盡管知道是一目了然的圈套,可還是很難拒絕。這也是了解悠乃的心情,幫助玄岩的好機會。沒辦法,我隻好像追著那角質層出眾的發梢一樣,跟在悠乃後麵。幸運的是,從手邊向玄岩發送護衛申請很簡單。


    上了樓梯,悠乃在平台的深處站住。我朝樓下瞥了一眼,長呼了口氣。多麽完美的站位啊。青之島悠乃真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傑君……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使用了王牌。」


    「……你說什麽?」


    突如其來的怎麽不是玄岩的話題?被騙了。不過沒什麽可抱怨的,我隻能盡全力傾聽悠乃的話。


    「王牌【巧妙的陷阱】。對我撒三次謊的話──你就無法違抗我了。」


    我全神貫注地窺視著悠乃的眼睛。悠乃的王牌真的有這種效果嗎?說到底真的使用了嗎?無法判斷。作為昨天的報複,我被她出色地迷惑了。


    「愛華真的吻過你嗎?」


    伴隨著提問而來的深刻懷疑的視線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是啊。星期天和你約會後回去的路上,在家門口被她埋伏,還吻了我。」


    「愛華為什麽知道傑君的弱點?」


    「……哎呀,我真是服了她。玄岩的觀察力非常敏銳,我的嘴唇上有秘密被她發現了。」


    這樣,我就撒了兩次謊。接下來的問題──肯定是。


    「愛華王牌的效果,是真的嗎?」


    如果悠乃的王牌是真的,我就不能再說謊了。是真的,還是虛張聲勢?她為什麽不在我眼前使用王牌?這樣做是為了迷惑我嗎?啊,可惡,像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不就等於承認自己在撒謊嗎?怎麽辦才好?總之,必須回答。對悠乃始料不及的計策,將計就計。


    「玄岩說的話,全都是真的。」


    沉默。後背被汗水打濕了。不,我的回答應該是正確的。如果悠乃的王牌真有這個效果,不用特意告訴我,讓我撒三次謊就行了,就這麽簡單。


    「……不愧是傑君。沒被騙。真無聊。」


    「什麽騙不騙的,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你想搞雙重陷阱嗎?」


    「很厲害。出乎意料的謹慎。」


    悠乃無聲地鼓掌,稱讚我。


    「比起這個,還是說正題吧。你不是有關於玄岩的事要告訴我嗎?」


    「沒什麽可聊的,我喜歡的隻有傑君。」


    她的態度從昨天開始就沒有變過。但我無法釋懷,握緊了拳頭。這是我的任性。本來,這就不是該強加於人的事情。然而,我還是想對悠乃說。


    「呐,可以聽一下嗎,悠乃。……請不要對玄岩視而不見。玄岩的心意,拜托你了,麵對一下吧。你應該有更多的事情要告訴玄岩吧。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吧。因為你們曾經是好朋友。」


    如果選擇結束關係,就更應該好好清算。


    「明明知道四重奏結束後就會消失也要?」


    「是的。即便如此,你也不應該輕視現在的玄岩,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即使要結束,也要在正確的過程中結束。」


    「為什麽?明明愛華也很狡猾。」


    「……我不否認,我也很同情你。」


    說謊的是玄岩。被騙的是悠乃。然而,悠乃也是維持現狀的共犯。她會後悔的吧。要是早點說就好了。我也是這樣。一直對凪沙說謊。明明喜歡,卻裝出不喜歡的樣子,把關係搞得一團糟。不應該裝腔作勢的,我從一開始就應該全部說出來。


    悠乃緊緊抿了一下嘴唇。縫隙間漏出不滿的歎息聲。


    「既然這樣!」


    發出了不像她的響亮聲音,悠乃拚命地瞪大眼睛靠近我,抓住我的肩膀。她眼中燃燒的東西,似乎比對我的感情更加強烈。


    「……讓愛華使用你的王牌。」


    「那你就親吻我,然後這樣命令我吧。」


    悠乃默不作聲,用我的肩膀支撐著體重,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咽了一口唾沫。


    然後──強行逼近我的嘴唇!


    但下一個瞬間。壓在我肩上的體重消失了,悠乃當場一屁股坐倒在地。太好了。時間停止趕上了。


    我把視線投向樓梯下方,靠在扶手上喘著粗氣的優秀護衛。


    「得救了,不愧是我的女朋友。」


    「嗚,哈……啊,是吧?……真是的,明明是悠乃,卻做出這麽不可愛的對策。你是從哪裏知道我的弱點的?」


    悠乃單膝跪地,懊惱地回答。


    「……多看幾遍就能猜到。」


    喘著粗氣的玄岩對悠乃的回答聳了聳肩,一步一步爬上這邊的階梯。


    玄岩的技能有兩個弱點。能停止的時間和站位。


    一、能停止的時間為五秒。──玄岩在屋頂上穿製服的時候,隻有絲帶是在活動期間係上的。因為五秒內顧不上係好絲帶。


    二、效果結束後,返回原位。──玄岩使用時間停止時,她的站位在時間停止後也恰好處於相同的位置。因此,不管怎麽停止時間,都到達不了五秒內無法到達的地方,也做不到瞬間移動。


    如果用這次的時間停止來說明的話,玄岩首先讓時間停下,然後全力跑上樓梯,把悠乃從我身邊拉開。到這裏為止五秒。效果結束後,她又被送回了樓下。


    「悠乃,這樣你明白了吧?我和玄岩的關係,你是無法分裂的。」


    然而,悠乃絲毫沒有被我的話動搖的樣子,她一邊撣著裙子後麵,一邊站了起來。望著走到樓梯平台的玄岩,麵無表情地歎了口氣。


    「明明才過了一天半,胸口卻很難受。」


    悠乃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胸口。那雙被垂下的劉海遮住的眼睛,到底在看著哪裏呢?


    「愛華不在,我很寂寞。因為餅幹太好吃而流淚,也是第一次。……我不想和愛華分開。不過,我大概,不會哭成那樣。」


    不會哭成那樣。這意味著什麽?我和玄岩都沒有問出口。如果現在硬要問,玄岩的勝算就會消失。我有這種感覺。


    取而代之的,我叫了一聲「悠乃」。目光又回到了這邊,悠乃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道:「對了」。那表情好像在試探我。


    「傑君,我告訴你,其實我已經使用了王牌,對你。」


    「……這不是謊言嗎?」


    「真的,設下的陷阱發揮作用,我很期待」


    悠乃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一邊任由頭發隨風飄揚,一邊跑下了樓梯。說到我,為了確認自己的身體有沒有變化,到處撫摸著。


    「白瀨,你怎麽看?」


    「……沒什麽變化。我還是喜歡凪沙。」


    「哈啊?不是說那個,是我和悠乃的事。」


    「啊──好像還不行。不過,悠乃的內心肯定發生了變化。雖然還不知道這種變化會發揮什麽作用。但不是還有希望嗎?」


    聽了我的話,玄岩用平淡的聲音嘟囔了一聲「是嗎」。她此刻泛藍的瞳孔深處,在想些什麽呢?


    * * *


    悠乃已經設好的陷阱。到底是什麽?


    從那以後到現在的數個小時,明明一直占用著思考資源,卻連一個假說都沒能浮現出來。到目前為止,完全沒發現有什麽變化。還是說滿足了某種條件才會發動?


    客房裏響起叮咚叮咚的鈴聲。對講機裏傳來「您好!我是送披薩的!」的聲音。怎麽聽都和那個瞄準我嘴唇的不規矩後輩的波長一致。


    我用手機把玄岩叫出來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猛地撅起嘴唇的凪沙朝我撲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而準備在嘴邊的虎斑貓選手大顯身手,很幹脆地將她防住了。


    「為什麽要防著我呢?」


    「不,那是當然的。」


    「嗚嗚。算了,先不說這些,期末考試的功課,請教教我吧!」


    凪沙精神抖擻地一步踏了進來。我用力把她推回去。


    「不,我已經看出你的企圖了,你是想趁機吻我吧?」


    「雖、雖然是這樣!可我有一成左右是因為學習真的不妙了,希望傑前輩能教我。一成就行了!請讓我的一成進去吧!」


    「別想突然變成九分之一進來!」


    凪沙靠蠻力使勁把身體往裏擠,結果,我被凪沙的熱情壓倒了。


    反正我也有必要讓凪沙使用王牌。就算要背負一定的風險,這裏還是把她招待進來比較好吧。


    「知道了,但不能單獨兩個人。我們是男女,現在的我有女朋友。」


    雖說是臨時女友,可操守還是要遵從的。我自己都覺得我這個人真的很麻煩。


    「男女!是的!我們是男女!一有機會就會輕易犯下過錯的男女!我們就是兩情相悅到了如此程度對吧!」


    「好積極的看法啊……」


    「積極向上是我的優點,要不然,我才不會一直黏著這麽冷淡的人呢。」


    「呃,我怎麽回答才是正確的呢?」


    「默默地抱緊我,然後求婚,在夏威夷舉行結婚典禮。」


    「你的要求總是特別多啊。」


    就在我們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節奏在玄關處交談時,幹練的保鏢來到了凪沙身後。護衛請求發送後僅僅1分30秒就趕到了。真是放心安全的安保。


    「呀謔,小凪沙,今天不想向我複仇嗎?」


    雙肩被輕柔地握住的凪沙「呀!」跳了起來,轉身麵向玄岩。


    玄岩挑釁似的揚起嘴角,從掛在肩上的麻質包裏取出『fpf』的軟件。


    「如果我贏了,小凪沙就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如果小凪沙贏了,我就允許你們兩個人單獨學習。怎麽樣?」


    玄岩瞥了我一眼。原來如此,這似乎是玄岩的助攻。要是凪沙輸了,就可以問出王牌的內容。


    「呃,不,那個,比起遊戲,更重要的是學習……」


    哦呀?凪沙害臊地縮了縮身子,把書包抱在胸前。如同在向我告白之前一般扭扭捏捏,似乎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凪沙,莫非你。


    「……難不成,真的很不妙嗎?」


    「是、是啊,不過也隻是事先收到了班主任的傳喚而已哦?」


    「而已?不對吧。那不是真的很危險了嗎。哪裏是一成不妙啊……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了,隻有今天哦。隻有今天我要忘掉四重奏的事,全力支持凪沙。作為同校的前輩。」


    「不愧是傑前輩!最喜歡你了!請和我交往吧!」


    凪沙想要抱過來,玄岩從背後將她拉開認真保護著我。


    「不行哦~小凪沙?白瀨現在是我的東西。」


    仿佛在耳邊吹氣似的,玄岩對凪沙低語道,讓她打了個冷顫。


    「唔、唔、哈!可是,你們不是假的戀人嗎?」


    玄岩順勢在凪沙的身體上又摸又撓。


    「嗯,不過,即使是騙人的,自己的男朋友被人動手動腳總感覺不太舒服~ ~」


    「等,喵,住手,太狡猾了,反壟斷!打地主!嗯,市場失靈!」


    在玄岩的技巧下,凪沙偶爾會朝一個不尋常的方向扭動脖子顫抖著。她發出嬌滴滴的聲音,臉頰泛起紅潮,這實在是……對眼睛有害。我轉過頭,開始布置矮桌和坐墊。麵對準備完畢還在持續的嬉戲,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夠、夠了吧你們兩個,開始學習了!」


    一發號施令,「是,是的!」「好~,這個結束後就來」「這個怎麽樣才算結束?!」充滿活力的聲音在房間裏回響。


    「…………真傷腦筋,完全搞不懂。」


    我看了看剛開始三十秒就抱頭的凪沙的手邊。是一道有些複雜的圖形題。我用自動鉛筆指向重點部分。


    「這種時候要靜下心來思考。要想知道這裏的角度,就必須了解這裏。為此,要更加仔細地看這邊。像這樣,從終點開始倒推就可以了。」


    凪沙一邊「嗯嗯」用力點頭,但那雙眼睛卻凝視著我。那個,你聽我說話了嗎?就在我也想抱頭的時候,一支圓珠筆從旁邊入侵。


    「話說,隻要在這裏作一條輔助線,就能秒解了。」


    那是劃時代的教誨,簡直就像外星人帶來了新的文明一樣。


    「……誒?」「……啊?」「……幹嘛?有什麽意見嗎?」


    在不高興地托著腮的玄岩手邊,隻有一部橫放著的智能機。


    「很奇怪吧?為什麽玄岩會解題?」


    「白瀨,好歹我也是女朋友,怎麽說這種話?太過分了,我什麽時候說自己不擅長學習了?」


    玄岩巧妙地操縱著虎斑貓布偶,向我的臉頰打了柔軟的一拳。


    「沒想到,平時遊手好閑的玄岩竟然是優等生。」


    「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哦。因為愛華前輩的眼睛,無論怎麽看都充滿了智慧!」


    也就是說,沒有記筆記是因為上課教的全部都記得。沒有學習的必要,是因為從一開始就全都會。


    「學習不就跟打遊戲一樣嗎?」


    玄岩滿不在乎地說道。也不是不懂她說的話。對策,練習,記憶,有結果,進步。這種過程無論是學習還是遊戲的確都一樣。


    即便如此。我依然吊兒郎當地向前伸出胳膊,把臉貼在矮桌上表示不滿。


    「……我還是無法認同。」


    「果然有意見啊。如果是fpf比賽的話,我隨時都可以接受。輸了的人舔我的腳趾。誒,這是什麽懲罰遊戲?喂白瀨,好惡心啊。」


    「太不講理了!」


    我向玄岩放出虎斑貓飛踢。玄岩浪費時間停止,刻意用空手奪白刃接下了攻擊。麵對這樣的場景,凪沙獨自「哈哈哈」笑了起來。


    「總覺得……這樣很開心呢。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凪沙興致勃勃地說道,但她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更遙遠的地方。


    * * *


    第二天,敵人依舊擋在我們麵前。輸給玄岩的激推,我們來到車站前的咖啡店品嚐新出的飲料。


    「……巧遇。」


    悠乃隨意地,理所當然般出現在我和玄岩坐的圓桌旁。一隻手上拿著和我們相同的水蜜桃飲料。


    「悠乃,你不是討厭桃子嗎?」


    玄岩立刻冷冷地指著悠乃的手邊,暗中牽製了她。


    不可能特意來喝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次邂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用全知的能力提前知曉了,還是單純的尾隨?


    「……我想克服弱點,為了向更高的目標進發。」


    「克服挑食就能到達的高度在哪裏啊?」


    悠乃無視了我的質問,優雅地吸了一口飲料。瞬間,她的表情變得像一名女鬼。之後又恢複了正常。真的很討厭啊。


    「盯著我幹什麽?……你想叫馬過來嗎?沒用的。我有騎馬的經驗。」(※日本俗語,妨礙戀愛的人會被馬踢死)


    「不?我隻是在想悠乃是不是因為寂寞才跟著我來的。」


    「……不是。今天,我也是瞄準傑君的嘴唇來的。」


    「謔,是嗎?算了,不管怎樣,都不行。我已經不能和悠乃在一起了。」


    玄岩將悠乃從視野中排除,重新轉向我。故意疏遠悠乃,玄岩內心一定很痛苦吧。就在連我都感到尷尬的時候。


    「啊,傑前輩,真是巧遇呀!沒想到跟在偷偷摸摸地跟蹤別人的青之島前輩後麵,就能見到傑前輩!」


    這真的叫巧遇嗎?凪沙揮動著手跑過來,但她沒有來到我這邊,而是站在了悠乃麵前。


    「您好,初次見麵,青之島前輩。您好像勾引了我的傑前輩很多次呢?這個代價可是很貴的哦?」


    凪沙雖然歪著腦袋,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被凪沙單方麵地挑釁,悠乃以平常運轉的無表情回答道:


    「初次見麵,朱鷺羽凪沙……是放任偷腥貓入侵的人不對……對吧,傑君?」


    「等等,悠乃,你的自我認知是偷腥貓可以嗎?」


    「嗚嗚!為了顯擺,互相用名字稱呼。」


    凪沙緊握雙手,咬牙切齒。小人物的感覺好重啊……。話說回來,我應該以怎樣的心情來看待這一幕呢?


    「不,小凪沙不也是用名字互相稱呼的嗎?」


    玄岩及時指出,凪沙瞬間脫力,暫時冷靜了下來。


    「啊,咦?確實是這樣。不,不過這個和那個兩碼事,該怎麽說呢,應該說是我的專利吧!」


    「……接吻,也做過了。」


    悠乃仿佛誇耀勝利似的補充道。「咕嗚!」凪沙受到了致命一擊。她張大了嘴,像木偶一樣慢慢地轉向這邊。眼睛裏沒有一絲生氣。不,不是的。那是。


    「可是,可是啊,我,我,我已經做過兩次了。竟然是青之島前輩的兩倍哦!」


    凪沙猛地指向悠乃的鼻尖說道。無論如何都想把一次的差距放大……!


    「咕……我輸了。」


    「想跟我較勁,還早的很呢。」


    凪沙哼了一聲。相對的,悠乃並沒有什麽不甘心的樣子,隻是瞥了我們一眼。


    「不過,愛華……在和傑君交往。」


    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了悠乃的目的。


    「誒、誒、啊──是、是這樣、可是。」


    凪沙似乎也注意到了,但為時已晚。完全被擺了一道。


    「沒錯。朱鷺羽凪沙。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偷腥貓反而是──」


    悠乃直直地指向玄岩。


    「等等悠乃,這話也太難聽了吧?請你說我是正妻好嗎?」


    玄岩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想用玩笑搪塞過去。然而。


    「朱鷺羽凪沙把愛華拋在一邊,把我當成了競爭對手……也就是說,愛華在說謊,果然,還是假裝在交往。」


    悠乃毫不留情地揭穿。行動實施的第三天就簡簡單單地暴露了。對凪沙坦白,沒想到會被這樣利用。


    「對、對不起,愛華前輩。」


    「嗯,沒辦法啊小凪沙。不過……啊,是嗎,變成這樣了嗎。」


    玄岩用力伸了個懶腰。並沒有著急的樣子,反而顯得心情舒暢。她將雙肘放在桌子上,用交叉的手背搭著下巴。


    「然後,那又怎麽樣呢,你說說看,悠乃。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麽改變嗎?隻是遊戲的結束稍微有點偏差而已。情況不會有任何變化。隻要悠乃選擇白瀨,一切就都結束了。悠乃心中的我和我心中的悠乃都會消失。」


    像將錯就錯一樣,玄岩,對好友、對心愛的人說出了刺耳的話。


    是接受了,還是被戳到了痛處?悠乃果然還是不做任何回應。


    「我說悠乃,這周日和我約會吧。其實我想在最後一刻再邀請你的,但事情變成這樣了,所以我現在就說。」


    悠乃為難地瞥了我一眼,又馬上轉向玄岩。悠乃此刻一定想起了我的話吧。直麵玄岩愛華。


    「我絕對會讓悠乃心動的,讓你認為選擇我會更幸福。所以──做好心理準備吧,青之島悠乃。」


    氣勢洶洶站起來的玄岩,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的胸口,滿臉通紅地高聲宣布道。


    「……好了。我們走吧,白瀨。」


    玄岩不等悠乃回答,用一隻手把喝了一半的杯子從桌子上奪過來。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揚起馬尾辮朝出口遠去。剩下的隻有困擾地站著的凪沙和一臉茫然的悠乃。待在這裏有點不妙。我也從高腳椅子上落地,追上玄岩。


    不過,我的右手跟著碰到了什麽東西。因為這個衝擊,拿著杯子的手鬆開了。飲料隨著重力下落。「啊!」我叫了一聲,但已經晚了。眨眼之間就會飛濺到地板上。這樣的思考結束的時候,杯子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時間停止技能帶來的神靈附體般的安全感。


    「不好意思,玄岩──」


    我轉向前方,眼前出現的不是玄岩,而是凪沙的背影。這時我意識到。我剛才撞到的是追過我的凪沙嗎?凪沙打斷了我的話,指著櫃台的方向。


    「那個,兩位,那邊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我和玄岩同時轉頭看向貌似新人的店員。……可是乍一看,這景象平淡無奇。到底有什麽奇怪的?意識被引向尋找異常的那一刹那。


    「有破綻!」


    這完全是偷襲。


    意識之外出現了凪沙的臉,注意到時,已經逼近我的嘴唇了。──獲勝的是,玄岩的反射神經。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凪沙銜著突然被塞入口中的吸管,上下蠕動。……話說,那個吸管不是我的嗎?為什麽隨隨便便就間接接吻了啊!


    「呃,那麽,再見了,凪沙。你要好好學習哦。」


    我拍了拍她纖細的肩膀。


    ──間接接吻,承蒙款待。


    這種事,該回答什麽才好呢?我沒有說話,追上了玄岩。可是,即使注意到我,她卻依然站在原地。


    「……?怎麽了,玄岩?不出去嗎?」


    「嗯?啊,抱歉,稍等一下。」


    玄岩一邊尷尬地擺弄著馬尾辮一邊回答。然後,她若無其事地邁出腳步。這是為什麽呢?隻是這麽一點小事,我心裏卻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 * *


    襲擊持續了好幾次。


    盡管我和玄岩的偽裝關係被悠乃識破了,但我們的交往並沒有解除。倒不如說解除的話,我們倆在一起會變得很不自然。我的嘴唇依然被瞄準著。


    悠乃果然很清楚我有破綻的時機。比如玄岩去洗手間的那一小會兒。在體育課上向我撞過來那次真的很危險,躲在黑暗中突然出現在為了買夜宵而出門的我麵前時打從心底嚇了我一跳。


    另一方麵凪沙則專用蠻力瞄準我的嘴唇。埋伏在教室附近從拐角處偷襲,像屋頂的時候一樣,在操場上朝我撲過來,還有幾乎每天都擠進客房。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方設法地持續回避,直到星期五放學後,我的嘴唇都平安無事。


    「話說白瀨,你那邊有什麽進展嗎?」


    「有點糟糕。」


    我望著雲彩,對走在身旁的玄岩回複道。悠乃的王牌被使用了,我暫且相信了這一點,但今後我的身上會發生什麽事,我能不能應對,隻感到不安。關於凪沙的王牌,完全沒有頭緒。並不能說順利。


    「你那邊……約會準備得怎麽樣了?」


    「現在正在熱烈調查中。我要製定隻由悠乃喜歡的東西構成的最強約會計劃。終於能和悠乃真正約會了,很期待呢。」


    玄岩興奮地揮舞著手臂的身姿,與她的風貌相比顯得稚嫩而讓人忍俊不禁。我正這麽想,被夏風一吹,她又立刻恢複了嚴肅的神情。


    「……什麽的,如果能斷定就好了。」


    「意外的冷靜啊。」


    「因為我覺得贏不了你。」


    異常怯懦的玄岩撂下這句話,無聊地把小石頭踢到路旁。


    「這麽嚴重嗎?悠乃到底覺得我哪裏好?」


    「就是這點。悠乃到底喜歡你哪裏?」


    「被人這麽說感覺有點微妙的火大。」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清楚悠乃的喜好。因為不知道應該在哪個平台上戰鬥,所以沒有能獲勝的感覺。」


    「那麽,你比我更激烈地大哭一場不就好了?」


    「誒,挺討厭的……我們可都是高中生哦?」


    「那還真是抱歉啊,我給高中生丟人了。」


    怎麽了怎麽了?你鬧別扭了嗎。由於心情不佳,於是我試著加快步伐。然而玄岩沒有跟來。回頭一看,她也在同一時間猛地轉過身。


    「……話說,那個小跟蹤狂在幹什麽?呃,肯定是在跟蹤吧?」


    令人驚訝的是,電線杆後麵有一張熟悉的臉正在窺視著這邊。她和玄岩正好對上視線,僵硬在原地。


    「不、不、不是的,我是私家偵探!絕對不是什麽可疑的人!」


    慌慌張張的小跟蹤狂雖然把鴨舌帽壓得更低遮住了臉,但由於和製服不匹配,反而格外顯眼。說到底私家偵探的工作本來就是跟蹤。


    「然後呢,凪沙,你找我們有什麽事嗎?想接吻的話是沒用的哦。」


    我對著電線杆問道,「所、所以說啊」凪沙跑了過來。


    「誤,誤會了,我絕對不是別有用心!接下來想稍微闖入傑前輩的房間、嘴唇和心靈內打劫,啊不對,是去請教功課。你看,傑前輩隻能在那個房間裏待到明天吧?」


    完全摻雜了別有用心的要素。


    「話說回來,雖然你每天都來打劫,不過到目前為止什麽都沒帶回去哦。」


    「你說什麽呢?點心、果汁什麽的,我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哦。」


    不,這不隻是在休息嗎。正當我想吐槽的時候,凪沙虛幻地笑了。


    「……而且,和兩位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很開心。」


    好像回到了從前,是嗎?


    這是最近凪沙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我立刻聯想到了和她同樣的心像風景──有美凪和我在,偶爾中間夾著凪沙,疼愛凪沙的,這種關係。


    現在,凪沙似乎把這些重疊在了我和玄岩身上。


    無法共享這一願景的玄岩,闖入了退行的時間中。


    「話說小凪沙,別賣關子了,早點使用王牌比較好吧?再不快點的話,白瀨就要成為我身體的俘虜了哦。昨天晚上白瀨也因為太過激烈而閃了腰──」


    「喂,等等,不要突然插入假的回憶鏡頭,而且我有點丟人啊。」


    凪沙聽了我們的對話,咯咯地笑了。


    「嗬嗬,你們兩位,真的很般配呢。」


    ……今天的凪沙有些奇怪。不對勁。胸口附近無端地躁動。


    「不,你在說什麽?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你知道的吧?」


    是被凪沙瘋狂的節奏所影響了嗎,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凪沙對此毫不畏懼,拉起我的手,為了讓我平靜下來,直接對我的心說話。


    ──傑前輩,你不想回去嗎?


    你在說什麽啊。


    強烈的陽光穿過雲層照在我身上。一瞬間,我頭暈目眩。


    「我不想……不,開心是事實。但回憶,正因為過去了才美麗。」


    我行雲流水般從嘴裏吐出漂亮話,卻口是心非。我想。當然想回去。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但那是逃避。那是無視未來,無視自己走過的曆程的行為。所以我慢慢鬆開了凪沙的手。


    「是嗎?」


    凪沙退了一步,然後又像往常一樣靠向我。


    「──我並沒有想賣關子哦?」


    看樣子又回到了王牌的話題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隨聲附和,凪沙就繼續說道:


    「其實我是想把它用掉的。隻是不滿足使用條件。……等合適的時候,我會好好使用的。為了奪取傑前輩的心。」


    凪沙宣言道,筆直地指著我的胸口。她的指尖差一點就能夠到我。


    「我很期待。」


    我為了填補那一點點縫隙而前進。身體觸碰到的那一點,感覺在發燙。


    ──為什麽傑前輩總是這樣。一會兒纏著我,一會兒疏遠我。


    麵對投進心扉的問題,我在心裏回答。因為我喜歡你。


    玄岩用溫暖的目光打量著我們,唉,深深歎了口氣。


    「啊,夠了,真讓人著急啊,白瀨,你看這個。」


    玄岩向我展示著什麽。她手裏拿著一張卡片──誒?這是。


    【這張王牌,使用者和其目標願望一致時方可使用。】


    【實現目標的一個願望】


    「是嗎?哈哈,這就是凪沙的王牌嗎?」


    表裏都被揭露了的凪沙的王牌【兩人的幸福】的功效,確實是與凪沙相稱的,溫柔的內容。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哇、哇哇哇?為什麽愛華前輩拿著我的王牌!」


    「對不起小凪沙,因為藏得實在太明顯了。來,來,我還給你。」


    玄岩像捉弄貓一樣,壞笑著四處舉起王牌。凪沙漂亮地上鉤了,怎麽也奪不回來。


    「為什麽要刁難我呢?不過,謝謝你了!」


    她說著,還是沒能抓住。


    「這樣啊,我的願望能實現嗎?那麽我想吃牛排。」


    「這方麵嗎?!不過比起肉,我更想吃壽司。」


    「哦,壽司也不錯啊。我想吃三文魚吃到飽。」


    「我要天婦羅!」


    「等等!?我的王牌可不是飯票哦!?」


    終於奪回了王牌的凪沙鼓起臉頰。我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就好像為了不讓她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消失在某處一樣。


    「話說回來凪沙。你還記得嗎,星期天?」


    周日的兩人約會。做出這樣的約定是在這周一,可那似乎已經是遙遠過去的事了。凪沙輕輕地,沒有看向我,點了點頭。


    「……是的。不過,真的可以嗎?我已經是覬覦傑前輩嘴唇的敵人了。」


    「如果你保證不會盯上那個嘴唇的話。」


    我把手指交叉在自己的唇前,做了個叉印。她也咧嘴一笑,畫了個叉。


    「好的,我們約好了!」


    凪沙隨意地跳到我麵前,用力踮起腳尖。以危險的平衡踏著步子,直逼我的嘴唇──結果,因為身高的差距,夠不到。


    「說到底也隻有星期天一天而已哦?」


    配合著句尾,靦腆地歪了歪腦袋的凪沙。「嗬嗬」漏出了開心的笑聲,實在是太可愛了,我感覺心髒仿佛被人揪住了似的一陣疼痛。


    真是的,多麽有朝氣的後輩啊。我撲哧撲哧地笑著,望向玄岩。


    玄岩對我們浮現出成熟的微笑,一個人憂鬱地抱起了胳膊。


    * * *


    我不擅長從夢中醒來。


    在那半醒半睡中,我總是分不清哪邊是現實,哪邊是夢。


    對那樣的我,建議隻要舔糖就可以的人是美凪。


    「傑,你總是會睡過頭對吧?」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美凪一臉不悅地抱著膝蓋坐在我的枕頭旁邊。黑色發箍很適合她,讓人不禁看得入迷。


    「謝謝你的早安吻。」


    「我沒做啊。」


    回答幹脆到令人悲傷。


    「我希望你三次中至少能醒來一次。幹脆把集合場所定在這裏如何?」


    美凪拿起幾周前給她的備用鑰匙,笑著挖苦道。即便如此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就像她以前說的那樣,不讓她擔心就好了。我對那句話相當依賴。


    「好啊,這樣我就絕對不會遲到了。」


    「不過,要是在集合地點睡著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我一邊半開玩笑地說「難度說不定提高了」一邊拉開被子,伸了個懶腰。


    「呐,傑,你知道嗎?夢的感覺因人而異。有顏色和沒顏色的,能聽到聲音的和聽不到聲音的,感覺得到疼痛和感覺不到疼痛。」


    「哦,我……怎麽樣呢。能聽到聲音,有顏色……這麽說來,沒有味道。剛才夢裏,凪沙做了像上次那樣的歐姆蛋,不過我沒事。」


    「那個,可能是味覺被破壞了吧?」


    美凪開心地笑了。「哈哈,怎麽會」我也笑了起來。


    「那就說定了。傑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時候,就舔一舔糖果。那樣的話,睡過頭的毛病一定也能治好吧?」


    原來如此,就在我這麽回答的瞬間,多個鬧鍾同時響起。我停下鬧鍾,取出枕邊的糖球舔了舔。沒有味道。啊──所以,這是一場夢。


    啪。按照自己的意誌睜開眼皮。決勝負的日子到了。


    睡在習慣的床上,果然比較容易消除疲勞。我用從一天的最開始就特別清醒的頭腦整理自己所處的狀況。


    我們要做的事情簡單明了。隻要我讓凪沙使用變更目標的王牌,玄岩成功向悠乃告白就可以了。


    什麽的,雖然說得簡單,但這一定會成為一場艱辛的戰鬥。


    悠乃最終還是一直盯著我的嘴唇。對那樣的悠乃,玄岩真的能讓她點頭嗎?


    我也是,雖然知道凪沙的王牌【兩個人的幸福】的效果,可我還沒想好怎麽讓她使用。而且,就像上周我和凪沙說的那樣,我們對遊戲的追求完全相反,不會相容。另外悠乃設下的【巧妙的陷阱】也不知道會在哪裏發動。


    盡管如此,悠乃的心情還是有了變化的征兆,說服凪沙的台詞我也已經在心裏準備好了。所以接下來,隻能相信一切順利。


    我從和平常使用的糖罐相反,孤零零地放在右邊的罐子裏取出一顆薄荷味的糖。將它塞入一個小袋子裏,輕輕裝進口袋。這個隻含有薄荷糖的罐子我很少碰。但唯獨今天我覺得有必要。硬要說的話,作為護身符。


    「我絕對不會輸的。」


    一個人下定決心,一邊嘟囔著宣戰布告,一邊氣勢昂揚地拉開窗簾。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窗外滴落的雨水,仿佛是誰的眼淚。


    「……前兆,不太好呢。」


    約會是在當地集合。雖然離我和凪沙家最近的車站是一樣的,但凪沙說她想體驗一下碰頭時望眼欲穿的感覺,所以就這樣了。……不過,我們還是偶然在換乘站事先會合了。


    「嘿嘿,我們很有默契吧?」


    「嗯,這我倒是不否認。」


    凪沙高興地握著我的手。我適當地回握了一下。


    「……下雨,真遺憾呢。」


    「是啊,難得的約會。」


    把目光轉向窗外。電車正好行駛在高架上,下方的河流悶悶不樂地搖晃著。雨勢雖然不強,但也沒弱到不需要折疊傘的地步。


    「晴天娃娃,我做了二十個左右,太奇怪了。」


    「莫非做得太多吵架了?娃娃之間的祈禱有可能互相抵消了。」


    「嘛,不過由於我做膩了,所以掛的千紙鶴比娃娃多。」


    「你在祈求誰的病愈啊。是不是因為紙鶴太吵了導致娃娃發揮不出本來的力量。」


    「那是我的錯嗎?難道不是娃娃的力量不足嗎?不管鶴的叫聲有多麽吵,隻要為了客人的『謝謝』,就會竭盡全力工作不是嗎?」


    「禁止黑心職場!」


    「下一站是──下一站是──請下車的人──」


    電車的廣播插入我們的對話。趁著車廂搖晃的時機,凪沙將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


    「真希望雨能停下來啊。」


    「啊,是啊。」


    麵對同樣的問題,我用同樣的話語回答。


    於是,凪沙從包裏取出王牌,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對著窗外舉了起來。背麵寫著的使用條件【這張王牌,在使用者和其目標願望一致時,方可使用】,可能是因為滿足了條件吧,被劃上了兩道杠。


    「那就由我來當傑前輩的晴天姑娘吧。」


    伴隨著凪沙的話語,卡片放出了光芒,緊接著變成粒子消失了。


    如同穿過隧道一般,窗外變成了萬裏無雲的藍天。


    【實現目標的一個願望】


    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這是唯一一致,最棒的幸福。


    「沒關係嗎,用在這種事情上?」


    「沒關係。因為傑前輩和我的願望,不是完全不一致嗎。必須使用,不然太可惜了。」


    悲傷的笑容,與美麗的天空一點也不相稱。大概,真正想實現的願望還有其他吧。這讓我有些難受,我曖昧地笑著摸了摸凪沙的腦袋。


    「凪沙,謝謝你。果然天氣晴朗的話,心情也會變好!」


    「是的,我很期待呢。我想坐過山車。想坐三回左右!」


    「我不擅長尖叫係,可以旁觀嗎?」


    「誒,不行。傑前輩也要一起坐。請放心吧,我會緊緊抓著你的手的。然後在最近的地方好好欣賞害怕的傑前輩,結束後溫柔地抱住搖搖晃晃的傑前輩──」


    「欲望流露得令人害怕啊,我絕對不會玩的。」


    「唔,那我就把嘴唇奪過來吧。」


    凪沙大幅度前傾,仿佛惡作劇的孩子似的抬頭看著我。擺出那種眼神也沒用的。


    「你不會違背約定的,因為是個好孩子。」


    看到我堅信不疑的態度,凪沙「咕」懊悔得直跺腳。


    「話說回來,傑前輩喜歡什麽項目?」


    「西班牙油條。」


    「那不是食物嗎?!」


    「可是,說到遊樂園不就是西班牙油條嗎?在別的地方不太能吃到。而且,我喜歡那個遊樂園攤販上那種做作的肉桂味,足以留在我的回憶裏。」


    很久以前,我去過現在要去的遊樂園。


    當然,住在這附近的人大多數都去過。盡管如此,對我來說,那也是一段特別的回憶。


    「回憶嗎?」


    「是父母帶我去的。那天,真是完美的一天。」


    父母並不愛我。


    然而,隻有那天不同。父親心情頗佳,母親也笑得很開心。我們就像過家家一樣完美地履行了各自的職責。我在那時第一次產生了溫暖的錯覺。希望那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


    「是嗎?那一定是個美好的回憶吧。」


    雖然從第二天開始,父親就再也沒回來過。


    我沒有這麽回答,隻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顛簸的車輛。傳遞而來的脈搏。有規律地劃刻著的節奏,莫名的愜意。在開始主張起自我的溫暖陽光的照耀下,我有一種毫無根據的預感。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所以,外遇約會,開始了!」


    剛穿過入場口,凪沙就大聲宣布著無法置若罔聞的話。


    「慢著慢著慢著,稍等一下!」


    周圍的視線馬上就開始刺痛了。我連忙勸阻,凪沙卻一本正經地反問:


    「傑前輩表麵上還在和愛華前輩交往,換句話說,和別的女人約會不算是劈腿嗎?」


    「啊,沒錯,確實是啊。白瀨傑年僅十六歲,目前在人看來是最差勁的劈腿混蛋。不過這種事一般都會藏在心底的吧,請你稍微忌憚點別人的目光。」


    「對不起,我無法抑製湧出來的背德感。」


    凪沙興奮地揮舞著胳膊回答。


    「總之,那個,今天就把這些忘掉,正常地玩耍,行嗎?」


    因為這是和喜歡的人的約會。所以在決戰之前,我想盡情地享受。


    話說回來,『正常玩耍』這個詞,是否包含可以爆速旋轉咖啡杯的意思呢?不,絕不。


    襲來的離心力。麵無表情的我和天真無邪地笑著的凪沙。她展示著相當嫻熟的方向盤處理技巧,感覺就像被嚴格洗練過一樣。


    「為什麽一開始就非得坐在長椅上頭暈眼花不可呢……」


    「因為三半規管太弱了。」


    「我不是說這個!」


    罪魁禍首一邊揉著我的背,一邊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看著小冊子。大概是在確認路線吧。我好像沒有任何提出意見的餘地。


    接下來是鬼屋。孩童時期來的時候並沒有特別恐怖的記憶,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兩人都有些掉以輕心,結果。


    「哇!剛才有什麽摸了我的屁股!是傑前輩嗎?!不是妖怪對吧?!請承認吧傑前輩!如果前輩招供的話,還可以庭外和解!」


    「難道我現在正處於給你帶來恐懼和被汙蔑為色狼的二選一中?!我根本沒碰你一根毫毛!」


    「哇啊啊啊!那凶手就是幽靈!在冥府裁判所一決勝負!」


    「幕府裁判所是什麽!啊!」「呀!」


    一種冰涼的東西擊中了處於錯亂狀態的我的臉頰。大概凪沙那邊也有吧。雖然我有一瞬間毛骨悚然,不過從剛才開始,打在身上的東西八成是魔芋。順便一提,這座鬼屋因使用天然的高級魔芋而聞名。該講究的不是那裏吧。


    「凪、凪沙?」


    凪沙非常自然地抱起了我的胳膊,我當然心跳加速。


    ──傑,傑前輩。請不要丟下我啊……。


    「別突然在腦子裏說話。」


    ──噓。如果被幽靈聽到,位置就會暴露。小心點,要輕手輕腳的哦。


    「為什麽變成隱秘行動了?」


    但不知是不是意外的有效果,魔芋風暴停止了。我們沿著模擬墳地的路段悄悄前進。雖然塔刹像節拍器一樣搖晃著,可也隻是有些超現實主義而已。就在我放鬆了警惕的一刹那。


    「嗬嗬嗬嗬!」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眼球都快掉下來的充滿真實感的僵屍──一瘸一拐地全速向我們逼近!


    「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住害怕得叫出聲來。即便如此,僵屍也沒有停下腳步,倒不如說勢頭反而增強了。他像是要懲罰掉以輕心的我們一樣張開了腐爛的嘴。我為了保護凪沙緊緊地抱住她。不久,僵屍從我們身上穿了過去。原來如此。立體影像嗎……。


    鬆了一口氣。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凪沙的身體。


    「仔細想想,很多概念都太模糊了吧。不過剛才的真恐怖,凪沙?」


    「…………」


    沒有回應。看樣子是昏過去了。


    「為什麽我們每玩完一個遊樂設施就得筋疲力盡……」


    「……因為已經習慣了沒有恐懼的日子。」


    「所以說我不是指那個。」


    在長椅上的第二次小憩結束後,接下來終於輪到過山車了。凪沙一邊哼著歌,一邊用力挽住我的手臂。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為了束縛我。


    『不要跳下過山車──』


    我瞟了一眼入口處的神秘信息,主動踏上了處刑台的階梯。手腳已經開始顫抖,今天來到這裏,總之就是非常地後悔。


    「沒關係,死不了的。」


    「雖然意思傳達過來了,不過說話方式有致命的偏差哦。」


    帶著興奮笑容的凪沙,顯然很享受我的反應。


    可惡,雖然我想看到凪沙開心的表情,但不想她因為我的醜態而開心。在這裏,絕對要帥氣地克服過去!


    「你聽好了,凪沙。現在這輛過山車正在慢慢上升。這是過程。這種心跳的感覺就是全部吧?所以落下的這一結果並不重要。也就是說,在這裏請求下車沒關係──」


    隨著嘎啦嘎啦的顛簸,視野逐漸的開闊。天空越來越近了。心髒不由自主地亂跳。


    「別在那裏說個不停了,你看,要下落了,把手舉起來吧。」


    盡管如此,凪沙還是把我右手從安全帶上拿下舉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將左臂也高高舉起。我這麽老實的嗎。


    「等、哈?不抓緊的話很危險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相對於我發自內心的悲鳴,凪沙發出了如同享受現場演出般整齊的尖叫。


    過山車保持著這個勢頭,旋轉,旋轉,再旋轉!我悲慘的尖叫根本停不下來,回到起點時,我的靈魂幾乎要從幹涉的喉嚨裏蹦出來了。咕嘟,和水蜜桃味的糖球一起,好不容易重新咽了回去。


    到了地麵,果然連站都站不穩。現在總計的話,在長椅上的時間比玩耍的時間要長。


    「嗬嗬嗬。平時裝酷的傑前輩手忙腳亂的樣子還挺有趣的哦。」


    「你還挺重口味的啊。」


    「一般不是叫抖s嗎?」


    請寬恕我。我的意識比較模糊,正在和空中奇怪的地方進行通信。我一邊暴露著破綻百出的嘴唇,一邊誇張地吸氣。如果現在被吻了,我肯定無法反抗。然而凪沙絕對不會違背約定。


    「這樣好嗎?我可是毫無防備哦。」


    「為什麽要考驗我呢?其實很想接吻是不是?可以哦,我把我鮮活的嘴唇借給你。」


    「別說得像條鮮魚一樣。……還是算了。我不想對你下命令。」


    「命令……嗎?」


    凪沙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當她回到原本的角度時,我發現了失誤。啊──說漏了嘴。不過,反正是用不到的技能。事到如今,瞞著凪沙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的技能說到底就是讓接吻的人聽從我命令,你瞄準的隻不過是那個的反麵。」


    我說明了自己的技能,凪沙慌忙從我身邊離開。太失禮了。


    「你別誤會,我一點也不想強行扭曲別人的意誌。」


    「嘛,傑前輩就是這樣的人呢。」


    凪沙安心地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坐回了比原來更近的位置。


    恢複精神的期間,一轉眼就到了午飯時間。


    「啊,發現西班牙油條了。」


    找到目標攤位後,我下意識地在引力的作用下改變軌道。凪沙一把拉住了我。


    「還不行還不行!會吃不下午飯的!」


    「不,一根油條而已──」


    「好了,來這邊!」


    凪沙硬生生地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和本應該感動重逢的西班牙油條分開。取而代之的是把我帶到了一張木製長桌處。


    「傑前輩,莫非你肚子餓了?真拿你沒辦法啊,吃午飯吧。」


    「誒,嘛,是啊。」


    這場鬧劇怎麽回事?你到底要開始什麽,凪沙小姐?


    「所以──鏘鏘!」


    凪沙在桌子上攤開了午餐墊子和兩人份的便當盒。難道這是親手做的便當嗎!?……誒,親手做的便當嗎!?


    「那個?為什麽發送了兩次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是錯覺吧。那是右眼和左眼份。」


    這個盒子裏究竟有什麽在等待著我呢?我戰戰兢兢地緩緩打開蓋子。


    狹小的空間裏鋪滿了炸雞塊、煎蛋卷、香腸、漢堡肉、小番茄。這是便當的經典菜色,看起來相當美味。不是夢不是幻覺不是不可信的第三者視角,看起來真的很美味。因為是重要的事,所以要說兩遍。


    「真厲害,這些都是親手做的嗎?」


    「是的……這是我昨天花了整整一天努力做好的,雖然姐姐在旁邊指導我。」


    凪沙扭捏著手指。也許是害羞,句尾漸漸淡出。


    「是嗎……謝謝你,凪沙。你為了我那麽努力。」


    「不、不是為了傑前輩,而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自己?」


    「因為我是站在追趕傑前輩的立場上的。為了得到頑固不肯回頭的傑前輩的愛,我才會強迫自己,以自我為中心,精打細算。」


    凪沙帶著一副總感覺有些成熟的表情低下了頭。幹爽的頭發無精打采地在風中搖曳。這孩子突然說什麽呢?我到底讓她說了什麽?


    「凪沙……」


    其實我現在想馬上說我喜歡你,緊緊地抱住你。


    已經夠了,快到極限了。一種說不出的話、傳達不了的心情湧上嘴邊,喉嚨快要被撕裂了。想要輕鬆一點,恨不得全部吐出來,但我還是握緊拳頭,用理性忍耐著。


    「開玩笑的。我隻是由於餅幹製作成功了,才嚐試著迎接下一個挑戰。傑前輩就是那個的實驗台。」


    凪沙笑得像個淘氣的孩子。我緩緩而漫長地,吐出一口仿佛要纏繞住呼吸道的氣息。


    「小番茄也是在一夜之間從播下種子成長起來的。這是非同一般的愛的賜物啊。」


    「不,長得也太快了吧。小番茄不是親手製作的也可以吧?」


    凪沙無視我的吐槽,用筷子夾起一塊炸雞放到我嘴邊。


    「來,傑前輩。張開嘴。啊啊啊啊。」


    「認真的嗎?要做這種事嗎?你瘋了吧。」


    這麽難為情的事,在光天化日下怎麽可能做得到。


    「請你冷靜地想一想。與其自己動筷子,還不如讓可愛的女朋友喂,這樣可以享受整個過程,怎麽想都很劃算。」


    「不要用虛假的設定來為我著想。」


    你還不是女朋友吧。隻能在心裏這麽說。伴隨著這種隱秘的想法,我細細品味著遞過來的炸雞塊。很難想象放了一晚上,簡直就像剛做好的一樣酥脆多汁。那個味道當然,


    「……好,好吃!真厲害啊凪沙!」


    雖然有美凪的指導,可僅僅一天就達到這種領域,著實令人驚訝。


    「哼,隻要遵守食譜的話,就算是我這種程度也隻是小菜一碟。」


    「你和玄岩為什麽都以遵守食譜為榮呢……不過那個,不管是餅幹也好便當也好,又或是虎斑貓,總覺得,我盡是從你這得到東西呢。」


    「不用在意,用嘴唇還我也行。」


    「那個不對吧,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開玩笑的。不過,傑前輩你真的是太在意了。你隻要坦率一點,接受我的心意就好了。」


    接著是土豆沙拉。這個還要繼續嗎?我在心裏吐槽,但還是一邊順其自然地接受,一邊盤算著該如何回禮。


    吃完飯後,我們稍微放慢節奏,玩了旋轉木馬、卡丁車等幾項輕鬆愉快的遊樂項目。現在,我們正咬著西班牙油條,緩緩地等待隊伍前進。


    「怎麽樣,和家人回憶的味道?」


    「嗯,這種做作的味道沒變,我就放心了。」


    決戰的地點──定在了摩天輪。為了遠離歡樂的喧囂,兩個人好好地談一談。很快就要輪到我們了。玄岩差不多該使出王牌,然後在預定的二十分鍾後的十六點告白。或許正好是摩天輪回到地麵的時候。


    眼前的隊伍離摩天輪還差一步時,口袋顫抖了一下。


    「用過了。」


    這是玄岩特有的簡短信息,仿佛在說隻要意思傳達到就好了。


    玄岩的王牌【再來一次】的真正效果在【被甩過一次後可以使用】,雖然沒有聽說詳細情況,但好像是下次告白會有buff。告白的buff是一個有點迷的概念,也就是說,如果第一次告白到了令人感到可惜的地步,那麽第二次告白就有可能成功。


    加油啊,玄岩。


    代替回信我一邊祈禱,一邊從口袋裏掏出王牌,瞄了一眼。


    背麵寫著使用條件的文本上,兩道橫線清晰可見。我的王牌已經蓄勢待發,隨時都可以使用。


    我把王牌放回口袋,用力握住凪沙的手。再過一會兒就到了。如果凪沙接受了我的提議,我就終於可以把隱藏的想法傳達給她。能夠釋放塵封已久的愛慕。


    「咦,怎麽了?……難道,害怕了嗎?」


    凪沙驚訝地抬頭看著我,臉頰微微泛紅。


    「怎麽會,不可能的。至少到達頂點為止不會。」


    我一邊做出誇張反應,一邊率先衝進來到眼前的綠色球體。凪沙坐在我對麵,門關上了。那一瞬間,空氣變得僵硬。我終於意識到,凪沙也和我一樣緊張。


    「那個,傑前輩,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吧?」


    「嗯,我想談談我和你,還有今後的事。」


    凪沙大概也是這麽打算的吧,她默默地用力點了點頭。


    「……凪沙,先說結論吧,我不能和你交往。」


    這是我的答案。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無論她多麽打動我的心。


    「在這個遊戲裏,我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我絕對會堅守我的主義。


    「是這樣嗎?果然,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啊,不過,努力過了啊……」


    就像結束了無聊的課程一樣,凪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為了避開問題的核心,將寂寞的笑容投向漸漸遠去的景色。


    我喜不喜歡她。


    兩個人都刻意不去觸及這樣的前提,向著前方的理論前進。


    「永遠的愛這一結果,我無法認同。沒有什麽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我認為,強行束縛它不讓它改變是錯誤的。」


    凪沙的視線貼著窗戶,想了一會兒,直直地盯著我。


    「要說對與錯的話,我也知道是錯的……可是,即使知道了,也不行。我很害怕,會改變這種事。」


    她嘴上說著害怕,聲音卻整齊而堅定。這一定是她自己再三思考、反複追尋得出的結論。


    「傑前輩,很堅強呢。」


    凪沙接著說道。我在心裏的某個角落想起,悠乃也說過同樣的話。


    「哪裏啊?我一點都不堅強。」


    「像這樣,想把正確的事情做正確,這一點很厲害。」


    是這樣嗎?這是強大嗎?我反而覺得是軟弱。


    隻做正確的事,有時候很痛苦。有時候也會想,要是能背叛自己該有多好。想過很多次。我現在也在想,如果能在這裏親吻你該有多輕鬆。


    「呐,傑前輩──」


    凪沙慢慢站起來,在我旁邊輕輕坐下。靠著的座艙向後側微微傾斜。


    「為什麽要那麽執著於過程呢?」


    凪沙詢問著。我的堅強。我的軟弱。


    我咽了一口嘴裏積存的唾沫。然後站在了隱藏於內心深處的那扇門前。


    「……因為我看到了,過分追求結果的人的下場。」


    那是我準備好的,隻對凪沙坦白的過去。以她的疑問為鑰匙,我打開了記憶之門。


    「我父親是所謂的精英人士。被這樣的父親所吸引的母親,內心非常脆弱。」


    這是無聊的自我講述,純粹是炫耀不幸,但這也是我之所以為我的原點。為了向朱鷺羽凪沙傳達白瀨傑這個人,我一邊摸索語言,一邊維係著記憶。


    「父親畢業於名牌大學,在一家知名企業工作,一直創造著輝煌的銷售業績,與同齡人相比,似乎得到了相當優良的待遇。」


    「那還真是很厲害啊。」


    凪沙溫柔地拉起我的手。隨著震動的停止,我意識到自己在顫抖。就像直接對著溫暖的手說話一樣,我繼續傾訴。


    「可他是個為了出人頭地和利益什麽都幹得出來的狠毒的人。踢掉他人、利用他人、欺騙他人都在所不惜,總是選擇通往結果的最短路徑。」


    我無視透過窗戶延伸的風景,凝視前方,兩個空無一人的紅色座位。


    「我不知道這樣的父親哪裏好,不過我的母親是真心想要得到父親的愛的,所以選擇了最快捷的手段,那就是我……製造我,逼他結婚。」


    摩天輪徐徐上升。今天坐過的過山車和咖啡杯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找不到西班牙油條的攤位。


    「跳過過程的兩個人所生的我,大概,是不被愛的。」


    凪沙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沒有回應。


    「父親隻把我當成工作道具,明明平時不怎麽說話,對我也不感興趣,但休息日卻經常帶我去應酬或找客戶。作為維係父親的愛的手段,母親努力把我培養成優秀的孩子,每天都有密密麻麻的學習和課程安排,如果不能遵守就會被狠狠地訓斥。每當我考試得了好成績,不知為何母親總是很自豪地搖著尾巴向父親要求表揚……那麽,最後怎麽樣了呢?」


    「什麽叫最後?……那種事,我不知道。」


    凪沙擔心地看著我的臉。我對她微笑,向外張望。不知不覺間,好像已經到了半山腰的高度。


    「那是在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因為常年行為不正當,被曝光後失去了所有的社會名譽。……即使想要東山再起,空空如也父親的手上什麽都沒有,實力、毅力、信任等等。所以就這麽輕易地消失在某個地方,拋棄了我們。」


    所幸在某種程度上還剩下一大筆錢,生活上沒有任何不便。反過來講,給我們留下的也隻有這些。包括回憶在內什麽都沒有。或者說唯一留下來的,就隻有那做作的肉桂味了吧。


    「母親失去了父親,但和剩下的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牽絆。母親空虛的心好像不被誰的愛填滿就沒有辦法,因此現在還到處遊蕩。」


    分不清夢與現實,也正好是從那時開始的。


    「姐姐知道嗎?」


    「我沒跟她說過。不過美凪大概是察覺到了,至少她知道我的家庭環境破裂了。」


    這麽荒唐無趣的故事,根本不想講給別人聽。然而,即使是如此令人厭惡的事情,在此時此刻也有了意義。


    「積累的過程才有價值。在結果出來的時候也許還好。但總有一天,不相應的結果會從你的手中滑落。一定會的。那個時候,要是輕視了過程,最後就什麽也不會留下。」


    永遠的愛如果隻想著結果,而忽略了中途應該積累的愛的話。總有一天會發現兩人間聯係全都是空虛的。


    「即使失去了對遊戲的記憶,那一天還是會到來的。永遠是不可能存在的,不自然的東西,就算得到了,也一定會在某處留下破綻。」


    轉換成語言後,才發現自己說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就像毫無根據卻斷言的騙子一樣。可在我心中,這是確鑿無疑的自然法則,所以我隻能拚命傳達。


    「如果心情永遠不變,一定不會不安,不會糾結,也不會有衝突吧。但作為代價,得不到更重要的東西。」


    盡管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


    不久,凪沙像融化的雪一樣,慢慢地從我的掌中抽出手指。


    「……前輩的話,我完全明白了。」


    就在凪沙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的時候,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向她展示。這是我的王牌。


    「凪沙,你看這個。」


    「……變更目標,這是什麽意思?」


    凪沙陰沉著臉,微微傾斜著麵向這邊。


    「我希望你使用它……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加入告白四重奏的。」


    麵對遞過來的王牌,凪沙沒有伸手去碰。


    「不好意思,我不能和你交往,所以你會輸。那樣的話,我們的關係一定會改變。但我不想忘記和你一起愉快地聊天,一起笑著走過的日子。因為我──」


    喜歡你。如果在比那天準備告白的屋頂更高的摩天輪上這麽說,她會是什麽表情呢?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吧。


    「不,因為我和你的關係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非常寶貴的東西。」


    「傑前輩──」


    凪沙低著頭,用力握住自己的膝蓋。裙子上出現了褶皺,接著是水漬。


    「這種事,太過分了,太自私了,我不是說過嗎?要是得不到永遠的愛,我寧願忘掉這份感情。」


    柔嫩的臉頰上,淚水一顆顆滴落下來。


    「……我一直在想,要是那種關係能持續下去就好了。」


    「那是指,我和你是前後輩的關係嗎?」


    或者,是在她對我產生好感之前,一起走到車站的熟人關係?


    「不是的。姐姐和傑前輩關係很好,我偶爾會加入。就是這樣的關係。雖然不能很好的說明,但就像家人增加了一樣,非常開心。」


    那是前幾天,樣子有些不對勁的她不經意間吐露的回憶。


    「啊──是啊,真的。那段日子過得很愉快。」


    玩了各種各樣的遊戲。凪沙把我當哥哥一樣崇拜,有時向我撒嬌。我像對待妹妹一樣撫摸她的腦袋。三個人一起玩,和美凪一起捉弄凪沙,被她捉弄。我回想著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日子。


    「然而,我最喜歡的日常生活被破壞了。當我從姐姐那裏聽說你們分手的時候,我特別驚訝。很受打擊。明明是與我無關的事,明明是我無能為力的事,我卻比姐姐還要難過,非常非常難過,連飯都咽不下。」


    從她那難以言喻的表情中,我想起了薄荷的味道。那時哭泣的我的身影,與她重疊在一起。


    誰都知道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不過,我也好她也好,都像孩子一樣堅信。隻有真正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改變,也不可能失去。


    然而,和美凪的分手讓我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例外。


    「不願意承認的我,努力想再一次把你們結合在一起。為了不讓聯係中斷,我決定每天都等著傑前輩。」


    早上好。傑前輩。


    我被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拯救了。我以為她是為了安慰我。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吧。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有過這種想法。


    既然如此。說不定凪沙本來打算使用王牌將我和美凪關係恢複原狀。事到如今,我才浮現出這樣的推測。


    「但是不知何時,我心中有了想和傑前輩交往的感情,我非常害怕自己的感情,已經變得一團糟了。明明這種感情對我的目的很不利,也不想再讓關係改變,可我還是抑製不住這種感情,向傑前輩表白了。」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像從牙縫裏擠出來一樣被告知的初次告白,是在平安夜那天。我鄭重地拒絕了,當時她臉上帶著複雜的羞澀。很悲傷,可是在某處,又殘留著一種腳碰到了水底的安心感。


    「被傑前輩甩了,我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吧。想交往卻不想交往,因為害怕失去,害怕改變,因為我做不到。姐姐都做不到的事,我不可能做得到。」


    你錯了。美凪是美凪,凪沙是凪沙。我想要否認,卻找不到任何適合夾在她獨白裏的話語。


    「所以啊,我喜歡前輩,前輩不喜歡我──我把這種單相思的狀態當成穩定關係,硬是要繼續下去,大概就變得奇怪了。」


    凪沙張開緊握的手掌。隨著自嘲般的笑容,將那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可我意識到了,連這種關係也會有終結。傑前輩收到情書的那天。傑前輩一旦有了戀人,一切就都結束了。所以……反正要失去的話,還不如成為戀人。怎麽樣?很積極吧?」


    麵對低著頭的凪沙,我什麽也答不上來。


    「一定會與喜歡的人結合──關於『奧比多大人』的傳聞,我試著追尋。不過當時庫比特先生已經在了,聽了告白四重奏的說明後,我立刻決定加入。因為,無論輸贏,都不會失去傑哥哥,這不是一本萬利嗎?」


    贏了,就會得到永遠的愛。輸了,由於會變得從一開始就對我沒有好感,所以沒有必要害怕失去。這是朱鷺羽凪沙的理想結局,也是對我而言最壞的結局。


    她抬起頭,淚水已經從眼角蒸發了。也許是因為把心中的想法都發泄了出來,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痛快。宛如雨過天晴一般。


    「是……這樣啊。」


    我有我的過去。不過,凪沙也有凪沙的過去。當然了。每個人都有積累的過程,才有了現在的自己。


    因此。我領悟到,說服她是不可能的。


    「所以傑前輩。不,傑哥哥。現在請讓我聽聽,你是怎麽看我的?」


    摩天輪到達頂點後,凪沙倚靠著我的肩膀問道。飄散著的洗發水味,是我不知道的香味。


    「凪沙……非常可愛。直率,開朗,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後輩。」


    這句話雖然不是謊言,卻近乎謊言。隱藏著最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我說出來,我就絕對無法通過這個遊戲達到目的了。那也就意味著失去凪沙。失去積累的過程,全部。


    明明如此。


    「不是的……傑哥哥,求求你,把真正的話告訴我。」


    希求而顫抖的聲音,打動了我的心。無情地要求我正確。


    「我,我──」


    看,果然是弱點啊。


    數不清第幾次的逞強,已經做不到了。


    「我喜歡你,喜歡凪沙,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


    啊,好燙。


    臉好燙。喉嚨好燙。胸口好燙。流淌的血液好燙。好像自己的身體不屬於自己了一樣。感覺忽而浮在水麵上,忽而沉入水中。


    「傑哥哥。」


    凪沙小聲說。


    「傑哥哥。」


    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四目相對。


    「終於,終於,你終於說出來了呢。」


    她漂亮的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可愛的鼻子歪曲著,小嘴變得難以形容。接著大顆大顆的眼淚一齊湧了上來。


    為了掩飾這一切,凪沙緊緊地抱住我。被埋入的胸口顫動著。


    「就算這樣,你也不願意和我交往嗎?」


    「……啊,沒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能和你交往。」


    「那算什麽?」


    她靈巧地邊哭邊笑。


    「這個遊戲結束後,我想和你交往。能不能換個目標?」


    「不行,因為我喜歡傑哥哥,所以才要變得不喜歡傑哥哥。」


    「那算什麽?」


    我沒能像她那樣順利地笑出來。


    「凪沙……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的?」


    她剛才說了『終於』。那口吻簡直就像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我的心情一樣。我如同對答案般問道,她用解說的口吻回答我。


    「我的技能是──讀取觸碰到的對方的內心。」


    「誒?但你的技能是,自己的心……不,是嗎?是這麽一回事嗎?」


    就像我的技能效果和弱點的關係一樣。凪沙的技能在讀取對方內心的同時,也會傳達自己的心聲。換句話說,每當聽到凪沙的聲音,我的內心就會被解讀。隱藏的好意也會暴露。


    「我和前輩,從這個遊戲開始以來,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兩條平行線。」


    「……是啊。」


    「而且到最後,都一直是平行線。對吧,傑前輩?」


    作為肯定,我愈發用力地抱住了凪沙。


    並且強烈地、發自內心地想著她。為了直接傳達給她。


    兩人份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慟哭聲響起。不過我們已經聽不到了。


    凪沙──傑哥哥。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我也喜歡。最最最最最喜歡了。


    不想失去。想永遠在一起──是的,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想分開。


    明明是同樣的心情,為什麽──隻要有同樣的心情,我就很高興了。


    我和凪沙的心互相交融。沒能說出口的想法,兩人份重疊在一起。


    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肯定會這麽想。誰都會這麽想。


    然而,不是的。正因為不能永遠持續,才有價值。重要的是,想要永遠持續下去的心。


    身體感覺到摩天輪開始下降。地麵,結束正在逼近。


    我緩緩地離開凪沙。肌膚感受到的熱度漸漸遠去。空氣冷了下來。


    和凪沙對視的那一刻,我有一種再也無法觸碰她的感覺。事實也的確如此吧。到了地麵,我們的關係就結束了。伴隨著現實感的恐懼,遠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這樣真的好嗎?我心中的我在耳邊低語。心髒拚命地跳動,想要摧毀我的理性。還沒有結束。我不是還有可以使用的手段嗎。


    不行,我──已經輸了。我喘著粗氣抵抗。


    但我喜歡凪沙,無法放棄,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


    回過神來,我已經把薄荷糖粗魯地塞進了自己嘴裏。一口咬碎,和躊躇一起,和矜持一起,強行咽了下去。


    我用顫抖的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到了這一步,再也回不去了。


    「……凪沙,對不起。」


    「你、你要吻我嗎?」


    我盯著她膽怯的眼睛,沒有回答。


    「卑鄙……不能這麽說吧。因為我也曾多次嚐試過。可是,不像傑哥哥會做的事。」


    我一邊感覺著加快的脈搏,一邊果然還是,沒有回答。


    「如果是這樣,也挺不錯的。如果傑哥哥喜歡我喜歡到可以拋棄自我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凪沙的麵頰漲得通紅,似乎無法忍受那一刻不停的視線,害羞地扭過了臉。


    「……請、請說點什麽吧。這不是很難為情嗎?」


    如果說了什麽,如果再編出什麽有意義的話語,就會失去這種氣勢。就會輸給理性。不管是不是正確,都會變得軟弱。因此我什麽也沒回答。


    凪沙閉上了眼睛。


    我也閉上眼睛。


    然後──接吻了。這是一個強硬的吻,仿佛要奪走凪沙的一切。盡管如此,凪沙的她還是帶著一副心滿意足的嫵媚眼神,半張著嘴唇,一邊高興地吐著氣,一邊凝視著我。


    明明是這樣。明明做了這麽多。最終,我還是沒能舍棄自我。


    「……凪沙,你罵我吧。」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用本應該如此使用的技能對她下達的命令,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不用我說,這種狀況誰都會罵的。


    凪沙的樣子明顯非常失望,她用雙手扯住我的襯衫。


    「……沒出息。最差勁了。太糟糕了。太過分了。為什麽?為什麽啊?」


    每說一句話,凪沙都會敲打我的胸口。


    「為什麽不能讓我輕鬆一點呢!」


    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強行改變她的內心。


    「拜托了,該怎麽做才好?怎麽做才能讓你點頭?」


    深深地深深地低下頭。凪沙當然沒有回答。我對著自己的鞋尖,拚命編織起語言。


    「哪怕隻有一點點,你也應該有這種想法。否則你應該會更加抗拒才對。所以,拜托了,凪沙,求你了,求你和我──」


    啊,多麽糗的台詞啊。這是最差勁的懇求吧。不是該對接受那樣的吻的人說的話。


    「……1%。」


    「什麽?」


    我抬起頭。


    「在我心中,隻有1%,和傑哥哥的心情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如果奇跡發生了,我也不是不相信。」


    「相信?」


    站起身的凪沙回頭看著我。她特有的笑容,在照射進來的陽光中綻放。


    「我願意相信,即使沒有永遠的愛,傑前輩也會永遠愛我。」


    「我知道了……可是,那個奇跡是指?」


    凪沙重新在對麵坐下,從挎在肩上的包裏拿出鋼筆。然後為了不讓我看見,開始在西班牙油條的包裝紙上寫字。


    「來玩個遊戲吧。請猜猜我現在想到的數字。在1到100之間。1%的概率,雖然根本稱不上奇跡,不過,再加上傑前輩糟糕的簽運,也算是奇跡級別了。大出血服務。」


    凪沙一邊說明,一邊用右手握住包裝紙。


    1%的概率。我……能猜中嗎?


    不,不對。白瀨傑,仔細想想。追蹤凪沙的思緒。環顧四周。這輛纜車的編號是12號。不對。我的生日是九月五日。那麽是95嗎?還是加起來的14 ?凪沙的生日是3月12日,美凪的生日是8月8日。又或者是今天的日期,還是說──不,不行。再怎麽想,也不可能明白。


    最終,在這一簡單的遊戲中創造奇跡的方法隻有一個。回答想到的數字。僅此而已。


    「……42。」


    馬上,這個漫長的大回轉就要結束了。當這個座艙到達最下麵的時候,我們的關係會變成什麽樣呢?


    我一邊想象著未來,一邊咽下薄荷味,等待著凪沙的回答。


    凪沙攤開右手,把揉成一團的包裝紙展示給我看。上麵畫著一張又大又難看的我的肖像畫,旁邊還寫著──『2』。


    我忍不住笑了。在這種情況下選擇一位數嗎?


    「為什麽是2 ?」


    明明輸掉了一切,我的內心卻不可思議地平靜。


    「沒有什麽意義,我心中浮現的隻有2。」


    座艙的門開了,凪沙飛快地離開了座位。


    「太遺憾了,傑前輩!」


    凪沙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明朗。


    就像贏了一場比賽一樣。隻是單純的為勝利而喜悅的表情。讓人很難想象到賭上了愛啦,永遠啦,這種了不起的東西的,平常的凪沙的表情。


    我慌忙追趕拋下我離去的凪沙。口袋震動了一下。我拿出手機,玄岩發來的信息出現在通知欄的最上麵。


    「失敗了。」


    抬頭一看,凪沙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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